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方向盘,说道:“离了冯佳柏,连C城也待不下去了?当初为了他,把自己的名节都搭上了,又做起了逃兵,还美其名曰云游四海呢。”

他说得很慢,不是之前跟我斗嘴的语气。那是类似于《动物世界》的配音,娓娓道来,富有感情的重量。可这感情不是针对观众,而是针对话语本身。

车里的冷气很足,我已不似刚才那副干瘪的状态了。我翻下座位上方的遮光板,我知道遮光板的背面是一面镜子。

我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有两大团高原红,睫毛膏花得整双眼睛都是黑乎乎的。头发杂乱得像一个天然的鸟窝。我问道:“有湿纸巾吗?”

问完了,我又想起来,那次我被艾香泼了一脸的果汁,我也是这般问他,有没有湿纸巾,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大概和我最近在写回忆录有关。一段段的回忆如刀刻一般清晰。

他从挡风玻璃下方,拿了一个纸巾盒,扔给我。

真是有老婆的人了,车里都备了湿纸巾。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把脸擦了擦,又盘了盘头发,恢复成化妆前的样子。在他面前,我一伪装,就要遭报应。

沉默了一会儿,他依旧面朝前方,问我:“嫁了没?”

我没听清,扭头问“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跟前方空气说道:“嫁了没?老大不小的了,打算给冯佳柏守身如玉到几时啊?”

我说道:“没呢。”

忽然又觉得对方在今天都变成别人的新郎了,自己这种孤苦飘零的状态实在过于可怜,又心虚地说道:“也快了。”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愣愣地看了我两眼,又把头转过去了。

“是——是个什——什么样的人啊?”季泽清说道。

我惊讶地说道:“季泽清,你怎么又结巴了?严不严重啊,怎么又复发了?”

季泽清清了清嗓子,往窗外望了望,沉着脸道:“没复发,刚才忽然卡住了。他对你好吗?”

“谁啊?”

“那个你想嫁的人。”

“哦,还行。”我弱弱地说道。长久没撒谎,技艺果然生疏了不少。

“什么叫还行?‘还行’是好呢还是不好?”季泽清大声地说道。外面出现了一群白鹅,季泽清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惊得白鹅一阵乱飞。

我连忙说道:“好,他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季泽清执着地问着我问题,简直比记者会上的问题还要刁钻。

我回想着我写的小说,他们是怎么对女主角好来着?我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了,我真是个后妈……

我想着李善军对他老婆的样子,说道:“他做饭,把赚的钱全都上交,到节日了就送我花,连清明节都没落下。我生气了,他就自觉地跪搓衣板,我要是不消气,他就长跪不起。大概就是这样。”

我快速地看了眼季泽清,他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在我以为他对我的过往再也提不起兴趣的时候,他说道:“纪晴冉,那你就他妈的给我一直这么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脏话。我第一次听他说,心里是空荡荡的一片。

第49章

到了婚礼现场,我看见王奎正忙前忙后招呼。看见我和季泽清过来,他脸开得像是芝麻开花,说道:“呀,晴冉,好久没见,长得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啊。”然后他跟季泽清打了声招呼:“季总,你好,谢谢赏脸啊。”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又跟我说道:“今天吃好喝好啊。我们家这片儿的风俗就是这样,随便吃,随便喝,吃倒喝醉才能回去。诺诺还在化妆,我让她赶紧出来。”

“诺诺!”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是说,今天的新郎官是你啊?”

我看着王奎上半身一件白T恤,下半身一条迷彩服长裤,实在没法把他和新郎对上号。

王奎嘿嘿嘿地笑:“不是我是谁啊?你看,这是我跟诺诺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样子,你还记得不?就在紫莱影院的IMAX厅啊,那时季总和你都在,你俩算是见证人呢。哦,还有季泽研,她今天是伴娘,陪着诺诺呢。”

我嘴巴都歪了,从牙齿锋里说道:“操,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想想这么说新郎不是很厚道,只好咽了后半句话。

过了会儿,杜文诺出现了。她穿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王奎时穿的那条及地的绿色长裙,又变成了九头身美女,王奎站在她旁边,跟武大郎似的。

我实在没法接受他俩在一起,这种视觉效果实在太震撼了。我脱口而出道:“我怎么觉得是林志玲和曾志伟结了婚?”

