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溪高兴得坐不住,于是诗人的浪漫思维一发散,竟然突发奇想、自作聪明地醒悟道:“难怪永道长他在你醒来后,还让你来见我,他真是一个大好人!”

飞鸾听了李玉溪这句天外飞仙的话,如坠五里云雾——自己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怀宝宝的事,怎么李公子他又扯上永道士呢?她有些不明白,但是也没有多追问。这时李玉溪却又拉起飞鸾的手,与她亲密地十指交缠,低下头轻声道:“经过这段日子的大喜大悲,我也该大彻大悟才对。所谓功名利禄,不过只是浮云罢了,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飞鸾,不如我和你一同去终南山吧。”

“啊?”李玉溪的话令飞鸾猝不及防,她不由得睁大双眼,惊讶地低喊道,“你,你想去终南山?”

李玉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对,就像永道长说的那样,我们一同修炼,一起追求神仙之道,不是也很好吗?再者我只是一介凡人,如果想要更长久地和你相伴,也只有修道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他不想百年之后,成为她的曾经沧海、过往云烟,所以他要为了她修神仙之术,求一个生生世世的圆满。

李玉溪的话中饱含着矢志不渝的深情,惹得飞鸾眼眶阵阵发热,于是她仔细想了想他的提议,觉得既然他不考科举,而自己也不愿意回骊山,那么去终南山修道的确是个好主意。虽然她自己还是有点怕那个永道士,可是如果有李公子陪在自己身边,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吧?

于是飞鸾欣然点了点头,对李玉溪柔柔地笑道:“好,我们就去终南山。”

当下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将蒸糕吃完,手牵着手,一路有说有笑地去华阳观见永道士,向他说出未来的打算。

永道士听了他们俩的决定,当然是举起双手赞成,坏笑得两眼弯弯像只狐狸:“哎呀,你们两个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在是太让我欣慰了,如果我那全师侄有你们一半的觉悟,我能少操多少心哪!”

飞鸾和李玉溪还柬不及作答,这时候就听背后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带着即将吐血的憋屈道:“什么?你,你们辛辛苦苦闹了半天,却要上终南山修道?!”

飞鸾和李玉溪慌忙回过头去,就看见轻凤此刻正站在他们背后,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原来她从昨天开始就待在华阳观内,和永道士一起等候飞鸾醒来,可惜飞鸾儿女情长,一睁眼就抛下姐妹跑去找情郎了。现在好容易等到他们回来,偏又给她带来这样的噩耗,真是让轻凤听得险些吐血。

永道士这厢却一径对轻凤得瑟地笑道:“哎,他们的决定你可不能反对呀,我还等着你啥时候也觉悟了,跟着我们一同上终南山算了。”

轻凤白了他一眼,啐道:“去你的,我的真命天子在红尘之中,这天下我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终南山啦!”

永道士听轻凤说得这般笃定,却是很不正经地嘻嘻一笑,故作神秘道:“小昭仪,话司不能说绝哦。”

这一道一鼬正在耍嘴皮子,这时就听原本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李玉溪冷不丁开口,满腧认真地望着永道士谢恩道:“永道长,这次飞鸾能够起死回生重新醒来,真是多亏了您为她采集天地精华。您的大恩大德,李某今生今世没齿不忘”

他这一段没头没脑的话,提醒了正在斗嘴的永道士和轻凤——他们俩曾经狼狈为奸,做过一件很龌龊的事,并且这件龌龊事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有解决!

