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宛眉头一挑,眼中尽显逼人锋芒:“劳烦府尹大人传我父亲过来询问。”

“若我证实乔夫人在撒谎,请府尹大人判乔夫人口舌之罪,还民女、民女母亲一个公道。”

犯口舌之罪,若不能得到被污蔑方的原谅,便要受竹板掌嘴的刑罚,最少不低于二十,最多不高于一百,具体多少视情节而定。

随着她在女学展露头角,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翻出来,也一定会有人拿此事诋毁她。

她心中其实早有对策,很简单,枪打出头鸟,只要制住第一个跳起来的人,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杀猴给鸡看,那些鸡自然不敢乱啼。

只是没想到,这个猴竟然会是乔夫人。

这样很好,今天这个场合也十分合适,一举两得,甚得她心。

乔夫人这下子慌了手脚,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江伯臣休妻,连带不喜欢江令宛,这件事情她在江家的眼线汇报得一清二楚。

江伯臣在江家老侯爷、老太太面前亲口承认休妻,这一点她不怕。

可有一点她不得不顾虑,现在江令宛翻身了,是江伯臣眼中的香饽饽了,难保江伯臣不会为了江令宛的名声改口,说不是休妻,而是和离。

江令宛有一个身上有污点的母亲,可是会影响她的前程的。

以江伯臣见利忘义的性子,他八成是会改口。

不过,她也并不是一点成算都没有,她既然敢把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江令宛这个小贱人!

乔夫人狠狠剜着她,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府尹大人不叫江伯臣也不行了,衙役飞奔而去,把江伯臣给带来了。

衙役边走边说,江伯臣气了个仰倒!

他跟梅雪娘本是和离,但为了脸上好看,他就对亲爹老侯爷、亲娘老太太说是他嫌弃梅雪娘浑身铜臭味,嫌弃梅雪娘生不出儿子,所以不要梅雪娘了,是他休的妻。

至于内里真相,他一直死死捂着。

乔夫人这个黑心烂肝的长舌妇,竟然给他大肆宣扬,不用到明天,满京城都会知道他江伯臣头上一片草原,届时他该怎么面对上司同僚,怎么出门见人?

还有宛姐儿,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出了这样的丑闻,以后宛姐儿还有前程可言吗?

所以,一进府衙大堂,江伯臣就理直气壮、不堪承受其辱地吼开了:“污蔑!纯属污蔑!我与梅氏乃是和离,绝非休妻。”

“乔夫人信口胡说,居心不良,目的是为了打击报复我家宛姐儿。”

“只因宛姐儿在京华女学成绩优异,深得夫子们的喜爱,乔夫人的女儿乔燕儿便心生妒忌,不惜下毒谋害宛姐儿。幸好宋山长与夫子们明察秋毫,发现为了乔燕儿所作所为,将她革名开除,永不录用。”

“乔夫人自家女儿犯错,不思好好教育,竟然出手欺负我宛姐儿,实在令人不齿。”

“好教大家得知,我家宛姐儿在被乔燕儿干扰的情况下,依然考了今年京华女学的新生头名。乔燕儿使用歪门邪道,连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他如炮筒一般腾腾腾放了一大通,句句字字都朝乔夫人心口上戳刀子,自扎得乔夫人心头吐血,睚眦欲裂,恨不能要扑过来挠死他。

江伯臣毫不退缩,用眼神挑衅:你宣扬我绿云罩顶,就不要怪我狠踩你女儿了。

来呀,互相伤害呀!

这下众人议论的焦点变成了乔夫人,谁让她女儿害人的呢,谁让江令宛是今年新生头名的呢,谁让女学头月考试是全民关注的大事呢!

所以,乔夫人悲剧了,乔燕儿也被人鄙视了。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下,乔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官夫人的得体优雅了,她声音尖锐地叫着:“府尹大人!江伯臣胡说,他为了维护江令宛的名声才说他是和离的。他与梅雪娘是休妻,绝不是和离!”

