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忙看巽风,巽风低头:“回四爷,没什么大碍。”又问道:“四爷是要出门?我陪四爷。”

天水听他说第一句的时候,略松了口气,听后面一句,略觉惘然,就又看云鬟,却见她虽然换作女装,然而打扮甚是清净淡素。

身披天青色的大氅,里头淡鹅黄的衣衫,霜色裙子,上下通无任何花色点缀,发端也只一根金簪,却因丽质天生,这般翠眉明眸,修颈樱唇,更见人物清媚,风鬟雾鬓。

天水从在南边儿初次相见,就知道她是极美难得的,如今越发出尘,不由有些看呆了,本想拦着巽风,但因只顾看云鬟去了,便未曾出声。

云鬟向天水辞别,随着白樘巽风往外,将出刑部的时候,便问巽风道:“跟天水怎么了?”

巽风转头看来,目光之中竟有些愧疚之色:“没什么。”

云鬟见他神情异样,又不肯回答,想来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便也不言语了。

一行人来至静王府,赵穆得知白樘亲来,于恩泽堂内接见,又见云鬟在内,不免询问来意。

云鬟行礼后,言明要面见静王妃之意,赵穆道:“因上次宫内之事,王妃受了些惊恐,身上有些不大好,向来也懒懒的,虽是年下,竟也不曾外出散心些许,能有人来探她解一解闷,倒是极好的。”当即叫人来领了云鬟前往。

王妃的卧房之中,有一股淡淡地药气,里外寂然无声,显得格外沉闷。

侍女们沉默地领着云鬟往内,灵雨紧紧跟随,耳畔只听到众人行走之时的脚步轻微声响,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许紧张。

静王妃歪在贵妃榻上,神情果然有些懒懒淡淡地,见云鬟入内礼拜,才缓缓起身,作势欲扶,口中道:“不必多礼,我也担不起了。”

看出云鬟眸子里的疑惑之色,静王妃含笑道:“莫非你尚不知?昨儿圣上已经命人拟诏,将要为你跟皇太子殿下赐婚了,消息今日便会昭告天下。你很快就是太子妃了,到时候……竟是我要给你行礼了。”

云鬟昨儿才清醒,又被赵黼缠了半天一夜,更不知静王曾给召进宫中商议此事,这会儿听了,虽是未曾料想,却也不觉如何意外。

沈舒窈见她貌若寻常,便复一笑:“我大概是第一个恭贺太子妃的罢?”

她口中虽说“恭贺”,口吻中却毫无喜悦之意,反透着一股暗暗涌动的阴狠冷淡。

云鬟抬眸,对上沈王妃的眼神,道:“自从先前跟王妃相识,我处处以礼相待,自问并未有得罪之处,如何王妃似对我多有针对敌意?”

云鬟天性清冷,又并不是个无事生非且记仇的人,何况乃是前世的事端,先头又自忖一切因赵黼而起,故而今生虽无意间跟沈舒窈再会,却也只是淡然相对,本拟远离沈氏,至于沈氏自来亲近,却非她所能料控的。

沈舒窈一笑:“我又何尝敢针对你,当初认得,岂不是也跟妙英一样,很高看你一眼,觉着你甚是与众不同,谁知道后来……”

“后来如何?”

“你如何还装糊涂,不正是当时晏王妃选妃,世子当面儿出言不逊么?后来我知道是因为你……”她望着云鬟,似笑非笑道:“你固然是个好的,但他因你而那般说我,竟叫人如何自处?你可知那段时日我在沈家是怎么度过的?”

云鬟点了点头:“虽然当时世子有些冲动,然而他所说的话,难道不是真?句句都是你心里的话,你原本就心高,瞧不上晏王跟世子,不是么?”

沈舒窈道:“我是瞧不上,然而我也并未大肆向世人宣扬这话。再者说,他有什么可叫人瞧得上的么?僻居云州,毫无实权,世子当时又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处处惹事的性情,可知非只是我,是好人家的女孩儿都这般想。”

云鬟道:“王妃当时……心里大概已经有所属,故而才断然不念世子?”

