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你也在这里?”

德古拉说:“你什么时候把魔镯给我了?”

“你刚才找我要的。”弗朗西斯说到这,忽然背上一凉,“我的天……”

伊丽莎白看看前方:“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手中拿着魔镯和血杯的“德古拉伯爵”已经赶回梧桐桥。桥的一头,卡玛利拉的人都在等候:眼睛依然红肿却安静了的特伦斯,站在一旁安慰他脸色依然苍白的“最佳女主角”莉莉斯,一群围着米兰欢呼的侍从,还有被人赞誉着的笑得甜美可爱的“最佳男主角”米兰。

“德古拉伯爵”停在他们面前,身上一道光凝聚,一个人分裂出来,原来的德古拉伯爵眼中立刻失去了光彩,站在原地不动了。

分裂出来的人是路易斯伯爵。他把魔镯和血杯交给米兰:“跟这个东西合在一起的感觉还真是恶心得透彻。”

“辛苦了。”

看着米兰接过魔镯血杯,特伦斯终于忍不住问:“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去再说吧。一会儿被他们发现就不好办了。”米兰拉着莉莉斯的手,快步走上马车。

一群人刚上马车,就有人追过来,在后面喊道:“等等!”

莉莉斯回头。

金发碧眼,容貌俊美,相当华贵的衣服搭配得又恰到好处。除去眉心有一道伤疤让他显得不那么纨绔,站在桥另一头的男人简直就是男版伊丽莎白,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样。

路易斯伯爵从马车后窗口中看到他,伸出脑袋,摘了摘礼帽:“难得与德古拉伯爵重逢,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精雕细琢,风情万种,可惜今天没时间和您多说,改日再见。”

马车在寂夜中急驰而去。

“你逃也没用,很快会见面的。”德古拉在后面大声说道。

莉莉斯又多看了德古拉几眼,又看向特伦斯:“今天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计划,因为已经商量好了很久,临时让你再做准备肯定来不及了。”

特伦斯往靠背上抵了抵,不自在地扭扭脖子:“我大概明白了你们的计划,但是,我亲眼看见巴托里伯爵的剑刺入莉莉斯小姐的腰,怎么会……”

莉莉斯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拍拍颈项,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一个骨制盔甲从她身上跳出来,化作一个白骨小琴。

特伦斯盯着琴,眨眨眼:“这是?”

“骨琴,圣器之一。最好的地方就是可以吸收别人的攻击,连带武器。”

“真厉害,这一招是谁想出来的?”

“大家一起,不过主意是陛下出的。”

特伦斯又看看米兰,米兰很自然地回他一笑。特伦斯显得更加局促,身子都几乎陷入靠背中。

路易斯伯爵说:“米兰,你是怎么看出来弗朗西斯手中有血杯的?”

米兰说:“弗朗西斯不会魔法。血杯中只能溢出他碰过的鲜血,他也只能使用血液主人的魔法。但是他不知道血其实是我的。显然他以为他碰的血是莉莉斯的,想用莉莉斯的魔法来束缚我,但束缚我立刻就解开了,说明那是我的魔法。”

莉莉斯看看米兰。

米兰的血似乎时蓝时红,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原来如此。”路易斯伯爵说,“不过,我还有些事没弄懂。“

莉莉斯定定地望着他:“是不是在弗朗西斯那里听到了什么事?”

“嗯,丹娜居然去了撒霸特,而且还和弗朗西斯有奸情。有奸情不说,他们还有旧情……”

“丹娜是弗朗西斯的情妇?”

“弗朗西斯有情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伊丽莎白找的男人,恐怕有他女人十倍多。是不是呀,米兰?”

米兰点头:“丹娜是卡玛利拉人。弗朗西斯跟她有关系,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而且既然丹娜在特娜,那马克思也应该在那里。”

路易斯伯爵禀着八卦的本性,无视米兰:“说实话我觉得最让我惊讶的就是那个模偶。”

莉莉斯两耳自动关闭,米兰眼神略微闪烁。只有特伦斯一个人在那里傻兮兮地问:“模偶怎么了?”

“以前战争的时候,米兰伤过德古拉伯爵,所以我们有他的血样,我也才能附身模偶,变成德古拉的模样。但是,弗朗西斯说,他是在伊丽莎白的私藏处发现模偶的。”

“为什么伊丽莎白要藏了它?”

“伊丽莎白是一个绝对取小利舍大义的女人,模偶在她那里又是米兰的模样,你说她用来做什么?”

