王书悦求了半晌,见左右无人,便又道:“殿下,可要保重身子才好,可知东宫部属都甚是忧虑殿下,太子妃听说事变,也进宫求情去了,如今跟太子皆在宫中呢。”

但不管他说什么,赵黼只是恍若未闻。

王书悦不得已,只得又将食盒放下,无精打采地去了。

次日早朝,以静王为首的群臣,几乎除了沈相之外的所有文武百官,均都出列请求赦免皇太孙赵黼之罪。

面对群臣如此恳切求赦,皇帝面色森然,未置可否,只挥袖叫退朝而已。

入夜,宫中寝殿。

赵世扶额沉思,这数日来如雷霆风云般的种种一一从眼前闪过。

早朝上群臣的跪请,先前太子赵庄的哀告,以及那一夜,赵黼望着自己时候的那种眼神。

赵世长长地叹息:“萧利海,你就算死了,也不肯让朕安宁……”

萧利海前来和亲之时,却已经并非二八少女,她在大辽成名甚久,甚至可以跟男人一样领兵带将,有“大辽明珠”之美称。

赵世第一次见她,却并不是因为和亲,而是在很久之前,两国交战的时候,对万人丛中那辽国少女,一眼难忘。

他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辽人竟会把这明珠似的女子送来京城。

虽然后来他也隐隐知晓,这跟辽国皇族的内斗有关,萧利海不过是身不由己地当了一回筹码。

毕竟是带兵的辽国公主,又曾经是赵世惦记在心上的人,收入内宫,那种风情滋味……自是舜国的这些贵女所无法比拟的,起初那半年,赵世几乎也有些神魂颠倒。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久违的“心动魂消”,让赵世的心也有些软了。

其实早在两国商议和亲的时候,赵世便知道辽人的心思,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萧利海更非凡人,就算是悍武辽人之中,也是极出色的。

若非生为女子而是男儿的话,只怕必有一番不世功勋。

所以赵世表面儿接纳,心中提防。他开始的想法儿,只是想面上过得去而已,实则并没想到竟会真的“如胶似漆”,而且发生了他最不愿见的那一幕,萧利海有了身孕。

而且赵世是“后知后觉”知道的,距离萧利海有孕的日期,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赵世很难说清楚,当时后宫内侍是怎么伺候的、竟如此大意……最初他每次都会叫人准备绝子汤给萧利海服用,也许是后来有些懈怠了。

本来想狠心再给她一碗汤药,萧利海苦苦哀求,而根据脉象看来,她怀的极有可能是一位公主。

此刻回想往事,赵世也有些分不清楚,当时他究竟是信了“是公主”的话,还是不忍心看萧利海那样失望,所以才默许她将孩子生了下来。

当知道她生得是个男婴之时,赵世才知道何为后悔莫及。

萧利海对这孩子甚是喜爱,朝夕片刻不肯离身,辽人的体质大概真的跟舜人不同,又或许是因为萧利海习武出身,虽然才生产了,却恢复的极快。

那一夜,赵世前来探望,见她正抱着小婴儿喂奶,喜盈盈对他说道:“陛下,你看这孩子,眉眼儿多像是陛下?”

赵世欠身看了一眼,却也听出萧利海话语中的讨好之意,只好微微露出几分笑。

萧利海却满目爱意地看着那孩子,竟脱口说道:“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像是陛下这样英明神武……”

赵世先是笑了笑,继而心头猛地一刺。

他几乎忘了掩饰,陡然便站起身来,双眼冷冷地看着萧利海跟她怀中的孩子。

森冷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萧利海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而那孩子也仿佛察觉不安似的,哇哇地哭了起来。

响亮刺耳的哭声,让赵世心惊肉跳。

后来,萧利海抱着孩子自焚而死,赵世虽然震惊而怒,甚至回想起来,也会忍不住忧伤轻叹,但是心里,却又何尝不是松了口气?

他惊于萧利海的绝烈,但也佩服她的绝烈,她竟然会做出那样的抉择,一了百了。

可……到底是因为当时后宫内沸沸扬扬的辽国血咒案子逼得她无法承受了呢,还是因为……

赵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知道那个答案,毕竟一切的忧心忡忡不得安宁,都埋葬在鸣凤宫的废墟里了。

直到……发现了赵黼的真实身份。

赵世才明白,原来一切,尚未结束。

手指抚过眉端,却再也无法抚平眉间的皱蹙,赵世无声地笑了起来。

当此秋夜,风急月黑。

刑部之中,白樘接到宫中使者所传口谕,有些惊疑:“这会儿要召皇太孙?不知所为何事?”

