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羊群中娇媚如花的汉人少女,马背上的女子身姿显得英气十足。黑黑的长发被高高的束在脑后,胸前银制软甲恰到好处的包裹着她的身形,纤细而又有力的腰肢,挺直的脊梁,绷紧的双腿夹在马腹边端正得一如最娴熟的骑兵。

她手握银鞭,眼神倨傲而冷漠的睥睨着闯入禁地的陌生人。

“我收回我之前的赞美。”阿卜塔笑道,“你们汉人女子不单聪慧,还相当的勇敢。”

女子不言不语,握着马缰的双手紧紧收起,胯-下的骏马焦躁的在原地跺着脚,对着他们喷着响鼻。

“汗血宝马。”阿卜塔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抚摸下马的鼻梁,指尖还没碰触,银鞭刷得抽了过来,在草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阿卜塔嘴角含笑:“嗯,凶悍的汉女。比秦山关的汉子们凶蛮多了,也怪不得会被大雁朝送来这穷困无比的苍蒙。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陪嫁品’?”

羊群中的少女们脸色俱变。她们没有想到方才还无比温和有礼的陌生人转瞬之间就会变成狡诈粗俗卑贱的豺狼。

马上的女子将长鞭横在胸前,莞尔笑道:“在很久以前,我的先生抓到过一只小蜥蜴,说它们是一种很特别的野禽,跟世人一样,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肤色而伪装自己和攻击敌人。如果他觉得你有利用价值,他就会变成无害的神色逗你开心;一旦你危害到了他的利益,他就会变成了凶猛的野兽,毫不犹豫的吃了你。

我的先生称呼他们为‘变色龙’。”

女子意味深长的凝视着阿卜塔,用着最标准的苍蒙话反问对方:“不知道九华的贵客见过没?”

枯犊儿喝道:“大胆……”

女子高扬着头,冷笑道:“在苍蒙的领地上,挑拨苍蒙与大雁的和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或者,小女子可以以为这是你们九华在嫉妒和惧怕!嫉妒苍蒙有了强大的外援,更加惧怕苍蒙的逐渐强大,会威胁到九华在郯其大草原上第一大部落的地位!”

枯犊儿突地抽出大刀,却被身边的人及时阻止。

阿卜塔挺直着身子,眉目含笑地躬身道:“九华,二王子乌朝阳阿卜塔,请问姑娘芳名?”

女子调转马头:“大雁的‘陪嫁品’而已,哪有资格得到九华王子的青睐,就此别过。”再不多言,高高的扬起马鞭,如来时一般,快如闪电的消失在了草原深处。

女子一走,羊群中的少女们似乎也找到了理由,纷纷弃下羊群,招呼着骏马,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中,若有似无的木樨香随着微风飘散。

当阿卜塔赶着一群羊出现在苍蒙的族群部落前时,轲华已经等待多时。一同等候的郭科尔笑骂道:“乌朝阳,这是送给我们苍蒙的贺礼吗?”

阿卜塔讪笑:“自然不是。这些迷路的羔羊是我捡来的,因为在苍蒙境内,故而就领了过来。”

轲华与他客套了两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家的羊群,顺道送过去。”

阿卜塔笑说:“我见过羊群的主人,是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瞧着不像我们草原人。”

轲华嗯了声,率先领着众人进了帐篷:“王子你错过了我的婚期。在我们苍蒙,这些羊群的主人已经成了草原上最独特的风景,”他笑了笑,“是最美的风景。”

阿卜塔哈哈大笑:“那我一定要见见苍蒙的阏氏。据闻她是大雁朝最尊贵的公主,愿意远嫁苍蒙,一定是久仰了大君远近闻名的风姿。”

郭科尔插话道:“可惜了,王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我们这位阏氏寻常人是不得见的,除了成亲当日,平日里她从不踏出宫帐一步,娇贵得很。”

“哦,难道大雁的女子真的都喜欢躲在屋里绣花,不见外客?那我今日路遇的女子,当真不是大雁人?”

