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媛一声冷笑:“嘴上厉害算不得真本事,再过一段时间,我会用实力让你闭嘴。”

“你说的是第一次月考吧。”江令宛哂然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出什么个成绩来。”

两人目光交错,眼中俱是犀利的火花,片刻后方各自冷笑走开。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顾金亭如往常一样来到门口,江令媛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顾表哥。”

顾金亭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谦和:“二表妹。”

江令媛听着他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忍不住朝他这边走过来,与他站得很近:“顾表哥,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月考了,我头一回参加月考,心里没底,你能帮我指点功课吗?”

她说着,抬头望着顾金亭,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仿佛羞涩、仿佛紧张的笑容。

这个样子,与她平日的大方得体相去甚远,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多了几许小女儿的娇羞,她满是期待的目光水盈盈的,正是少年、或者说男人最不可能抗拒的模样。

顾金亭看着她,犹豫了一会,似乎有挣扎之色,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江令媛心头一喜。

他喜欢江令宛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拒绝她。

从前她太过含蓄,知道她要嫁给大皇子,一直压抑自己,不屑与江令宛争,所以他才会喜欢江令宛。

以后她要跟江令宛争,哪怕她最终不能与顾表哥在一起,可她得不到的,江令宛也休想得到!

江令媛感激一笑,正要说道谢的话,又听顾金亭说:“过几天书院休息,我给宛表妹补课,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虽然他让她一起来,语气却淡淡的,分明是有几分不太乐意,因为她的加入,导致他不能与江令宛独处,但他又不能拒绝,免得被人说厚此薄彼,所以不得不被迫答应。

她原本以为他动摇了,对她有几分喜欢,原来,是她想多了!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江令媛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同时也觉得心底冰凉刺痛。

宛表妹,宛表妹!

江令宛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心里口里时时刻刻不忘?

我哪里不如她,哪里没有她好?

心底的不甘在叫嚣,江令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愤怒、痛苦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她稳住自己的气息,勉强道:“好,我提前谢过表哥。”

“怎么宛表妹还没来?”顾金亭回头,朝大门里面看。

江令媛扬起一个笑容,轻声说:“可能昨天做功课,睡晚了,所以今天起床迟了一些吧。不如我们到马车上等,我让金钗去看看。”

顾金亭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要是等急了,先上马车吧,我等宛表妹来了再上车。”

“也好。”江令媛从善如流地点头,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一双手死死掐着裙边,几乎把裙子都要掐破了。

又等了一会,江令宛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江令媛笑着迎上去:“三…”

江令宛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跟顾金亭打过照顾,就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原来昨晚江令宛回会宁侯府之前,就让柳絮去车行预租了马车。

江令媛当场僵住,面色如土。

昨天发生的事情,整个女学乃至六大书院一定都知道了,她本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江令宛会跟她坐一辆马车去女学,这样以来,不管江令宛怎么想,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们姐妹是一起的。这样,她就可以告诉别人,昨天不过是姐妹间闹着玩的小误会,她们今天已经达成和解了。

可江令宛却坐了另外一辆马车,摆明是要告诉别人,她是被家里逼迫,才不得不“原谅”她的,她宁愿租车都不跟她坐一辆车,可见江令宛是多厌恶她,而她是多么可恶了。

“顾表哥,我跟江令媛以后泾渭分明,我再不会跟她同坐一辆马车了。”江令宛白皙精致的脸庞从车窗里露出来,笑着喊他,“我想让你站在我这边,以后跟我一起上学,你愿意吗?”

江令媛大惊失色:“顾表哥,你不能答应!”

江令宛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她还可以说是江令宛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可若是顾金亭也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别人只会认定她做事过分,亲生妹妹气她,连温润如玉、谦和如水的顾金亭都不能忍受她了。

她以后还怎么在女学立足,怎么见六大书院的人?

不行,不能让顾表哥上江令宛的马车。

可顾金亭却像听了圣旨一样,毫不犹豫朝江令宛那边走去,连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江令媛方寸大乱,一时情急,竟不顾体面站在了顾金亭前面阻拦:“顾表哥,我们从前一直坐家里的马车的,怎么好坐外面的车,三…宛姐儿胡闹,你也要跟她一起胡闹吗?”

顾金亭此人彬彬有礼,很好说话,但他有逆鳞,那便是听不得人说江令宛半句不好。

江令媛的话还未说完,顾金亭的脸色就变了,温润与和煦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也变得生疏、冷漠、刻板:“不过是租一辆马车而已,书院里坐马车上学的大有人在,怎么就扯到胡闹上去了。便是宛表妹年纪小,不懂事,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担着。”

顾金亭说完,不再看江令媛,头也不回上了江令宛的马车。

车夫挥鞭赶马启程,留下江令媛一个人,如被雷劈了一样脸色青白,手脚冰凉呆愣在原地。

出了胡同,拐上大路,江令宛吩咐车夫:“快一些,抄近路去书院大街,别让后面的马车跟上来。”

车夫应声,快马加鞭,疾驰如飞。

顾金亭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出了什么事?”