那传旨太监道:“陛下并没说,只叫快去,请尚书快些协同行事。”

白樘略一思忖,不敢怠慢,便命巽风跟浮生一块儿去天牢“请”赵黼。

赵黼数日水米未进,只因他毕竟行伍出身,曾经两军交战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曾熬过,是以仍是精神强悍,未曾倒下。

若换作第二人,早支撑不住。

只不过巽风跟浮生相请,却未曾“请动”。

因使者还在等候,白樘只得亲来相看,开了牢门,问道:“听闻殿下不肯进食,可还能撑得住么?”

赵黼冷冷然,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白樘道:“如今圣上召见,我陪殿下入宫面圣,殿下若无大碍,且请……”

见赵黼毫无反应,白樘一挥手,巽风浮生等便暂且退出。

白樘道:“先前谢主事来见殿下后,可知萧利天也寻过她?”

赵黼眼珠动了动,却仍不曾出声。

白樘从后相看,复曼声道:“殿下不想知道萧利天对她说了什么?”

赵黼这才冷笑:“尚书何必卖关子,尚书向来对别人说了什么是最清楚的。上回她来见我,尚书听得可也满意?”

原来上次云鬟来牢中相见,赵黼早听出隔壁间有些异样动静,当时他虽心神不属,但只一想,就知究竟。

白樘见他道破,却仍泰然自若:“原本是我进宫求情,圣上便命我跟王公公一块儿旁听。”

赵黼复冷道:“难为尚书了,偷听也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奉命而为。”

白樘却偏偏说道:“只是,虽然我在场,不至于会眼睁睁看着谢主事自残,可殿下也毕竟心狠了些。”

赵黼忍无可忍回头:“不错,我是因为听见你在场,所以知道你必然忍不住会出面拦着她,你……你……”

忽然想到今夕何夕?哪里是好辩论这些的时候,赵黼压了那气,忽地凉凉一笑:“我不跟你说了,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只有一句,你若真的对她有心,那么……”

一想到那下雨天所见,心忽然乱跳且绞痛。

赵黼强作无事,只漠然道:“你对她好些。”

白樘仍是淡淡地,仿佛不懂赵黼在说什么似的:“既然如此,殿下可随我进宫了么?”

赵黼觉着已经将心掏出来了,对方却仿佛并未搭理,他愤愤转头。

本有生无可恋之意,是以就算宫内有诏命,他也不放在眼里,横竖已有必死之志。

但跟白樘说了这几句,不知怎地,心里竟又有一蹙火苗,有些艰涩地烧灼,当即冷看了白樘一眼,咬牙道:“我怕你们么?”跳下地来,便往外去。

谁知他毕竟是入定良久,双腿气血不畅,几乎一个踉跄,忙扶着门扇站住。

又因饿了几天虚耗身子,竟有些手颤心跳,眼前微微发昏。

白樘在后过来:“殿下如何?”举手将他的手臂扶了扶。

赵黼将他的手推开:“死不了,若这会儿死了,倒也干净!”

这一行人出刑部,风驰电掣往皇宫而来。

正将到皇城之时,忽地见眼前一道雪亮光芒闪过,只听得“咔嚓”一声,一道极长而刺眼的闪电,从紫禁城的顶上斜斜地蜿蜒劈过。

白樘微微色变,抬头看去,却见在那巍峨的皇城背后,阴雨密布,隐隐地有雷声轰鸣,火蛇乱窜,似一场极大风暴,正在等待拉开序幕。

白樘心头震动,一念之间,几乎就想要勒住马儿,仿佛这一去,便会有什么骇人的大事发生。

但是宫使在侧,皇命在身,白樘屏住呼吸,刹那间,耳畔是崔云鬟的那句话:尚书可否质疑违抗圣意一回?

刹那迟疑,前方宫门已开。

黑洞洞地皇城大门,像是一头巨大的野兽慢慢地张开了嘴,风雷闪电中,响起隐隐地咆哮声。

寝殿门口,赵世仰头看着夜空中风云际会,心头竟也有些微澜起伏。

宫奴长长地报了声:“皇太孙殿下,刑部尚书进见。”

赵世回身,缓缓地步回龙椅上坐定,目光往下扫落,便见两道人影从殿外前后而入。

白樘倒也罢了,赵世只是打量着那一身玄衣的赵黼,不过才这几日,他居然憔悴瘦削了许多,腰间的衣带都仿佛宽了些许。

整个人看着沉默而清瘦,跟赵世记忆里那个明朗的少年……全然不同起来。

看着,竟有些难掩地心疼。

虽然知道不可避免,这一刻,赵世心中仍是想:倘若时光倒转,一切还有所选择的话,宁肯再多下些力气隐瞒,不让他知情,或许事情就不至于到达这一步。

赵世道:“白爱卿,你且殿外等候。”

白樘遵旨,仍旧退出殿外。

殿中,只有皇帝跟赵黼两人相对。因格外沉默,殿外的风雷之声隐隐传来,格外清晰。

半晌,赵世道:“听说你在牢房之中,水米不进,是为什么?”

