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案耸人听闻,被害者之中还有名门贵妇,一时京内人尽皆知,不管是对坊间女子还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来说,紫色衣裙成了众人的忌讳,乃至人人自危。

东宫之中,却是风平浪静。

因赵黼下令,不许底下人嚼舌,那些凶案以及叫人不安的闲话一概不许传到云鬟耳中,免得生事。

这段日子,却是云鬟最难耐的清闲时日。

先前陈叔林嬷嬷因担忧云鬟,携小鲤来至京内探望,后见柳暗花明,大利天下,众皆安心。

本来露珠儿跟阿旺也欲来京,得到吉信之后,才仍安于可园等候,近来陈叔因也惦念南边儿的情形,便自转回看了一遭。

又因如今安泰,云鬟且记挂鄜州素闲庄、以及在那边儿谢氏先祖跟夫人的家庙等,虽说先前赵黼已派了人过去照应,但对陈叔而言,鄜州毕竟才是出身之地,故而见南边无恙,便把会稽的大小事宜等都交给旺儿夫妻打理,自己回到鄜州,就在素闲庄安居,准备在庄子里归老了。

林嬷嬷却仍留在东宫,只因云鬟身子要紧,林嬷嬷一则喜不自禁,二来也不放心别人经手,便特意留下来,同灵雨晓晴等齐心协力、仔细照料,务求稳妥。

这日,云鬟百无聊赖,歇了中觉,正是似醒非醒的时候,听得帘子外窸窸窣窣,雨声淅沥。

她虽然醒了,仍有些许困倦,又听得天地之间只剩下细微的水声,重帘之内,更显静谧。于是便仍懒懒地合眸假寐。

忽听得喁喁地说话声,然后便是脚步声悄然响动。

有人撩开帘子往内看了眼,见云鬟仍是睡熟,便复退了出去。

顷刻,云鬟便听得外头是晓晴低低说道:“娘娘还睡着呢,今日睡得倒是好,索性让她多睡会子。”

又道:“先前说到哪里了?”

同她一块儿的自然便是灵雨,也轻声答道:“幸而季大人无碍……不然……”

只剩下一句轻飘飘不真切的尾声,便淹没在细细密密地雨声里了。

帐子里,云鬟缓缓睁开双眼,心中想着两个丫头方才的对话,一颗心忍不住有些噗噗乱跳。

自从大婚,甚至有孕,云鬟同季陶然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上回崔侯府那“鬼案”,明明是他跟白清辉联手解决,但在云鬟前去侯府之时,两个人却前后脚儿正好去了。

虽然季陶然并没说什么,相见之时他也仍是温和应对如常,但对云鬟而言,却总觉着季陶然跟先前有些不同了,似乎……隐隐地同自己有了无形的隔阂。

云鬟起初只当是因为她已经成婚了的缘故,是以季陶然在避嫌,然而越想越觉着不对。

可虽然百般猜测,却终究不知原因何在,但既然季陶然不愿来亲近,云鬟如今又不是当初在朝当差的身份了,内外身份有别,只得顺其自然罢了。

此刻无意中听说季陶然相关,焦躁惊心里,立刻起身,便唤人进来。

外间灵雨晓晴忙双双进来,云鬟问:“你们方才在外头说什么?”

厮觑色变,两个丫头哪敢贸然出声。

云鬟皱眉:“我已听见跟季行验有关,你们难道故意瞒着我?”