季泽清轻轻咳了一下,我发现我失态了,只好诞着脸笑。

我心情不知廉耻地好起来。原来新郎不是季泽清呀,害我白白酝酿了那么悲苦的情绪。

杜文诺远远地向我招了招手,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忙着,别管我。

今天来的都是些年轻的朋友。杜文诺和王奎的人缘不错,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大概提前有交代,大家都穿得随意,除了杜文诺,只有我和季泽清穿得正式。有几个特意赶过来替人送红包的,以为我和季泽清是新婚夫妇,还跟我俩说恭喜恭喜,我是那谁谁谁的朋友,他今天来不了,让我一定要把祝福带上……我和季泽清一阵尴尬,只好拿着红包再转给王奎。

我跟季泽清开玩笑:“早知道结婚能收这么多礼金,当初我们就该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要么学《非诚勿扰》那样,办一场离婚典礼。什么钱也没捞着,真是可惜了。”

季泽清说道:“你结两次婚,收两次钱,别人亏得慌。”

“你要眼红,你也结两次婚呗。”我酸酸地说。

季泽清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不跟某人那样没良心。跟你说过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说:“你说了那么多句话,你是说哪句啊?”

季泽清凉凉地说道:“哪句你也没听进去。”

“你别勾我火啊!”

“那你说,你听进去哪句了啊?”

我低头想,确实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让我不要捣乱,我把艾香给打了;他让我不要冲动,我把微博给发了;他让我乖乖等上几天,我们的关系就能见光了,结果我开记者会去了,公然说我爱男主角都爱得都诽谤女主角了。

我一时有些难堪,只好找了个上洗手间的由头暂时逃避。没想到,在洗手间碰上了季泽研。

她见到我,几乎要从鼻尖喷出火来。她尖刻地说道:“哟,你还知道回C城啊?你这个害人精。”

“我碍着你了?”我问道。

“你碍着我们全家了。你把我哥几年的心血差点全毁了。我哥这两年没干别的事情,就收拾你留下的一摊烂摊子了。”

我最讨厌她小题大作的样子了:“不就是一个校园行的策划案被推翻了吗?说得上几年的心血全毁了吗?出事的时候,你哥刚加入公司,哪有好几年?”

季泽研看着我,气呼呼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冷静了下,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也是最近一年才琢磨明白的。我哥下着这么大一盘棋,被你最后功亏一篑,差点满盘全输。你倒是潇洒,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用承担,我哥为了擦你的屁股,都快忙精分了,你却优哉游哉地晃回来了啊。”

你才精分呢。都快把自己的哥哥说成太子党了。你先让这位太子党把你家的帕萨特换了再说吧。

我懒得跟她再理论,洗了洗手便出门了。

后面季泽研还在喊:“我跟你说,你别再去招惹我哥!我哥不能再被你荒废一次了!”

神经病!

因为季泽研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我的心情,我难得没吃几口饭。季泽清在旁边给我夹了几块菜,也是味同嚼蜡。季泽研的话虽然不靠谱,可足够让我心惊胆颤,总感觉我被蒙在一层未知的真相里。

出席完婚礼,季泽清要送我回家,季泽研挽着他哥的胳膊看我,我说道:“回市区的人挺多的,我搭他们的车回去吧。”

季泽清皱着眉说道:“搭他们的车和搭我的车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季泽研挑衅的眼神,说道:“过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已经在路上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面色有些狼狈。他点头,说道:“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回到黄城,正赶上李善军的太太待产。我赶去医院看望,却见李善军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乱转。

我说:“怎么了?”