“没事。”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轻描淡写道,“女儿家口角罢了。”

顾金亭见她神色自若,知道她没吃亏,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没事就好。”

到了女学,江令宛刚一出现,便有人频频侧目。

昔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姐妹单独现身,看来昨天的事情并非简单的口角,这对姐妹是真的闹翻了,有人神色担忧,有人表情淡漠,也有人看戏不嫌台高、一脸兴奋。

江令宛只做不知,来到位置上,坐下与程静昕说话。

“没事吧?”程静昕问。

周围的读书声立刻小了,不少人支着耳朵听呢。

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丹唇轻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我与江令媛是不可能和解的,但是家中长辈要求我识大体,我少不得要委屈一些了。”

第31章

众人立刻明白,觉得江令宛可怜,江令媛可恶,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江令媛成绩优异,而江令宛成绩很一般,江家绝不可能为了江令宛责罚江令媛的。

女儿家迟早要嫁出去的,谁有本事,谁对家族有利,家长就会偏帮谁,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现实归现实,这并不妨碍大家鄙视江令媛,等江令媛来到学堂,除了乔燕儿、辛楚楚之外,再无其他人跟她搭话。

早课之后,宋山长来到外学堂。

宋山长四十多岁年纪,为人平和淡然,内里却是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性子。

外舍生刚入学不过半个月,就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件,她身为山长既失望又生气。

宋山长面孔冷凝,语气严厉,毫不留情点名批评江令媛,让宋罗绮张贴警告榜。

宋山长扫视女学生,眸中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因一己之私陷害同学,蒙蔽夫子,错上加错,影响恶劣。你们都要引以为戒,与同学和睦相处、对夫子诚实以待,将书院规定牢记于心,时刻记得你们是京华女子书院的学生,一举一动代表着我们女学,要谨言慎行,努力给女学争光,不可骄纵冲动,给女学抹黑。否则,本山长绝不轻饶!”

女学生们心头凛然:“是,学生谨记山长教诲,铭记书院规定,谨言慎行。”

宋山长见众人肃然,知道自己的训示起了作用,又说:“再过一个半月,便是月考之期。你们要认真学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一听到月考,女学生们俱精神一震,神色认真。

历年开学后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人瞩目的。女学会通过此次月考判断哪些人是可造之材,各望族豪门也想看看新晋学生里有没有格外出众者。

女学生们则希望通过这次考试一举成名。

可以说整个京城都在密切关注着考试的结果。

宋山长微微一笑,声音振奋人心:“我京华女学赏罚分明,有错绝不轻饶,有功也必有嘉奖。本次月考头名,奖励刻名芙蓉银花一朵。”

为了奖励学问出众、聪颖过人的学生,皇帝特意让银作局用金、银打造芙蓉花,分别赐予六大书院。

每年每个书院可分得芙蓉银花三朵,芙蓉金花更少,仅有一朵。

一共四朵刻名芙蓉花,可每个书院的学生却不下一百。因为芙蓉花数量稀少、弥足珍贵,历年得到者,俱是各书院当年成绩最优异、最出众的学子。

芙蓉花最大的花瓣上,刻着皇帝年号、书院名、学生的名字,它象征着才华、智慧、荣耀,学生们也以得到刻名芙蓉花为荣。

身为六大书院的学生,谁不想拥有一朵刻着名字、属于自己的芙蓉花?

金花仅有一朵,想要得到太过艰难,可想得到银花,只要本次月考成绩优异即可!

六大书院,一直有学年第一次月考头名奖励芙蓉银花的习俗,早在宋山长开口之前,女学生们就已经听说了。

此时亲口听宋山长说出口,女学生们脸上的紧张、凛然立刻被激动兴奋所取代,大家满面生辉,声音激昂:“是,山长,我们一定努力。”

江令媛目光灼热,如看到猎物的野兽,一脸的势在必得。

江令宛心里也燃起斗志,两眼明亮,念头清晰,我一定要得到这朵刻名芙蓉银花。

程静昕看着江令宛,掩口而笑:“宛姐儿你得努力了,因为要跟你竞争的人太多了。”

江令宛转头一看,大家俱斗志昂扬、两眼放光,如饥饿的人见到了肥肉一般,虽然山长已经走了,但大家显然还沉静在兴奋的气氛里。

她不由哑然失笑,好歹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怎么真的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瞎激动了起来。

她心底念了两声“要淡定”,笑着转头看程静昕:“大家都很激动,你如此平静,难道你就不想要芙蓉银花吗?”