晓晴只得道:“主子恕罪,我们、我们只是私下里闲话,并没什么的。”

云鬟早看出她两人的神色里有所隐瞒:“难道要我亲自去一趟才好?”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无奈。灵雨方小声道:“娘娘,并不是我们不说,只是,只是殿下曾经交代,不叫我们擅自惊扰了您,何况是真的没什么大碍,此事已经过去了,季大人、他也已经好了的。”

云鬟原本只是有一点疑心,并不知究竟,听这般说话,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速速把经过跟我说明。”

原来她们也是从门上听来的,说是近来刑部围剿什么贼徒,不料贼人厉害,不小心便伤了季陶然,此事已经是七八天之前的事了。

云鬟听得纳闷,既然是刑部策划行事,有白樘跟巽风等一干好手在,为何竟会伤了季陶然?且季陶然是验官,按理说再怎么动手,也伤不到他身上去。

云鬟关心情切,本要去将军府直接探望,灵雨晓晴劝道:“殿下之所以叫瞒着,便是怕对您身子有碍,如今再跑出去,我们就是死罪了。”

两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免又惊动了林嬷嬷跟宫内几个嬷嬷,纷纷来劝。

雨下的越发大了,哗啦啦地声响直冲入耳中,云鬟心头噪乱,想到昔日季陶然的刻意疏远,甚是牵念,正要分开众人,忽地闷哼了声,手扶着腹部,摇晃止步。

林嬷嬷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围上来,云鬟皱着眉,咬唇不语,任凭她们七手八脚地把自己搀扶着退回了榻上,又扰扰嚷嚷地传请御医。

半个时辰后,赵黼冒雨回来,进门后直奔榻前。

三个太医站在地上,不敢擅离,嬷嬷们跟灵雨等也都肃然立在榻前等候。

忙都躬身行礼。

赵黼顾不得跟他们说话,直到跟前儿,见云鬟靠身坐着,神色如常,才先松了口气,忙握着手问:“怎么了?”语气竟有些凝肃,手也微凉。

如今云鬟的身子最是要紧,东宫府内众人都不敢分毫怠慢,先前见她脸色不对,早有人忙派去报信了。

云鬟都不知道已经惊动了赵黼,如今见他满面着急回来,又如此惶急,便问道:“我好好的,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赵黼拧眉看她:“真的没有不妥?”

云鬟点头。

身后一名太医上前,道:“太子妃并无大碍,只是……只是胎儿有些好动而已,殿下放心就是了。”

赵黼一怔,继而笑道:“好动?”若有所思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皆都退下。

刹那间,太医们,嬷嬷,侍女们,皆都悄无声息退了。室内又只剩下了两人。

云鬟见赵黼鬓边带着星星水色,脸上也有些湿润,便又问:“你从哪里来?”

她本来想问的,是季陶然的详细,然而此刻提起来,难保他情急之下会不会又迁怒灵雨晓晴,且他这个脾气,若知道她因此事腹疼,不知又要作何感想,因此只暂且咽下。

赵黼道:“先前在刑部。”

云鬟不再追问,只低头看着肚子,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脾气大概不会很好。”

赵黼又惊又奇,问道:“怎么了?”

云鬟喃喃道:“他总是踢我。”

正如太医所说,这个孩子很不安生,时常在肚子里乱动,有时候觉着是在乱踢,有时候又像是在头撞,云鬟本是冷淡宁静的性情,却被他闹得隐隐张皇。

赵黼挑了挑眉,哑然笑道:“是么?”

凑过来贴在她的身上,拿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却只是安安静静,听不到也察觉不到什么。

赵黼便抚摸着说道:“不怕,若是个顽皮的,我会教训,保管他乖乖地听话。”

云鬟苦笑。

难怪赵黼不知道,赵黼在她身边儿的时候,这孩子从来不闹不动,但当她是一个人、或者被丫头嬷嬷们陪着,总归赵黼不在身旁的时候,就会闹腾起来。

比如方才她本想去查看究竟,肚子就吃了重重一脚,带的竟有些疼,几乎让她不敢动了。

起初云鬟只当是巧合,但自从留心之后,却发现果然如此——但凡赵黼在她身边儿,肚子里总是安安静静,乖巧的很,从没有一次乱踢乱动。这就有些怪异了。

闲时她也会胡乱猜想,这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性情,在娘胎里就如此翻天覆地的架势,却活脱脱像是赵黼,只不知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次日,地上仍有些湿润,东宫的执事策马而出,不多时,偕一人返回。

两人进了府内,里头又有嬷嬷亲自迎了,请入内堂。

这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大理寺白清辉。

云鬟略说两句,便直问季陶然的情形。

清辉早也有所预料,便道:“倒是要让你失望了,因我知道的也并不多,不过你放心,我亲去探望过,陶然并无大碍,再休养两日,便可回刑部了。”

云鬟问:“那他受伤……当真是因为部里的案子?”