这时果然就听飞鸾“咦”了一声,然后满眼疑惑地看着李玉溪,已经半张开小嘴准备问个究竟。

“啊哈——我终于想起来,要送给小狐狸补身子的千年灵芝搁在哪儿了!,永道士忽然扯起嗓子喊了一句,然后立刻指着李玉溪的鼻子道,“李公子,我这里正忙着和小昭仪唠嗑,你去帮我取来吧,就在华阳观第三进厢房的左边,一条抄手游廊走到底,过了廊下垂花门,直接进右手边的耳房,房中桌案上摆着一个木墩子,木埭子上长的那株就是千年灵芝。你直接把灵芝掰下来就行,不必连着木墩一起抱来了。”

“哎?可是我还没感谢完呢”李玉溪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永道士打断,期期艾艾着不肯动身。

“你既然感谢我,不如就用实际行动来报恩嘛!”永道士没脸没皮地讪笑着,一定要指派李玉溪去做这件事,“你若连这点忙都不肯帮,我怎么知道你的感谢是不是真心实意昵,对不对?”

李玉溪觉得永道士的话挺有道理,于是便也不再推辞,乖乖出门去帮永道士取灵芝。轻凤看着李玉溪傻乎乎地被支开,有些心虚地压低了嗓子问永道士:“你指派他去拿灵芝,拉拉杂杂扯那么一大堆,他能找得到吗?”

“没事,这华阳观他比我还熟。”永道士也压低了嗓子回答,对轻凤使了个眼色,“别操心他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现在他和小狐狸两个终于肯上终南山修道,我可不想和他们闹翻,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轻凤心领神会,立刻将飞鸾悄悄拽到一边,对她柔声安抚道:“哎,其实吧,你假死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李公子哦。”

“啊?为什么?”飞鸾闻言吃了一惊,不解地望着轻凤,有些埋怨地说,“姐姐,当初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把这件事告诉李公子,叫他不要担心的吗?”

轻凤一愣,立刻心虚地讪笑道:“哈哈哈,话是这样说没错啊,不过难道你不觉得,假死这件事太耸人听闻了吗?当初我怕说出来会吓着李公子,所以就临时变了个说法,把这件事儿给瞒住了。你呢,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善意的秘密,千万不要说漏嘴哦。要不然万一被他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怪你行事鲁莽,事先不与他商量呢!”

轻凤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听得飞鸾傻乎乎地直点头,她竟也没问轻凤当时到底是换了个什么样的说法,就这么信口答应了下来:“姐姐你说得是,我不会说漏嘴的,放心吧。”

轻凤和永道士同时长吁一口气,又不约而同地心想:这傻丫头,真是太好哄骗了。

于是飞鸾和李玉溪带着永道士写的引荐信,依依不舍地和轻凤告了别,前往终南山宗圣宫找永道士的师父收留。至此大明宫中只剩下轻凤孤零零一只妖精,虽然也算逍遥自在,但是总归有些寂寞。终于到了某一天,她也看腻了李涵处理政事,于是犹豫再三,还是不由自主地隐身前往兴庆宫,去找翠凰搭讪。

而此刻兴庆宫花萼楼中,翠凰看见了轻凤,对她却是爱理不理,态度比以前更加冷淡。轻凤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翠凰的变化,于是不禁心生疑窦,假意寒喧道:“哎,翠凰,你怎么老是不回骊山昵?姥姥们都在惦记着你呢。”

翠凰淡淡瞥她一眼,终于开了金口:“我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管?”

轻凤讪讪一笑,搓揉着自己的衣带随口道:“我也不是爱管闲事,只是好奇罢了。

你前阵子为什么忽然那样对我说话呢?”

翠凰闻言立刻反问道:“我忽然怎样对你说话了?”

轻凤听出翠凰话中带刺,慌忙改口呵呵笑道:“哎,也没什么啦!只不过你迟迟不愿离开长安,是不是因为在这骊山之外,有了什么牵挂呀?”

轻凤随口的调侃却令翠凰心中一沉,她不由得盯住轻凤,警惕地反问道:“我能有什么牵挂?”

轻凤皱皱眉,猜不出翠凰心底到底在想什么,然而出于女子的敏感,她直觉翠凰心底一定已经有了一个人,只是还在瞒着自己罢了。轻凤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翠凰这大半年来会与哪个男子产生瓜葛。要说这深宫之中唯一的男人,不正是她的男人李涵吗?可是她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翠凰和李涵几乎没有过接触,那么翠凰心底的人,到底是谁呢?

