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淡淡道:“那你就去死吧。”

叶东海缓缓抬起头,迟疑问道:“那…臣的家人呢?”到了这个时节,实在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皇帝,“臣死了,皇上是否可以放了他们。”

徐离侧首看着他,冷声道:“朕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胡言乱语的好。”

叶东海目光吃惊不已!

难道…,自己死了都还不能让皇帝释怀?还不肯放过叶家的人?!心下不由着急万分,恳求道:“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哦?你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无辜了?”徐离轻轻冷笑,反问道:“那么当初你许诺的时候,说什么…,为了她,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呢?”

叶东海的脸色白了白,很不好看。

徐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不屑的看着他,“你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就能哄一哄后宅的妇人罢了。”言辞犀利,宛若利剑一般直指人心,“你以为太后懿旨赐婚,朕迫于孝道不敢违逆?你以为朕要做一个明君,所以不会为难自己的功臣?至少不能迁怒他人?!”

“于是就正好成全了心存侥幸的你,对不对?”

“啪!”的一声,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被扫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渣!

“朕告诉你!”徐离重重一拂衣袖,斩钉截铁,“朕的今天是用性命换回来的,不管朕做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置喙!”继而一笑,“呵…,昏君?”抬手指向苍天,毫不避忌,“为了她…朕还就心甘情愿把这个昏君给做了!”

“你能奈我何?天下人又能奈我何?!”

言辞掷地有声!

叶东海的心沉到了深渊里,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就算妻子还愿意回来,…自己也不能让她回来了。

回来,不过是全家赴死罢了。

父亲…,叶家…,妻子、女儿…,自己一个都护不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片冰凉!自己是叶家上下的罪人。

徐离复又坐了下来,淡声道:“如果你想过的舒心一点,那就劳烦你替朕也解决一些烦心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是一个聪明人,别再让朕失望了。”挥了挥手,“去吧。”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神色无比凄凉,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明白皇帝想要解决的麻烦事是什么了。

徐离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

一路上面无表情。

天色渐黑,殿内已经开始亮灯了。

从外面台阶到里面内厅,每隔五、六步,便是一盏橘皮纸的宫灯,有淡淡的沉香屑气味散发出来,让人心情宁和平静。

徐离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顾莲一身浅粉色的团花轻罗衣裳,双臂之间,是更浅一个色系的绡纱披帛,配了一袭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长裙,说不尽的温柔似水模样。

青丝如云、柔顺若水,只在鬓角簪了一支三头的宫纱桃花。

她微微偏着头,静静地抿嘴坐在床边,看着睡得香甜可爱的七七,轻轻地、惯性地一下一下拍着,让周遭的气氛都柔和起来。

徐离的心,不自觉的软了软。

心底却突然迸出一个愿望!自己一定要和她生一个孩子,不论是长得像她,还是像自己,又或者父母都像,都一定会十分漂亮可爱。

而她…也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的对待那个孩子。

她现在恨自己么?她因为七七牵挂叶东海么?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而彼此有了孩子的话,她就更加不会离开自己了。

徐离越是去想,这个念头就越发地强烈起来!

不过他的耐心一向很好,此刻面上平静,只是那样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口,不愿破坏了眼前的宁馨画面,任凭时间无声的流去…

外面的夜幕正式铺开,皎月当空、星子闪烁,如水的月华和星子光芒交相辉映,给人间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切如烟似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莲终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继而收回目光,在女儿七七的身上看了一眼,一瞬犹豫,旋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来。

灯光下,徐离见她的脸色微微潮红。

顾莲犹不自知,先走出了门,因不见对方跟着出来,回头轻轻喊了一声,“七七刚睡下,出来罢。”

徐离沉着脸,三步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拖到了偏厅里面!看着她那惊慌焦虑的眼神,低声冷笑,“朕还没有那么急色!”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滚烫得好似新出炉的火炭一般,不由恼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吗?”