云鬟曾于刑部当差,自知道其中规矩,若非是因刑部案子,需要保密,以清辉跟季陶然的关系,又如何会不知前后来历?

清辉果然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刑部上下对此案都噤若寒蝉,我曾当面问过陶然,他只说是不留神为贼所伤,叫我不必追问,我也问过父亲……他却说是刑部之案,不能奉告。”

清辉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竟想起一件事来。

却正是崔侯府谜案之时,跟崔承有关的一节。

那会儿崔承不在侯府,下落不明,本要诉说内情,又值老太太不好。

后来得闲,崔承才终于又抽空跟他两个说明了。

原来崔承因心中苦闷,告别了同僚,自寻了一家酒楼,连喝数杯,难以释怀。

正在愁苦无法之时,有两人结伴从楼下进内,崔承扫了眼,隐约觉着其中一人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通是在哪里见过。

当即摇摇晃晃起身,算了酒钱,便想去东宫寻云鬟问明顾芍之事。

谁知于半醉之中,出了酒馆,上马被冷风一吹,蓦地醒悟曾在何处见过那人。

崔承匆匆赶回,却见原先相对饮酒的那两人已经不见,他忙揪住掌柜,问人何在,掌柜不知究竟,便道:“那是礼部的两位大人们,先前吃了酒自去了。”

崔承心惊,忙撇下掌柜,往礼部方向而行。

追了片刻,果然见到有一道熟悉影子徐徐在前,崔承盯着此人背影,越看越是确信,便打马上前,想将此人拦住。

谁知此人早有所察觉,垂头疾走数步,便拐入旁边一条巷落。

崔承哪里肯舍,忙也拨马而入,如此拐了数次,渐渐地远离人群。

两人你追我赶,走了半个时辰,那人方止步,回头道:“崔小将军,你只管追我做什么?”

崔承原本还只有六七分认,如今见他回头而笑,又回想此声,便疾言厉色道:“当日在兵部害我的,果然是你?”

这人毫无惊慌,反而笑道:“我的容貌已有不同,小将军还能认得?只能说是命也。”

崔承大怒,拍马而上,便要将此人拿下。谁知这人身手极为出色,两人过了十数招,竟半点上风也没占到。

何况崔承先前吃的半醉,一时力有不逮,气吁吁地。

那人也看出崔承力气不支,觑空跳出战圈,道:“小将军,劝你见好就收,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只是如今你已经贵为皇亲国戚,将来或许是大舜的小国舅了,杀了你,对我却没有什么好处,不如各自两不相干,如何?”

崔承怒道:“两不相干?当初在兵部,你又如何要引我进入军机堂?”

先前那演武场血案,崔承一心要为邓校尉伸冤,便去刑部欲当面质问董锥,谁知董锥未曾见到,却被一名刑部侍从引着误入了军机阁,差点儿招致杀身之祸。

后来赵黼跟云鬟联手追查,董锥虽然伏法,但那神秘侍从一直没有下落,不料天网恢恢,今日竟给崔承撞见。

这人道:“当时我不过见机行事罢了,当初董锥是我们看中之人,我见你来意不善,自然要替董锥清路,谁知道后来竟偏又节外生枝呢?那一案子已经结了,又何必再苦苦追究?”

崔承皱眉问道:“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说董郎官是你们看中之人?”