赵黼冷冷淡淡,一声不吭。

赵世道:“你莫非是想饿死自己么?”

赵黼仍是不理,从进殿内后,他也未行礼,也未跟赵世目光相对,就仿佛在无人之境。

也许是从来纵容他惯了,如今看他这般模样,赵世竟并没有多恼怒,反而觉着有些好笑,便道:“就这么不想活了?”

赵黼听他声音里带笑,方冷然抬眸:“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要处置似我们这等待罪死囚,难道也不肯给个痛快,还要猫捉耗子般戏弄妥当才动手?我死了你岂不是更高兴么?”

赵世道:“哦,朕尚未给你定罪,你自个儿倒是先定了?”

赵黼竟道:“是!绝不敢再劳烦皇帝陛下半分。索性让我自生自灭去了,岂不便宜?”

皇帝一时并没有再开口,眸色几度变换:“朕知道你心里恨朕,可是……就如同我先前所说,你是最像朕的一个子孙了,倘若你在这个位子上,你又会如何料理此事?”

赵黼嗤笑出声,面露不屑:“我可没有皇帝陛下您这般心忧,因为我只有一个女人。”

——这可果然是他的回答方式。

皇帝语塞,几乎就忍不住笑出来,然而毕竟已经不是昔日相处的时候了。

赵世摇了摇头,叹道:“你是说,谢凤吗?”

他顿了顿,忽地道:“不,或许,朕该叫她……崔云鬟?”

赵黼原本睥睨傲慢,直到皇帝说了这句,才变了脸色。

他微睁双眸,继而又攥紧了拳头:“你、你怎么知道……”眼中透出忧疑震惊交织之色:“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赵世轻轻地敲着龙椅的把手,慢条斯理道:“不必问,你只需要明白,朕……曾经为了你,曾做到何等的宽容厚爱。”

赵黼心头微震,咬牙跟皇帝对视片刻,暗怀警惕冷笑说:“那又怎么样?以前有多宽厚,现在就有多狠辣,不是么?”

第470章

寝殿深深,白樘站在殿外,纵再如何凝神静听,却也听不见里间在说什么。

身边一并侍立的,是赵世的贴身太监王治,一会儿回头看看里间儿,一会儿又看看白樘,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可白樘自始至终却总是垂手默然而立,一言不发。

王治端详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便道:“尚书,这陛下跟皇太孙两个单独在内相见……可妥当么?”

下了天牢的人,本要加手铐脚镣的,因赵黼毕竟是皇太孙,所以原先其实并不曾为他上镣铐。

只不过先前带了出牢狱的时候,为安稳起见,便将他双手加了一副。

听问起,白樘道:“公公放心,圣上心里自然有数。”

王治点点头,又道:“是是,有尚书在就好了,我只是胡乱操心。”

才说这两句,就听得隐隐地那闷雷声更响了些。

秋风自廊下狂卷而至,一些小内侍几乎站不住脚,身子乱晃。

王治抬起衣袖遮脸,等那阵风过去,他仰头看看那阴沉天色,揣手叹息道:“唉,像是要有一场大风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喽。”

复扫一眼身边人,却见白樘人在狂风乱雷之中,却岿然沉静,望之若山,实在可敬可叹。

是夜,谢府。

因有圣意,侍卫把守谢府,等闲之人无法出入。

然而今夜,却有一个人,在风雨来临前夕,来至谢府,登堂入室,并无阻碍。

云鬟迎了,亲自陪入书房。

晓晴伶伶俐俐地送了茶来,又将房门掩起。

一门之隔,外间的风雷之声才小了些。

云鬟抬眸看着眼前人,见灯影之下,对方的容貌越发娟好秀美,透着恬然安静之意,却正是薛君生。

薛君生面上一抹浅笑,道:“本不该在这时侯贸然前来,不过……前日见后,一直放心不下,只得唐突来探,你不会怪罪么?”