郭科尔惊诧,刻意地询问了当时的情景,继而大笑道:“王子你不知晓,大雁人听不懂我们苍蒙话,更加别说骑着汗血宝马,领着野马在草原上奔驰。她们娇弱得很,坐在马车里都嫌弃马车晃动太厉害,颠簸得头昏脑胀。骑马,更怕跌断了她们那秀气的脖子。”

轲华给自己斟上烈酒,与阿卜塔举杯:“无论如何,我得感谢王子的远道而来。虽然王子迟到了半个多月,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耽搁了这么久。”

阿卜塔叹口气:“大君心知肚明。没错,你的兄长,苍蒙的叛徒阿不尔斯已经逃到了我们九华,他被我的大哥奉若上宾,并且引荐给了我的父亲。”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浓烈的酒液顺着咽喉吞入胃里,搅得肚子里火辣辣的疼。

“父亲同意了阿不尔斯的提议,答应借兵,让他夺回苍蒙的大君之位,报仇雪恨。”

轲华握着自己的腰刀,抚摸着上面一个个纹路:“好处。”

“好处!”阿卜塔定定地对视着他,“自然是你们苍蒙另外一半最肥沃的草原。”

“不。”轲华摇头,指着阿卜塔:“我是问你,你要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好吗,男二千呼万唤出来了,虽然看起来又是一只狡猾的狼崽子

PS:JJ又抽了,死活不让我发文啊

第十章

大雁即将迎来硕果累累的秋收之时,郯其大草原上的夏日也已经远去,接踵而来的是岐崀山谷里时而呼啸而来的强风,还有逐渐变凉的白日。

草原上没有秋天,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夏日还有白雪皑皑的冬季。

河床的水位逐渐降低,不用多久,这片繁荣的大草原将再也见不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禽,干渴的土地里长不出一根翠绿的野草。每当这个时候,不论是哪个部落,他们的大君都必须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往更北方的岐崀山脉迁徙,去山谷里寻找避风的谷口,重新安居乐业。

岐崀山脉连绵几千里,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远处看去如同一条蛰伏的白龙沉睡在天地之间,翻过无数个山头,更远的北方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山的那边有鲜嫩的野草,有攒动的河流,有肥硕的动物在欢快的奔跑。

“再过几年,帕琏就可以带领着部落里的牧羊人一起,去山的那一头放牧,然后在隔年的春天再回来。那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同时也会更加强壮,更加的勇敢,等上了战场,你就会变成和大君一样的英雄,保护我们大苍蒙世代安定。”

十二岁的少年咬着酒槽子,看着安夫人亲自给他的酒壶里灌满新酿的烈酒,含含糊糊地道:“我才不去放牧,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去战场。听说九华的二世子带来了阿不尔斯的消息,我要去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哥哥。”

郭莺正在给他缝补新的长袍,少年的身量一天一个样,一个月前的衣裳再过两个月肯定就穿不下了。

“那是武士们才能做的事情,你别偷偷跟着去。我会担心。”

帕琏显然是没有听进去,郭莺像个真正的姆妈一样,抚摸着他一头粗短的发茬:“在苍蒙,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强壮的男人保护我们的牧场,女人们为他们看护家园,孩子们尽快的长大,学该学的本领,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帕琏哼道:“那大雁来的女人做什么?”

郭莺愣了愣,轻柔的笑道:“他是大君娶的阏氏,她什么也不用做。”

“可你也是阏氏,你却什么都要做!”

郭莺低垂着眉目,强颜笑道:“不同的,她是大雁的鸾凤,是大君心中唯一的齐娜,而我只是大君身边一个卑微的女仆,是一个奴隶。”

“你才不是!”帕琏刷得跳起来,“我听安夫人说了,那个女人住着我们苍蒙最好的帐篷,吃着最鲜嫩的食物,骑着最高大的骏马,身为阏氏,却从来没有替我们苍蒙做过任何一件事情。”少年尖锐地嘲讽着,“我怀疑她连马奶都不知道怎么挤,她不配做我苍蒙的阏氏。”

“帕琏……”

“我讨厌她!”少年气呼呼的跑出了帐篷。他已经厌烦了郭莺一次再一次的提醒,告诉他大雁的公主多么的尊贵,告诉他大君有多么的疼爱着公主,告诉他,阏氏才是帕琏真正的嫂嫂,是他的家人。

方归山帕琏一点都不喜欢大雁来的那个女人,他恨不得她立即滚出苍蒙,这样他心目中最善良最美丽的郭莺才能够成为哥哥唯一的女人。

“赤那,你这又抬着什么东西?”气呼呼的少年看什么都不顺眼,直接在路过其他帐篷时,带着一行侍卫吼开了。

赤那见了来人,半侧过身子躬身道:“九王,我奉大君的令,送些东西到阏氏的帐篷去。”

“又送东西!”帕琏快走两步,强行打开后面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一股子寒气铺面而来。仔细看去,整个木箱子里面居然塞满了圆滚滚紫红色的葡萄,都被碎冰镇着,也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运送来的。

“一个多月以前就快马运了好几箱荔枝和水梨,半个多月前抬了蜜瓜,现在居然连我都难得吃上一回的葡萄。”少年单手叉腰,“我问你,我哥哥的帐篷放了几箱?侧阏氏的帐篷又送了几箱,我那边又有多少?”