“我也想啊。”程静昕眉眼弯弯,摊了摊手,语气无奈,“可谁让我有一个超级厉害、天下第三的同桌呢,有她在,刻名芙蓉花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江令宛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你别难过,等我拿到芙蓉银花,给你看看,这样就不仅仅是想想了。”

她故作大方,夸张道:“到时候,你想摸摸也是可以的。”

程静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把手洗干净,等着摸一摸芙蓉花了。”

两人有说有笑着朝食堂走,欢乐的笑声洒了一路。

“嘁!”身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冷笑,“不过是倒数第三名,竟然也要拿芙蓉花,真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乔燕儿一脸鄙视,仿佛江令宛说了多么可笑的话。江令媛脸色倒是如常,眼底却也带着不以为然。

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笑着将她的话原话奉还:“对呀,我是倒数第三名不错。可某人是倒数第一名,竟然有脸来嘲讽我这个倒数第三,这何止大言不惭、不自量力,简直是厚颜至极、恬不知耻。”

“你…”乔燕儿被揭了短,面皮顿时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没办法,谁让她是倒数第一呢。同样是倒数,可倒数第三,就是比倒数第一有面子。

乔燕儿好气呀,她咬着牙根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所以分数才比我高一点点。这次月考,我一定会超过你。”

“哦?”江令宛抬起眼皮,语带挑衅,“这么说,你要跟我比试?”

“比试就比试!”乔燕儿一声冷笑,“难道我会怕你不成?”

“好!”江令宛一声哂笑,“既然你想让我羞辱,我又怎么能拒绝?说吧,怎么个比法?”

乔燕儿眼神犀利,声音拔高:“就比这次月考,你我二人,谁名次低,谁就给对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一整月,你敢不敢?”

“那就说定了。”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挑起嘴角,“我等着你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乔燕儿冷笑连连:“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两人直视彼此,用眼神对战良久,又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程静昕提醒道:“你要跟乔燕儿比试的时候,我看到江令媛本想阻拦乔燕儿,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又没去阻止了。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不用管她。”江令宛心情颇好,“这一次,我一挑二,将她们二人都打败就是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不再担心了。

到了午休,江令宛、江令媛竟各自躺下,同处一室,两人俱视对方为空气。口舌争辩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在月考时压过对方,才能扬眉吐气。

不一会,安静的房间里就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江令媛等了一会,翻身侧躺面朝里,偷偷从枕头下抽出书本,无声默读。

转眼一天课程结束,傍晚放学,依然是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到了女学门口,程静昕问:“顾金亭怎么没来接你?难道他跟江令媛坐一辆马车了?”

她眉头轻皱,不高兴地替江令宛抱不平。

被朋友护着的感觉真好,江令宛不由莞尔,笑意从心底流到眼底:“他去四如堂了,我也要去四如堂借书,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程静昕释然一笑,揶揄地眨眼,“我若是去了,某人必定不高兴了。”

江令宛瞪她,拿她没辙。其他时候,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调侃,往往是江令宛占上风,唯有这件事,江令宛说不过她。

见好友吃瘪,程静昕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而去。

四如堂合六大书院之力建成,它坐落在六大书院之间,进门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迎面可看到一座高大宏伟的三层大殿。大殿门楼上挂黑漆金字匾额,上面大字铿锵有力、龙飞凤舞,正是“藏书楼”三字。

不愧是六大书院合力建造、太宗皇帝亲笔提名,赫赫有名的大齐第一藏书楼,的确肃穆庄重、气势恢宏,又不失典雅蔚然。

此时六大书院俱已放学,学生们络绎不绝进入藏书楼,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如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明亮耀眼。

年轻真好!

江令宛微微一笑,走进藏书楼。一楼大殿中,不少学生正伏案读书,人虽然不少,大殿中却非常安静,除了翻书声、书写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放轻脚步,上了二楼,去找历年考题。

二楼大殿内前端放置着十来张桌子,桌子后是一眼忘不掉头的书架,书卷汗牛充栋般堆放在书架上,何止成千上万,简直如星空般浩繁。

学生们查找借阅,有些人如饥似渴,甚至等不及去桌子边坐下,直接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

历年考题足足存放了八张书架,江令宛准备先借最近三年的,她把去年的考卷找出来,放到一边,揉了揉了酸痛的脖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书架一闪而过。

江令宛心中狐疑,那不是萧隆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令宛放下考卷,追了过去,见一青年男子面对书架而立,他身姿英挺、器宇轩昂,侧脸俊美清逸,星子般明亮的眼睛上,睫毛又长又浓密,这般微微抬头,薄唇微抿,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令宛看得呆愣了一下,又啐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被美色所误!

她快步靠近他,快走到他身边时,萧湛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

江令宛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别说话,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