轻凤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出现了一张人脸,只是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轻凤压根儿不敢把那个人的名字直接说出口。于是她装作改变话题,实则睹暗试探道:“我发现,那个花无欢似乎和你附身的这个杜秋娘,关系匪浅哪,呵呵呵。”

翠凰听这话,原本平静的脸上竟然瞬间现出愤怒之色,与往日的矜持淡定大相径庭。轻凤将翠凰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八九不离十,多半是猜中了,于是不由得讶然惊呼道:“他,他可是个阉人!翠凰,你不会真的对他感兴趣吧?”

这话瞬间刺中了翠凰的心病,令她心情更坏。轻凤话中的诧异让她多少也体会到了花无欢的痛苦——当日花无欢被自己激怒成那副模样,也是因为这种话太过伤人了吧?

翠凰虽然恼恨轻凤多嘴多舌,然而却并不回避自己喜欢上花无欢这件事,语带不屑地回应她的惊讶:“你这妖精,果然成不了气候。想来你也不会明白,我们狐狸着爱起来,一草一木都爱得,宦官又有什么爱不得?”

翠凰坦荡荡的话令轻凤张口结舌,一时竞无言以对。好半天后她才吞了吞口水,虚张声势道:“好吧,你爱他便爱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花无欢这个人,居心叵测,你可不要因为喜欢他,就为虎作伥啊。”

翠凰闻言却冷笑着反问:“什么叫为虎作伥?”

轻凤被她这话给问住,迟疑了半天才回答:“嗯我也不清楚他在背地里都算计些什么,反正他三番两次跟我过不去,上一次我不是也差点被他害死?要不是有你出言提醒,我现在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然而这话听在翠凰耳中,却是让她心底一痛——如果没有眼前这个黄轻凤,自己又何需破坏花无欢的计划,以至于后来不但让他身受酷刑,也让自己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那一天她灰心失意,却别无选择地回到杜秋娘的身体之中。后来她趁着花无欢向自己请安时,也曾直言不玮地告诉他,自己仍然盘踞在杜秋娘的身体之中,并且对他承诺,自己会亲自帮助杜秋娘达成心愿——相信她的实力花无欢已经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想让整件事情事半功倍进展迅速,那么她就定然能够助花无欢一臂之力,即使谈不上如虎添翼,至少也会比杜秋娘本人要有用得多。

当时花无欢听了她的提议之后,虽然并未明确表态,却也没有再坚持将她赶走,翠凰不知道花无欢留下自己是否能使他们之间的冷淡有一点转机,然而她既然决定了要帮花无欢,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到底。同时她也不会忘了自己的目的——她要报复的,正是眼前这只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只会沾沾自喜的小妖精!

于是翠凰轻蔑地斜睨着轻凤,冷冷笑道:“我是否会为虎作伥,这个无须你来过问吧?我爱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

“那如果那个花无欢,他想对皇帝不利呢?”轻凤有些不安地追问。

翠凰看着轻凤藏不住担忧的双眼,却是漠然笑道:“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你”轻凤错愕不已,却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翠凰瞥了轻凤一眼,又冷冷地往下道:“还有你,以后没事,就不必老跑到这里来了,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朋友。”

轻凤闻言皱起眉,望着她喃喃道:“原来那天,你说的话都是当真的你真的把我当做仇人?”

翠凰偏过脸,不去看她:“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

这一下轻凤彻底没了主意。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悲惨,身边刚走了一个姐妹,就多了一个敌人。于是她索性在翠凰面前放开手脚,大胆地猜测道:“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那个花无欢,所以无论他要做什么,你都会一路帮他帮到底?”

翠凰想了一想,懒得与她争辩,于是径自承认:“是这样,没错。”

这答案令轻凤的心霎时掉到了谷底,她咬了咬唇,又再次向翠凰确认了一遍:“那么也就是说,你现在真的已经是我的仇人了?”