莉莉斯的耳朵开关几次都差点失灵。

米兰依然无视问题:“既然伊丽莎白藏了模偶,那说不定魔党还有别的圣器。”

鸡同鸭讲了半天,路易斯伯爵终于放弃。

米兰抱住莉莉斯的腰,吻了她一下,“今天表现真好,我都差点以为我真的吸干你的血了。”

莉莉斯微微扬起下颚:“你也不赖。”

特伦斯只是一直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Chapter 80

马车刚一进入莱温,特伦斯就下来自己搭了马车离开。回到城内,天已微明,但风依旧静悄悄地带动着阴云,让它们从四面八方汇集,靠拢。深黑的天染黑了所有事物,连百叶窗都像一面面黑幕。

在这一片黑茫茫中,明亮就只剩了码头高耸的灯塔,以及格路密斯王宫的辉芒。

米兰和莉莉斯回到寝宫。

蜡烛环绕着房间点亮,每根蜡烛之间,都由白百合隔着。女佣刚用铜剪子剪去了灯芯,灯光柔和的同时,又十分明亮,衬映着米兰的眼。

或许是因为烛光,他的眼神绵软而甜蜜,蒙蒙胧胧的,让莉莉斯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莉莉斯推到墙上,垂头,将唇轻轻贴上了她的,然后含糊不清地说:“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

“嗯。”

房内温和的烛光,摇晃着两个人的影子。

米兰眼中带着笑意,描着莉莉斯的口型,轻声说:“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莉莉斯笑着,没说话。

“快说。”米兰皱眉,横着眼睛看她,还不忘伸出手指戳她一下。

莉莉斯捉住他的手:“我开始总是想,如果我没有记忆,或许我不适合随便做决定,以免以后自己想起来了会后悔。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不做什么……或许以后才会后悔。”

米兰怔怔地看着她。

“或许,我的答案是……任何事。”说罢,莉莉斯轻轻含住他的手指。

米兰的理智被击溃,二话不说,横抱了莉莉斯就往床边走去。莉莉斯搂住他的颈项,殷红的唇弯成了相当漂亮的弧度。

他把她扔上了床,一边有些野蛮地亲吻她,一边快速脱她的衣服。

莉莉斯软软地躺着,温柔地回应他,不曾如此顺从过。

空中弯月高挂,在她深蓝而明亮的发上留下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米兰。”

“嗯?”

“不管以后如何,我希望你今晚能温柔一些。”她几乎没有紧张过,但是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

米兰的心一瞬间像停止了跳动。他和她的视线相对,压低声音说:“你相信我?”

她在一片银白中,含笑着点头。

“那么,就不要在意你的过去。不管你是莉莉斯也好,是别人也罢,我也同样爱你,除非你是一个人。”

“什么人?”

“伊丽莎白?巴托里。”

然而,米兰话还没说完,莉莉斯的身体就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蓝光。

“莉莉斯?”

只是瞬间,莉莉斯闭上眼又睁开眼,彻底变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肃穆神情,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微微锁着眉,低声说:“陛下?”

米兰凝神看了她许久,才不确定地说:“莉莉斯?”

“是。”莉莉斯看看自己周围,又看看米兰放在她腰部的手,迟疑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米兰立刻回过神,翻身坐起系好衣服,淡淡说道:“你回来了。”

“是。”莉莉斯也跟着坐起来,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她半边眼睛。凌厉如同女帝一样的眼神,已经很久不见了。她穿好衣服,完全忽略掉两人相处的场景:“这一回陛下做得很好,一口气夺回两个圣器,我们就占了上风。”

“血祭盛典过后魔党有多强,谁也不知道。我们还得努力。”

莉莉斯理好衣服,下了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揉太阳穴:“我居然在伊丽莎白的身体里待了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只是……”莉莉斯忽然闭上眼,“算了,说一点别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体里的人不是我的?”

“几乎这个身体刚一回来,就发现了。”

“果然是陛下。”莉莉斯抬眼望着他,“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是什么人的呢?”

“不知道。”

“我相信你也是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莉莉斯笑笑,“不过,这些都是你的私事,我原本不应插手。”

“你怎么回来的?”

“她拖了魔党的后腿,而且身份也几乎暴露。加上德古拉一连丢了两个圣器。继续待下去,恐怕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她”隔了很久,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什么都不关心,唯独和米兰最后的对话。他正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是他爱上任何人都不会爱上人的名字。

“她”其实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不肯多去猜。

弗朗西斯戴着白手套的手,掂着面镜子。而镜中的人,有着水蓝色的眼睛,就连发梢都十分美丽的金发。

这是她最最讨厌的人。

“她”拨开镜子,低声说:“让我回我的身体。”

“我亲爱的妻子,你还在做梦么。”

一个声音自弗朗西斯身后响起:“伊丽莎白,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这个声音很好认,语气比较男性化,尾音却有细细的颤音。伊丽莎白回头,坐在她身后的,正是她几个小时之前在桥头看到的金发伯爵,德古拉。

可是她心慌撩乱,根本没有时间去留意周围人的反应。

她脑中来来回回,都是米兰交错的容颜。

他白色的衬衫被鲜血染红。他用几乎已经死掉的眼神看着自己:“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再爱你。”

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堂妹,完全无视自己的目光。而苦心劝自己和他分手的堂妹分外满足地靠在他的胸前,扬起小小的脸,嘴唇右上方一颗褐色的痣跟着撅起的嘴动了动。她不多话,只用嘴型对自己说:“我赢了。”然后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淡淡地说:“巴托里伯爵夫人,请问您还有事么?”

