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邓猛皱眉,“顾氏已经是叶家的二奶奶了。”

邓氏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她神色冷静,“不管是顾氏也好,还是别的女子也好,只要顺了三爷的心意即可。”

邓猛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怎地一点都不吃醋?”

“叔叔说笑了。”邓氏嘴边勾起一丝苦涩,看了看里屋,幽幽道:“我的性命还在人家身上挂着,吃什么醋?那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吃醋?也得自己有那个资格才行。

邓氏的性格和薛氏完全不同,情情爱爱从来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和母亲多年寄人篱下,早就把生存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她回望了里屋一眼。

不知道顾氏醒来以后,会如何自处?从叶家堂堂正正的嫡妻,变成一个见不得光、改头换面的女子,回了徐家,只有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

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姨娘。

自己有邓家撑腰,都被薛氏搓扁揉圆到那种地步。

而顾氏比自己更美貌、更出挑,更得徐三爷的欢心,偏偏无根无基,不知道薛氏会闹到如何地步?等回了安阳,只怕徐家再也清净不了了。

邓氏笑了笑,有一种不知道该作何感叹的心情。

她不是嘲笑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因为已经被绑到了一块儿,反倒生出隐隐担忧,发愁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而顾莲,依旧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徐离已经带领着几十万大军离开幽州。

头疼…,像是针扎一般难以忍受,微微动了动,四肢身体亦是到处作痛,但是周围的环境温暖舒适,自己应该是在干净的被窝里。

是没有死?还是重新转世投胎了?眼皮沉沉的,努力的睁开了一下,下一瞬又不自控的闭上了。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居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醒来,睡去。

再次醒来,继续睡去。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一共循环了有几次。

顾莲的意识总算渐渐清晰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次自己并不是一个小婴儿,而是成年女子的身体,稳妥起见,打算先听听周围的动静再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传来几个小姑娘的声音,是谁…,是新一世素未谋面的人吗?都好陌生,没有一个是自己记忆里的人。

忽地有人进来了。

一个中年妇人问道:“小姐还是没有醒吗?”

“没有。”

“知道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照看着,一有情况就来禀报于我。”一阵脚步声,像是失望的远去了。

小姐?顾莲微微吃惊,难道自己真的转世投胎了?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会叫自己小姐?不知道,这一次又投胎到了什么人家。

上一世,自己真是活得太累了。

正当她在感叹着前世之事,对新的人生有一点期盼的时候,忽地又有人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问道:“今儿中午开窗户了没有?记得要透透气。”

那声音温柔似水。

但是落在顾莲的耳朵里,却好像惊雷一般!

怎么…,怎么会是邓氏?!自己和邓氏相处的时间不短,又是一路惊心动魄,记忆十分深刻,所以绝对不会记错的!

150苏醒(下)

难道说,自己还没有死?

顾莲微微迷惑。

可是就算没死,徐离也应该把自己送叶东海身边,怎么邓氏会在这儿?叶东海岂不是进出都不方便?难道徐离他们忙着打仗,叶东海随军无法□,所以叫邓氏过来暂时照顾自己?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顾莲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又想到,既然邓氏能够回来,那么徐家肯定没有败给萧家,就是不知道,徐离拿了什么条件去交换她?没想到徐离还是一个豁达的,不计较那些非议。

原本以为邓氏被劫去萧苍大营,他会叫她自尽呢。

还是说,徐离信了自己的话?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信与不信,其实全都看徐离的心意罢了。

他信,她就清白。

不信,她百口莫辩。

那么…,叶东海又相不相信自己呢?

徐离当着天下人的面冲了出来,跳水救了自己,又是湿哒哒,又是搂搂抱抱的,叶东海会不会觉得颜面尽失、羞愤难当?!

对了…,刚才那些丫头称呼自己为“小姐”,而不是“奶奶”,她们显然不是叶东海找来的人!

那么,又是谁安排的呢?是邓氏因为救命之恩收留自己,还是徐离见自己可怜,暂时命人照顾?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叶东海他不要自己了。

这个时代名誉大于一切,甚至超过生命,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难以忍受那份宣告天下的羞辱。

叶东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怕也不例外。

顾莲这么想着。

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儿。

“你醒了?”正巧邓氏掀了帘子进来,眼里闪过几分欣喜之色,“感觉怎么样?这会儿要不要叫大夫?”顿了顿,“还是要喝水?或者想吃一点东西?”小心翼翼垫高了枕头,又笑,“我糊涂了,你现在哪有力气说话呢。”

顾莲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哪里不大对劲。

自己被丈夫抛弃了,以邓氏的八面玲珑,不是应该劝自己不要伤心,千万别想不开自尽,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吗?