顾莲的确有点晕晕沉沉的,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女儿又在跟前,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此刻听他问起,倒是的确觉得他的手有一点凉,“没事。”不着痕迹挪开了他的手,不在意道:“不过是之前落水受了凉,有点发热罢了。”

徐离见她这副不爱惜自己的样子就生气,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才干净?”发狠道:“你要是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朕就…”

“皇上!”有宫人在殿外喊道,声音颇急。

徐离原是要生气的,后来想起,这个宫人是自己交待过的,心下微微一动,暂时撇下了顾莲走了出去。

让其余的人都回避了,问道:“何事?”

那宫人低声道:“城北有一所风月场所唤做‘百花楼’,驸马安顺侯为了跟人争一个女子,在楼间厮打斗殴,结果不慎弄翻了烛火烧了起来,现下已经惊动的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183飞蛾扑火

梦里浮光,扑朔迷离。

顾莲看着周围柔和的景象,看着坐在身边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中衣,素面无纹,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温暖笑意。

“你看。”他指了指身上的衣裳,笑道:“这还是你从前给我做的呢。”

“嗯。”顾莲轻轻依靠上去,隐隐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下意识的抱住那个熟悉的身躯,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点。

“起初的时候…”他继续说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从前留下来你做的衣服也不多,我怕穿坏了就没有了。”偏过头来,温柔的笑了笑,“所以就一直收着,想你的时候,再翻出来看一看…”

顾莲鼻子微酸,忙道:“没关系,以后我多给你做几件衣裳好了。”

为什么,这句话有一点熟悉?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他笑了,“衣裳做不做的,又有什么要紧?”一手搂着纤腰,一手拨弄着那长长的青丝,“你又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真好…,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

“砰!”的一下。

顾莲心头猛地一跳,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她睁大了眼睛,泪水不自控的流了下来。

可是他明明在盯着自己看,却似完全看不到那泪水似的,依旧温柔的笑着,继续说道:“季先生曾经算过,说是你只要渡过了灞水河的那一劫,往后注定儿女双全、富贵无边…”他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莲娘…,我们给七七添一个弟弟,你说好不好?”

“好…”顾莲泪如雨下,可是面前的那个人仍然看不见。

他依旧还是沿着自己记忆里的画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剧本在走,一切不过是重复的梦境罢了。

“爹爹!”果不其然,接着便是七七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东海笑道:“这个小淘气,我去把他抱进来说话。”

“不!你别走!”顾莲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当时他出去了,他陪着七七玩了很久,然后还送七七去了偏房睡觉,一直过了很久才回来。

自己不确定,这个梦境还能支撑多久。

女儿将来肯定可以真的看到,而他…,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叶东海已经下了床,对妻子的呼喊和泪水置若罔闻,顾莲再也忍不住,赶紧掀了被子冲了下去,…不,你不要急着走!

愿望和梦境里记忆发生了冲突,周遭景物变换,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又有什么力量在不断的摇晃着自己…

只一瞬,梦境便坍塌了。

“你怎么了?”徐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轻轻摇晃,“是不是做噩梦了?快醒过来…,醒一醒…”

顾莲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梦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徐离将她扶了起来,半倚在枕头上,还多拿了两个垫在后面,亲自去拧了一把帕子,“怎么不说话?”替她拭去了泪水,问道:“醒过来没有?好点没有?”

“嗯。”顾莲轻轻应了一声。

醒了,自己是真的该醒一醒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自己一直都是活得小心翼翼的,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选择一条相对好走的路,最能掌控的路。

原本幸福都已经到手了。

叶家已经分了家,叶东海也答应自己不纳妾,他又温柔、脾气又好,彼此还有一个女儿七七增进感情,往后再生几个孩子,一切都就圆满了。

可是偏偏徐离不答应,他把自己强行拽离了预计的人生轨道,要自己接受他自以为是的真心,让自己重新踏上一条荆棘遍地的路!让自己什么依仗都没有,陪他一起投入到腥风血雨之中!

