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元的视线冷冷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当瞥见一脸心虚慌乱的白书瑶时,他的眸光瞬间凝结成冰。

他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睡着了的秦宁之,只见她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双拳握在胸口摆出防备的姿态,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原本纤细的手臂都被烫得肿胀起来。

他没有办法想象她小小的瘦弱的身子方才在大火中是怎么熬过去的,也没有办法想象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为什么有的人能恶毒到这个地步?

“长宁,回国公府。”他并没有回答众人的问题,只对顾长宁扔下一句话,便抱着秦宁之,迈步离去。

顾长宁一愣,连忙跟了上去,“还有青瑶和青芽,她们在后园那儿等着!”

“找你的暗卫,将她们带过来。”

“好,好!二哥,宁之没事吧?”

“回府请太医。”

他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众位贵妇小姐瞪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惊诧道:“这位秦四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让顾家的二公子如此维护?”

“近来贵女圈不是都传闻这位秦四姑娘使尽手段倒贴顾二公子吗?难不成顾二公子真被她给迷惑了?”

“胡说八道!顾二公子像是那么容易被迷惑的人吗?定然只是因为顾二公子心地善良,见义勇为,又因为书闲郡主苦苦哀求,所以才闯进火场救人的!”有人连忙纠正道。

别忘了,长公主还在这儿呢,长公主当初也是使尽了各种手段,奈何顾二公子依旧无动于衷,若说顾二公子对秦四姑娘动了情,这不是在打长公主的脸吗?

“你们都给我闭嘴!”寿康长公主大吼一声,她的脸上阴云密布,垂在衣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顾景元方才出来后,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眼里只有秦宁之,只有秦宁之这个贱婢!

那个贱婢,她为什么不去死,她为什么不去死?!

相较于寿康长公主的气急败坏,孙婉莹要显得淡定许多。

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她失败了,秦宁之没有死,说不定还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以后要再想害死她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呵呵,孙婉莹突然笑了起来,想到方才顾景元抱着秦宁之犹若珍宝的模样,她突然想放声大笑。

喜欢又如何?心疼又怎么样?

难不成,他还真的会娶她吗?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会允许吗?

哈哈,他的心疼和喜欢对于秦宁之而言,不过就是负累和罪过!

等着吧,她会让秦宁之知道,得到了不该属于自己得到的东西,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景元带着秦宁之回到了国公府,先将她暂时安置在了顾长宁的院子里。

他对青瑶和青芽道:“你们两个先用冷水给她擦拭一遍身子,等她的体温降下来后,再用温水擦一遍,最后给她抹上白脂玉露膏,暂时不要让她的肌肤碰到粗糙坚硬的东西。”

秦宁之在大火中待了很长时间,皮肤都被烫红了,虽然没有很严重,但若处理不好很可能会留疤,他也曾被大火烫过,所以对烫伤处理也算有些经验。

青瑶和青芽连连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可是现在姑娘还昏迷不醒,她们不敢哭,姑娘现在只有她们可以依靠,她们不能乱,坚决不能乱。

“不要哭了,眼泪若不小心落到你家姑娘身上,不好。”顾景元淡淡嘱咐。

青瑶和青芽忙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好,奴婢们不哭了,不哭了。”

“嗯,我去请太医。”顾景元不便待在这里,转身便出了屋子,又对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的顾长宁道:“你进去看看吧,她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切记不可随意触碰到她。”

顾长宁咬着唇,眼泪也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二哥,宁之她真的不会有事吧?她还能和从前一样吧?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跟白书瑶打架,如果我能克制一些,她们就没有机会骗到宁之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冲动任性,是我脾气差,是我害了宁之,是我害了她!”

顾景元将她抱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做得再好,她们一样会找机会对她下手的。”

顾长宁的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是长公主和白书瑶干的!那些谣言也是白书瑶散播出去的!她们是嫉妒,她们是嫉妒宁之与我玩得好,她们怕宁之把二哥给抢走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景元目光幽幽,而后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地笑了笑,“你放心,她们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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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怀璧其罪

秦宁之浑身上下都不可遏止地刺痛起来,就像是有人拿着匕首一刀一刀地在剐她的肉。

她痛得满头大汗,猛地惊醒过来,入目是青瑶和青芽忧心忡忡的脸。

她们看到她醒来,一愣,而后惊喜道:“姑娘,您醒了!”

秦宁之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上的疼痛则越来越强烈,叫她的五官都忍不住皱成一团。

青瑶看到她如此痛苦的样子,忍不住掉下泪来,却强撑着安慰道:“姑娘,姑娘您不要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顾二少爷将您救出来了!现在御医帮您泡了药浴,您身上的皮肤被烧伤了,必须要泡三个时辰才能好!”