轻凤的话令翠凰心底一颤,心中隐隐泛出些菁涩,然而她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双唇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没错。”

一得到翠凰这样的答复,轻凤立刻起身后退了几步,却是毫无惧色、目光灼灼地望着翠凰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你要帮助花无欢,我自然就帮助我的真命天子,只是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不要小瞧我!虽然我法术不济,但是要论用心,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轻凤在向翠凰宣战之后,立刻决定主动出击。她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自己先要自强起来,得开始掌握朝政信息,这样才能在风云诡谲的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轻凤自诩自己还是有点小天赋的,于是她终于闻鸡起舞,咬牙在严寒的初春起了个大早,陪着李涵一同上朝去。

在紫宸殿上面南而坐、朝见群臣的李涵,君临天下的凛然威仪,真是神采英拔、迷人无比。轻凤看得心猿意马,差点忘了正事,神智沉沦前她慌忙甩甩头,握着拳头自我反省道:“不行不行,我可是来这里办正事的!一定要专心致志才行,千万不能被他的美色所惑,咳咳咳”

不过这一天的早朝,李涵的心情的确非常好,原来正是前阵子被他提拔的柳公绰,在他的管辖地太原府立了大功。

原来在当地,早先回鹘往大唐运贡物,或是与大唐边境互市的时候,大唐人总是害怕回鹘人诡计多端、伺机作恶,于是常常严阵以待,戒备非常森严。而柳公绰到了太原府之后,正好遇上回鹘国赶来上万匹马与大唐互市,当天他只派遣了一名牙将在边境上迎接,这样坦诚信任的态度令回鹘人深为感动,于是这路上再也不敢恣意驰猎,侵扰百姓。

这样坦荡荡的作风,让边境内外一致称颂,于是消息传到天子明堂,也令李涵龙心大悦。

轻凤听得连连点头,又瞧见那日与李涵密谈的宋姓大臣,如今已被李涵擢升为尚书右丞,她刚想继续往下听,这时候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紧,跟着她的身子竞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提起来,吓得她花客失色,双手在空中乱舞乱划:“谁呀,是谁呀!”

她忙不迭地惨号,却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轻凤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自己已经被拎出了紫宸殿,等她晃晃悠悠看清楚周遭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紫宸殿的殿檐上。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大明宫的城隍神——后稷大人。轻凤立刻缩了缩脖子,在后稷面前现出原形,心惊胆战地嗫嚅道:“小女黄轻凤,见过后稷大人。”

后稷冷冷瞥了她一眼,嘴上却仍旧挂着一丝千年不变的笑意:“小丫头,你是不可以登上这座紫宸殿的。”

“啊?”轻凤闻言一愣,傻傻地问道,“为什么?”

后稷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朝堂神圣,还需要我向你解释吗?你一介妖畜,怎可肆意玷辱朝纲?”

“啊?我只不过是去瞧个热闹,这样也算玷辱朝纲呀?”轻凤目瞪口呆,咋舌不己。

“当然算。”后稷淡淡瞥了轻凤一眼,见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心下觉得好笑,于是又道,“你的妖气阴浊,而朝堂乃是天下极阳盛之地,所以你绝不能踏上紫宸殿。”

“哦,原来如此,那我听大人您的话,不上紫宸殿就是。”轻凤在后稷面前乖巧地谄笑,可是终究忍不住讨价还价,“不过延英殿我能不能去呢?”

后稷唇角一弯,该大方时也不小气,就事论事道:“那个我不管你,延英殿毕竟没那么神圣了。”

轻凤闻言嘻嘻一笑,立刻对着后稷拜了一拜,十分虔诚地答应道:“谢谢大人提点,小女一定谨遵教诲。”

只是这承诺颇有点有口无心的意思,轻凤觑了个空,便立刻尾巴一扫,匆匆逃离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吃了瘪之后,轻凤垂头丧气地往紫兰殿走,半路上却忽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地自语道:“哎呀,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呀,其实应该到兴庆宫去看看才对。那个花无欢天天往那儿跑,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说着轻凤便立刻撒开腿,一鼓作气又跑到了兴庆宫的花萼楼。这一次她恰好看见翠凰附身的杜秋娘正在接受漳王的问安。那漳王年纪不大,尚未弱冠,可是举止间进退有礼,笑容又温文尔雅,看上去十分可亲。加上他穿着身洁白的亲王常服,整个人更是被衬得玉树临风,钟灵毓秀。