他怎么就不想一想,自己拿什么去跟他并肩前行?!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强大的娘家支撑,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和那群军阀世家的嫔妃争斗,和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差别?!到时候死了,只怕连个灰烬都不剩下!

徐离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了,江山、天下、美人,自己要的只是一点点而已,他却不肯放过,毁了自己已经到手的幸福。

什么情?什么爱?说到底,不过是他没有得到不甘心罢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现在心中对自己有情、有爱,有不一样的珍惜,可是这份年少时生出来的朦胧爱慕,还能够持续多久?在以后,自己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之际,万一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憎,又会怎样?

那时候,徐离看着自己会不会满心厌恶?会不会回想起,自己是曾经两度嫁给叶东海的残花败柳?寻常夫妻不爱便不爱了,可是自己一旦踏入皇室宫闱,没有身份、没有依仗,所有一切全都取决于帝王的那点怜爱,等到色衰爱弛的那一天,甚至等不到那一天,只怕自己就已经没有命了。

他的爱,果然是毒药!

“到底怎么了?”徐离伸手过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还是烫,不过比起昨天夜里好一些,你躺下歇会儿,再吃两剂汤药发发汗就好了。”

顾莲满心的怨愤和伤心,说不出话。

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纹五爪龙袍,目光清亮、端凝沉稳,透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他是帝王,他的意志不容任何人违抗!

那个在池塘边戏谑自己的世家公子,那个在灞水河边相救自己的英勇将军,那个在观澜阁吹响玉笛的翩翩少年郎,都已经消失远去了。

顾莲并没有什么大病,如她说言,就是因为在池塘落水受凉,发了热,有徐离在旁边亲自监督,哪个太医宫人敢不尽心尽力?如此众星拱月一般的精心照料着,没过几天便差不多好了。

期间有后宫嫔妃过来探病,都一律被挡了回去。

而徐姝,她现在心里也觉得尴尬的紧,那个假的姐姐,都已经嫁了人,皇帝哥哥硬是强行抢了回来,只怕是做不成自己的姐姐了。

可是宫中后妃人人都认得她,要是…,以后又该怎么见人?还有不知道哥哥跟母亲说了什么,现在母亲也“病”了,一副不管不理会的样子。

不过忍了几天,她还是准备过来看一看情况。

可惜不巧,还没有走到这边的院子门口,便见李妈妈和蝉丫从外面进来,看情况像是从叶家而来,于是识趣的停住了脚步。

眼下情况太复杂,还是不要轻易去搅和浑水的好。

李妈妈和蝉丫一起进了内殿,窦妈妈是一个伶俐人,看她们的脸色便知有事,当即带了宫人们退了出去。

当时顾莲进宫的时候,怕出事,没有让乳母和乳妹一起进宫,此刻她们赶来,肯定是叶家出了大事,因而忙问:“家里怎么样了?”

李妈妈面色有些不忍,欲言又止。

蝉丫却忍不住,难过道:“莲姐姐,请你不要怨恨二爷。”她伤心的哭了起来,“长房的福哥儿丢了,二老爷又下了大牢,三房的米铺子也被封了,他们…,人人都在逼二爷,二爷他都是不得已。”

顾莲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叶东海突然去青楼闹事有蹊跷,自己当然知道,可是却没想到,徐离给他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现如今…,想必叶家上上下下都猜到了□,而且人人自危,只怕撕了叶东海的心都有了。

难怪…,他不惜自污也要毁了名声,毁了这段已经染了剧毒的婚姻!