沈舒窈道:“你说的、倒也未算是错……静王殿下向来深得人心,又是叔父等看重之人,自然是众望所归。”

云鬟道:“那……倘若当时世子并未当面贬斥王妃,就此成全了王妃跟世子的亲事,王妃会如何?”

沈舒窈皱皱眉:“你是来消遣取笑我的?”

云鬟摇头:“不,我是说真。倘若王妃当时嫁的是世子,王妃可还会觉着静王殿下是众望所归?还是说会如相助静王殿下一般相助世子?”

沈舒窈一哂,轻笑道:“你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奇思妙想?”话虽如此,仍是细细想了想,说道:“你这话,想想倒是令人可惧,沈相从来敌视赵黼,若我嫁了过去,不过是个废棋罢了,当时虽不知赵黼有辽人半血,然而若此事又被人所知闹了出来……”

沈舒窈哂笑,竟无法可想。

——若沈舒窈嫁了赵黼,嫁给静王的自然就是沈妙英了,沈相当然更会全力以赴相助静王。

赵黼虽功劳大,但有身世祸患,若是暴了出来,赵黼在深宫一场大闹又随着萧利天而去,这会儿他是不曾娶亲,若真的已经娶了亲,连累的岂不是家人?

虽说后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毕竟需要一个时间,其中风云变幻诡谲莫测,以皇帝当时盛怒之下,谁又知道是会人头落地,还是再苦熬出天来?

是以对沈舒窈而言,变数太多,危机重重,竟是不去设想最好。

听了沈王妃的废棋之说,云鬟哑然。

江夏王府内屡屡出现的陌生人的身影,如茗的奇异举止,那自然是王妃同相府之人来往。

而沈王妃跟赵黼两人的若即若离,以至于后来赵黼对沈舒窈的刻意冷淡。

——前世赵黼……只怕也有些察觉王妃跟自己离心离德罢,故而疏远。

只是谁又能想得到,她竟能狠辣到那个地步。

今生沈舒窈如愿以偿嫁给了静王赵穆,故而施展浑身解数为赵穆的“贤内助”。但正如她自己所说,前世她嫁给了赵黼,自然就是一枚“废棋”。

虽然名义上是“江夏王妃”,实则是沈相安置赵黼身边儿的眼线,所做种种,不过是为了静王上位着想而已。

但云鬟不知的是——沈舒窈是个想要步步登天的算计性情,倘若前世的江夏王赵黼自己有上位之心,沈舒窈也还有个指望,或许会相助赵黼同静王等一斗。

可前世的赵黼,从来无心于皇位,他所念所忠信的人,不过是视作叔父的静王罢了,若沈舒窈透露出半点不忠之心,只怕不用别人动手,赵黼自己就饶不了她。

在这种情形下,沈舒窈只能如一枚“废棋”所做,依附沈相,暗度陈仓地为静王效命。

雪上加霜的是,正如沈舒窈所担忧的一样,赵黼还有个身世之忧。

云鬟道:“倘若王妃嫁的是世子,又发现世子是英妃之后,又当如何?”

沈舒窈道:“你问的越发古怪了,这个如何能揣测。”

云鬟道:“王妃是会跟世子同舟共济,还是……”迟疑了片刻,云鬟抬头:“大义灭亲?”

沈舒窈皱眉,本以为云鬟是嘲讽调侃,然而越来越觉着她太过肃然,不由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如何只问这些无稽之谈?”

拧眉凝视云鬟半晌,沈舒窈道:“你很不必假意诈我,当初在他身世曝露之初,不是人人欲杀的么?圣上都将他下狱,辽人半血已是逆天不容之事,又谈的什么同舟共济,不过是听从上意罢了。”

云鬟听着沈舒窈的话,眼前出现的,却是前世的情形,那锦盒在面前打开,玉壶有光。

那时,王妃轻描淡写道:“先前王爷夜宴发生的那件事,可知王爷竟一直在留心,就算是季少卿之事也无法阻止,听说近来已经查到端倪,妹妹也知道,以王爷的性情,只怕……”

她附耳低低道:“于那位大人身上有碍。”

当时才听说赵黼要给自己服无忧散,又听说这消息,云鬟自觉身处悬崖之侧,竟是无路可退。

她垂眸打量那玉壶:“王妃……如何肯告知我这许多消息?”