黄轻凤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昔日李涵的影子,心里暗想道:“这位就是漳王李凑吧?李涵的异母弟弟,怪不得也这样优秀呢。不过,作为皇帝的弟弟,太优秀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因此她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暗暗吃了翠凰几个白眼之后,便趁着漳王在杜秋娘这里时,自己凭着灵敏的嗅觉,在兴庆宫中迅速找到了漳王的宫室。

漳王住的宫殿看上去并不华丽,不过他只是个尚未弱冠的大男孩,宫室朴素点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轻凤倒是在他的宫室里看到了许多卷册和简牍,案上还有写了一半的文稿,轻凤随手翻了翻,发现文稿中的内容是君臣间的问策。

“呃,也不知道他写这个的时候,是把自己代入哪个角色哦?”轻凤先是自言自语,却忽然在刹那间恍然大悟,讶然惊呼道,“天哪,他们难道是在把他当皇帝来培养吗?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如此这个漳王就是花无欢和杜秋娘的秘密呀!”

轻凤得知了这个秘密之后,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花萼楼,返回大明宫。待得回到自己所住的紫兰殿,她便躺在帐中开始想主意,看如何能够帮助李涵除掉这个隐患。

“我的法力可压根斗不过翠凰,和她作对,纯粹找死,”轻凤枕着胳膊自言自语道,一双眉忍不住紧紧蹙起来,“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从花无欢着手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相信只要打垮了花无欢,翠凰一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果翠凰真的在乎花无欢的话,自己一旦打击到花无欢的势力,她势必也会跟着陷于被动。

只是花无欢这一派的宦官势力似乎也很庞大,自己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后妃,虽说是个昭仪,但近来连圣上都不待见自己,却又该如何压倒他们呢?

片刻后轻凤忽然转转眼珠子,嘻嘻笑了一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刀杀人啦。”

她知道如今在这后宫之中,王守澄这一派的阉党势力是宫中最大的,因为他是神策军中尉,掌管着庞大的禁军就意味着拥有实权——连天了都身在神策军的包围之中,固然名义上神策军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圣上,但是实际上呢挟天子以令天下,乃是兵家常事。

而身在宫闱局的花无欢却始终与王守澄这派势不两立。那么,如果她自己没办法扳倒花无欢,又何妨去借用王守澄的力量呢?

只是王守澄这头老虎,可不是她黄轻凤可以轻易驾驭得了的,万一弄巧成拙两败俱伤,那可就糟糕了。

何况李涵一向对王守澄甚为反感,自己如果和王守澄一派走得太近,说不定李涵从此就彻底冷落她了。轻凤不禁暗暗发愁——如果不能利用王守澄这一步棋的话,她还能借助谁的力量呢?

须臾之后,轻凤忽然灵光一动,醍醐灌顶地拍着巴掌道:“哎呀呀,我可真是糊涂。

我怎么能舍本逐末,忘了这后宫真正的主人是谁呢?除去花无欢这件事,正应该求助陛下才对嘛!”

正所谓福至心灵,轻凤心里这样想着,这时候就听见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竖起耳朵细听,发现竟然是王内侍,顿时心花怒放喜出望外!于是她赶紧起身走到殿中迎接,望着王内侍笑逐颜开道:“哎呀,王大人,好久不见,今天是圣上他派您来的吗?”

“那当然喽,”王内侍呵呵笑着,对轻凤嘘寒问暖,“圣上特意让我来问问昭仪娘娘,昭仪娘娘近来过得可好?毕竟胡婕妤刚薨逝不久,圣上吩咐您凡事还是要往宽处想,别太伤心了。”

黄轻凤脸上乖巧地笑着,心里却颇觉不平地暗暗嘀咕:哎呀,现在飞鸾那丫头过得不要太逍遥!哪还需要她来操心嘛,偏偏自己倒还要为她服丧致哀,真是亏死她了!