秦宁之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木桶之中,四周散发着白蒙蒙的水蒸气,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药香。

难怪她痛得生不如死,大概是药性发作了。

青芽看着于心不忍,撇过脸去,抽泣道:“姑娘,您疼的话就喊出来吧,不要忍着,太太不在,您不必怕太太担忧。”

秦宁之摇了摇头,纵然她面色惨白,痛苦不堪,还是冲两个丫鬟露出一抹笑来,“我,我没事。”

青瑶和青芽再也忍受不住,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她们家姑娘才几岁啊!从小也是老爷和夫人娇宠着长大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只磕了碰了一下太太都心疼的不得了,何尝受过这样的折磨啊!

从前姑娘多张扬霸道啊,从不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谁要是敢欺负她,她早就暴跳如雷给打回来了,又何尝连喊都不敢喊一声啊!

姑娘变得懂事了,知分寸了,她们先前一直都很欣慰,可是现在,现在看着姑娘强忍着痛苦的模样,她们情愿姑娘还是从前那个嚣张霸道,任性妄我的姑娘!

青瑶和青芽哪里知道,秦宁之不知是遭受了多少苦难和折磨,才渐渐被磨平了性子。

秦宁之又被痛晕了过去,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也躺到了一张雕花梨木的架子床上。

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好像还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敷在她身上,很舒服。

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幔帐,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刚重生的那个时候。

“姑娘!”依旧是青瑶惊喜的声音,“您醒了,怎么样?还痛吗?”

她回过神来,所有的回忆便一忽儿的涌进了脑海里。

她没有死。

她没有再死一次。

是顾景元救了她。

是长公主,害她至此。

秦宁之的眸光瞬间冷凝,她挣扎着要爬起身,却被青瑶给拦住了,“姑娘,您不能乱动。”

秦宁之张了张嘴,艰难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姑娘,咱们这是在晋国公府,您在书闲郡主的屋子里,是顾二少爷将您从火场里救出来的,然后将您安置在了这里,还请了御医来救您。姑娘,顾二公子真是个大好人,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秦宁之当然记得是顾景元将自己从火场里救了出来。

他,他还…

秦宁之想到这些,面色就一下子涨红起来。

青瑶紧张道:“姑娘,您的脸怎么又烧起来了?”说着,忙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

秦宁之有些尴尬地拿掉她的手,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青瑶松了口气,又道:“姑娘您还是先不要说话了,太医给您配了治嗓子的药,青芽在炉子上给您煎着呢,奴婢去看看好没好?”

秦宁之点点头。

青瑶匆匆出了屋子。

秦宁之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当时的触感太过真实和熟悉,她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那只是幻觉。

他为什么会吻她?

对,就是吻她,她清楚地知道他后来并非在给她渡气,而是在亲吻她,就像上一世无数次吻着她的时候一样。

那么深情,那么缠绵,让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爱上了自己?

可是,她又怎么敢再一次自作多情呢?

秦宁之闭上眼睛,驱散心头升起的莫名的情愫。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或许当时,他只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又或许,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可能,只是她的嘴唇与他喜欢的女子长得很像,所以他才那么喜欢亲吻她。

这么一想,秦宁之从前想不通的那些事瞬间就都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顾景元时而对她温柔,时而对她冷漠,为什么他吻她的时候总喜欢蒙住她的眼睛,为什么他总是望着她欲言又止,大概都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他喜欢的女子。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宁之!你终于醒了!”顾长宁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秦宁之的思绪。

她睁开眼睛,忽略心脏处传来的阵阵痛楚,转头,对扑到床榻边的顾长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顾长宁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圈,她蹲下身,想抓住她的手,却又想起顾景元的叮嘱,手又立刻收了回来,只哽咽道:“你没事吧?你放心,我已经到你府上去了一趟,跟你母亲说你在春花宴上喝醉了酒,所以暂时歇在我这里。”

秦宁之点点头,“谢谢。”

“快别说话了,太医说你嗓子被浓烟熏坏了,要养一阵子。”顾长宁阻止她。

秦宁之又点了点头。

顾长宁咬牙道:“你放心,我已经知道是谁害了你,我一定会帮你把公道给讨回来的!哪怕是她是长公主,也没道理平白害人的性命!”

秦宁之抓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这件事她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长公主和白书瑶害她至此,她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她定会让长公主和白书瑶付出她们相应的代价!