沈舒窈道:“自你入府,我便拿你当妹子看待,有些话无法对别人说,难道不能对你说么?你大概也听闻了,王爷近来的性情愈发有些失了自制,先是同骠骑将军的二公子斗殴,把对方打至吐血,这还是好的,更不知何故,一怒之下竟将监察院的陈御史活活打死,彼时因他要出征,圣上才只命刑部调查,暂时不咎而已……虽然南边大捷消息传来,却也又有他坑杀了千余战俘的传言……这样杀气冲天,我只担心……”

她忧国忧民一般,轻轻叹息。

此刻,沈舒窈说“听从上意”,不知她口中的上意,是来自于皇帝,静王,沈相,亦或者是她自己掂量而为?

云鬟回过神来:“那不知,先太子殿下之死,是不是也是听从上意?”

沈舒窈双眸眯起:“何意?”

云鬟道:“上回宫中相见,王妃说太子是被刺死,后来我请刑部的季行验仔细回想,倒果然记起曾在太子肩头看到一丝破损,问起当时装殓的宫人,也都说有针尖大小的一处,只是因那夜情形慌乱,且又去过太医院,众人都以为只是太医们针砭留下的,并未在意,然而据太医院的大人所说,并未在彼处施针。”

沈舒窈道:“就算你说的是真,又与我何干。”

云鬟道:“我曾领圣旨查理此事,后来因出了个夏嬷嬷,圣上叫就此结案。然而夏嬷嬷杀人所用的法子,是击中檀中穴,太子妃是不通武功的妇人,中招自是轻易,可前太子殿下却是个武将,当然不会被人轻易得手,当日夏嬷嬷临死之状,其实也否认了是她杀死太子。”

当时云鬟问遍了当夜伺候赵庄跟太子妃左右的所有人,心中自然将所有现场都还愿了个遍,却总推算不出,赵庄是在何处遇害。

按理说被刺中后到毒发,时间甚短,且一路并无人跟赵庄接触,大殿门口又有白樘守候。

后来,云鬟忽然想到一个令人悚然的可能,——那就是赵庄是在寝殿后被害的,远离白樘的视线,而且又跟毒发的时间符合。

那么剩下的便就是从寝殿内选出可疑之人。

可是谁又会在那时候碰触赵庄呢?

的确是有一个人。

云鬟看着沈舒窈,道:“听说王妃跟宫内众人都甚是交好,尤其是淑妃娘娘……以及皇上身边儿的王公公。”

沈舒窈想笑,却又有点笑不出来。目光几度变化,终于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想指认我与前太子之死有关,不如去刑部上告,左右,那是你的地方……连白尚书那样的人物,尚且为妹妹神魂颠倒。”

云鬟眉峰微蹙,却不理这话:“这件事自仍会水落石出,今日我只是来跟王妃了结公案的罢了。”

沈舒窈道:“还有什么公案?”

云鬟道:“先前我身中摄魂术,本来能近我身的都是亲信,我搜心想了一番,并无其他可疑,唯一叫人心中不安的,是那日宫中,王妃借故握了我的手。”

沈舒窈一笑:“怎么,你又要赖我,我可有那样大的能耐?”

云鬟道:“王妃或许并无这般能耐,可是当初前太子中摄魂术,本以为是侍卫窦鸣远所为,后来证明窦鸣远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所以我不由想,这也是个局中之局,有人借王妃的手……或者借王妃心中杀意,想要我不利于殿下罢了。”

沈舒窈面上的笑再维持不住,甚至隐隐流露几分不安。

云鬟盯着她,道:“不知道王妃背后的人,是谁?”

方才说话之前,沈舒窈早已经屏退了左右,室内只她两人,隔帘隐隐听见廊下鸟雀啾啾叫声,却衬得屋内的气氛越发凝滞。

正此刻,外头有人低低说了声,道:“启禀娘娘,先前门上说,皇太子殿下到了。”

白樘同巽风往外的时候,正赵黼负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白樘拱手见礼,赵黼道:“尚书是要去?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呢?”

白樘道:“因有急事。”

赵黼一笑:“那我就不耽搁尚书了,是了,多谢尚书先前陪鬟鬟来一趟……那此地的正事已经妥当了?”