赤那尴尬的笑道:“九王,我只奉命给阏氏送去,大君那边有多少我哪里会知道。侧阏氏的供奉一直是郭家的人在张罗,九王的东西我更是碰都不敢碰了。”

帕琏对着那木箱猛地踢了两下:“我告诉你,我的帐篷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现在你把这些都抬到我的帐篷去,立刻!”

“九王……”

少年怒火中烧,直接错开双脚,对着箱子猛地踹去,一整箱耗费了无数的心力和苦力运送到大草原的嫩果就滚入了细小的碎石沙土中,晶莹的碎冰有多洁白,浑圆的紫葡萄就有多混脏。尤不解气,帕琏干脆狠狠的踩了上去,将勉强还能拾起的水果给踩得皮肉分离,核珠飞溅,最后猛地将赤那推开,急火火的冲向了阏氏的帐篷,将手中一串汁液横流的葡萄朝着白如皑雪的地毯上砸去。

“大雁的女人,本王来给你们送珍贵的葡萄了,还不出来叩谢!”

青霜从屏风后绕出来,冷眼瞧着地上那一滩赃物,用着生涩的苍蒙话轻声道:“阏氏刚刚安歇,九王有事?”

帕琏冷哼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我们苍蒙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迁徙,忙着为过冬做准备的时候,她倒好,刚刚喝过□吃过肉,就优哉游哉的去睡觉,她当自己是我们苍蒙请来的天女?还是她就是你们大雁口中那种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青霜面色一变:“九王,请慎言!”

“难道我说错了?”帕琏将整个宫帐环视了一周,看着那些精美非常的雕花瓷器,那些巧夺天工的金玉用品,朦胧薄透如彩霞般的纱帘,丝滑流彩般的绸缎,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屏风、书架,还有擦得雪亮的各色武器挂饰,除了地上这一张完全看不出拼缝的白色绵毛大地毯外,这帐篷里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件苍蒙的物品。

他指着这一片金碧辉煌:“你们根本不是我们苍蒙的人,你们连供奉最伟大的格帕欠天神的神龛都没有,你们凭什么得到我的认同,得到我的尊敬!你们这群大雁来的蝗虫,给我滚回你们自己的土地去!”

“不错的提议。”一道慵懒而骄柔的声响从屏风之后绕了过来,青霜低下头去,伸手从里面接出了一名女子。

半睡半醒的顾尚锦只梳着散散的垂髻,眉目松散,脸颊半纭,唇角一抹疏离而又高傲的轻笑,罩着一件青胆褐底金丝雁南飞的长衫,懒懒的靠在榻上。

她缓缓抬头,似笑非笑的凝视着少年:“本宫既然不是你们苍蒙的人,自然也不能呆在你们苍蒙的草原上;就算勉为其难的住在了这无片瓦片墙的帐篷里,却也无法装模作样的去朝拜你们苍蒙的神;就算吃着你们的牛羊,喝着你们的马奶,本宫这具身子也是在大雁的土地上长大,受着大雁子民的滋养,哪怕以后死在了草原里,我的魂魄也依然会不远千里的回去故乡。

你说,你们苍蒙留我在这里到底有何用?”

她随手从一旁的冰盆里挑起一小块西瓜吃了。这东西只有大雁才有,在大草原上几乎是从所未见,是顾尚锦的生母赵王妃千方百计让人千里迢迢送来给女儿解馋的。

顾尚锦直接用行动表明,她看不上苍蒙的任何东西。他们认为珍贵的物品,顾尚锦措手可得;他们认定轲华对她有无上的宠爱,而她嗤之以鼻;他们对她的嫉恨和不屑,她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

“在这大草原上,除了大君方归云,你就是苍蒙最尊贵的人。你都对本宫忍无可忍了,其他人可能早已对本宫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九王何不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大家各得其所?”

几乎是醍醐灌顶,帕琏倏地大笑,指着顾尚锦的鼻子大骂:“我一定会让你滚出我们的大草原!”

