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之点点头,心中却疑窦重生。

虽说悦茗轩管理严格,但也不至于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吧?像是被特意清场了一样。而且这个小厮怎么会这么清楚她的身份?他口中的公子是顾景元吗?

“里头的人…是晋国公府的人吗?”为保险起见,秦宁之试探地问了一句。

之前在洞庭楼的时候她被秦玉之算计过一次,这一次可不能再着了谁的道,虽然小桃不可能会背叛顾景元,但她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小厮闻言,倒是一愣,随即失笑,“秦四姑娘放心,今日整个悦茗轩只为姑娘和公子服务。”

言外之意就是,他是不会领错地方的。

秦宁之尴尬之余,又觉得讶然。

悦茗轩专为达官显贵,朝中重臣提供议事场所的,听说它背后的主人身份极不简单,顾景元虽说是天之骄子,但这面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秦四姑娘,请进吧!”小厮说完话,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秦宁之也只好收起这些纷乱的思绪,深深地吸吐了一口气,然后迈步,推门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布置极为清雅的房间,淡淡的檀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闻起来古朴雅致。屋子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窗台边则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瓶,瓶中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字,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

而顾景元,正站在这两幅字画中间,逆着镂空雕花窗桕外洒进的细碎阳光,微风轻拂,衣袂翩跹,温柔地对她微笑,“你来了。”

秦宁之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想到那日他在她耳边温柔的低语,手脚突然一片发麻。

她失误了,她高估了自己对顾景元的抵抗力。

秦宁之懊恼地想,原本准备好的气势汹汹的质问此时都变成了微弱的恳求,“顾二公子,你能不能不要再往秦府送东西了,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顾景元闻言,笑得更灿烂了,他迈步朝秦宁之走了过来,淡淡道:“若我不这么做,秦四姑娘怕是不肯再见我了。”

秦宁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闻言一愣,忙抬眸道:“顾二公子只是为了骗我出来吗?”

他一定是知道经过那晚之后,她会千方百计地躲着他,所以才故意设计让她主动约见。

“那顾某又该如何做呢?”顾景元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这距离既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又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然后无辜地望着她道:“顾某总不能,将秦四姑娘强行绑了来。不管如何,总要秦四姑娘愿意才行,顾某并不愿强人所难。”

他说得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好像真是迫不得已一样。

秦宁之顿时被噎住了,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来。

顾景元又笑了笑,“好在秦四姑娘配合,没有让顾某再绞尽脑汁去想别的办法。又或者,真逼不得已将秦四姑娘给绑了来。”

秦宁之听了这话,脸色瞬间涨红一片。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什么叫绑过来,他难不成还想学那些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吗?

“顾二公子,你不要这样。”秦宁之又是羞愤又是恼怒,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顾景元,她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她怕自己要是再不主动出击,就要被他给带沟里去了,到时候一不小心沦陷了就只能等着哭了。

这想着,她连忙壮着胆子,将昨晚想好的那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顾二公子,我们不合适,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那天晚上的事,我们彼此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你是天之骄子,自然要由最好的女子去配你,我是什么身份,与你简直是云泥之别,我配不上顾二公子,也请顾二公子不要再为难我了,算我求你了!”

“配不配上,该由我说了算,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相比秦宁之的激动焦躁,顾景元则要淡定许多,“秦四姑娘若只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有任何顾虑。你所谓的身份地位,不过都只是身外之物,是权倾朝野还是满门倾覆,有时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他望着秦宁之,淡淡道:“户部李侍郎的事,秦四姑娘应该听说过吧?所以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未必就是将来的样子。再者,令尊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又何愁没有立功之地?”

秦宁之瞬间瞪大了双眼,没想到顾景元会为了反驳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这是在暗示她,他能够帮助父亲荣升高位吗?

“顾二公子,我不懂朝堂之事。”秦宁之的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我只知道,若顾二公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又焉知父亲将来会立功而不是遇祸呢?就像是户部李侍郎一样,他与户部尚书同为户部官员,掌管朝中朝政,江西水患之时孙尚书挂帅,李侍郎亲自监督,结果出了事,李侍郎被满门抄斩,孙尚书却能全身而退,这不就证明了身份权势的重要性吗?这证明你的身份越卑微,越容易被人轻而易举地害死!”

上一世父亲和母亲不就被人给害死了吗?这幕后之人,一定是身居高位,才有本事将父亲骗去北地攻打倭寇!

秦宁之说着,越发激动了起来,她抬眸看向顾景元,眸中闪着泪光,“昨日我在城郊遇到了孙尚书的嫡长女孙婉莹,她与我说,那日在春花宴我之所以会被长公主和白书瑶谋害,是因为她们嫉妒我与顾二公子你说过话。就只是因为这样,我就差点被活活烧死!我身份低微,拿什么与她们斗?顾二公子,我不敢赌,我不敢喜欢你,你明白吗?”