白樘道:“已经妥了。”

赵黼做舒心状:“这我就放心了,尚书请。”

白樘颔首,不料才走了两三步,赵黼又道:“对了,尚书请留步。”

白樘止步,赵黼仰头想了会儿,方道:“尚书上次问我的那句话,其实我早有了答案,不知你还想不想知道?”

白樘沉默片刻:“殿下请说。”

赵黼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怕你跟我抢她。”

此刻巽风跟在身后,静王亦立在厅门边儿,两人俱听得清楚明白,静王便露出一抹无奈苦笑。

白樘却仍是面无波澜,赵黼回头看他,又道:“但那是以前了,只是我太以她为重,所以才多疑罢了。无可否认尚书很好,然而她的心在我这里,从很久之前就在我这儿了。谁也抢不走。”他徐徐挑唇,流露一抹豁然明朗、又略带三分小小得意的笑。

第525章

听了这般回答,白樘微微扬眉,同赵黼两人彼此相视,各自转身。

那边儿静王迎了赵黼,道:“你这是做什么,何苦对尚书说这些话?”

赵黼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横竖是我心里的话,何况当时他问了一场,我憋在心里不答他一句,心里鼓鼓涌涌地难受。”

静王哭笑不得。

赵黼左右张望,问:“阿鬟呢?”

静王道:“在里头跟王妃说话。”

赵黼想了会儿:“方才白樘从哪里来?看他急匆匆地,难道是有所得?”

静王脸色微沉:“你见了崔姑娘便知道了。”说了一句,勉强又笑了笑:“是了,今日圣上会下旨赐婚,想必你是为了此事来寻她?我倒要先恭喜你了。”

赵黼笑道:“多谢四叔。我的确为此而来。”

静王听他终于喊了声“四叔”,心内百感交集,也笑了笑,转开头去。

将到后宅,赵黼问道:“宏睿可还好?”

听问起小孩子,静王又露出笑容:“很好,还是多亏了你,那夜……我着实惊慌无主,若不是你,这条命也不知在哪里了。”

赵黼道:“不算什么,是宏睿自个儿命大。”

因小世子而想到自身,心中唏嘘,又想起那夜赵穆抱着宏睿,并不许沈舒窈靠近之事,却不便提起。

就在两人且走且说之时,王妃屋内,因听见外头报说赵黼来至王府,沈王妃冷冷地笑了笑。

沈舒窈打量云鬟,轻声细语道:“瞧,这样不放心,你才来多久,即刻就追过来了。我别的并不羡慕,只羡慕你这运气。”

云鬟道:“运气?”

沈舒窈道:“有人苦心孤诣,深谋远虑,用尽多少手段想要得到的,却竟不如你坐收渔人之利的运气。不是么?”

云鬟想到前世种种波澜折辱,想到今生般般九死一生,一笑道:“坐收渔人之利?我不懂这话。王妃方才说,外人想不到你在沈府内所遭受的委屈,我也是从深宅里走出来的,岂会不知大家子里头的龌龊,难道没经受过欺辱?只是我不似你一样,那些经历虽无法忘记,却也并未就因此改变初心,不肯狂恶以待世。”

迎着沈舒窈质疑的目光,云鬟索性又道:“我也庆幸这辈子并没重蹈覆辙,而是在外头见过更豁然广阔的世间,民间的艰辛困苦,岂是在深闺中之人所能想象的?王妃若是知道这一路而来,我见识的都是如何的情形,遭遇的都是什么故事,方才那些话就不会说出口了。”

沈舒窈皱皱眉:“你女扮男装为官为吏,本是大逆不道之举,自讨苦吃而已。闹得如此,若不是白尚书一意偏袒,若不是圣上因为皇太子的缘故有意回护,你以为你此刻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早就人头落地了,故而说你是运气。”

云鬟静静答道:“我岂会不知欺君死罪,但就算无人偏袒,无人回护,就算人头落地,我也不会后悔,至于娘娘口口声声所说‘运气’,我倒是觉着,不如说是——身有所正,行有所止,心存善念,而天必佑之。”

沈舒窈定睛看她:“身有所正,行有所止,心存善念?”忽地仰头一笑,道:“你是在嘲我身不正,行无止,心有邪了?姑娘,枉你先前说我处处针对,可知明明是你句句带刺呢?”

