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黑,当即一头晕倒在地!

蝉丫上前扶人,哭道:“娘…”又是哽咽不已,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奶奶你怎么会…,你叫娘还怎么活啊…”

说是小姐,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就是最最珍爱的一个女儿啊。

叶家二房的后院忙做一团。

没多会儿,叶家的主子们闻讯赶了过来。

叶东海没有精力多加解释,只是说道:“莲娘被萧苍的人劫持,然后跳了河。”想到那天的惨烈情景,就是一阵心痛。

当时是自己迟疑了。

她若是怨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叶家的人都是乍听死讯,少不了的意外和突然,不过之前顾莲被劫持,其实早也不抱生还的希望了。

因而只是一阵沉默。

叶大太太垂着眼皮,没有吱声儿。

三房的人一向是作壁上观的,夫妻俩不言不语。

最后还是叶大老爷先开了口,叹气道:“到底是顾家出来的女儿,贞洁烈性,宁死也不肯受辱的,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吧。”

叶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像是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事似的,嘴里道:“是啊,这是应该的,得好好的厚葬了。”

“东海啊。”叶二老爷连连摇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好好的儿媳就这么突然没了,别说儿子心痛,自己也觉得十分可惜,顾氏是官家小姐,能干、漂亮,再要找这么好的儿媳怕是不能了。

“二叔。”叶大奶奶劝道:“保重。”提起小侄女儿,“还有七七呢。”可惜自己身体不好,不然帮着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叶宜也劝,“是啊,二叔你可别把自己熬坏了。”

叶东海应了一声。

神色漂浮不定,像是三魂七魄还没有归位一般。

众人纷纷安慰了她一番,然后商量着顾莲的丧事怎么筹办,三三两两出了门,到了二门拐角处,叶大太太拉住了叶二老爷,去了偏僻处说话。

“东海媳妇儿的丧事要办,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咱们家情况不同,不能认真讲什么齐衰一年的规矩,这要一耽搁,都到什么年月去了?依我的意思,不如百日内借孝成亲,再给东海续上一门亲事。”

叶大老爷走了过来,皱眉道:“怕是难办呢。”

叶二老爷也道:“是啊,顾家岂能答应了?”

“他们不答应,难道咱们家就干等着?!”叶大太太委实着急,就算侄儿现在马上续弦,媳妇立即怀孕、生孩子,最快也得一年以后了!万一再像顾氏那样,头胎不是儿子,只怕不知道又要几年了。

说起来,也是官家小姐霸道。

侄儿连个屋里人都没有。

本来还打算找个机会说说的,结果倒好,侄儿媳妇先没了,守一年?到时候一拖再拖,只怕自己都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

有关于孩子的问题,一直是叶家人的心头大病。

叶二老爷开了口,“好了,要提也得丧事办完以后再说。”

到了下午,顾家的人闻讯赶了过来。

四夫人进门就直找叶东海,然后劈头盖脸骂道:“莲娘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今年才得十七岁,身体好好儿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指着叶家的仆妇,“是不是被哪个刁奴给害了?还是…”

四老爷拉她,“行了,你先问清楚再说话。”

叶东海心中大恸,难过道:“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把当初去大昭寺赏梅,然后顾莲被劫持,最后到了萧苍大营,以至于被迫跳河的事一节节说了。

对于徐离救人一事,绝口不提。

四老爷和四夫人之前全不知情,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四夫人怔了一会儿,出了这种意外的事,倒是不好埋怨女婿了,因而落泪道:“莲娘…,怎么会这么命苦?”想起外孙女,急急忙忙找到乳母,亲手抱了孩子,越看越是难受,“你和你娘,怎地都是没福气的。”

惹得李妈妈等人伤心起来,屋里一片哭声。

四老爷有些颓丧,叹道:“这丫头,从小就命不好,嫁了人也是这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作何感慨。

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养在身边,实则说不上多少感情。

只是到底父女情分一场,有些惋惜罢了。

到了发丧那天,叶二奶奶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盛大,来接灵柩的队伍,整整压了好几条街,闹得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姝得了消息,不顾嫂嫂劝阻,执意要跑去叶家吊祭顾莲,看着棺木哭道:“莲姐姐…”她看向叶东海问道:“怎么会,怎么这样…”

叶东海穿了一身缟素孝服,面无表情。

徐姝不便吵闹,只得咬牙站在一旁。

哥哥们都在幽州,待他们回来,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说起来,也是那个邓氏多事,与人做姨娘还要装什么风雅,真是一个惹祸精!

