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医却不给他机会“你再演,我马上带着鬼手老先生走!”

江伯臣吓得拔腿就跑,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不曾摔倒,那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不敢得罪赵老太医,他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梅雪娘身上,进了静好院正房,看到卧房的那个一人高的青花落地大瓷瓶,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咣!”

大瓷瓶纹丝未动,他的脚却疼得钻心。

身后传来梅雪娘凉凉的声音:“老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江伯臣恼羞成怒,去砸梅雪娘的梳妆台,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悉数挥到地上,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略带得意的去看梅雪娘。

梅雪娘端着铜盆对着他就泼。

“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泼下来,江伯臣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雪娘随手把铜盆丢在地上,淡淡道:“天气炎热,妾身给老爷降降心火。”

江伯臣这才反应过来,像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梅雪娘,你不要太过分!”

“哦?”梅雪娘淡淡一笑,转头瞟了江伯臣一眼:“过分如何,不过分又如何?”

她语气轻慢,眼中都是蔑视,嘴角带着嘲讽…

江伯臣瞳孔猛然一缩,忆起昔年在山东青城县,梅雪娘教训那位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时,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也是这样轻蔑鄙夷,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她梅雪娘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他当时爱极了她的高傲,爱极了她语气淡淡的样子,仿若这世间万物都难不倒她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梅雪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江伯臣心头怒潮陡涨,掀起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梅雪娘,你不是想和离吗?我偏不让你得逞。生,你是我江家的人;死,你是我江家的鬼。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我江家大门。”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挥舞着两只拳头,冲梅雪娘示威。

梅雪娘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杜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叫人把那双月椰毁了吧,老爷用不到了。”

江伯臣:“…”

眼看着杜妈妈就要走出去了,江伯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杜妈妈:“等一下!”

梅雪娘抬起眼皮看着他。

江伯臣气得脸通红,想要双月椰却又放不下架子,便倒打一耙,大声呵斥梅雪娘:“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我特意过来,就是要跟你谈和离的事情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言不合就要毁这个、毁那个的,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看着江伯臣外强中干、强词夺理的样子,梅雪娘笑了笑:“看来老爷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我们好好地说一说。”

江伯臣坐了下来,满面冷笑,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你追我赶,商户们竞争激烈,弱肉强食,可不是小小的青城县能比的。

你梅雪娘经商是很有天分,生意是做得很好,可那都是因为背靠着会宁侯府。

这满京城,哪个有名号的商户身后没有一两座靠山?

梅雪娘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龙争虎斗、水深火热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想和离,那我就让你和离。反正宛姐儿留在江家,你便是和离了,也走不远。等在外面吃了亏、撞得头破血流,你才能知道好歹。

到时候,我江伯臣可不会轻易地原谅你,不让你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可不行。

第13章

“说吧,你想怎么个和离法?”江伯臣问得直接。

梅雪娘就让杜妈妈把放妻书拿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伯臣不同意,也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讨价还价了,一个露出了商人的市侩,一个拿出了文臣的奸诈,没有夫妻情谊,只有撕破脸皮后对手的较量、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梅雪娘死活不让江令宛参合的原因,她反正要离开江家了,无所谓江伯臣怎么看她。

但是宛姐儿还在江家,还叫江伯臣一声父亲,她不能跟江伯臣正面杠上,至少在江伯臣心里,宛姐儿还是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

只有这样,江伯臣对宛姐儿才会有一点慈爱之心。她不指望江伯臣多疼宛姐儿,只要他不为难她,那就足够了。

从中午说到下午,等日薄西山,两人才谈妥了。

江伯臣与梅雪娘两愿和离,江伯臣签放妻书,梅雪娘将双月椰拿出来给会宁侯治病;江令宛归江伯臣,留在江家,但是她出嫁前的教养由四夫人何氏负责,江伯臣的妾室以及其后来的继室夫人一律不得插手;梅雪娘将自己名下产业一分为三,她自己带走一份,留给江令宛一份,另外一份赠送江伯臣,权当做对江令宛教养事宜的补偿。

江伯臣当场在放妻书上签字,梅雪娘也不犹豫,立刻将一部分产业的地契、房契、商铺交了出来。

江伯臣冷笑:“夫人果然唯利是图,为夫佩服!”