“江伯臣说的都是鬼话,根本不足相信,请府尹大人翻看户婚文书册,就知道江伯臣是在胡言乱语了!”

按照《大齐律·户婚法》男女通婚、和离、休妻都是要到官府登记在册的。

京城的户婚文书就存放在顺天府衙门,府尹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乔夫人的要求,便点头:“师爷,将户婚文书册取来,本府当场查验。”

不一会,户婚文书册就放到了府尹大人的面前,随着府尹仔细翻看,大堂外一片寂静,众人俱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好像这样就能亲眼看到文书上写的内容似的。

乔夫人转头瞥了江令宛一眼,眼中的恶毒与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且等着,马上就要你们好看!

“乔氏!江伯臣与梅氏乃是和离,并非休妻。你当堂污蔑、犯了口舌,你可知罪?”

府尹声音威严,“啪”地一声惊堂木响,乔夫人只觉得耳边响起一个惊雷,炸的她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

江伯臣此人见利忘义,将颜面看得比天大,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过错方与梅雪娘和离?

乔夫人浑身僵硬,机械地转过头,呆怔望着江伯臣。

江伯臣冷冷瞥她,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齿的冷哼。

江令宛上前一步:“多谢府尹大人明断,请大人惩治乔夫人,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双方闹到这个地步,很明显不愿意和谈了,府尹还是照例询问:“乔氏犯口舌之罪,人证物证俱在,照例该笞嘴三十,原告是否愿意和解,让被告以银抵罪?”

江令宛面沉如水,眉头都没皱一下:“若民女原谅乔夫人,恐怕乔夫人会不长记性,会再次胡言乱语。既然如此,还是该好好让乔夫人长长记性才是。”

也就是说,她要府尹当庭抽打乔夫人。

乔夫人双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大堂上,不、她不能被打,她不服!

“这不可能!”乔夫人跳起来,冲着府尹厉声叫道,“是江伯臣休了梅雪娘,绝不是和离,一定是你收了江伯臣的钱,替江伯臣作伪证!”

她把这句话嚷嚷出来,府尹的脸立刻拉下来了。然而乔夫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名,至于说出这种话的后果,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跳起来,抓过户婚文书,亲自查看。

府尹也不阻拦,任由她去翻看,直到乔夫人瞪着眼珠子、面若死灰之际,府尹才冷冷喝问:“你既已看到,那就不必再纠缠了。来人,带乔氏下去行刑!”

衙役扑过来,不顾乔夫人反抗,抓了她,拿着竹板掌她的嘴。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等竹板打完,乔夫人已满口鲜血,脸肿的像馒头一样,看着着实惊心吓人,也有几分可怜。

大堂外响起指指点点的声音,有说乔夫人可怜的、江令宛心狠手辣的,也有说乔夫人可恶,咎由自取,江令宛护母心切,情有可原的。

江伯臣听着,眉头不由死死皱在一起,江令宛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若落下心狠手辣的名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得想个办法扭转舆论才是。

他正暗暗思索着解决的办法,只听得耳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府尹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随着江令宛声音响起,大堂外的嗡嗡声便立刻停了,众人都看着江令宛。

有不少人替乔夫人捏了一把汗,心想江令宛该不会想赶尽杀绝吧。

所以,大家都觉得江令宛过分了,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指责。

江令宛瞥了众人一眼,在心底发出冷笑,脸上却十分平静,声音也很谦和:“乔夫人现在已经受伤,不知今日可否休堂延审,让乔夫人先回去养伤。十日之后,乔夫人养好了伤,我们再继续分辨。”

这下子,围观的群众立刻对她改观了,觉得这小姑娘还是很不错的,刚才是为了护母,所以才寸步不让,等事情过去了,还不忘体恤乔夫人的伤情。

刚才在心底自责、喝骂江令宛的人,不由脸孔发烫,觉得自己如此诋毁一个小姑娘,实在不体面。

府尹或许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觉得乔夫人这个样子不适合再继续审下去,便说:“如此也好,那就…”

“不…行!”乔夫人大汗淋漓,眼冒金星,明明嘴巴含糊不清,还不忘咬牙切齿,“今日…必须审完。”

江令宛想拖延时间,好全身而退,她不答应。

凭什么她挨打出丑,江令宛与梅雪娘却毫发无伤?