云鬟道:“若身正,又怎会参与先太子被刺之事?若行有止,又怎会不择手段要借我来害殿下?若心无邪,雅韵殿内的火,因何而起?”

沈舒窈听她一句句说来,始终面色平静,只在最后,才蓦地起身:“你住口!”

云鬟道:“前两件,我已经禀知尚书,尚书自会追查到底,只怕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至于雅韵殿之事,听说王妃当夜也在殿内,以王妃的缜密心性,怎会让小世子一个人遇险?”

沈舒窈知道她所言非虚,他们刑部的人,不怀疑则罢,一旦起了疑心,自然会追查到底。

以白樘的手段,又得了王治这线索,一审之下,自水落石出。

心急如焚,明明以为波澜平复了,谁知又另生事,这一切,却都是因眼前之人而起。

沈舒窈恨极,走前一步,因牙关紧咬,显得面上神情有些微狞:“你以为,我会狠心到害死自己的孩子?”

云鬟道:“若连先太子那般好的人都能忍心下手,在王妃眼中,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沈舒窈逐步走近云鬟身边,咬牙低低说道:“崔云鬟,虽说你将是太子妃,也不要如此放肆!更不要以为你自己才是身正心善之人,我虽无行,虽不择手段,但害死宏睿,于我有什么好处?朱氏在侧虎视眈眈,我若再没了宏睿为倚仗,又失去沈家,我将如何自保,你这愚蠢之人,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云鬟仍是淡淡说道:“听殿下说沈相有意报复静王,下一刻雅韵殿便起火,小世子差些命丧火场。而王妃曾在当日面见过沈相,难道不是跟沈相沆瀣一气?”

沈舒窈先笑了声:“沈正引的确要挟过我,只不过他也并不是你们所想的这样愚蠢……”说到这里,沈舒窈自觉失言似的,狐疑噤口。

——沈正引已经山穷水尽,沈舒窈身为王妃,又有世子,沈正引虽恨她有外心,但世子好歹也有沈家血脉,他思量昔日英妃旧案,生恐因此事不利于世子,便故意假意安排了火烧雅韵殿一场。

沈舒窈自觉此事凶险,但沈正引的确拿一件事要挟,并道:“我虽落败,然而你毕竟始终姓沈,将来这舜的天下,还不一定是谁的,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好好教导宏睿,让他知道外公的冤屈,将来为沈家平反,你若不应,我的人自会把你所做之事昭告天下,到时候不管是静王还是那狼崽子,都饶不了你。”

沈舒窈掂量利弊,又自忖只是惊险一场,她自会及时入内抢救,正可以此表明同沈相决裂之心。

谁知当夜风大,火势蔓延的比所料还快,竟堵住了殿门,几个内侍宫女逃之不及,死在殿内。

幸而那负责看管小世子的贴身侍女急中生智,将宏睿安置于水中,又赵黼及时相救,才得逃过一劫。

云鬟自然想不通沈舒窈指的是什么,只问道:“沈相以什么要挟王妃?”

沈舒窈不语,云鬟道:“我身中摄魂术之事,只要找不到幕后之人,便无凭据。想来,只有先太子被刺之事了?”

沈舒窈微震:“你……”

云鬟道:“想来沈相也未曾料到,我们亦会追查到此情罢?”

看着沈舒窈的神色,云鬟已知道自己料中八九分:“王妃虽说不会狠心到害自己的孩子,但你千算万算,却终究不敌天意。若不是殿下,你就真的害了世子了,这般不择手段,枉为人母!”