“江大人见钱眼看,卑鄙无耻倒是一如既往,没让我失望。”

这一声江大人,已经道尽了两人关系了。

江伯臣轻蔑一笑,心想你只管牙尖嘴利,日后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老侯爷昏迷不醒,老夫人一向不管长房的事,二夫人看我不顺眼,四夫人那里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

梅雪娘道:“我就不去辞别了。”

夜色渐浓,几颗星子挂在天幕,梅雪娘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会宁侯府江家。

这一夜,江令宛迟迟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开,而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旁人不敢欺负她,母亲竟然给她找了一个大靠山——四婶何娉芳,东莞伯何荣的长女,定国公萧铎的外孙女。

因其母早亡,自幼养在定国公夫人膝下,爱若珍宝,疼之入骨。虽然是表小姐,但地位比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第一代定国公随太.祖征战,立下不世的功勋,如今的定国公萧铎,更有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手握重兵,深得皇帝新任。

虽然定国公三个儿子都不甚出色,但他的第五孙萧湛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萧湛还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从小出入宫廷在御前长大,十分得圣心。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秋猎,就拔得头筹,力挫其他儿郎,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皇帝龙颜大悦,夸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将“清华”二字赐给他做表字。

男子取表字,一般是弱冠成人礼之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萧湛以十五岁不足弱冠之龄就得到皇帝如此赞许,满京城谁不羡慕萧五郎风姿出尘、独得圣心?

前有定国公炙手可热,后有萧五郎声名鹊起,定国公府萧家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勋贵。

四婶从小在定国公府长大,身份尊贵,地位不一般,自己由她教养,好处自然不必言说,也难怪父亲会答应。

她虽然没有攀附四婶的想法,却不能辜负母亲的苦心安排,她会尊敬四婶、好好与四婶相处的。

第二天早上,江令宛跟往常一样被丫鬟唤醒,睁眼一看,不是竹枝,而是桃叶。

桃叶一边撩了帐子,一边柔声说:“小姐,今儿比往常更热一些,这件粉色云雾绡对襟衫、水绿色烟影纱齐腰裙是今年新做的,您看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蝴蝶好像要飞出来了一样,您一直没机会穿。我服侍您穿上,保证又清爽又凉快又好看。”

她笑意盈盈,语气亲昵热络,仔细听来,还有几分讨好。

江令宛瞄了她一眼,心里冷笑连连。

桃叶是奶娘的女儿,因为奶娘进府奶她,桃叶从小饿得面黄肌瘦,十分可怜。

她知道之后,便求了母亲,允许桃叶进府,与她同吃同住,并不当她是下人。在叠锦楼,谁人不知桃叶是副小姐?便是静好的院的人见了桃叶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的信任并没有换来桃叶的忠心,相反,她背弃江令宛投靠了江令媛。

她监视江令宛的一举一动,把江令宛爱慕宁轩的事告诉江令媛,江令媛就来给她出主意,明面上是帮助她接近宁轩,实际上是让让她丢脸,沦为笑柄,好衬托出江令媛的好来。

母亲前世会死,乔姨娘、江令媛是幕后黑手,桃叶这个帮凶功不可没。

后来她嫁给宁轩,桃叶想做姨娘,因为她没有答应,桃叶就偷偷给她下药,害她一生无子。

等到江令媛来找宁轩,指控她这个妹妹多么残忍的时候,桃叶在一旁作证,证实了江令媛的言语。

她江令宛成了彻头彻尾的毒妇、恶人,只因她眼瞎心盲,识人不清,错信了桃叶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重生之后,她因为要对付江令媛母女,一直没顾得上桃叶。既然如今腾出手了,她也不用对桃叶客气了。

只不过,可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收拾了她,既然她喜欢给江令媛通风报信,那这一次,她便让她死得其所!

江令媛瞥了桃叶一眼,十分冷淡:“你出去吧,让竹枝进来服侍我梳洗更衣。”

“小姐…”桃叶惊诧,眼圈迅速红了。

可惜江令宛没看到,她已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了。

媚眼儿抛给瞎子看,桃叶没办法,只能收起委屈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屋。

不一会,江令宛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的不是桃叶挑选的那套衣服,而是深竹月绣杏花半臂与水绿色双鹤裙,也是清清爽爽的颜色。

奶娘笑呵呵地夸:“小姐这身衣裳好看。”

竹枝抿嘴一笑,有些自得:“是我给小姐挑的,小姐也很喜欢呢。”

奶娘愣了一下,又很快笑着点头:“是很好看,我看着也喜欢。”

江令宛坐下吃饭,奶娘就给桃叶使了个眼色,母女二人出去了。

竹枝就朝门外努努嘴:“小姐,你看…”

“没事儿。”江令宛笑了笑。

门外,奶娘正拿手指去戳桃叶的头,埋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进去服侍小姐穿衣裳的吗?”

“我去了!”桃叶脸绷得紧紧的,跟奶娘犟嘴:“她不让我服侍,把我撵了出来,也不穿我挑的衣服,我能有什么办法?”

奶娘有些不信:“是这样吗?”