今天,她必须要江令宛付出代价!

“府尹大人,江令宛分明是怕了,所以想逃。请府尹大人传人证问询,查看物证,让真相大白天下。”

乔夫人本来脸上有伤,令人同情,但她不依不饶,说话时语气恶毒,脸色狰狞,众人顿时觉得她这是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

府尹再次一拍醒堂木:“传人证吴六娘!”

吴六娘二十出头,梳了妇人头,神色怯懦,上堂之后,她第一时间去看乔夫人。

两人视线一接,乔夫人心头大定,觉得自己赢定了:“吴六娘,把你在玉玲珑坊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府尹大人会给你做主的。”

吴六娘看了乔夫人一眼,又看了府尹一眼,脸色发白,缓缓跪了下去。

府尹审问:“吴六娘,乔氏说你亲眼看到梅氏掺假,将低等玉佩充当上好的玉佩贩卖,这件事属实吗?”

吴六娘看了看乔夫人,又看了看江令宛,犹豫踟蹰,徘徊不决。

跟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一样,若是吴六娘一上来就倒豆子一般指认梅雪娘造假,不免让人怀疑,这样忐忑不定,挣扎一番之后再痛下决心,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只是本来要取信的是赵二奶奶,现在换成了府尹大人而已。

乔夫人暗暗点头,觉得吴六娘装得像,装得好。

“本府问话,你只管从实说,若拒不回答,便判你藐视公堂之罪!”

随着府尹一声厉喝,醒堂木也“啪”地响起,吴六娘受了惊吓,连连磕头:“大人,民妇有罪,民妇收了乔夫人的钱,答应替她做伪证污蔑东家。”

“你放屁!”

陡然生出这么一个变故,乔夫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脏话都飙出来了:“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你这贱蹄子受了谁的指使,竟然敢污蔑于我?”

她说着,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吴六娘身上。

吴六娘被踹到在地,忙爬起来给她磕头,哭着向她求饶:“乔夫人,当初您说是在玉玲珑坊的客人面前说这些话,没说让我上公堂,大堂之上,我不敢、不敢撒谎啊。乔夫人,欺骗官老爷,是要吃牢饭的呀。”

“您饶了我吧,您给的钱我一点也没动,都还给您,求您饶了我吧。”

乔夫人怒火攻心,恨不能将吴六娘掐死,事实上她正是这么做的,只是衙役拉住了她,她才没能得逞。

被衙役按住了手,乔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喊冤:“府尹大人,我是冤枉的,吴六娘必然是收了梅雪娘的钱,故意朝我身上泼脏水。对,她跟梅雪娘就是一伙的。”

吴六娘瑟瑟发抖,惊恐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收东家的钱,我只收了乔夫人的钱,钱就放在我家床底下的罐子里,一共二十两,我一文钱都没动。”

府尹让人把吴六娘带下去,又叫了个人去吴六娘家里取银子来,等待的空隙,又喊辨识玉器、紫檀木的行家过来辨认。

两位行家仔细辨认许久,回道:“禀大人,这块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的确是伪造,紫檀木是红铁木伪造的,价格不及紫檀十分之一;这玉也不是上好的翡翠,而是最最便宜的东陵玉,价格也只是翡翠的十分之一。”

“我们认为,这紫檀木翡翠玉如意不值五百两,顶多值二十两。”

府尹点点头,让两位行家下去,将视线投向江令宛,语气严肃:“你有何话说?”