经历过上一世的事,她真的怕了,她不敢再喜欢他了。

他又何必非要逼她呢?

“顾二公子,我希望你放过我。”秦宁之说着,又落寞地垂下了头,话语里带着几分乞求。

顾景元的眸光立刻幽暗了起来。

原来如此,其实他是能感觉到她喜欢他的,否则那晚他也不会贸贸然地将自己的心意表露出来,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可谁知道却被拒绝了,再回想到从前她每次见到他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设计将她骗出来,想要问清楚她的心意。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是怕与他走得近了,会被人给害了。

“对不起,今后我绝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顾景元向前迈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只要你愿意,明日我就可以让人去秦府送聘礼,与你定亲,然后光明正大地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遭受流言蜚语,不会再让你受伤。”

秦宁之震惊地看向他。

顾景元对她微微一笑,“我是认真的,否则你以为这些日子我送去秦府的礼物是什么?”

那是聘礼。

在他想清楚那日,他就已经决定,只要她答应,他愿意立刻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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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拒绝

秦宁之的表情越发得不可思议,瞪着顾景元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说,他愿意娶她?

这是她上一世盼了一辈子的话。

上一世她用手段逼迫他娶了她,可心里始终是心虚内疚的,所以她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底气,只有无尽的自卑和妥协。

她甚至想过,如果没有她的话,他应该能够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从此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是她拖累了他,所以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要求他为她做什么,更没有资格去恨他。

重生而回后,她也并没有想过找陆氏找晋国公府的人报仇,只是想着这一世,千万不要再去做那鲜廉寡耻,令人唾弃的事了。

可是现在,他却说,他要娶她?他自愿娶她?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宁之看着顾景元,突然笑了出来,“你要娶我?顾二公子,你是要娶我做妾吗?”

顾景元闻言,眉头蹙了蹙,沉声道:“我从未想过要这样羞辱你,秦四姑娘,请你不要妄自菲薄。”

“那你要娶我做正妻?盛京城内那么多的高门小姐对你青眼相加,我秦宁之何德何能嫁给你做正室?顾二公子,你可曾想过,您的父亲,您的母亲,甚至整个晋国公府的人会不会同意?”秦宁之盯着顾景元,一字一句道:“顾二公子确定要为这一时冲动的情愫,搭上自己的后半生吗?”

顾景元的眸光越发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秦宁之是从哪儿想出来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心中不免有些动怒。

“我若是一时冲动,不会现在才与你说这件事。”顾景元看着秦宁之,正色道:“秦四姑娘若想听一听顾某的心路历程,顾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原本并不想告诉秦宁之,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一样,而且似乎,很亲近,很亲近。

可秦宁之现在这幅死活不开窍的模样,让他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秦宁之见他似是生气了,气势便降了几分,可还是壮着胆子道:“总之,顾二公子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私定终身?”

“我自然不会做出有损你名节的事,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我们的婚事变得合情合理,名正言顺。”

他并不想让她背上私相授受的名声,更不想不明不白地和她开始,他愿意对她负起责任。

而他能给她的,最有诚意的一件东西,便就是妻子的名分。

秦宁之看着顾景元信誓旦旦的模样,一下子无言以对。

她当然知道他若想娶一个人,肯定有的是办法。

可就算他娶了她又如何?难道就能改变他们阶级的差距,难道就能让晋国公府的人一下子喜欢上她?

再者,他为什么要娶她?真的是爱上了她,还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喜欢海棠花的女子?那个海棠花女子,如今又身在何处?

“你为什么要娶我?”秦宁之仰头,认真地看向他,“我需要顾二公子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顾景元闻言,颇有些无奈,感情他之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对牛弹琴。

“因为和你在一起,很愉悦。”顾景元也认真地看着她,缓缓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格外吸引人的气质,让我忍不住想要亲近。我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想明白,那或许…就是喜欢。”

陆岑曾经问过他,可有想过要娶谁为妻?他从前并不曾想过,现在他觉得,若是能时时看到她,那么他很乐意娶她为妻。

陆岑说,若想娶一个女子为妻,和她共度余生,那便是喜欢。

顾景元并不擅长说情话,应该说他一向都是深沉而内敛的,甚至从不与人说心里话,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表露出来。话说完,他的脸孔便微微有些烧红。

秦宁之的脸色更是涨红一片。

原来早在半年前,他就喜欢上了她?

“顾二公子不是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她下意识地问道。

顾景元皱了皱眉,“是谁说的?”

“那个喜欢海棠花的女子,不是吗?”秦宁之脱口道,说完又觉得逾距了,忙低下了头。

顾景元一愣,随即失笑,“什么喜欢海棠花的女子?我倒是觉得海棠花格外得衬秦四姑娘。”

秦宁之诧异地抬起头。

那么那日,他问师父要什么栽种海棠花的技艺是为了什么?长宁说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些花红柳绿的东西。

难不成是因为她?