云鬟凝眸相看,却见他面色恬静,并看不出什么。云鬟便道:“先生说这话,我便不知如何回答了。”

薛君生微微一笑,举起茶盏啜了口,轻轻放下。

目光转动,扫了眼桌上的各色书册,便起身来至桌边,打量道:“这几日风云变幻,今夜又似要有一场大风雨,难得你还能安然稳坐,这都是在看什么?如何竟是医书?”抬手拿起一本,放在眼底翻看。

云鬟也来至桌边儿,把那些册子纸笔等略整了整,道:“打发时间罢了。”

薛君生一笑,便把自己手中那本向着她递过去。

云鬟举手相接,却觉书底下,是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手上一碰,暗然无声地递了一物过来。

云鬟微微一震,忙极快接了过来,又若无其事地将书册整理妥当。

薛君生在旁静静默默地相看,见她收拾好了,才说道:“先前你在刑部,忙的镇日无闲暇,如今终于辞官,还当是有了空闲,本想着请你多去我那里走两遭儿,消遣消遣最好,谁知偏又是赶得时候不巧了。”

云鬟也笑了笑,抬眸之时,眼神里流露些柔和之色:“虽然不巧,幸而还有旧友不弃……赶在这样的风雨天里也来探望,如此盛情……我竟无以为报。”

薛君生笑道:“不会,这有什么为难。可知我心里也是无聊烦闷,多一个地方走动,多一个人相谈,求之不得,就只怕你嫌我讨烦而已。”

两人目光相碰,云鬟点头,这才缓缓地后退一步,又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此刻,外间的风雷声越发大了,呼地一阵狂风鼓起,啪啦啦乱响,竟是书房的窗户被吹开了一扇,刹那间书房内帐幔飞舞,那烛光乱晃起来。

云鬟忙站起身,薛君生早先一步走到窗户边儿上,扶着窗扇,慢慢合了起来。

他并未立刻回头,忽然说道:“等这场雨停了,风平浪静,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同游清湖之上?”

云鬟怔了怔,继而道:“倘若有暇,自然是乐意之至。”

薛君生这才回头,双眸有些微亮:“那我便记住了。”

自从上回遇袭事件,君生自畅音阁中搬了出来,另在京城之中置买了一处宅邸,也不似先前一样频繁往静王府去了。

偶有传言,说他好似在寻觅妻室……畅音阁里,也不过是几个月偶然去一次,渐渐地透出些要隐退、转而成家安业之势。

他跟静王交厚那许久,若是恳求,只怕静王自会想法削除他的贱籍,从此在京内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算一件美事。

君生见云鬟有些恍惚之意,便又想起一事,因道:“是了,我来之时,看见刑部的人押送一辆马车,是往宫中而去。”

云鬟回神,眼底一抹惶然闪过:“你是说……六爷进宫了?”

薛君生道:“随行里还有白尚书,既然尚书都亲往,可见必然无错。只是不知道这样晚了,圣上为何竟要传他入宫。”

两人彼此相看,便听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书房都颤了起来。

云鬟极惊这雷霆之声,脸色越发白了几分,只是当着君生的面儿,勉强镇定,假作无事。

君生见她双眸幽黑,闪闪带些惊惶,早知其意,此刻不由说道:“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云鬟问道:“又想什么?”

君生笑道:“我在想,当初跟你相遇,却也是这样风雨如晦,潇潇凄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一声震彻山河的雷声响起之时,就在皇城深宫中,太子妃吓得惊叫一声,忙扑到赵庄怀中。

赵庄抱住安抚道:“这雷隔得远呢。不会伤人。”

太子妃浑身颤抖,忽地说道:“殿下,我心里怕的很。”

赵庄道:“有我在,怕什么?”

太子妃鼻子发酸,泪便落下来:“我怕……黼儿会出事。”

赵庄语塞,太子妃的泪落越急:“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何圣上这次竟这般反常,往日黼儿有什么冒犯,也不见他这般大动干戈。”

这次行猎,皇帝只带了赵庄跟赵黼,太子妃独自京内,先是听说恒王的人封锁了府门,后又闻说赵黼回来平乱……心便上上下下。

正见局势稳定,赵黼又回府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才又安心等待太子伴驾而回。

谁知转头,赵黼却又被下了天牢。

就算如此,赵庄竟始终人在宫中,未曾回府解释一句。

身边也没有可商议的人,太子妃无法按捺,索性进宫面圣,谁知人虽入宫,却连皇帝的面儿也未曾得见,只送了来跟赵庄一块儿罢了。

太子妃哭了这两日,无计可施。

又惦记赵黼人在牢中,还不知如何折磨受罪,便度日如年,五内俱焚。

赵庄心中虽如冰似雪,当着她的面儿,却不敢过分伤悲,更加不敢将内情跟她说明,便道:“不必过分忧虑,陛下的性子本就是那样,过了气头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外间雷声越盛,太子妃哭道:“可为什么关了两天,也不放黼儿,他是皇太孙,哪里有把自己亲孙儿投入天牢的?若是还不放,我求把我也关进去,好歹跟黼儿一块儿!生死我也是不怕的!”