此时此刻,乔夫人方觉得她这一趟来对了。

吴六娘反水又如何,只要这玉如意是假的,江令宛今天就绝没有好果子吃。

江令宛不疾不徐,微微扬了声音:“回府尹大人,这柄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根本不是玉玲珑坊所售卖,而是乔夫人从别处弄来的,她先从玉玲珑坊买了货真价实的玉如意,转头便拿了假货上门敲诈勒索,寻衅污蔑。”

“但凡我母亲售出的玉器,上面都刻有“玉玲珑”这三个字,乔夫人这柄假的上面也有,而且字体样式几可乱真。”

“但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不能成为真的,这个造假之人固然聪明,有一样东西却模仿不了。玉玲珑这三个字里,玉上的点与玲上的那个点是想通的,从其中任何一个点注水,另外一个点里都会冒出来。除了水之外,用发丝穿进去,也可以测出两点是想通的。”

“这种雕刻技法是我母亲潜心钻研出的独家秘技,专门用来做防伪,世上绝无仅有。府尹大人分别试一试这个假玉如意与我母亲铺子里的玉器,就可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他们没想到梅雪娘的玉雕技术竟然如此高超。

江令宛既然敢当众讲出来,就说明这柄假的玉如意的确不是玉玲珑坊所售。

乔夫人也是堂堂官夫人,为了给自己女儿报仇,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

若非梅雪娘雕技高超,岂不是只能白白受她污蔑?

乔夫人果然恶毒,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虽然大部分人包括府尹在内都信了江令宛的话,但是该做的辨认还是要做的,这个不难,府尹很快就测出江令宛果然没有撒谎。

乔夫人如丧考批,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实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看。

府尹一声厉喝:“乔氏,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

府尹的斥问、江令宛的讥讽、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像一张网兜头朝乔夫人罩来,让她浑身冰凉,喘不过气来。

猛然瞥见人群中站着丈夫身边的管事,分明来了大半天的样子,乔夫人知道这事丈夫一定也知道了。

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后果,乔夫人脑中嗡嗡作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尹眉头一皱:“来人,将乔氏押下去!”

“府尹大人,事情真相大白,玉玲珑坊的污名得以洗刷,民女心满意足,不想再追究下去。”

“以乔夫人的品性,宁愿装晕装病,恐怕也不愿意当众赔罪。既然如此,那便改为赔偿,只要乔家愿意赔偿三千两,这件事情便告一段落。”

“请府尹大人待民女向乔家人转达。”

这下子,围观的众人纷纷对江令宛交口称赞,不愧是侯府千金、京华女学的学生,果然对事不对人,品学兼优,心底善良。

经此一役,江令宛名扬京城,可谓是大获全胜。

而乔夫人回去之后就“病”了大半年,不仅完全丧失管家大权,连外出应酬都一律断绝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府衙出来,江伯臣气定神闲,一脸骄傲:“真不愧是我江伯臣的女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头名,天色不早了,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不必客气,为父今天高兴!”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早就想吃鸿记佛跳墙了,一直没机会,不如我们今天去吧。”

江伯臣心里哎呦一声,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

这小姑奶奶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了,你夸什么海口呀,瞧把你能耐地!

“呵呵!”江伯臣嘴角抽动,挤出一个笑容,“鸿记佛跳墙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的…”

“无妨,我们可以加钱的。”江令宛瞥了江伯臣一眼,“父亲该不会舍不得钱吧?”

“这怎么可能?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莫说是吃一顿鸿记佛跳墙,便是天天…”

江伯臣想起这小姑奶奶狮子大开口的性格,便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江令宛立刻接过话头:“天天如何?天天让我吃佛跳墙吗?”

“呵呵,呵呵,呵呵。”江伯臣勉强挤出笑容,实际上比哭都难看,“宛姐儿,你是怨为父今天来的太慢,在公堂上话说的不够好吗?”

我得罪你了,你不痛快了,薅我羊毛,我能理解。

今天我得知你有难,二话不说就来给你作证,替你伸张正义,你不思回报,还薅我羊毛,你有人性吗?

做人要厚道,你薅羊毛不能净逮我一个人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