那人笑道:“小将军,我同你说这些已是破例,就到此为止罢。”说完之后,纵身而起,如飞鸟般越过高墙,瞬间不见了踪影。

崔承再要追,却已经来不及。

后来清辉陪他去礼部打听,却只知道这人叫做“狄林”,乃是在前两个月调来的,也并无家室亲眷等,自那日后便失了踪,竟无从查起。

当时季陶然听了崔承所说,缄默不语,眼神闪烁。

清辉打量季陶然,总觉着有些怪异,却也说不上来究竟如何。

云鬟跟清辉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但任凭他两人再怎么洞察入微,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季陶然之所以有意远着云鬟,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当日的那机关白玉酒壶的缘故,他心中暗愧罢了。

季陶然这次受伤,却也跟此事有些牵连,暂且不提。

因天气越发冷了,暖阁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暖烘烘地。

云鬟道:“既然表哥无碍,我就放心了,我如今出去不便,不然就亲自过去相看了。”

清辉慎重道:“不可大意,何况如今外头风雨不停,你若有什么吩咐,只叫人去找我或他都使得,自己万别轻举妄动。”

云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说的,莫非就是那紫衣凶魔的案子?听说如今大理寺负责此案,可正是你在料理?”

白清辉颔首:“是在我手。”

云鬟奇道:“可有眉目了?是什么人作案?”

清辉道:“这案子有些扑朔迷离,虽已经初步确定了凶手何人,但仍有两处疑云未解。”

云鬟许久不曾批理刑狱之事,忽地听清辉说起来,不由心动,便问:“既然知道了凶手,如何又有疑点?可愿跟我一说?”

第535章番外

这案子的第一个受害者,便是京内一家颇有名气的小行院的妓女,正是午后的时候,被发现死在行院后门处,身上胸腹连中数刀而亡。

行院本就是龙蛇混杂、人多眼杂的地方,有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逞凶。

京兆府接了报案后,所属差人即刻找寻目击证人,谁知竟并不曾找到可靠人证,只因这行院的后巷是一条狭窄的长街,又正是慵懒的午后,因此人极罕见。

只有个卖头油脂粉的老者,挑着担子经过巷口的时候,依稀看到有道着灰衣的人影匆匆而过。

第二个被害者,却也是当日案发。

是在这日黄昏之时,距离先前那行院不过是四条街之隔的点心铺子里,被害者是店东之女朱姑娘,据铺子掌柜所说,当时他本要闭门收铺,朱家小女便在前头帮忙下门扇。

隐约听小女似招呼人,他只当是客人赶着末晚儿地来买糕点,便未在意,不料过了会儿,外头一声异动后,便悄无声息。

店东不知端地,走出来看时,才发现小女竟被杀死在地上,因挣扎之故,打翻了一盘子酥饼,沾着血渍,滚得到处都是。

现场委实惨不忍睹,那店东当即便昏死过去,等被人发现后,凶手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至于这第三人,就更叫人震惊了。

被害之人,却是京兆府中司仓参事的夫人,这两日正在京内南禅寺修持静斋,却不知为何竟被这紫衣凶魔盯上,当夜被杀。

因夫人在客堂内闭门静修,也无人打扰,是早上丫头们进内伺候,才发现不妥,即刻报了官府。

据仵作查验,应该是死于昨夜。

清辉说到这里,云鬟道:“这三位遇害之人,果然都是身着紫衣?”

清辉道:“正是,妓女阿胭,那朱姑娘,以及遇害的范太太,都是身着紫色衣裳,虽布料有所不同,颜色深浅略有出入,但的确都是紫衣。”

云鬟便又问第四件案子的详细。

清辉道:“第四件儿,是东城的富商王员外的妾室,于次日黄昏时候死在自家后宅院中。当时这姨娘也是身着紫衣。”

云鬟道:“阿胭死在门首,朱姑娘死在店中,范夫人在禅寺,前两处要作案是最容易的,要逃跑也十分容易。至于禅寺,因范夫人静修,寺院又是大众随意进出的地方,给凶手轻易得逞也是有的,但是商户后宅,要进入杀人,并来去自如,似乎有些不可能,你方才说已经发现凶手,莫非就在此?”