伊丽莎白按住额头,所有的记忆像是跑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

他站在城堡的顶端,多瑙河的上方,白皙的皮肤在星光下显得剔透而细腻,唇瓣一张一合,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轻轻地诉说着:“伊丽莎白?肯特……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关于米兰,关于自己,关于所有的一切。灵魂回来了,已经发生的事依然无法改变。

德古拉伯爵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想你还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弗朗西斯,你跟我出来吧。”

伊丽莎白一个人坐在房内。

木制的地板光滑到反光,大理石天花板上镶嵌着镀金饰物,从雪白晶莹的吊灯,到垂地的床帐,到满墙油画的画框,到古董柜,都是由繁复的雕饰衬托。

窗外是她最为熟悉,此时却感到相当遥远的城市。与莱温相比,少了几分庄重压抑,多了几分繁华奢侈的雾都,特娜。

倘若当初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结果,是替莉莉斯与米兰的爱情做嫁衣,她一定不会如此冲动。而且,通过以莉莉斯身份生活的一段时间,她也知道了,米兰有多么不待见自己。

如果不是变成莉莉斯,她恐怕早已忘记了米兰眼光温柔时的模样。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

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在自以为是莉莉斯的时候,曾在画册上看到的,蒙蒙细雨中有些绝望的金发女子。

对米兰那种又爱又恨,如何都不敢接近的原因,她总算知道了。

米兰那样天真的神情,倔强可爱的少年模样,其实在他成为血族前就已消失。他会那样做,无非是因为莉莉斯。

米兰曾经讲述自己追求一个匈牙利女子的故事,已经不会逃避,已经不会憎恨,已经是在讲过去。

伊丽莎白转过头,不愿再看镜子。

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正好是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时代的分割点。整个欧洲在摆脱封建宗教统治的束缚时,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战事发生。大英帝国在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下走向全盛时期,曼彻斯特的纺织业发展得相对繁荣成熟,呢绒、粗棉布以及毡帽甚至远销海外。

作为一个相当富有的纺织商,肯特先生希望能将自己的事业发展到欧洲其他国家。又因为英国和葡萄牙之间不断发动战争,在匈牙利港口的原料供应商定下长期合作协议以后,肯特先生带领着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以及妻子与前夫的儿子米兰搬家去了当时匈牙利哈普斯堡皇室统治下的首都,别称“多瑙河上的美景”的布拉迪斯拉发。因为小儿子身体欠佳,无法长途跋涉坐船去匈牙利,就暂时托给伦敦的亲戚照顾。

米兰那时只有九岁,外加家境不错,父亲请来了家庭教师,不出一年就能把匈牙利语说到匈牙利人都听不出是否本地人。虽说如此,他典型的英国人外貌及名声不小的父亲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少人的排挤。

虽然米兰不是肯特先生亲生儿子,但因为小伙子从小就相当聪明,肯特先生待他比待自己亲生儿子还好。他提出要进入公学的要求后,肯特先生也是立刻就答应了。

米兰小时候就在英国公学读书,英国公学对男生最严格的要求就是绅士风度。所以他的家教没话说,才十二三岁,就迷得一堆学姐学妹神魂颠倒。还经常有天真的小女孩拖着他说英文。只是公学有学长制度,学长可以随便欺负学弟,不少被抢走心上人的男学生都曾借此教训过米兰。

有一次,米兰在教会中又被人以眼神不正亵渎神灵的理由围着准备动手,却被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小女孩给救了。

那个小女孩就是伊丽莎白。她个子蛮高,几乎和米兰一样高,一头棕色的卷发衬着雪白的脸,蓝色的大眼睛水晶雕出似的,往阳光下一站,实在是说不出的好看。

“你们在欺负人么?”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身边的人立刻收手,集体逃跑。

伊丽莎白蹲下来,毫不害羞地戳戳他的手:“你还好吧?”

米兰摇摇头。

“那就好。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人家说,你是伊丽莎白?巴托里的朋友,保证不会再有人敢动手。”

米兰点点头。

这是非常奇怪也是有些尴尬的事——一个比他小的姑娘说要保护他。

伊丽莎白很快跟着她的姐妹们一起走了。其中有一个女孩转过来,偷偷看了一眼米兰。她的长相很特别。她留着及耳的卷发,脸蛋瘦长,眼睛很大,下嘴唇微厚,唇右上方还有一颗浅褐色的痣,看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把人从头到脚看一遍,有些让人不习惯,却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她是伊丽莎白的堂妹卡特琳,她的家庭背景远远不及伊丽莎白,因为有个这么厉害的亲戚,所以他们全家都搬到了布拉迪斯拉发。卡特琳是伊丽莎白的小跟班,长得没有伊丽莎白那样漂亮,但从小就是一个相当讨男孩子喜欢的尤物。

卡特琳回头,偷偷对伊丽莎白说:“这个男生就是米兰。”

“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傲慢的英国人?”

“是。”

“我怎么没看出他傲慢?”

“他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而已。”卡特琳又回头看一眼起身收拾东西的米兰,“性格没有问题,人家怎么可能欺负他?”

伊丽莎白笑了:“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看不顺眼了。”

“咦?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