顾尚锦吃完了西瓜,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帕琏刚刚跑出帐篷,赤那已经跪在了帘子门口:“阏氏请恕罪。”

青霜刷得拉下帘子,用大雁话抱怨:“谁要饶恕你!好端端的,以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问题,就今日偏生被九王撞见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对我们大雁的公主有意见,别来就是了,让你们苍蒙的大君把你调开去,省得相看两相厌!”

赤那站了起来,木纳着一张脸,用草原话回她:“在苍蒙,任何人都不会违背大君的命令,哪怕是要砍下我自己的脑袋。”

青霜瞪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赤那哼哼:“你又说什么,我也听不懂!”

青霜气得眼眶一红,抿着嘴瞬间就落下泪来,赤那吓得倒退一步,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被自己弄哭的少女,正不知所措中,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轲华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那脸上的怒火比狮子的愤怒还要凶狠几分。

青霜一惊,正准备去通知顾尚锦,轲华一把掀开了她,撕开帘子,从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顾尚锦,你一定要闹得我们兄弟反目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在写虐么?

十一章

顾尚锦像一只正在梳理毛发的妖艳狐狸,顺着发丝歪着脑袋,无限风情的呛他两声:“本宫何德何能啊,大君你太高看我了。”

大野狼轲华再吼:“你都给帕琏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让他当着臣子的面要求我放你回大雁?”

小狐狸无辜的眨着眼:“你同意了?”

“当然不可能!”

顾尚锦叹气:“没用的小子。原本以为你会对你的宝贝弟弟言听计从,居然估算错误。”

轲华气结:“身为苍蒙的大君,怎么可能让一个孩童左右朝政大事。”

“所以他在臣子面前撒泼打滚威逼利诱,逼着你在兄弟和我之间做出选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轲华怒火隐隐的坐在垫子上,一双鹰目阴霾密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顾尚锦嗤笑:“那小子性子暴戾恣睢蛮横无理,轻世傲物又妄自尊大,不仅喜欢倚势凌人狐假虎威、还恣行无忌鼠腥蜗肠……”

“够了!”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不是说我挑拨你们兄弟和睦么?本公主明人不做暗事,真要挑拨也会明着来。就像这样,当着你的面数落你兄弟的愚不可及鼠目寸光。”

“顾尚锦!”轲华弓着背立在她的面前,“他是你的小叔子。”

“不!我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亲戚。”顾尚锦摇头,直视着对方,“在这片草原上没有我的亲人,一个也没有。”

轲华瞬间哽住,半响才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对!”

顾尚锦背过身去,孤独的立在天窗之下,整个身子被灰蒙蒙的日光笼罩着,像是团在了一团迷雾中,离他那么的遥远。

“你的兄弟说我是异族人,没错,我本来就不属于苍蒙;你的臣子对我两面三刀,明面恭敬暗底嘲笑,这也没错,因为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我们女人只是牺牲品,是交易,是筹码,是政治;你的子民蔑视我,说我是大草原上最华贵的丽骐,是大君帐篷里饲养的一头不能生育的母马,这也没错,因为我除了能够给你发泄淫-欲-之外,连拥有自己孩子的权利也没有,孤身而来,也会孤身而去……”

“我从来不知道……”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顾尚锦打断他,“我走的这条荆棘之路,是任何一位和亲的公主都要踏过的血路。我们不能怨,不能恨,不能逃避,不能退却,我们只能迎难而上!面对苛责,我们要么反击,要么忍耐;面对辱骂,我们要么仰头无视,要么低头哭泣;面对背叛,我们……要么难得糊涂,要么就清醒的将背叛者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轲华噔的竖起来:“你认为我是背叛者?!”

顾尚锦一动不动。

轲华握紧了双拳:“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遭遇这些,我也不知道我的臣民会如此对待我费尽心力迎娶回来的阏氏,我甚至没有预想到帕琏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顾尚锦冷笑:“你既然没有想过,那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堂堂大雁的公主,为你们苍蒙带来了和平和安定,为两国的土地换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为所有的子民们换来了一家团圆的日子,最后,我居然沦落成苍蒙的敌人!成为草原上的异族人!成了你们眼中钉肉中刺!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你敢说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吗?

把天之骄女的尊严踩在脚底,能够满足了你的虚荣心吗?把堂堂大雁朝贬到了尘埃,能够满足了你们苍蒙的盲目自大吗?”

嘭的巨响,轲华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无数的精美瓷器纷纷坠了下来,支离破碎。

“我从来没有命令他们这样做过!”