李善军说道:“医生让我签这个字,说我老婆难产。你说这让我怎么签啊?”

我皱着眉,却也没办法安慰。

他哆哆嗦嗦地捏起笔,在家属签字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这时,嘹亮的婴儿声传来。李善军把医生的免责条款往我身上一扔,就跑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正打算把纸扔了,眼里扫过那个签字栏,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片段,断断续续地串起来,让人心跳如擂。

我连忙跑回旅馆,从记事本里拿出那张写了德语诗的书签,又拿出我保留下来的离婚协议书上季泽清的签字。虽然一个是德语,一个是中文,对比起来,竟出奇的和谐一致。我又开始翻从C城搬过来的一堆文件。那时来得匆忙,公私不分地把东西全卷了过来,现在它们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发霉。我记得季泽清在咨询室给我做过问卷来充咨询量的数,我便觉得字迹似曾相识。印象中他写的都是英文,要是找出来,也许对比得能更加清晰一点。我一张张翻着,终于找到了它。

我把书签和调查表放在一起,像考古学的专家,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推敲,我越研究心跳就越快。我想起季泽清看见我誊写的德语诗时吃惊的表情,也想起了我跟他念中文版的时候,他疑惑又生气的样子,心里被扎进了一根小刺。

这张书签是在那叠书里掉出来的,它并不属于前任借主,它是季泽清写给我的情诗。

你就像一朵鲜花/温柔、纯洁而美丽/我一看到你/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我觉得/似乎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愿上帝保佑你永远/美丽,纯洁和温柔。

对,当时他是喜欢我的,他没有理由不喜欢我,却又纵容我犯那么多错。其实潜意识里,我一直仗着这样的喜欢,而在他前面为非作歹,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捣再大的乱,他总是默默地护着我,纵容我。可我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在所有人面前大肆说着我对冯佳柏扭曲的爱情,没有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是我将这一段喜欢糟蹋浪费了。

这就像你渴得要命,终于在冰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罐牛奶,你惊喜万分地打开时,却发现牛奶已经过期了。

我对冯佳柏的爱情过期了,现在季泽清对我的爱情也过期了。

昏睡了几天,我被杜文诺的电话吵醒,她说C城这几天有车展,让我陪她过去看看。我说我对车没兴趣,让她还是找王奎吧。杜文诺说,车展其实是胸展,让王奎去那就是把黄鼠狼塞进了鸡窝。

我被逼得没办法了,说道:“我对车实在感冒不起来。就对帕萨特熟,那还是因为看季泽清开过几次。”

杜文诺哈哈地大笑:“小家子气了吧?人家哪里是帕萨特,是辉腾。名车里最低调的一款,看着很普通,可里面的设计可一点都不比任何名车差啊。”

“什么会疼?”

“辉腾啦,让你来C城车展开开眼界,你怎么不听呢。他那辆车怎么的也要两百多万吧。不过也不怪你,是季泽清不想搞得太抢眼,可能跟之前被绑架过也有关系。他一向不爱显山露水的嘛。”

我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两百多万”“两百多万”,我的血都在淌,这厮真会砸钱,早知道离婚的时候死也不净身出户。

我问道:“季泽清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高级的车?就算他是季氏集团副总监,他刚回国也买不起啊。”

“你疯啦?谁是副总监啊?他是季氏集团的少爷好吧?季氏集团继承人啊。”

我握着手机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说道:“文诺,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谁跟你说笑话?就跟他选车一样,他为人一直低调,听泽研说,他在公司里也不随便跟人说自己的身份,还自己要求在各个部门轮岗任职。像他这样务实的豪门公子,真是越来越少了。唉,我怎么就嫁了王奎这么个矬子,我还被我爹打得脱层皮……”

我傻傻地挂了电话,以前一些碎片全都捡回来了。他跟我抱怨豪门公子没有自由,我却置若罔闻;他跟我分析冯佳柏该怎么应对韩斐,我更嗤之以鼻。他说他要啃老骨头,我以为他要抱大腿。他说他偶尔要给董事长泡咖啡,我说让他小心潜规则……我怎么会知道那个跟我吃拉面作为散伙饭的家伙,是季氏集团的堂堂太子爷!