如此欢天喜地的是为了那般?

一个弃妇,活过来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邓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继续说道:“你别急,只管好好的休息养着力气,有精神了,再慢慢说话也不迟的。”

顾莲一则疑惑,而是没有力气,决定还是先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邓氏又笑,“三爷叫我好好照顾着你。”

徐离?是他觉得自己可怜吗?所以收留自己。

顾莲不言语,只是转动眼睛打量了屋子一圈儿。

“这里是我叔叔在幽州的宅子。”邓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察言观色这一套十分熟练,“你别担心,萧苍已经被三爷亲手斩了,现今幽州太平的很,有我叔叔领着几万人守着呢。”

萧苍死了?那么叶东海他们又在何处?

顾莲听着有点迷惑,蹙了蹙眉。

“你昏迷了有七、八天。”邓氏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不等她开口,赶忙又道:“三爷他们一路乘胜追击,去了河间,说是要把萧苍残部一举剿灭呢。”

顾莲的心不由更加凉了。

果不其然,是叶东海把自己给抛弃了。

那时候自己怀孕,他都要留下来在安阳照顾,现今自己生死不明,他反倒没事儿人一般的跟着走了。

可是自己跳河不是错,徐离救自己也不是错。

叶东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顾莲满腔的愤怒和伤心,头更疼了,蹙眉忍了一阵,又是渐渐发晕睡了过去。

时醒时睡,一颗心在悲伤之中不停煎熬。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都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光阴了。

顾莲不再愤怒,不再伤心,只余下淡淡的冷静,叶东海弃了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贞?那么,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七七?

不,自己要活下来。

要回女儿。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出路在哪里,可是一想到,女儿要因为自己受尽冷落,受尽叶东海继室的刻薄,心就像要被揉碎了一般。

邓氏又进来了。

见顾莲睁开了眼,浅笑道:“醒了。”亲手到了温水进来,扶着她喝了几口,然后坐在床边说话,“大夫说了,往后只要一日一日将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顾莲有些苦涩的想着,并不言语。

邓氏也不介意。

这以后,每天都过来自顾自的说说话儿。

顾莲每天听着邓氏闲话,看着陌生的丫头婆子服侍自己,情况渐渐好转,只是仍旧不言不语的,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对周遭人事没有任何反应。

邓氏不由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给撞坏掉了。

“说起来,妾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着,“这次全仗姐姐心中慈悲,肯为妾身说话,三爷方才能够饶了妾身一命。”

顾莲木木的看着她,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邓氏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叫得是哪门子的姐姐?还有,徐离怎么能把那些话告诉她?岂不是等于在说,因为我对前未婚妻十分信任,所以才相信你是清白的,于是留你一条小命。

在联想起邓氏这些天的异常之处,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姐姐…”邓氏忽地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跪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姐姐对妾身的大恩大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又道:“从今以后,妾身皆唯姐姐之命马首是瞻。”

顾莲心头一跳。

忽然想到了,这个时代“姐姐”的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意思?叶东海不要自己了,所以徐离打算拣个残羹剩饭?养个姨娘玩玩儿?正在猜疑之际,忽然听得外面小丫头禀报,“大将军回来了。”

徐离?这么快就打完了?!

“姐姐稍等。”邓氏赶紧迎了出去,声音讨好,“三爷,…已经醒了。”后面的话很轻,像是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

徐离“嗯”了一声,脚步声渐渐逼近。

顾莲更是大惊大骇,难道他还真的打算纳自己为妾?不然当着邓氏的面,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走进来?一点都不避嫌。

更叫她吃惊的是,徐离进了来,邓氏和其他人却没有跟进来。

居然让自己和徐离单独相处!

顾莲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目光清凉如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徐离的身上还是精铁戎装,没有血污,但是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眉如剑、鬓似裁,五官俊朗,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

此刻他一手托着黑铁头盔,腰间佩剑挂身,仿佛是才从战场上走下来,一路奔袭至此,还有隐隐杀气没有散开。

顾莲那些涌到喉咙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叶东海温和,徐离危险,这是她心里一贯的既有认知。

“感觉好点没有?”徐离将头盔放在了一旁,搬了椅子,坐在床铺对面,仔细地打量着她,“邓氏说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头疼?还是嗓子不舒服?”