此时此刻灵堂内,叶家、顾家的女眷们都在,还有顾家几位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丹娘、杏娘、桐娘,桐娘的婚期在上个月,因为顾莲出了事,黄大石心神不宁,婚礼的气氛都打了几分折扣。

更加没有想到,一转眼居然会来参加堂妹的葬礼。

说起来,在顾家的各位姐妹们里面,自己和这位小堂妹虽然交情不深,但却算得上是最合得来的了。

正在她为年纪轻轻的堂妹惋惜之际,变故突然发生。

只听“哗”的一声响动,叶东海忽然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叶二老爷更是急道:“东海,你这傻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当即一堆叶家的人和丫头上前阻止。

不过叶东海手快,已经散了头发割下一缕握在手里,淡淡道:“你们退后,我不会想不开的。”神色凄凉,“我还要为莲娘报仇,还要养大七七。”

他含着热泪上前,将头发放进了棺木里面。

想不到,连妻子的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叶家的人神魂归位,皆是松了一口气。

反倒不好斥责他胡闹,古代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可是断发毕竟不是割肉,如此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叶东海从头到脚一身雪白之色,乌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顿说道:“从今日起,我要为莲娘守孝三年。”

“不可!”叶大太太率先惊呼,连声道:“东海啊,咱们家可只有你一个了!况且妻死夫孝也是一年,哪有守三年的?你一定是气糊涂了。”

叶家的人骚动不已。

顾家女眷却是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特别是杏娘,只觉得叶东海对妹妹情深意重,这一点比何庭轩强多了,因而上前哭道:“妹夫这么念旧,妹妹在天之灵也可慰藉了。”

几个姑奶奶都露出些许感动之色,姑爷们则是神色各异,何庭轩有些不自在,袁荣神色凝重,一副跟着哀思的样子。

黄大石红了一双眼睛,大声说道:“莲娘果然没有嫁错人。”又道:“东海你只管在家替莲娘守孝,等办完了丧事,我就亲自去幽州一趟!”

就算死了,也得把尸首给找回来了。

“东海,东海…”叶家的人皆是慌张,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叶大太太,她上前拉住侄儿哭道:“你真的要守…”当着顾家人的面,不敢说什么百日借孝成亲,只得退了一步,“就替莲娘守一年吧。”

叶东海神色哀伤的看着棺木,看着那些衣物,想象着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最后轻轻合上,摇了摇头,“不,我绝不反悔。”

这是妻子的遗愿。

“东海…”叶大太太尖声,几位老爷也欲要开口的样子。

“你们都不用劝了。”

叶东海知道,这个决定一出家里人必定会劝,而且还会隔三岔五的劝,换着人一次又一次的劝,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比出誓言手势,神色郑重说道:“今日我叶东海在亡妻灵前起誓,守孝三年、一日不减,如果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你…”叶大太太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忙乱。

“你这个混帐!!”叶大老爷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清脆作响。

叶东海挨了伯父的打,并不能多言。

“打着你没有?”叶二老爷心疼儿子,上前拉着人左看右看,想要抱怨几句,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叶大老爷却是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你为妻子守孝,又不是去了爹娘,哪有齐衰三年的?!你心中无父无母,更无叶家!你这样子,只能算是大逆不孝之人!你要是真的守了,顾氏的在天之灵…”

“大哥!”叶三老爷慌忙去拉他,小声劝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在,你要骂东海回头再骂,且少说两句吧。”

“好,很好!”叶大老爷到底醒悟过来,忍了又忍,“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到底畏惧顾家的权势,不敢在灵堂前闹将起来,况且侄儿誓言已发,总不能逼着他毁誓害了自己,一脸愤怒护着老妻去了。

灵堂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叶家的人不便多言,顾家的人自然是支持叶东海守孝的,就连徐姝也咕哝道:“夫妻感情深厚,守孝三年有何不可?”