说到太子爷,我又想到了季泽研。她那时云山雾罩地跟我说一堆有的没的,我之前当她得妄想症了,现在想起来,得妄想症的那人是我。她说我差点害季泽清满盘皆输,是怎么回事儿?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行,我要去找季泽研。

我让杜文诺帮我约了季泽研。反正杜文诺已经跟王奎结婚了,我也没什么好瞒她,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我和季泽清的过往。杜文诺在电话里愣了半天,才说道:“那天你们出现在婚礼现场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要只是曾经的同事,怎么会越长越有夫妻相呢?没想到你们真做过夫妻啊!纪晴冉,你真有你的!你在我身边当了已婚妇女这么多年!……”

她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堆,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答应我,帮我约着和季泽研说说看。

第50章

就这样,我连夜赶回了C市,坐在咖啡馆里等季泽研时,心情就像看一部侦探小说的结尾,心里已有一些大概的轮廓,可总有些细节不够清晰,只好等着作者出来印证。

季泽研很给杜文诺面子,准时地和她一道出现了。季泽研要求杜文诺一直陪着她,因为她声称如果没有人劝住她,也许她会失手杀了我。杜文诺吐了吐舌头,坐在了旁边。

季泽研喝了口咖啡,说道:“你终于回过神来了?纪晴冉,你的反射弧长得可以啊。不过你也够神的,居然彻底消失了,听说你在写小说,还出版了?用的都是别人的身份证吧?不然我哥不会查不到你。”

我用的确实是李善军的身份证。我对网络的人肉能力实在感到后怕,怕万一有人翻出作者和之前那个“社会垃圾”是同一个人,我担心连唯一的谋生手段都没了。

她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啊?”

我抬头:“你哥……你哥真是季氏集团的太子?”

她白了我一眼:“你就是为了问这个?那你直接问文诺就行。”

我连忙摆摆手,说道:“这就是个开场话,开场话,没什么实际意思的。”

季泽研一听急了,嚷道:“没什么实际意思?纪晴冉,我哥还真差点因为你保不住太子的位子,你懂什么!”

我把头缩了缩:“为什么?”

“你现在想起来问为什么了?那时你在记者会上大义凛然地充好汉的时候,你知道我哥在干嘛吗?”

我的脑袋转得很快,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在这句话中间找到其它的信息量:我记得季泽研在听完记者会的下午还骂我败类,现在却说我充好汉,看来这丫头的立场有波动,她被杜文诺洗脑得可以。

我配合地问:“他在干嘛?”

季泽研继续说道:“从头说起吧。为了你们的婚姻,我哥早在哈佛就一边念书一边接手国内的工作。他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就是为了早日争取我爸的信任,得到其他股东的支持。他回国后,本来已有自己的计划铲掉原来的旧势力,你却不停地在那惹事,他一方面要保你不受委屈,一方面又要在公司不停斡旋,以防过早暴露锋芒。可最后你还是害他提前动手了,好在有惊无险,几位元老移交大权还算顺利。因此我爸对他信任有加,打算正式把所有工作移交给我哥,好出去散散心安享晚年。可就在M市办理手续的节骨眼上,韩斐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韩斐?这怎么跟她有关系?”

“哼,我就想问问你,你当时脑子怎么想的?你居然在韩斐面前威胁她不要找你麻烦?你当韩斐是谁啊?她坐到这个位置,还有谁敢威胁她?”