当初英妃为了保全赵黼,宁肯以身相殉,今日沈舒窈为了保住地位,却不惜以世子为赌。

这世间既有爱子如命的仁父慈母,如赵庄跟英妃,也有视子女如棋子的虎父狼母,这便不堪说了。

大概是无法忍受云鬟的逼问,沈舒窈心中怒火升腾,竟无法自持:“你果然是冰雪聪明,非要逼我到绝路不可?刺杀先太子,只是王治自己一心所为,我只是碰巧知情而已,你们却都拿这个来要挟我?这对我又如何公道了?雅韵殿的事,我也是为了自己跟宏睿以后着想,我先前劝过多次让叔父急流勇退,他只不甘心,最终闹得抄家灭族的下场,皇帝又是猜忌心重的人,若因此而对我跟宏睿也有敌意,我们又有何辜?所以我才索性顺……”

沈舒窈忽地噤声,直直看着云鬟身后,脸色煞白。

云鬟蓦地回头,却不禁意外,却见进门的竟是赵黼,静王在他身后,反是白樘不在。

云鬟看看赵黼,又看沈舒窈,却见她踉跄退到贵妃榻边儿,跌坐榻上。

不足为外人道的是,沈舒窈对赵黼从来是有心结的,当然如她所说,她是看不上当初这个来至僻远云州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然而自从赵黼在晏王妃面前直截了当刺了她之后,她心中那根刺便一直都在,就算身为静王妃,亦无法拔除。

赵黼直直地盯着沈舒窈,通身寒气凛然,冷道:“是你……害了我父王?”

沈舒窈紧闭双唇,花容失色而不能言语。

赵黼还待上前,云鬟忙拦住:“六爷!白尚书已经知道此情,很快就能结案。”

若眼神能够杀人,此刻赵黼对面的女子已经身如齑粉,然而就算如此,他毕竟是个经年累月沙场里打滚出来的,那股凛然迫人的气势之下,沈舒窈无法再看赵黼一眼,跌坐在榻上,浑身抖个不停。

而赵黼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双眸泛红,脸如雪色,发指眉横如剑拔弩张——云鬟不曾见过风雨夜禁宫中似入魔般的赵黼,然而此刻的他,跟那夜却也差不多了。

见赵黼如此,云鬟心中也不由悚惧,当下不顾一切将他抱紧:“六哥,六哥你镇定些。”

赵黼身子绷紧,云鬟自觉如抱一块儿坚冰,一把寒铁剑似的,这便是他自身的杀机跟恨意交织,让云鬟几乎也受不住,却仍拼命抱紧他:“六哥,你看一看我!”

因想到昔日的情形,声音里不由也带了一丝哽咽。

赵黼轻轻一抖,若有所觉,半晌,他低头看向身前的人,眼中那剑锋般的杀意才缓缓隐退:“阿鬟……”

云鬟急点头,她先前不许赵黼来,反叫白樘相陪,便是担心又说起昔日的事,赵黼自然无法按捺。

方才虽听报说赵黼来到,但云鬟自忖有白樘在侧,应会有妥善安排,谁会知道白樘早在听闻赵黼来到之时,就已经要去了呢。

阴差阳错,还是给他知道了。

这会儿静王走到沈舒窈身前,道:“你方才所说是真?”

沈舒窈无法应声。上次雅韵殿的事,静王便有些疑心沈舒窈,暗中拷问了她的贴身丫头如茗,然而如茗苦捱之际却只招认,是沈相狠毒要害她们母子,却跟沈舒窈无关。

但静王是个心细的,所以并不肯信如茗的话,便亲自来诈沈舒窈,谁知沈舒窈着实了得,仍是对答的滴水不漏。

直到今日,因被云鬟逼得退无可退,火冒三丈之下,才吐露实情。

云鬟回头瞥了一眼,便顺势握住赵黼的手,对静王道:“殿下,我们先告退了。”

静王毫无表情,如古井之水,淡道:“请,恕不能送。”

云鬟用力攥着赵黼的手,生怕略一松开,他就会冲上前去大开杀戒,也生怕他会发起性子,甩开她的手不顾一切任意行事……毕竟这对他而言是再轻易不过的。

她捏着一把汗,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他的大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幸运的是,赵黼并未发难,而是乖乖地随着她出了门口。

在廊下行了半晌,赵黼才忽然说道:“你的手为何这样凉?”