只是场面到底尴尬,再过了一会儿,赶来吊祭的人也渐渐散了。

叶东海一直守到了夜幕降临。

给妻子烧着纸,在一片火光投影之中静静哀伤。

之前叶家发生了那么的事,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己说好,往后要用一生来补偿她的,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缘分真的浅薄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女儿七七,都渐渐露出肖似自己的长相,而不像她。

可悲可叹,居然连一个念想都没给自己留下。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她,是不是就还是有一线不可期的希望?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徐离是在对自己撒谎就好了。

只求她还活着,好好活着…,不在自己身边亦能接受。

天上人间,莲娘你究竟在哪里?

152求不得(上)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从顾莲苏醒过来,转眼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段日子里,徐离虽然身负要职不得日日前来,但是隔三岔五,总会找机会过来探望“邓姨娘”,邓家后宅的仆人早就习以为常。

顾莲却是满心地惶恐不安,一日胜过一日。

她并非那种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亦非古代闺阁不经历□的后宅妇人,深知所谓“感情”一事,从来都是付出的越多,投入的越多,就越难以放下。

那怕自己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解决,粗鲁的拒绝,也不能叫徐离再继续投入了。

这一日,徐离又过来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五彩斑斓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顾莲穿了一身绿衣白裙的春衫,斜斜的挽了一个髻,缀了几点珍珠花钿,在绚丽的霞光映照之下,更衬出干净淡雅。

眉如画、眼若星,肤白如玉,脸上的神色安宁恬静。

远远看去仿佛一幅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徐离推门进来,忽地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

然却有微微不安,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再者…,这样的情景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怕是不能长久。

“三爷…”顾莲轻轻开口。

徐离直觉她要说点什么了,而且…,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因而打断,“我马上就要北上攻打京都,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竟是不自觉的放缓语气,追了一句,“…好吗?”

顾莲看着他,最终还是垂了眼帘,“好。”

不管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得徐离还有命回来听才行。

况且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急于一时也无用,说起来,他这次不顾性命安危救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呢。

“那我以茶代酒。”顾莲亲手斟了一杯茶,放到小几的对面,“为三爷送行,祝三爷一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借你吉言。”徐离笑了笑,坐下来端了茶水一饮而尽。

顾莲微垂目光,轻声道:“那天…,多谢三爷赶来相救。”有些苦笑,“我是又欠三爷一条人命了。”

徐离放下茶杯,笑容微淡,“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道谢的。”

“我知道。”顾莲在心里斟酌着说词,千言万语,又觉得句句都不合适,到底不想在大军挥师前坏他心情,继而一笑,“只是怕三爷找我要谢礼罢了。”

自己一介弱女子身无所长,帮不上他什么忙,更不能亲手做点东西给他,弄得两人之间更加暧昧不清。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可以。

顾莲起身回头,微笑道:“三爷你跟我来。”

徐离一脸迷惑不解,跟着她,最后到了旁边的小小佛室。

顾莲拿起案头上面放着的三支燃香,一支一支点燃,虔诚的朝着佛像拜了拜,然后规规矩矩磕了头,跪着说道:“信女之命,三爷所救…”

徐离看着她,不明所以,只是瞧见那几支香的端头似有不同,皆是深红颜色。

“…救命之恩,一介妇孺无以为报。”她的声音清澈似水,像林间小溪一样缓缓流过人心,“今日以信女之血焚香佛前起誓,从今往后…,不论三爷杀在何方、战在何地,如有血光灾祸,愿以信女阳寿为三爷挡灾…”

“莲娘!”徐离闻言大惊,上前拉她,“不要说了!”