叶东海能为自己放弃的一切,最大限度也就是倾家荡产、辞官归田,岂能真的让叶家上下都惨死灭门?那也太残忍了。

徐离给了只有一个答案的选择题,让叶东海来选。

要他自动退出。

蝉丫继续哭道:“我们早就想进来说清楚,每天都来,可是…,宫门上的人一直不肯放行…”越哭越是伤心,“直到今天,二爷把那个烟花女子接进了叶家,封了姨娘…,他们才允许我和娘进来的。”

李妈妈亦是十分难过,“这些事…,实在是怨不得二爷啊。”

顾莲软软的靠在椅子里,有些心力憔悴。

“公主…”李妈妈小小声,眼神里尽是不安和惊慌,声音焦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啊?这…,这算什么?”小姐回不去叶家了,但是留在皇宫又算什么?皇帝这样坏人姻缘,总不能一辈子把小姐当做妹妹吧。

可是…,留下来又怎么可以?!简直就是…,想要腹诽皇帝几句,既不敢、也不用,只剩下不停的哀声叹气。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缓慢无声。

顾莲看着担忧不安的乳母,看着哭得伤心哽咽的蝉丫,想着被家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叶东海,忍不住缓缓闭上眼帘,罢了,都放手吧。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了,否则只会毁了叶东海,毁了生他养他的叶家,既然无力回天,那就不要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了。

徐离要的,不过是自己亲口说出一个答案罢了。

“妈妈。”顾莲拉起乳母的手,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无力道:“回去告诉二爷,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怪他。”声音渐渐哽咽,“让他忘了我…,另外再娶一个好女子吧。”

再勉强下去,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来,不知道会不会让彼此追悔莫及,继而再彼此怨恨,甚至…,会牵连到女儿七七。

李妈妈哭道:“公主…”

顾莲的眼泪掉了下来,“从今以后…,你们和七七也不必再进宫了。”

自己前路未卜,护国长公主大概是做不成的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身份,…这种情况之下,实在不想再把女儿给卷进漩涡里来。

而且…,也算是留给叶东海一点慰藉吧。

李妈妈在旁边不停落泪,哭道:“那怎么行?母女相聚原是天性,岂能…”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顾莲打断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只要她能好好长大,将来认不得认我都是次要的,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忍了忍泪水,“另外告诉二爷,让他不要怪我,不要一辈子都在心里存了怨恨,那样的人生不会快乐。”

“因为皇上说,…我死,就要叶家和七七一起陪葬。”

李妈妈和蝉丫都是惊得呆住了。

顾莲苦涩一笑,苦味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不知道叶东海得了这个解释,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还是更加内疚难受?总之不希望温和如水的他,变成一个充满怨恨之人,七七和他,都应该有一个温馨的人生。

蝉丫哭道:“皇上他怎么能…”

顾莲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议论皇帝的十分,然后道:“等将来七七长大了,若是我还活在人世,自然会全力照顾她、替她的将来做打算;如果我不在了,当初顾家九小姐在叶家留有嫁妆,七七是嫡长女,你们就替我照顾她一些吧。”

“不…!”李妈妈伤心哭道:“你没有错,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顾莲含泪微笑,活着!自己一定会努力活着!

是啊,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像薛氏那样,三番两次算计他人的性命了吗?还是像神秘买主那样,不知不觉就要置别人于死地?又或者像徐离一样双手沾满鲜血,随意强迫他人的意愿?

要死…,也应该是他们这些人去死!

真的好不甘心!!

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弱者,从来没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徐离却把自己推向一条飞蛾扑火的路,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能走到哪一步,会在何时被火焰焚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叶家已经回不去了。

徐离不仅是在逼叶东海,也是在让叶家的人逼自己,让他们深恨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徐离让叶东海不得不放弃,让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呵…,帝王的心术和手段,就是只需要轻轻的动一动手指,四两拨千斤,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说不尽的从容悠闲。

到头来,还是叶东海和自己主动分开的。

怨得了谁呢?

顾莲忍不住想笑,却是笑得泪花飞溅、心痛如绞!