云鬟一愣,万万想不到他开口的第一句是这个,抬头看向赵黼:“六爷……”

赵黼反握住她的手掌,细看了她半晌,便毫无预兆地低头吻落。

廊下有两个静王府的侍女,以及灵雨等人,见状都羞怕低头不敢看。

云鬟一反常态地并不曾挣扎,只任凭他予取予求地,却几乎被他这般狂肆索吻弄得几乎窒息。

昏昏沉沉中,赵黼止住,茫然喃喃道:“如今我只有鬟鬟了。”

自从回京,又宿于东宫,所见所思,不免睹物思人,若说心中无恨无痛,那是不能的。

只是赵黼毕竟是个坚毅冷彻的性情,并不会将伤感之情外露,更因云鬟相伴,也不肯让她看见自己冷酷恨怒的一面,那床笫之间的索求无度,一来是为相思深情之意,二来,心中那股按捺的杀机也在蠢蠢欲动。

云鬟心头狠狠一颤。

赵黼看出她的畏怯不安,眼中那深恸跟冷恶却又风流云散,只握紧云鬟的手:“这地方我是半分也不想待了。”

云鬟深吸一口气:“那我们走罢。”

赵黼将走,忽道:“差点忘了,我是来带你回谢府的,宫内宣旨的人还等着呢,我的……”深深看她,那笑容才又透出明朗愉悦来,附耳轻声道:“我的太子妃娘娘。”

第526章

此后,白樘进宫,请示皇帝,拘拿首领太监王治。

一番详细审讯之后,王治招认了那夜趁着赵庄进殿之时,假意做相扶之意,便瞒天过海地将人刺杀之情。

查其原因,却是因为王治因知道赵黼的身世,生恐赵庄庇护。

王治被带下之前,叩别赵世,垂泪道:“奴婢因知道陛下的心意,知道您为难,所以为了我大舜的江山社稷着想,为了陛下着想才狠心动手,本来是想甘冒万死之罪,也要替您解决这最大的难题,却不想后来……竟是弄巧成拙了,奴婢实在罪该万死。”王治涕零,伏身不住磕头。

赵世垂眸看着跪地的内侍,眼神暗沉,嘴角动了几次,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末了,只道:“带下去罢。”

经过白樘一番审讯,又刻意查问赵庄之死同静王妃之间的关系,王治却并未多言,竟将罪责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只说是年老糊涂,错会圣意,一时发昏做出了如此恶行。

白樘问静王妃如何知道赵庄被刺杀一节,王治道:“王妃行走内阙,她又机敏,自看出些异样,曾私下问我,我并未同她多言罢了。”

王治便被监禁在刑部天牢之中,然而不过是两日夜间,王治便无疾而终,经过太医、季陶然、仵作等查验,乃是年老气虚,又遭逢大变,突发了心疾。

白樘将此情禀告皇帝,赵世却也因王治之事,越发也惊倦了心神,勉强听白樘说罢,合眸想了会儿,道:“朕一世自强,不想最后却竟落得如此地步……他伺候了朕一辈子,却又害死朕最疼爱的儿子……”

冷笑了会儿,忽地问道:“朕记得他也有个子侄在京内?”

白樘道:“是,名唤王书悦,原先在镇抚司听值。”

赵世合眸想了半晌:“这个名字好生耳熟。”

白樘道:“当初沈相欲查杜云鹤之死,这王书悦宁肯自戕亦不肯说。从那之后,才被太子调到了镇抚司,不过之前因为许多波折,他竟从镇抚司辞了,大概是听闻皇太子的去向,竟也追去了云州,不久前太子回京,他才也随着而回。”

白樘审讯王治,自也把与他有关众人也查的一清二楚,因事关重大,王书悦也被连累入狱,等待发落。

“原来如此?”赵世叹了声,杀心略减。

又思忖半晌,皇帝道:“静王妃看着是个好的,若此事她未参与其中,倒也罢了,可她既然看出端倪,如何竟不肯检举王治……”

白樘听到这里,便道:“陛下恕罪,臣还有一事禀告。”

赵世极乏,闻言复惊:“还有何事?”

白樘道:“静王妃不仅同先太子被刺相关,且还参与一件事中。”

赵世略略倾身:“你说!”

白樘便把先前云鬟身中摄魂术,幸而有惊无险度过之情说罢。复道:“这两日臣查的明白,此事是沈王妃出手,至于幕后操纵之人,是曾经为臣身边儿八卫之一的坤地。”

赵世惊震:“你说什么?如何竟还牵连你身边的人?”

先前白樘陪着云鬟前往静王府,后来因得了详细,自忖事不宜迟,便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