轲华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低垂着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经历这一些。这些责难、疏离、暗算和嘲笑,我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我在秦山关兵营里面遭遇的那些,跟你现在的境遇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明白一个异乡人在异国的感受。”

他说,接而苦笑, “我记得每一次路过大街,被大雁的子民骂‘蛮子’的感受;我也记得刚刚从战场捡完尸体回来,把村民们的尸身送还归家,被他们的妻儿用柴刀砍得偏体鳞伤的伤痛;我更记得,你的伙伴笑我‘小白脸’的神情。

我不甘心,觉得世道不公,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我向每一个对我不善的人挥起拳头,我对每一句恶意诋毁发起挑衅,我想要证明,我是个男人,我会是个英雄,我迟早会站在大雁的朝堂上,堂堂正正的向你们的皇帝提出要求‘我要迎娶顾尚锦!’”

他缓步从碎片中走出来,一步步迈向迷雾中的女子,凝视着她的双眸:“你不知道,在秦山关的三年里,我学到了什么,我认清了什么,我立下了多大的志愿。你甚至不知道我在你的父亲,赵王的面前许了什么样的誓言,才借到了三千精兵杀回了苍蒙,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想让你认识我的家,看看我的子民,数一数我的土地。

尚锦,不管你愿不愿意,苍蒙都会是你后半生的家,我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你必须学会去宽容他们,爱护他们。”

“然后呢?”顾尚锦问,“等着他们的背叛,就如同你当初所做的一样?”

轲华不顾她的挣扎,把她紧紧的锁在怀抱里,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如果背叛,我就带着你一个人走。我们去征服另外一片领土,去收容真正需要我们保护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尊称你为大草原的河娲,是大草原上最美丽的河流。”

夜幕即将降临之前,厚实的云层终于散去了些,露出背后微晕的阳光。

帕琏在大君的帐篷里终于等到了轲华的回归,沉默的兄长越过他直接走到了武器架前,从上面抽了一把腰刀放在了桌案上。

“从明日起,你就随着克古塔一起筹备冬牧的事情,半个月后启程,明年的春末再回来。”

帕琏大惊:“我不去!”他稍一思索,就大叫道,“是那个女人让你赶我走的对不对?”

“她是我的阏氏,是你的嫂嫂!”

帕琏大吼:“我讨厌她!”

轲华怒从心头起,毫无预兆的抬手,对着帕琏的脸颊就挥了过去。皮肉清脆的响声在宫帐里回响,帕琏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兄长。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就算你再如何讨厌她,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她命令自己的亲兵深入苍蒙,救下你的性命,你早就死在了阿不尔斯的手里。”

“不是,我是郭家派人救下来的,是郭家保护了我,是侧阏氏把我养大,跟大雁那个女人没有关系!”

轲华冷哼:“郭家!你相信郭家?”

帕琏坦然直视着自己的亲哥哥:“没有郭家就没有我们方家的苍蒙,就没有我,哥哥也不会当上大君。”

轲华猛地抬脚,将帕琏踹飞了去:“苍蒙一直以来就是我们方家的!如果不是姆妈拼死保护了你,你以为你能够活到汉人救兵出现?为了救你,有多少汉人和方家人死在了护送的路上?如果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替姆妈报仇,不是为了夺回我们方家的一切,我会冒死杀回苍蒙吗?你居然说我用血肉之躯夺回来的土地,都是郭家的!滚,你给我滚!”

轲华的狂怒几乎要掀掉了帐顶,郭莺遥遥听到人声,从帐篷里面跑了出来,见着帕琏狼狈的滚落,心里有急又疼,跑上前去拥住少年,“帕琏,你又惹大君生气了么?快给大君赔罪……”

“放开他!”轲华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揪了起来,“一天到晚混迹在女人和奴隶之间,别的没学,倒是把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学得十成十,草原武士的勇猛果敢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大君,”大合萨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扶正他怀里的少年,“大君,不如让我来教导九王吧,就如当年我指导你读书习武一样。”

轲华顺了口气,语调平和了下来,手按胸口行礼:“大合萨,这样太辛苦你了。”

合萨笑道:“我整日无所事事,能够替大君分忧的话正求之不得。”

两人很快敲定了帕琏的去处,少年几次三番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一个字,吐不出一个音节,一直到被大合萨拖离了部落的帐篷。

郭莺看着那两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了黑夜之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冷。她拥住了双臂,想要进入大君的宫帐再去劝说两句,帐帘却已经放了下来,手持大刀的武士门神般的矗立在两边,无声的表示了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