青瑶和青芽很快端了药进来。

顾长宁退到一边,让青瑶喂秦宁之喝药。

药很苦,秦宁之嗓子也疼,只能一点一点地吞咽下去,顾长宁看着她这样子,越发坚定了要替她报仇的决心。

不一会儿,一碗药便见了底,青芽又忙端了蜂蜜水上来,宠溺道:“姑娘乖,您嗓子不好,不能吃蜜饯,奴婢知道您怕苦,特意冲了蜂蜜水给您漱口润嗓。”

秦宁之又将蜂蜜水喝了下去,心里面暖洋洋的。

不管外人再怎么恶毒,至少她的至亲,她的好友,都是一心一意对她好的。

几个人又陪了她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青瑶正待服侍她睡下,门外头却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秦姐姐受伤了吗?秦姐姐没事吧?”

随后便是顾景元稳重淡漠的声音,“嗯,你秦姐姐受伤了,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理应来看看她。”

青瑶的脸上顿时充满了笑意,“姑娘,是二少爷!”

青芽也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二少爷,您来啦!我家姑娘已经大好了!”

秦宁之抽了抽嘴角。

这两个丫头,倒戈得会不会太快了点?

一口一个二少爷,连顾字都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顾景元的贴身丫鬟呢!

顾长宁则道:“一定是子恒听说你出了事,所以缠着我二哥过来了,这小子还算有良心。”

秦宁之闭上眼睛,打算再一次装睡。

顾景元牵着楚子恒进了屋子。

青瑶和青芽满脸殷勤,给他搬椅子倒水,运动迅速,一气呵成。

顾长宁也忍不住扶额,这两个丫头,怎么比她院子里的丫鬟还敬业啊!

顾景元谢过她们的好意,问道:“你家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楚子恒则松开顾景元的手,跑到了秦宁之的床塌边。

“秦姐姐睡着了。”他失望道。

顾景元则一挑眉。

又睡着了?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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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促膝长谈

顾长宁嘟囔道:“这么快就睡着了?方才还在与我们说话呀!”

青瑶和青芽则道:“谢二少爷关心,我家姑娘已经大好了,估计睡一夜,明早就能痊愈了。”

顾景元点点头,又上前对楚子恒道:“既然你秦姐姐已经睡下了,那我们就先走吧,明日一早,我再带你来看她。”

楚子恒沮丧地点了点头。

秦宁之一听,心里却一惊。

明天早上还来?

她忙将眼睛睁开,装作迷迷糊糊道:“青瑶,是谁来了?”

现在天色已晚,他们应该不会逗留太长时间,若是明早过来,不定要怎么拉着她问东问西呢!

算了,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顾景元弯唇一笑,“是我。”

秦宁之下意识地看过去,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眸。

她又慌忙地低下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方才瞧着他眸中的笑意,带着些许戏谑?

难道他是故意的?

“还有我。”楚子恒也板了张小脸,装作小大人般的模样道:“秦姐姐,听说你受伤了,所以舅舅特意带我来看看你。你现在还好吗?你可还记得是谁伤了你?”

秦宁之被拉回思绪,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楚子恒,说他是缩小版的顾景元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她对楚子恒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秦姐姐,你难受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硬撑着,你是女孩子,舅舅说,只有男子汉才不能哭,不能示弱。”楚子恒又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看着秦宁之分明面色惨白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

秦姐姐是第一个像母亲一样照顾他的人,他没有母亲,其实并不知道被母亲呵护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秦姐姐很温柔,很细心,就像他在将军府的时候看到大伯娘照顾诚哥儿时的样子。

外祖母和舅舅待他都很好,只是外祖母身为一家主母,平日里很是忙碌,对他疼宠有余,关照不足。舅舅待他则更像是恩师,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习武练功,还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舅舅从不心疼他,一直把他当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舅舅总说,他将来是要回将军府的,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外祖母呵护在羽翼之下,将来的很多路他要自己走,所以他没有时间去当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他心里清楚外祖母和舅舅都是真心实意待他好的,只是每每看到旁的小孩有母亲关照呵护的时候,心里总是期翼和难过的。

所以,当秦姐姐几次三番地救了他的性命,总是温柔地问他疼不疼,劝他吃药,给他塞糖吃,还笑着逗他若是太疼其实是可以哭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依恋的情绪。

秦姐姐告诉他,他其实才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撒娇哭闹都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当一个孩子。

只是现在,看到秦姐姐这样痛苦难受的模样,他只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不能保护秦姐姐。

舅舅说的是对的,他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秦宁之并不知道楚子恒心中所想,只是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忙拉过他的手安慰道:“我,没事。”

她嗓子本来就哑着,这么一说,楚子恒就更难过了。

连自己受伤都不曾哭过一下的小人儿,因为这句话,眼泪瞬间如断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

秦宁之有些手足无措,忙去求助顾景元。

她知道楚子恒最听顾景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