于是轻凤心念一转,立刻谄笑着凑到王内侍而前,带着点讨好地向他撒娇:“哎呀,王大人,我现在已经不伤心啦,妹妹她福浅命薄,死者已矣,我也早就已经看开了。

我现在呀精神好得不得了,随时都可以去侍寝呢。”

王内侍听着轻凤这一番不知矜持的话,忍不住咳了一嗓子,瞪了她一眼道:“昭仪娘娘,难道您不想替妹妹守个一年半载的孝吗?”

黄轻凤一听此言,立刻恬不知耻地回答:“用不着!我侍奉圣上,心里眼里就只有圣上一人,只要圣上他说一声,臣妾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何况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怎么能因为妹妹薨逝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我与妹妹同为御妻侍奉圣上,如今妹妹薨了,我就应该加上妹妹的份一起努力侍奉圣上才是,绝不敢有半点懈怠之心!”

王内侍听了轻凤这一通抢白,只能哭笑不得地瞪着黄轻凤,连声叱道:“黄昭仪呀黄昭仪,你可真是个活宝。”

黄轻凤听了王内侍这一声斥骂,越发涎皮赖脸地笑着。王内侍也笑了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地对轻凤道:“罢了罢了,我还能不知道您那点心思?我这就去和圣上提一提,告诉他,昭仪娘娘呀,不仅不伤心,还时常惦记着他呢。”

“对对对,”轻凤忙不迭点头,末了又追加了句道,“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可不是时常惦记着圣上,我是时时惦记着他呢。”

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王内侍回去真帮轻凤说了好话,总之隔天晚上,李涵竟真的钦点黄轻凤侍寝了。黄轻凤只觉得天地间一刹那冰雪消融春意融融。她赶忙精神抖擞地梳妆打扮,因为飞鸾薨逝而置办的朴素衣裳和银首饰,将她衬得如同一朵娇俏的玉兰,俗谓“要想俏,三分孝”,此话真是半点不假。

好容易挨到傍晚时分,轻凤便迫不及待地坐进前来迎接她的风舆,由内侍们抬着,前往李涵的太和殿侍寝。

这一夜的风流旖旎,自不消言说。黄轻凤与李涵小别胜新婚,自然须作一生拼,尽君今同欢了。就在两情缱绻之际,李涵抚摸着轻凤柔顺的秀发,鼻音慵懒语调温柔地问她:“黄昭仪,胡婕好是你的妹妹,她猝然薨逝,你现在还难过吗?”

轻凤缩在李涵的怀里,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陛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臣妾相信妹妹她在天上过得也一定很好,说不定此刻正过着神仙般逍遥的日子昵。”

李涵因她的话而笑道:“难为你能把心放得这样宽。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即便是我,也常常觉得人间无味,所以死亡或许也没那么可怕”

“陛下金口玉言,岂可轻言生死,”轻凤急忙伸手捂住李涵的嘴唇,静静伏在他的怀里,许久之后才又鼓足了勇气,抬头对李涵道,“不过陛下,如今后宫里宦官势力如此庞大,臣妾时时觉得忧心呢。”

李涵闻言遽然皱眉,说话声音也冷了下来,语带警告地开口道:“黄昭仪,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轻凤听出李涵语气不悦,然而她却依旧不依不饶,目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地盯着李涵道:“臣妾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僭越本分,陛下您义要生气,可是,还请陛下您听臣妾一言。宫闱局里的花少监,平素培植亲党,攘权夺利,势力已经坐大,委实不可不除。

他这个人惯会挟势弄权,为人居心叵测、阴险狠辣,陛下您最好多加留心,免得养虎为患”