我仔细回想了那天和韩斐的见面过程。那时我为了在冯佳柏面前演戏,作出一番收了钱,也让对方遵守约定的姿态来,没想到她能为此记恨我。

季泽研说道:“韩斐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何况你跟冯佳柏之间的关系那么凌乱,她怎么不会防着你一手呢。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已经让人查了你的底细。你以为人肉风波的时候没人爆出你结婚的事情来,是以为大家笨吗?那是因为我哥一直护着你这一层的资料,特意悄悄打点好的。可韩斐她也不是善茬,越是有猫腻,就让人查得越深。我哥那时在M市等着我爸签署职权转让的正式文件,手机一直关机。那边挡的人坚持不住了,迫于韩斐的压力,曝光了你已婚的事,你和我哥的关系也被一并公布了。韩斐一个电话打到我爸那里。我爸立刻明白我哥上赶着驱散旧势力,吞别人股份的原因了——他是想早点丰满羽翼,好让你们这段婚姻浮出水面。我爸临时取消了职权转让的协定。我哥见隐婚的事情曝光,利用小时候我爸亏欠他的心理,试图打感情牌,什么自己结巴是你治好的啊,你们在黄城高中怎么相爱啊,说了一大堆,我爸就把韩斐及时发过来的记者会现场录播给他看。我哥都傻眼了。你那叫一个为情生为情死的样儿,给自己泼脏水泼得那叫一个痛快,那是给我那正宣称你俩是真爱的哥哥直接一个大嘴巴呀。你说,如果你是当时的他,你想不想掐死这个不识抬举有失分寸的女人?”

我被她诉说的真相吓得不知无言以对了。这本侦探小说的结尾过于反转,之前的那些猜测统统落马,真相竟是如此跌宕起伏,面目可憎!

“那时我爸给我哥两个选择,一个是离婚,另一个是把我哥逐出家门。”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冷笑着看我:“你是不是卑鄙地觉得,那就逐出家门呗。‘我要的是爱,不是你的财产’。你以为这是拍偶像剧那么简单?你想想,我哥被逐出家门,我爸会放过你吗?到时我哥一无所有,他拿什么保护你?”

季泽研又抿了口咖啡,说道:“我哥挺听话的,回去就跟你签离婚协议书了。可是我哥心痒啊,刚想做点手脚,我爸就让人把你的保研资格给退了。我哥还不知道这事儿,偷偷跑去学校看你,看到我爸的动作,他才定了心,安安分分地在公司里待下来了。这两年,我哥在公司里步步为营,慢慢侵吞股份。我爸最近身体不好,看他老实,对你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不过,纪晴冉,我可提醒你,别打我哥的主意了。你看看你给我哥添了多大的麻烦,就你现在这名声,跟我哥也不配!”

我怔怔地看着季泽研,一点点拼凑之前的回忆。季泽清说豪门公子没有自由,为了争取爱情,保住婚姻,保护爱人,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他羡慕冯佳柏有选择放弃豪门的机会;他说冯佳柏应该先丰自己的羽翼,拿到股份,尽快得到周边人的支持,还让他赶紧给韩斐吹吹风,原来这就是他平时做的一切;他说在这个圈子一定要有野心,他言辞之间对冯佳柏多有鄙视,还骂他沉不住气,说他这样莽撞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说他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一起上过学,他也从来不在公司跟我暧昧,每次找我都要到公司外。即便冯佳柏抢老婆抢到公司里了,他也要等到停车场时才放心围堵我们,但却坚持没有说出我们的关系。他一直在无声地尽力地保护我们的婚姻。可他说得对,我本身是一台麻烦制造机。在最关键的时刻,我给了他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我重新回到了黄城,打开《跪着爱,躺着爱》,看着洋洋洒洒的十几万字,却在最后衍生出这么波澜壮阔的另一面。那个从来不言语,从来不解释,从来不说喜欢我的男人,只是等尘埃落定的时候轻轻松松跟我说“见光”的男人,受着那么大的挫折却没舍得责骂我的男人,那个绝望地把离婚声明一次次撕碎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他妈的给我一直这么活下去”。