桃叶柳眉倒竖,发起脾气来:“你到底是谁的亲娘,不信我,倒信外人!”

“娘当然信你。”奶娘笑得不以为然:“但是娘也了解小姐,她脾气倔,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八成是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了,她才会跟你生气。小姐性子不好,心底却是个最柔软不过的,你只要多试几次,多说好话,她一定不会再怪你的。”

一个是她生的,一个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这姐妹俩脾气性情都差不多,平时小打小闹怄气什么的,她见多了。

奶娘道:“你难道不想跟着小姐一起去京华女学了吗?”

桃叶立刻把满腹的牢骚都咽下去了。

她当然想去女学,就算是陪读的婢女,从女学出来的,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桃叶想了一会,再次进了屋。

“小姐。”她一脸亲切讨好的笑:“今天的粳米粥是我娘亲自熬的,您之前最爱吃,我给您盛一碗,好吗?”

江令宛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桃叶喜上眉梢,手脚不停盛了粥,将江令宛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说,一张嘴还妙语连珠说个不停,逗得江令宛不时大笑。

用了早饭,主仆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江令宛便屏退旁人,独独留下桃叶,说有话要吩咐。

桃叶越发欣喜,又激动又忐忑:“小姐,您要奴婢去办什么?”

江令宛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奶娘哺育我长大,你虽然是我的奶姐姐,但是在我心里,其实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我这几天冷待你,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结果证明,你还是靠得住的。”

桃叶连连点头,一脸认真,“小姐放心,只要您吩咐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给您办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当真?”

“当真!”桃叶脸上写满了忠心与虔诚,就差赌咒发誓了,“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好。”

江令宛低声道:“你去金鱼胡同找李道婆,跟她买一瓶安乐药来。”

安乐药,又名长眠散,是一种慢性药,人吃了之后会不知不觉死掉。

桃叶吓得脸都白了:“小…小姐,这种药被朝廷禁了,私下买卖是要坐牢的。”

江令宛拿眼觑她:“怎么?你不愿意?”语气已不复刚才的亲近了。

桃叶斟酌一番,咬了咬牙:“奴婢愿意。”

第14章

打发走了桃叶,江令宛准备去拜见四夫人,才刚刚出门,四夫人何娉芳就到叠锦楼的门口了。

她不过双十年华,生的皮肤白皙,柳眉修长,看人时眼睛明亮透着自信真诚,举止端庄得体,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四婶。”江令宛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我正准备去永恬居给您请安,没想到慢了一步,倒劳烦您先过来看我了。”

何娉芳微微吃惊,显然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去给自己请安。

江令宛微微一笑,杏眼弯弯,小姑娘的可爱娇俏就露了出来:“四婶请进屋,咱们坐下说话。”

江令宛让了何娉芳上座,亲自捧了茶给她,然后才在她下首坐了。

小姑娘长得漂亮,笑起来甜甜的讨人喜欢,又这样乖巧懂礼,何娉芳瞧着喜欢,忍不住说:“之前你母亲还说你长大了,懂事了,我还不信。今天看到你,我是真的相信了。”

江令宛嫣然一笑,语气真诚:“我之前是不懂事,有六分是我自己的原因,也有三四分是旁人误传的。以后有四婶教导我,我一定把那几分不好都改了,一定不给四婶抹黑。”

何娉芳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很好。”

她跟梅雪娘交好,与江令宛却不怎么熟悉,从前只听说她脾气骄纵,被梅雪娘惯坏了。

本来她只是受了梅雪娘托付,照看她一二,不让后进门的人磋磨她,不让底下的奴才欺负她,就也就算完成梅雪娘的托付了。

今天见了江令宛才发现她并不是传言中那娇纵跋扈模样,反而落落大方,真诚可爱。

或许是乔姨娘故意败坏她的名声,或许是这小姑娘经历了父母和离,突然开窍懂事。可不管哪一种,都挺让人唏嘘的。

她自己便是母亲早逝,虽然养在外祖母身边,偶尔回家继母不敢对她怎么样,但父亲的陌生、继母的客气疏离,兄弟姐妹的敬畏,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在东莞伯府她找不到家的感觉,在定国公府,她虽然受宠,却毕竟不姓萧。

这个小姑娘或许会跟她一样,又或者比她当初还不如。

何娉芳看着她笑盈盈如花一般娇俏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宛姐儿,我想让你住到永恬居去,你可愿意?”

萧嬷嬷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江令宛已经又惊又喜地起身拜下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母亲说,四婶是大家闺秀,真正的千金小姐,能跟四婶学到一星半点,就够我受用一生的了。四婶愿意让我到永恬居,我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就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四婶,给您添麻烦。”

这小嘴可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