李涵皱眉听到此处,实在是忍无可忍——无论在他心中有多么偏爱眼前这位女子,他对轻凤热衷于干政的态度始终心怀忌惮,毕竟历史上有过太多悲惨的教训,他不能因为心中总是对她有不由自主的依恋,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尽情宠溺她。

如果仅因为一份宠溺,就去纵容她恣意妄为,到头来只会害了她,也害了他自己——自古后宫之中,有野心的女人无论再可爱,也是留不得的。

即使李涵知道轻凤的话说得并没有错,他也不会听从她的建议,去铲除那个宫闱局花少监的势力——这股势力现在对他还构不成威胁,相反的,他也许正需要这股势力来牵制住王守澄那一派的阉党,就像宋尚书所建议的那样。所以他并不介意暂时姑息花无欢,甚至这种姑息,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有必要于是李涵愤然坐起身,系好衣襟后冷冷地对轻凤道:“这些事情,不该由你来过问,上次你就犯过同样的错误,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没想到你却仍是不知悔改。”

轻凤知道李涵已经生气,但是她急于让李涵明白自己的想法,于是也慌忙下榻跪在李涵脚边,再次大胆进言道:“陛下,臣妾过问政事是不应该,但是臣妾对陛下的一份心,天地可鉴。难道陛下不想除去花无欢一党吗?去除阉党,还权于君,难道不是陛下您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轻凤情急之下使用了激将法,虽成功地激起了李涵的怒意,却丝毫不能使自己的进谏生效。而李涵听到轻凤清楚说出自己的心事,非但不喜,反倒有种被人戳中心病的羞窘。于是他恼怒起来,一向温煦的眼眸这时狠狠瞪住了黄轻凤,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黄昭仪,今天你这番出言不逊,本是大不敬的罪过。我看在胡婕好刚刚薨逝的分上,暂且饶了你,你退下吧。今后若是再犯,可就没那么容易让你脱身了。”

轻凤张开嘴还待说什么,这时李涵却已经唤来了王内侍,径自吩咐道:“送黄昭仪回富。”

轻凤一时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地跟着王内侍离开太和殿,一路上挨了他好大一顿训斥:“黄昭仪!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亏我还在圣上面前帮你说尽好话!你看看后宫这么多侍寝的嫔妃,有哪一个曾在半夜里被圣上赶出来过?”

轻凤心中暗暗着恼,忍不住也跟在王内侍身后唉声叹气,愤愤不平地心想:唉,他为什么独独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这么刚愎自用、不肯接EPC她的好意呢?明明和大臣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那样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唉,看来她这一次想要成功,必须得剑走偏锋、另辟蹊径了。

于是这一天夜晚,轻凤一鼓作气,悄悄隐了身子前往神策军驻扎在禁苑中的大本营——神策军北衙,直抵神策右军中尉王守澄所住的宫室之外。

王守澄的宫室非常华丽,四周戒备森严,到处散布着他的党羽。轻凤一进入他的地盘,立刻就被神策军的侍卫给拦下:“大胆,来者何人?”

轻凤不慌不忙地揭开斗篷,唇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对押住自己的神策军侍卫说:“我要见王守澄,你去告诉他,就说紫兰殿的黄昭仪求见。若是他不愿拨冗见我,就只需要问他一句,他想不想除去花无欢。”

第十六章 密谋

轻凤一语惊人,原本充满孩子气的小脸,在暗夜里竟显得分外诡异。此时拦阻她的神策军侍卫哪敢再对她小觑?于是匆匆往王守澄处禀告之后,便折回来对轻凤道:“昭仪娘娘,我们中尉大人有请。”

轻凤嘻嘻一笑,翘着下巴道:“好说,带路吧。”

说着她便跟随神策军侍卫一路走进北衙,到了王守澄所在的宫室,只见那里高堂锦厦美轮美奂,丝毫不逊于天子的宫室。轻凤见了这嚣张的排场,心里不禁暗想道:呔,先用这老贼除去花无欢,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这个老贼我也非除不可。