清辉见她果然深解己意,不由微微一笑,当即便将自己详查案件追缉凶手的经过分析,有来有去,说了一遍。

凶手先前连杀三人,尤其是在行院门口以及黄昏糕点铺的这两件儿,时间相隔,不过是两个时辰不到,而且动作干净利落,并无具体目击者。

因清辉审讯过涉案人等,行院中人供称,原本阿胭虽然也偶尔去后院门口拦住过往的货商买些东西,却也不是每日必到,伺候她的小丫头也说,这日阿胭才醒,说是心里闷,故而出去透气儿。

而糕点铺掌柜也说,他的女儿朱姑娘平日里不在铺子里,这日不过是凑巧了才来帮手,谁知竟出意外之祸。

所以这两个人的出现,并不是每日循例。

由此看来,凶手动手也非是早有预谋的——毕竟就算是盯着行院,赌阿胭会有一半儿的机会出现,但朱姑娘的露面却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故而清辉推测,十有八九,凶手乃是临时起意杀人,至少对朱姑娘而言,必然是被凑巧碰上而杀。

清辉道:“据行院内众人说,那阿胭平日里最喜欢穿紫衣,扮出一副妖娆之态,又最会缠客人,所以有的人喜欢她这痴缠下作的性情,有人却极厌恶……被她哄赚了本钱去的也不少,所以若说她得罪了人,也是有的。”

云鬟点头:“但凶手若为报仇杀死阿胭,为何短短时间内又盯上了朱姑娘,还有后面两人……”

清辉接口:“这正是疑点所在,凶手杀死阿胭之后,两个时辰内杀死了朱姑娘,当夜又杀范夫人,三件案子是相继快速发生,而王家小妾之死,却是在次日黄昏,跟先前的案子发生,隔了足足一天时间?”

大理寺接手此案后,清辉先将京兆府转调过来的文本皆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亲自去了案发的四户人家侦查,传讯相关人等再度过堂详审。

且说这最后一案的涉案王家,虽是商贾之家,却因家境富裕,宅邸气派,门禁上很有些规矩,等闲之人不得随意出入。

王老爷年纪虽大,花心不改,后宅除了正妻之外,还有三房妾室,这死的姨娘是王老爷新纳了才一年的,生得十分貌美,又且年轻,便很得爱宠。

王府内独僻了一进院落给她住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加起来也有七八个。

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这姨娘却离奇地惨死在了宅内的花园之中,又加上外间“紫衣凶魔”的传言越发盛嚣,府内也人心浮动,由此,京城里甚至传出了当初“鸳鸯杀”的典故,说着紫衣凶魔,便是第二个鸳鸯杀……自不必提。

据王府内伺候的丫头说,黄昏时候,赵姨娘也不带丫头,便出了小院儿,去花园内消遣。

谁知过了半个时辰尚自未回,贴身丫头派了小丫头去花园跟各房内找寻,都未曾见人,后来是个倒水的婆子,无意中发现花园树丛底下一抹紫色裙摆,拨开花丛,才发现姨娘仰面朝天,死在地上,双眼兀自惊骇圆睁。

白清辉道:“这姨娘虽着紫衣,但据她身边的丫头供称,赵姨娘对紫衣并无特殊癖好,而且这件衣裳,是在她临出院子之前才换上的。”

