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被她紧紧扯着,她手指用了好大的力,白嫩如玉的小手上指关节都泛白了,他皱了皱眉,去看小姑娘的脸。

她眉眼严肃,樱桃小口紧抿着,好像有些紧张,又有些生气。

这是…怎么了?

萧湛不解,她已经扯着她的袖子,拽着他朝外走了。

萧湛有些哭笑不得,若由着她这样抓着他袖子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勋贵圈了,届时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他无所谓,可小姑娘还小,又是表姐养着,他不能不为她考虑。

可若是拒绝了她,依着她的气性,一定是会生气的。

他自然也不想让她不高兴。

萧湛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做,江令宛已经拽着他走出书架,经过最前面摆放的桌子时,她突然松开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把折扇撑开后递给他:“把脸挡上。”

萧湛明白了其中原因,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比刚才更深了几分。

“快拿着。”她低声催促,显得有些焦急。

萧湛乖乖接了扇子,挡住了脸,跟在她身后出了藏书楼。

第32章

离开四如堂,江令宛才问他:“你怎么到四如堂来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四如堂只对六大书院的人开放,其他人进出四如堂,一旦被发现,后果是很严重的,坐牢丧命的都有!”

她眉角微挑,语气严厉,瞪着他的双目中俱是不赞成、不满意。

萧湛看着她脸颊微红,杏眼瞪圆,说不出的可爱,一时忍不住,勾唇笑了:“没事,我偷偷进来的,没人发现。”

“没人发现?”江令宛更气了,“我难道不是人吗?你莫非以为书院的学生就认不得你!他们不乏有世家子弟,若有人发现了,告诉了四如堂堂主,你又该如何?今天你走运被我发现,拽了你出来,若换做其他人,你还能轻易脱身吗?”

她斜眼瞪着他,嘴唇因薄怒抿起,像个发怒的小老虎,自以为威风凛凛,实际上凶萌凶萌的,傻乎乎的可爱。

“好,我错了。”萧湛从善如流,眸中含着笑意,“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了。”

若是青峰在这里,必然要目瞪口呆了,他家主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乖乖认错道歉,简直惊天奇闻!

可江令宛却被萧湛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好好地跟他讲道理,他却不以为然,甚至一副她无理取闹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太过急躁,说话不够委婉,所以他才不放心上吧。

江令宛沉默了一会,等自己情绪平静了,才正色说:“我知道你不以为意,我再啰嗦恐怕会遭你厌烦,可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四如堂,你以后不能再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湛愣住,原来她的急切,她的薄怒,全是因为他。因为她担心他,所以才会如此。

他心绪翻腾,犹如八月的钱塘江潮涌,浩浩荡荡,澎湃激昂。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震动、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些慌乱,不过他一向情绪不外露,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萧湛压下心头的异样的悸动,收起轻慢的神色,目光郑重跟她致谢:“我知道你的意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多谢你提醒我,我不会让自己涉险的。”

他生的俊美,这样端正了态度,目光深深直视着她,竟然有了一种迫人的气势。

江令宛觉得诧异,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他已经收回目光,敛去满身的气势,露出一个微笑。

江令宛再去看时,他桃花眼中波光流转,面容平静清俊儒雅,就是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江令宛的错觉。

她皱了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

萧湛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你小小年纪,便考入京华女子书院,成为六大书院的正式学生,十分不简单。”

江令宛眸光流转,扬起嘴角:“什么小小年纪,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三岁了。我们女学,十二三岁通过考试的人比比皆是,往年还有几位刚满十岁的女学生,跟她们比起来,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萧湛还想再说什么,江令宛已经催促:“你快走吧,虽然你出来了,可这里到底离四如堂不远,我并不确定刚才一定没人看到你。”

她想了想,沉吟道:“这样吧,你以后有什么想看的书,列个单子给我,我帮你从藏书楼借出来。”

萧湛没说话,神色有些复杂,像做了什么决定,又有些犹豫似的。

江令宛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安慰他:“你不必怕麻烦我,我们是朋友,这点忙我还是能帮得上你的。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要在月考时取得好成绩,想要参加六大书院联考,所以会经常出入藏书楼,顺带着就能帮你借书,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的。”

萧湛实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刚才的确犹豫了,他是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可他又不确定他说了,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跟其他闺秀那样十分高兴地扑过来。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会离他远远的。

若真是那样,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至少现在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她对他慢慢放下防备,像是一只蝴蝶试探许久,终于停留在他的肩膀。

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怕自己轻举妄动,会把她惊走。

萧湛离开后,江令宛转身往回走,她得回去拿考卷,还得把人家的扇子送回去。

墨竹扇骨质地良好,握在手里油光水滑,凉丝丝,沉甸甸的。扇子下坠着白玉莲花墨绿丝绦流苏,她看着那流苏上打的络子有些眼熟,捏着扇子的手一顿,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定住脚步,打开了折扇。

洒金宣旨扇面上,画着梅竹双清,墨竹清雅,红梅点点,画风疏朗清秀,笔墨简单淡泊,背面写着一首咏竹诗,印着大红色的名章。

江令宛心情复杂,她不过随手抓了一把扇子,怎么就拿到了宁轩的扇子了呢?