“…如将最终吾命耗尽,亦无怨言。”顾莲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摇了摇头,“三爷放开手,佛前誓言已立再无更改。”

推开了他的手,将焚香端端正正插了上去。

“你…”徐离气得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忍不住怒道:“你可知,我从来都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下,一生有多少血光之灾?这种血愿你怎么可以起?!”

顾莲淡然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三爷救回来的。”

徐离目光清亮的盯着她,焦急道:“万一,将来应验…”

顾莲接了他的话,“将来应验,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之事。”自己真的希望冥冥之中神佛庇佑,听到自己的许愿誓言,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就都不能再和他纠缠了。

“三爷。”只是从容一笑,“我无虚言,亦不后悔。”

徐离心神震动不语。

“大将军!”外面有人喊话,怯怯禀道:“门口有人找,说是时间差不多了。”

顾莲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出去。

“莲娘。”徐离叫住她,看着那抹纤细柔弱的女子背影,拿不起、放不下,一向果断的他居然生出犹豫,静了静,“你且好好养着身体,不管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不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了你的。”

顾莲没有回头,侧首道:“好,我听三爷的安排。”

像是不忍心看她离去一般。

徐离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成拳,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错过的,或许是真的错过不能挽回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干净澄澈的旧日时光。

徐离趁着萧苍分兵攻打幽州之际,以诈死率军奇袭,不仅大获全胜,最后还亲手斩杀了萧苍!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每个割据一方的枭雄霸主,每个手握重权的将领,都是心神巨震!

一个个都在思量着,今后的路到底要该怎么走.

以免一招错、满盘输。

武将世家出身的公孙辅,率先向徐家俯首称臣,居然亲自斩了以前一手扶植的小皇帝,将人头奉送徐氏兄弟面前!

不费一兵一卒,徐家就将公孙辅的领地和将士收于旗下。

徐家大军一路挥师继续北上,沿路捷报不断。

当徐离带领着心腹将领和部属们,趁胜攻破京都,剿灭萧苍在北方的旧部,策马挥枪踏入金銮殿的一刹那,徐家将士欢呼雷动!

天下格局,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家南下号称的七十万大师,死得死、伤得伤、逃得逃,虽有一个儿子和残部趁乱逃走,但是不过几万人,当初之威早就不复存了。

萧家再也算不得一方霸主。

而徐家,跨州据土、带甲百万,一跃成为霸主之中的最强者!

徐离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想着以前遥不可及的仰视和期望,想起徐家一路的惨痛代价,再到如今一呼百应、威震天下的权势,不由朗声一笑。

此刻回首,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三天,徐家准备举办一个规模宏大的庆功宴。

一则是为了犒劳一下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二则是搞得欢庆一点,舒缓一下京都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心情。

徐家此次进京旨在夺城,而不是为了屠城,更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杀人,徐家是剿灭国贼的仁义之师!走到这一步,有些虚名更得加紧布置筹谋了。

徐氏军营一片欢庆沸腾之声!

在庆功宴上,众将领们欢声笑语、喝酒吃肉,一片热闹景象。

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面含喜色,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不过两人性子内敛,并未露出任何骄狂之色,反倒越发平易近人起来。

徐策腿脚不便。

徐离亲自拎了酒壶挨桌的倒酒碰杯,与部下们说说笑笑。

在酒过三巡之后,夜色浓重、月华初升,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而下,与地面上的篝火交相辉映。

徐离回了自己的座位,独自喝着酒。

遥望着幽州方向,想起那个绿衣白裙的纤细的身影,一时间难以决断,只不过摸着胸口那处凶险伤疤,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软。

是她的誓言应验了吗?

她素来的为人一向就是磊落清白、风光霁月,情愿折寿与自己,但却不愿…,自己是不是该顺了她的心思?而不是,把她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可是当徐离返回幽州再见到人的时候,情感又压倒了理智。

他不甘心。

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压了许久,终于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莲娘,你愿意留下来吗?”

顾莲抬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