清辉的洞察力非常人可及,略一照面,又听其言行,便窥觉其中别有内情。

当即便严审那随侍丫头,果然便从她口中得知,原来这姨娘竟是个不肯安分的,因嫌弃王老爷年高,便同家中二爷眉来眼去,甚至生出奸情。

之前姨娘也曾不带丫头自行外出,便是跟二爷私会,这件事贴身的大丫头是知道的。

清辉审出此事后,当即立刻命人将王二爷拿至部内,当堂审问。

王二虽然慌张,却咬牙不认,清辉见他双目不正,泛有淫邪之色,心中不喜,便命用刑。

这无赖常年浸淫酒色,身子早就掏空,略吃了些皮肉之苦,便承受不住,便招认说的确是跟姨娘有些苟且,只不过并未杀人。

据这王二所言,那天他的确的确跟赵姨娘约在花园内相见,只是他到院中之时,并未看见赵姨娘,还以为是姨娘失约,他贼心胆大,还暗暗地摸到姨娘院外偷偷张望了会儿,因见并无动静,才怏怏地离开。

谁知不到一刻钟功夫,就听说姨娘被杀死在花园内,惊得他魂不附体,王二战战兢兢说完,道:“我所知道的便是这些了,人的确并不是我杀的,请大老爷明鉴。”

清辉见他目光闪动,透出一股狡黠,心中有数:“那么,城南行院的妓女阿胭,你可认得?”

王二吃了一惊,脸色微变,终究不敢否认,便嗫嚅道:“小人……曾见过几次。”

清辉道:“前日中午,阿胭被害之时,你人在何处?”

王二脸色更加不好,左顾右盼,答不上来。

清辉喝道:“如何不答!”

王二匍匐在地,哆哆嗦嗦道:“那天小人……因吃醉了,不知如何睡死在那废弃的夫子祠内……到晚间才冻得醒来。”

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没有任何人证了,连王府下人都称,王二的确是晚间才慌慌张张回府的觅嫁。

如此,这囚徒行凶杀死三人的作案时间便具备了。

云鬟道:“倘若这连环案子的凶手是王二,他的时间具备,那杀人之动机呢?”

清辉道:“动机也有。”

原来赵姨娘因自恃年轻貌美,并不甘心只身为姨娘,又因跟二爷搭上,便撺掇王二为她想法子,相助她登上王家主母太太的宝座,王二是个有贼心无贼胆的,只图她美色而已,向来敷衍,为此两人争执数回。

这次,外头送了消息进来,赵姨娘才换了衣裳,涂脂抹粉,打起精神应对。

清辉询问那消息何来,伺候的贴身丫头道:“是个纸条儿,姨娘看过后,就撕碎扔了……奴婢大胆问了问,听她的口吻,却像是二少爷有些肯答应了似的,所以姨娘才肯去见他。”

云鬟道:“原来两人之间有如此的交易,难道是因为王二不肯答应,这姨娘却苦缠不休,所以王二杀人灭口?可先前那三条人命又如何,只是他泄愤所为么?”

清辉道:“行院内众人指认,这王二素日是最喜逛留的,跟阿胭也甚是相好,只不过因他不事产业,花销了数次后,未免有些周转不开,因为他有几次手头吃紧,还被妓女骂他穷酸之类,多半是因此结仇。”

略微停顿,又踌躇道:“先前我就觉着阿胭,朱姑娘以及范太太三件案子,发生的太急太快,就仿佛凶手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难以自制似的……最后又出了王家妾室被杀,我便猜测前三件案子是他无意为之,后面这王家血案才是他真实意图。”

云鬟问道:“那此人可承认罪行了?”

清辉叹了口气:“不,或者说……他并未全认。”