盛夏时节,花园里是一片绿肥红瘦景象,花枝横斜、树叶遮蔽,阳光在地上落下蜿蜒曲折的影子,勾勒着变幻莫测的人心。

“你在床上闷了好些日子。”徐离在重重花影之下站立,身材十分欣长,他站在顾莲的面前,甚至能替她挡住大半部分阴凉,“不过眼下暑气太重,不要呆太久,等下日头升上来咱们就回去。”

“昨天李妈妈和蝉丫进宫来了。”顾莲轻轻说着,反正这些事瞒不过他,也不打算弯弯绕绕,平息了一夜的情绪,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无波,“说是…,驸马行为不检点,纳了一个青楼女子为妾。”

“哦。”徐离看着她,声音微敛,“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顾莲在心底勾了勾嘴角,果然…,他非要自己亲口说出那个决定,给自己和叶东海一人扇一个耳光,你们不是说情比金坚吗?现在迫于权势,一个跑去风月场所鬼混以求避祸,一个马上就要自己开口毁了这段婚姻。

不过如此罢了。

顾莲坐在花坛的石台上面,没有抬头,看不到徐离的脸和表情,只看到那明黄色的龙袍上面,一只只面目狰狞的无爪金龙,在向自己耀武扬威。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与叶东海,义绝。”

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叶东海没有资格休了自己,闹到这个地步,也谈不上什么和离,只剩下自己提出义绝,休了他这个驸马!

如此…,皇帝可还满意?!

让顾莲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似乎还不太满意,悠悠说道:“好妹妹,这一次你可没有回头路了。”声音说不尽冷厉,问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

顾莲一怔,沉默了一瞬,“…不后悔。”

“妹妹你大点声儿。”徐离和那天一样的笑着,一样的没有暖意,意有所指的轻轻一笑,“朕方才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你后不后悔?”

顾莲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拽紧,“不后悔。”

“再说一遍。”徐离冷冷重复道。

顾莲忍受着他的无言羞辱,忍了又忍,指甲嵌在了掌心里,也不觉得疼,一字一顿说道:“和驸马叶东海恩断义绝,我不后悔!”

他要,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他。

徐离的声音在头顶上飘,冰冰凉凉的,恍若盛夏时节的一袭凉雨,“现在…,你知道朕那天心里有多恨了吧。”

顾莲咬着嘴唇,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是的,自己终于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恨!恨到要毁了自己的幸福,恨到要这样羞辱自己,而且…,这个日子可能还没有一个头!

“你别怪我…”徐离蹲身下来,掀开了她的袖口,将那兰花一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看着掌心那几乎破皮的血印,叹了口气,“不这样,我怕自己心里永远都有一根刺,永远都会想着,你当初有多么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

顾莲终究有一丝怨愤没忍住,冷声道:“…满意了吗?”

“别生气。”徐离露出有点无赖的笑容,凑近了道:“要不…,你打我几下?捶我几下?消消气好不好?”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想起来就…,一时没有忍住就那样问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顾莲垂下眼帘,不说话。

徐离轻轻拉了她的手,在自己的肩头推了一下,然后假装“哇呀”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惊呼道:“哎…,好像把腰摔坏了。”

顾莲看着他这幅唱做俱佳的表演,情绪跟不上来,无法像他期望的那样,转怒为喜,只是那样茫然的看着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徐离却不以为杵,一个打挺,敏捷的翻身跳了起来,上前笑道:“好妹妹,可不许再生气了啊。”

那一瞬间,皇帝透出和年纪相衬的少年人狡黠,乌黑眸子、闪闪发光,就好像夜空划过的流星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

顾莲不由多看了一眼,心情复杂难言。

徐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声音郑重笃定,“既然确定了你不后悔,那么以后我再也不问,再也不疑心于你。”轻声道:“…好不好?”

“好。”顾莲在心底嘲笑,自己能说不好么?既然绝对权力的掌控者,要演这么一出坦诚芥蒂的戏码,自己除了奉陪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