秦宁之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毕竟顾景元的这一番话,真的打破了她这么多年来的认知,叫她一时间实在是没办法接受。

“我需要冷静一下。”秦宁之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在思绪烦乱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顾景元并不打算逼迫她,他愿意给她时间考虑,便点头道:“好。”

秦宁之闭上眼睛,努力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说的喜欢是否就是真的喜欢?或许那只是他一时的新鲜好奇呢?是因为她没有像旁的女子对他贴上去,所以才叫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况且就算是真的喜欢,那喜欢与爱,也是远远不同的。

他现在才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懵懂冲动的年纪,他会喜欢一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可再等五年,十年,他会不会又变成上一世疏离冷淡的顾景元?

秦宁之,你敢赌吗?你敢再搭进去一次自己的真心和命运吗?

秦宁之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被上一世的所经历过的那些恐惧给打败了。

她不敢赌。

“对不起。”秦宁之睁开眼睛,看着顾景元,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顾二公子,我没办法答应你。”

她满脸坚定不移的模样,看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顾景元一怔,心脏突然不可遏止地痛了起来。

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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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我等你

“你不必现在回答我。”顾景元镇定过后,试图挽回秦宁之的心意,便循循善诱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一时间无法接受,我也不会逼迫你答应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说着,声音不自觉低沉了下来,“无论要多久,我都可以等。”

他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叫秦宁之一下子有些招架不住,她本就放不下他,方才拒绝的话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她怕若是再与他纠缠片刻,马上就要缴械投降了。

因此对于顾景元的这个提议,秦宁之没再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好,我会好好考虑。”

顾景元的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容。

秦宁之的心跳漏了半拍,忙低下头,迅速道:“不过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内,你不可以再送礼到秦府,也不可以用任何手段来为难我。”

“好。”顾景元笑着点点头,“我尊重你。”

秦宁之知他一向说话算话,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缓兵之计吧,等过了一年半载的,顾景元说不定早就对她没兴趣了,而她说不定也跟旁人定了亲。

想到这儿,秦宁之的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了下来。

她没有自信顾景元会等她,可心里仍是存着一份不切实际的期翼,若到时候他真的不再喜欢她了,她应该,还是会感到心痛吧?

秦宁之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多想,只福了福身,道:“顾二公子,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叫我子仪便好。”顾景元突然道。

“什么?”秦宁之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顾景元微微一笑,解释,“今后不要再叫我顾二公子了,太过生疏,可让你喊我的名字又太逾距了,我字子仪,所以你叫我子仪便好。”

“子…仪?”秦宁之喃喃地喊出这两个字,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子仪这个名字太过规矩,她上一世从没有在正经的场合这么称呼过他。唯有,唯有在床第之间,她偶尔恶趣味发作,会软绵绵地娇喊他这个名字,而他大概只在正式场合听人这么喊过他,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像是受到刺激一般,格外得热情卖力,当她受不了大声呻吟的时候,他便会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发出太大的动静。

想到这儿,秦宁之的脸更红了,像是熟透了的火棘果。

“秦姑娘,你怎么了?”顾景元奇怪地看着她。

对于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子仪这个称呼的距离刚刚好,既不会显得陌生,又不会太过亲密,便就算他们之前的关系,她叫他一声子仪也是不过分的。

怎么她看起来,像是无法接受的样子。

秦宁之抬眸恰好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便又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之事,浑身上下都不由地燥热了起来。

“没,没什么。”她连忙低下头掩饰,可再怎么掩饰,她的整张脸也是一片烧红。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秦宁之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起了清心咒,逼自己冷静下来。

顾景元更费解了,不过还是善解人意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那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来。”

“嗯。”秦宁之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迅速道:“那我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顾景元回答,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顾景元看着她迅速逃离的背影,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有这么可怕吗?

虽然今日他又被拒绝了,但看她的反应,他很自信,她一定会嫁给他的。

秦宁之这边冲出了屋子,脸颊仍然是一片烧红。

她不由觉得懊恼。

该死,方才正经谈着事呢,她这脑子里却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叫顾景元知道她方才想的是什么,只怕就是他要被吓跑了!

秦宁之啊秦宁之,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可千万要把持住了!

秦宁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建设了一下心理,才终于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脑子里剔除了出去。

她整了整神色,迈步往楼下走去。

小厮见她出了屋子,恭敬地走上前道:“秦四姑娘谈妥了?可是要回去了?”

“嗯。”秦宁之点点头。

小厮道:“公子给姑娘安排了马车,姑娘请吧!”

“不必了。”秦宁之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这…”小厮有些犹豫,“公子交代了,必须要亲自送秦四姑娘回府。”

秦宁之蹙了蹙眉,坚持道:“真的不必了,我需要自己静一静。”

“可是…”小厮想要反驳。

“徐来,就按秦姑娘的意思做。”这时顾景元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打断了小厮要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