不过说来黄轻凤出山数载,倒是从没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王守澄,她不禁也有些好奇,在绕过大殿的锦障时,特意圆睁着眼睛端详堂上坐的人。

那是个紫赭脸盘、身材微胖的老头,这会儿正歪坐在榻上,腰下盖着条锦衾保暖。

他似乎没有察觉黄轻凤的到来,正专注玩弄着手中的两颗金胡桃,直到一名小黄门蹭蹭移到他的榻前通报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懒懒瞟了轻凤一眼,不掩夜半起身的疲惫,貌恭心慢地招呼道:“哟,原来是昭仪娘娘驾到,恕老奴无礼,不便起身相迎了。哎,人老了,一入冬腿脚就发僵,不中用了”

轻凤忙摆出一副识大体的姿态,福了福身子,假惺惺笑道:“中尉大人千万不要这样说,妾身夜半前来叨扰大人,是妾身的不对。”

说罢她一直拢在袖中的手一动,竞从袖中掏出一只錾金红宝石莲花香盒来,递进侍立在一旁的小黄门手里。那黄门忙不迭捧了香盒,送到王守澄榻前请他过目,那王守澄慢条斯理地揭开盒盖,原也不指望瞧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不料定睛一看后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也未曾听说过这黄昭仪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如何今日能这般出手不儿,竟送他一颗鸽子蛋一样大的珍珠来?

轻凤观察着王守澄微妙的脸色,内心暗爽——她作为一只神通广大的黄鼠狼,到哪里寻不出一点奇珍异宝呢?京城首富布满机关的藏宝库,不过是她的后花园罢了,要不是为了低调,莫说鸽子蛋大的珍珠,就连鸡蛋大的珍珠,她也是手到擒来。

当下王守澄收了大礼,也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对轻凤和颜悦色起来:“不知黄昭仪此番前来,找老奴有何贵干呀?”

他虽然自称老奴,可通身上下的气焰,绝没有半点奴仆的谦卑。轻凤望着他笑道:

“不瞒大人您说,妾身近同得罪了宫闱局的花少监,还想请大人您为妾身做主。”

王守澄闻言却笑道:“是昭仪娘娘太看得起老奴了。老奴虽身为神策军中尉,可是一向持盈守虚,不敢多过问宫中事务,黄昭仪这番请托,老奴只怕是不能胜任啊。”

黄轻凤听了王守澄这番托词,对他的欲擒故纵十分腹诽。这时服侍王守澄的小黄门恰好送上茶食来,黄轻凤手捧着茶碗,在白腾腾的茶雾里眯着眼谄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如今谁不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您老人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呢?妾身遭遇的难事,若不能仰仗大人您襄助,妾身介女流,义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王守澄闻言呵呵一笑,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安能看不透黄轻凤这点小算盘,只不过这丫头见面礼送得体面,谈吐也识大体,这一来倒也合他的脾胃。于是他在小黄门的服侍下啜了一口茶,漱了漱吐进唾盂里,这才清了喉咙开口道:“昭仪娘娘您这番话,真是折杀老奴了。那个花无欢向来不识抬举,和您过不去,也不奇怪。这事娘娘您想怎么办,就尽管放手去办,老奴这里不会多过问,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是老奴的主人,老奴又焉敢怠慢?只不过”

王守澄话说到这里却又顿住,轻凤听出他语带机锋,立刻虚心求教道:“妾身愚钝,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王守澄这时莞尔一笑,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闪出点狡诈阴险的寒光:“只不过,但凡这类事体,要想办得滴水不漏,总需讲求个里应外合、八面玲珑。那花无欢在后宫之中,一向谨小慎微,断不肯授人以柄,老奴义怎能奈何得了他?不过如果昭仪娘娘您能在内斡旋,而老奴在外朝替您穿针引线,到时候昭仪娘娘您的心腹之患,自然能药到病除啊”

这番话正中轻凤下怀,她慌忙起身下拜,对王守澄恭维不迭:“大人您一席话,真令妾身茅塞顿开。只是妾身在这局中该如何作为,还望大人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