那可是抛弃了她的前夫啊!

前世她到主子身边之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那叫一个滋润。

南朝皇帝被主子击杀后,朝臣纷纷归顺,主子不计前嫌,有不少人都得到起复,重回朝堂。

也有几位官员坐了冷板凳,一直起复无望,逐渐落魄下去。

这其中就有永平侯宁家,昔日手握重权的永平侯宁轩,被摄政王忽略了,成为边缘人物,闲赋在家,门前冷落鞍马稀,好不清冷衰败。

虽然主子没说,她却知道,主子是在给她出气,毕竟主子是个护短之人。

为了让宁家重振昔日荣耀,宁轩做出了不少努力,有主子在上面压着,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宁轩或许看清了事实,或许知道上下打点也没用,就不再运作,安静了许多。

江令媛却不愿意失去一品侯夫人的荣耀,到处活动,却被巴结江令宛的人给设计,损失了大笔银子不说,还牵扯到官司里去。

江令媛走投无路求到江令宛面前,得到的自然只有羞辱。江令媛十分不甘心,说她愿意离开宁轩,成全江令宛一片痴心。

江令宛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只给了江令媛一个冷笑。

她是爱慕过宁轩不假,可在宁轩将她休弃迎娶江令媛的那一天,她便对宁轩彻底死心,再无半分留恋。

君若无情我便休!

她与宁轩的恩怨,在前世早已一笔勾销,今生的宁轩于她,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根本不想跟宁轩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拿了宁轩的折扇。

嗯,前世的事不算,今生嘛,她好像给宁轩写过情书,被无情地拒绝了;后来不死心,在风荷节上夺花王,想求皇后赐婚,这也被当场拒绝。

然后今天,她拿了宁轩的折扇…

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并不是纠缠不休,别说宁轩不信,便是她自己都不能信。

去还吧,怕被误会;不还,被人看见她私藏宁轩的东西,就更说不清了。

这扇子好烫手,江令宛真想给扔了。

可是不能扔,既然这是宁轩的扇子,那刚才她拿的时候肯定被人看见了,她扔了扇子,宁轩要是找她要扇子,她拿什么还给人家。

这里可是四如堂,若是坐实了偷盗的罪名,抹黑了女学,让山长丢脸,那就不仅仅是记一次警告了。

江令宛最终决定去借考卷,顺便…还扇子。就像当初拿扇子时那样,就当只是随手一拿、随手一放而已。

进入一楼大殿,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江令宛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正站在靠前的桌子边。

少年四肢修长,身材挺拔,锦衣玉带,风姿出众。

潇洒翩然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份玉树临风般的潇洒,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青春少女,昔日的江令宛也对他深深痴迷,犹如走火入魔,每次见到他,都会痴痴呆呆盯着,舍不得眨眼。

此时,江令宛也呆了一呆,宁轩不是不在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轩旁边有一个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把手一抬,指向了她。

宁轩视线追随那手而来,落在江令宛脸上,他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接着视线下滑,看了看江令宛手中的扇子,眉头便皱了起来。

呵呵,江令宛觉得这扇子,越发烫手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宁轩,而是神色淡然,从容不迫朝里走,经过宁轩身边时,她看也未看,停也未停,径直走到题卷的那排书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江令宛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锦袍的一角与一双黑色皂靴。

宁轩走到她旁边,低声道:“请你自重。”

“自重?”江令宛微诧,挑起眼角看他:“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为了不打扰别人,又为了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肩并肩站着。

所以江令宛也就清晰地看到宁轩脸色不好看,显然在隐忍:“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第33章

江令宛抱了考卷,拿着扇子跟在宁轩身后,下了楼梯,出了藏书楼,来到旁边的林荫小径。

“江三小姐,我以为上次风荷节,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希望你自重,不要再做出这种令人耻笑的行为了。”

宁轩五官分明的脸庞上,薄唇微抿,星眸凝怒,态度矜贵内敛,语气十分不善。

什么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都是骗人的假象,高高在上、刻薄无情才是宁轩的真面目。

江令宛嘴角噙笑,眼眸却淡淡的:“永平侯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半分都听不懂。”