顾莲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不想说话了?徐离听她声音清晰,虽不大,但是看神色并无问题,想来是不愿理会邓氏吧。

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道:“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事?!顾莲的心微微颤抖,自己被丈夫抛弃就够惨的了。

徐离还把自己弄得这般尴尬,就算活着又怎么做人?他若是好心,就该把自己扔到寺庙里头,或者随便找个人家安置。

否则这般不清不楚的,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可是又疑惑,徐离不像是那种儿女情长不理智的人。

或许另有隐情?

顾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叶东海去哪儿了?”

徐离眉头微蹙,“回安阳了。”

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忍受不了?一刻也不想呆了?顾莲面色微变,心里一阵凄凉和彷徨,静了静,又问,“他可留了什么话与我?”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徐离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这样?顾莲想不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没有对不起叶家,还为叶东海生了一个女儿,他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

“好了。”徐离劝道:“你先养病,不要太费心思想东想西。”

顾莲皱着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试想一下,徐离当时湿漉漉的抱着自己回去,应该在半道就遇见叶东海,或者叶东海无情一点,没来追自己,那就是在徐家营地彼此遇见。

可是不论哪种情况,叶东海都不能扭头就走啊!

那岂不在说,我怀疑你徐三跟我老婆有问题、有□,所以我不要这个女人了!以叶东海的性格,岂能这样激怒徐离为叶家招祸?而以徐离的脾气,又如何能忍受被别人这般污蔑?!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叶东海如果对自己情深,就会把人接回去做安排;如果他是个绝情的,也还是把人接回去的好,等过些日子,只说病重救不回来便是了。

无论如何,断没有一语不发回安阳的道理。

徐离在撒谎!

或者说,他有意省略了一些东西。

顾莲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徐离偷偷把自己留下来了。

是了,叶家虽然有诸多的不顺遂,但是叶东海待自己一片赤诚,怎么会那般绝情连个坟墓都不给自己?一定是自己冤枉了他。

那么,徐离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不…,死了还得交出来一个尸体,是说没有找到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东海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独自回了安阳,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当然没有只言片语。

而徐离,听到叶东海的名字也没有丝毫愤怒。

顾莲的头一直隐隐作痛,思绪并不是很清晰,一方面怀疑徐离,一方面又觉得他不是那样不理智人的,又或许…,是叶东海说了什么叫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徐离不忍心告知自己?

徐离不顾生死危险来救自己,万一怀疑错了,岂不是叫他灰心难受?灞水河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和当初在栖霞寺,在安阳城外,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正在犹豫之际,外面有小丫头在请示道:“药熬好了。”

“端进来吧。”徐离让人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端了碗,捏了勺子喂了过来,“你把药喝了睡一会儿,精神好了再说话。”

他…,他居然要亲自喂自己?!

顾莲心神震动,看着汤匙里的乌黑药汁回不过神。

不管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还是徐离根本就没说出实情,在这一刻,徐离对自己的心思已经表露无疑。

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弥留之际的话,让他生出什么误会不成?没错…,当初自己希望他念及旧情,期望他照拂女儿七七,那些话确实有些暧昧不清。

好吧,就算自己让他生出误会了。

可是自己并非待字闺中的小姐,已经嫁了人,为叶东海生下了女儿,而他也已经有了妻妾,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自己很感激他第一时间赶来相救,但这并代表,自己愿意委身为妾啊。

徐离看着她,问道:“怕苦吗?”

“不。”顾莲心神恍惚又害怕,张了嘴,一勺一勺茫然地喝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和徐离彻底闹翻都是不明智的,以他那样骄傲的性子,只要自己一直流露出对叶东海念念不忘,想来很快就会难以忍受了吧?

但是那之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如果说当初只是被徐离救了,叶东海还可能觉得事出有因,那么现在这样朝夕共处的,又叫他如何能够不介意?说不清、道不明,叶东海肯定难以接受,叶家的人更是没法接纳这样一个儿媳!

顾莲的头又疼了起来。

喝了药,晕胀疼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151三年

叶东海带着寻找妻子的希望出门,回来时,却宣告了妻子的死讯。

黄大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咆哮道:“不可能!你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拿着几件破衣服回来,就说她死了?!我不信!”

他本来就是一个暴躁的性子,二话不说,当即气得甩手出了门。

叶东海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里尽是颓然神伤。

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受伤的妻子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灞水河的水流又是那样凶猛,实在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一脸茫茫然的站着,神色哀伤。

李妈妈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在家担心了两个多月,天天吃斋念佛,祈祷着主母能够平平安安回来,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此刻乍闻死讯,一口气噎得缓不过来,“莲娘!我的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