因瞒不过清辉如电双目,又有丫头揭发了两人的私情,清辉亲去王府内,一番细搜,果然从二爷房中床底搜出血衣,枯井内找到凶器。

人证物证皆有,这王二委顿倒地,颓然招认了自己谋杀赵姨娘的行径。

原来不仅是丫头招供的那样,还有一个原因:这赵姨娘因嫌弃王商年迈,又知道自己做上主母位子无望,索性便转向王二,百般要挟王二向王商讨要了她,立为正室。

只是这王二虽然贪财好色,却甚是惧怕王商之威,又哪里敢当面去讨?只因赵姨娘一再要挟,王二生恐事情败露,便索性设计杀之。

但是清辉再催问他连杀其他三人的详细后,这王二却又坚持不认。

王二供称:因他在外厮混之时,听说连死了三名身着紫衣的女子,他又正因为赵姨娘厮缠苦不堪言,故而思来想去,想出了一条毒计。

他暗中送了信给赵姨娘,只说事情有了眉目,让她穿上紫衣来相会。

引了赵姨娘入彀后,王二便趁其不备将她杀了,仓促中便把凶器扔于井内,他本意是想把这杀人之事嫁祸在紫衣凶魔身上,谁知竟然这么快就被堂官识破?

这王二后悔不已,当堂大哭道:“求大老爷明察,是我鬼迷心窍,自作聪明,本想着要趁机瞒天过海……让人以为杀死姨娘的是紫衣凶魔的,谁知道竟然是弄巧成拙,反引火烧身了,杀死那其他三个女子的的确不是我,我除了认识阿胭之外,其他两个见也没见过,委实是冤枉,我不是那凶贼。”

当堂的卫铁骑见这厮如此凶残狡狯,哪里肯信,便命用刑。

如此两度后,王二熬不过,索性便招认了杀死阿胭,朱姑娘以及范太太之情。

照他所说,是因为被赵姨娘的事烦扰于心,渐渐生出杀机,那日偶遇阿胭,被她讥笑了几句,触动心事,又见她身着紫衣,很像是姨娘的模样,便怒从心底起,当场将其刺杀。

后来鬼使神差又见到了朱姑娘,见她同样身着紫衣,越发无法按捺凶性……至于南禅寺内的范夫人,也不过是乱窜中无意发现,正好撞上,故而练刀。

云鬟暗自啧啧称奇,道:“先前他刺杀赵姨娘之时,说的甚是详细,后面这三个案子却交代的十分含糊,你必然是疑心了?”

白清辉道:“你说的不错,虽然部里都说可以结案了,但我总觉着其中仍有蹊跷,比如他刺杀先前那三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如何杀死赵姨娘的时候,竟大意将血衣留在床底?”

又忖度:“而且我看王二虽性情凶顽,但在极快之间连杀三人,且做的如此隐秘,却让人不解。”

云鬟忽道:“这四具尸身上的伤,可都查验过了?”她心里有些异样,只一时也想不到究竟。

清辉道:“已经查过了,的确都是同一把凶刀所伤,只是……”

云鬟问:“只是什么?”

清辉一笑:“没什么,大概是我多疑,我总觉着别人的眼力跟经验,皆都不如陶然,我竟想着得他亲自过目一番才好,只是因他伤的缘故,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去劳动他。”

因清辉要解释案情,分析来龙去脉,两人这一番长谈,不知不觉竟将近一个时辰。

外头林嬷嬷同灵雨进来,笑着说道:“该吃些汤水了。”

清辉起身告辞:“且好生调养身子,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一见到她,竟又想起昔日“同僚”时光,不知不觉竟忘了她如今的身份了。

云鬟也解他的心意:“我见一万个人,一万个人都要叫我好生保养,听得都乏了。如今偏又不得随意外出,听你说说案子,心里的闷才少些。”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清浅一笑,清辉拱手行礼,灵雨亲自相送出门。

这日,赵黼仍是过了子时才回,云鬟已经睡了一觉,朦胧中察觉身后略略有风,便转身来看。

赵黼正蹑手蹑脚地想要上榻搂住她,不妨她回过头来,当即那手势便僵在半空,复轻声道:“是我惊扰你了?”

云鬟定睛看了他会儿,却主动转过身来,望他身前靠了靠:“才回来?可吃了东西了?”

赵黼心花骤开,便忙贴近过来,顺势搂入怀中:“先前跟几位大人一块儿吃过了,你今日吃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