赵庄只得抱紧了她,趁着她哭泣之时,暗中也偷偷落了两滴泪。

夫妻两人正凄惶,忽地一个小内侍走来,悄声唤道:“殿下,殿下!”

赵庄忙放开太子妃,走上前问道:“怎么?”

小内侍低低道:“殿下,方才奴婢在前头,看见刑部的白尚书带了皇太孙殿下进宫来了……听说是圣上要见皇太孙呢。”

赵庄一震:“在寝宫么?”

内侍点点头,赵庄回头看一眼太子妃,见她正举帕拭泪,便道:“圣上有事唤我,我去看一看。”

太子妃忙走过来:“必然是为了黼儿,我跟你同去可好?”

赵庄温声笑道:“罢了,有些事当着你反而不便,你就乖乖等在这儿,我回来再跟你说。”

太子妃见他欲去,忙道:“殿下!”

赵庄止步,太子妃走上前来,便替他整理有些褶皱的领口,略定了心神,便叮嘱道:“父皇的性情有些急,你且好生跟他说话,尽量哄得他开心儿,让他快点把黼儿放出来,咱们一家儿好回府去。”

赵庄心头又是一刺,却摸摸她的脸道:“知道了,你放心。总归咱们一家儿会好好的。”

后退一步,才转身随着那小内侍去了。

赵庄去后,这偌大的偏殿显得越发空旷寂静起来。

太子妃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忽地觉着身上有些冷,又见雪亮电光不时地于眼前舞乱,看着越发叫人心神不宁,太子妃抱了抱肩头,转身往内。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似乎听到一声异动,她抬头看时,却见有个人影,从幔帐后缓步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寝宫。

赵黼咬牙说罢,皇帝道:“你从来最懂朕心,难道不明白朕为何会如此?原先行事皆为你着想谋划,现在又何尝不是?若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这会儿朕何必这般苦心孤诣,早就直接杀了!”

赵黼仰头一笑:“这样说来,我难道还要谢主隆恩?”

皇帝道:“不错,你该当。废太子府中李氏被诛,你是亲眼所见,你只该想想他们,再想想你自个儿,就知道朕对你何等的姑息了。”

听见又提到李氏,赵黼眼神一锐,竟淡淡道:“我不稀罕!”

皇帝凛然:“你说什么!”

赵黼冷笑道:“我不稀罕你的‘姑息’!既然你提起李氏,我也不妨直说,当初倘若我是太子,我绝不会从命,不管是为了皇位也好天下也罢,我绝不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我不会连禽兽都不如!”

极为坚决,极为斩钉截铁,不容分说,仿佛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就算殿外的风雷也盖压不住。

但对皇帝来说,却仿佛被人在脸上左右开弓,打的火辣辣地,向来深沉谋练,此时也忍不住动了雷霆之怒。

赵世霍然起身,指着赵黼喝道:“你太放肆了!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龙颜大怒,赵黼却仍是毫无惧色,对上赵世目光,道:“我哪里敢指望陛下不敢杀人?你跟我提起废太子,不就是提醒我你大可以杀我么?我从小到大,生生死死过多少回了,虽然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

原本怒怀激烈,说到这里,赵黼的眼中也透出些复杂之色:“但是时也命也,又有什么可说的,陛下,你不用为难,只管动手就是了。”

赵世气冲心头,浑身乱颤,无法宣泄,一挥衣袖,将枚天青色冰裂釉汝窑长颈瓶推翻,瓷裂于地,点点青瓷,宛若裂了一地的冰碎。

皇帝在上,俯视着这叫他又爱又恨的子孙,他仿佛又看见了年青时候的自己,但就算是年青时候的赵世,也懂得江山为重、当决断必要无情决断的道理,可是赵黼身上……却有种叫他捉摸不透、甚为意外的东西。

赵世起初不知这种东西是什么,目光针锋相对,看了半晌,赵世忽然若有所悟。

眸色宛若风云骤变,皇帝道:“好,你不怕对么?那么朕就先杀了谢凤!”

赵黼原本无所畏惧,猛地听见这句,双目睁大:“你说什么?”双手一振,铁链发出铿然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