宁轩一声冷笑:“江令宛,请你适可而止,不管你再怎么纠缠,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这样的举动,只会让我觉得可笑与厌恶。”

“永平侯世子,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江令宛抬了抬眼皮,不耐烦道,“如果是,那请你赶快说,因为我还有事,时间比较紧迫。”

宁轩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像她脸皮这么厚的女孩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江令宛,你拿了我的扇子又想做什么呢?”宁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嫌弃,“你便是嚷嚷出去,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以为就会有人信吗?今天我不与你计较,不去告诉四如堂,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必不会饶了你。”

“你的扇子?”江令宛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永平侯世子,你说这是你的扇子?”

她“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将扇子两面都呈给宁轩看:“这是你的扇子吗?”

在扇子打开的一瞬间,宁轩就认出来,那根本不是他的扇子。

难道他冤枉了她?

宁轩没说话,脸上的不屑一顾褪去,眉头皱得更深,嘴角抿得更紧,脸色僵硬极了。

江令宛在心中冷笑,在上二楼之前,她见一楼大殿的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扇子与宁轩的扇子模样、扇坠都非常相似,便心思一动,拿了那把扇子。

又把宁轩的扇子随手丢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这才上了二楼。

宁轩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汾阳公主的继子,永平侯府世子,那扇子上有他的章,旁人看了他的扇子一定不敢私留,反而会拿着扇子去跟他讨近乎。所以,江令宛并不担心宁轩的扇子会丢失。

她之所以换扇子,就是怕撞见宁轩,被他羞辱。

毕竟风荷宴上,才刚被他拒绝,憋屈了那么久今天总算找回了场子。看宁轩吃瘪,她觉得天格外蓝,空气格外清新,心情格外舒畅,连笑容都甜美了几分。

宁轩看她笑得明媚灿烂,仿若有嘲讽之色,脸色就更难看了。

“宛表妹。”

少年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顾金亭已经快步走近二人,他站到江令宛身边,温声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把江令宛抱着考卷接过去,十分自然熟练,显然经常如此。

江令宛微微一笑,神清气爽地回答他:“没事,永平侯世子误以为我拿了他的扇子,其实是个小误会。”

“的确是误会。”顾金亭接过江令宛的话音,对宁轩说,“舍妹虽然年幼,却绝不会行偷盗之事,更不会故意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永平侯世子的扇子应该是遗落在别处了,要不要我们帮你找一找呢?”

他声音温润,笑容和气,眼底却有着深深的忌惮戒备,站在江令宛身边,更是不自觉将她护在身后,一副宣示主权的模样。

宁轩看了看他们二人,目光凝重,脸上却扬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不必了,二位请自便吧。”

顾金亭微微颔首,与江令宛并肩离开。

等走得远一些,看不到宁轩了,顾金亭才问:“你拿他的扇子做什么?”

虽然他压着,但面皮还是绷了起来,有几分紧张与不自在。

“是个误会。”江令宛组织了一下词语,“我在一楼大殿看书,这扇子放在桌子上,我把考题也放在桌子上,走的时候没留神,就把扇子一起抱走了。然后他追出来,要我自重,还他扇子,我这才知道自己拿了人家的扇子。”

“然后我把扇子打开,他又说这不是他的,只是有点像而已。”

江令宛把扇子撑开给顾金亭看:“得赶紧把扇子还回去,要不然人家闹了起来,说遭了贼,可不得了。”

顾金亭看了那扇子就笑,眼中俱是释然后的轻快:“不过是一把扇子,值当什么呢。你看看这扇子是谁画的?”

江令宛当然知道啊,宁轩擅画花,顾金亭擅画鱼,这扇子上画着锦鲤戏莲图,两只锦鲤在水中嬉戏,悠闲自在,逸趣横生,很明显是顾金亭的笔迹。

这极有可能是顾金亭的仰慕者、或者他的同窗求他画的扇面。

江令宛却故作不知盯着那画瞧了半天,最后赞叹:“原来是书画双绝的顾金亭顾大才子的墨宝呀,小女子竟然没认出来,真是失礼失礼。”

顾金亭哈哈一笑,眉眼神气:“这下你不担心了?”

江令宛掩唇而笑,拍他马屁:“有厉害的顾表哥替我担着,我才不担心呢!”

顾金亭听了这话,笑容更盛,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不替你兜着也不行了。走吧,我们回家,这扇子明天我替你还。”

回到家中,江令宛先去看何娉芳,欢哥儿本来正坐在床上玩小木马,见江令宛回来了,立刻爬下床,咯咯笑着朝江令宛跑过来:“三姐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