我想,我真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女人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黄城开始下雪。作为一个北方作者,跑到没有暖气的南方写小说,真是有些自作自受。我最近写文改风格了,不再写嘻嘻哈哈的搞笑文,而转写苦情戏了。我给新文起了个名字叫《驯养》。我将心里头所有的痛苦全都虐到了女主角身上,一不高兴我就让她为爱卖身,一上火了就让她父母双亡,最后用男主角的口吻写到他如何偷偷爱护女主角的番外时,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写哭了。

春节前几天,李善军的太太抱着孩子回城外的娘家了。我闲来没事,跟着李善军去黄城文化站看露天台子上演的越剧。曲子是很美好的,演员也很卖力,就是天气实在太冷,观众寥寥无几。我们俩本来坐在第一排,回头一看,全部观众就剩我俩。我们俩也想走,可又觉得对不起那几个出来混饭吃的小姑娘,所以缩着脖子看了半天,快要把自己冻成一根冰棍。

李善军很仗义地把围脖取了下来,围在我脖子上,我想摘下来还给他,他一推,大男人地说道:“我身子骨好得很。你们女人不能随便冻着,要跟我老婆似的,一到变天的时候就头痛,那就惨了。”

回来的路上,雪下得越来越大。我收到了杜文诺莫名其妙的一条短信:冉冉,你这丫头最近写的文是要哭死我啊。你心里苦我知道的。要不是那时我意气用事,把录音传上去,也不会发生那么一大堆狗血的事情。既然是由我引起的,那就由我来解决吧。

我当她因为怀孕而抽风呢,所以也没理她。

到了旅馆门口,我便看见半年未见的季泽清穿着一身黑色的妮子大衣,傻傻地坐在旅馆大堂里,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离季泽研告诉我真相也有半年了,我的心也趋于平静。以前我会以爱的名义直着腰板说,豪门我也嫁,乞丐我也嫁;现在我不会这么说了,乞丐我可以嫁,可豪门是万万嫁不得的。理智地想,我们俩再相爱,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怕我会害了他,他怕他会害了我,我们之间的问题早已是无解的了。

倒是李善军先反应过来,他一眼认出了季泽清,兴奋地迎了上去道:“呀,这是季泽清吧?大雪天的,来看母校啊?学校早就关门啦。两年前我碰上纪晴冉,她也是这么被学校大门关出门外,被我捞了回来的。怎么样,在这住下啦?”

李善军一见到新客人,话格外的多。季泽清站起来,看到李善军的时候表情一愣,尴尬地跟他说道:“我就过来看看,过会儿就走。”

我还从没见过季泽清这么没有底气地跟别人说过话,简直比他结巴时还要心虚。

李善军说道:“你想走也走不了啊,这么大的雪,路肯定封了。即便不封路,也是很危险的。”

季泽清坚持说道:“我还是试试看吧。”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我拉住他,说道:“开玩笑呢。黄城的路要是结了冰,那就是鬼见愁。你还是住这儿吧。”

李善军在旁边帮腔,说道:“对啊,咱这儿房间多得很。你随便挑一间住?”

季泽清看了看我拉住他袖子的手,想了想,说道:“那就叨扰一晚上。”

李善军热情好客,一听季泽清住下了,立马张罗开了。不一会儿厨房就响起咚咚咚的响声,大概是在剁肉饼呢。旅馆的客人一般都是到黄城做药草生意的商人,现在年关了,商人都回家过年了,现在空荡荡的旅馆就剩我和李善军。看这雪下的阵势,估计李善军的太太今晚是回不来了。

第51章

在这里常住,李善军夫妇一直待我很好,我一直过意不去,所以写文写到瓶颈的时候,我也会帮他们打打下手。所以我熟门熟路地拿出水壶和水杯,给季泽清倒了一杯开水,说道:“今天天冷,喝口水暖暖胃吧。”

季泽清接过来,喝了一口后,就把水杯抱在了手里。

我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