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珠怎么能到我们女学来,她打了人没受任何惩罚,还想来祸害我们,这还有王法吗?”

“她这样的害群之马入学了,我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山长一向威武不屈,不为权贵所折腰,她之前没答应陆明珠入学,怎么现在会答应?辛楚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辛楚楚噤若寒蝉,眼神闪烁,一副知道内情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大家不要问了,反正、反正这个消息是真的。只要大家离陆明珠远远的,想来她应该不会随便打人的吧。”

女学生们不干了,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辛楚楚,你既然知道内情,就该说出来,大家都是同窗,你这样吞吞吐吐,未免让人心寒!”

辛楚楚身体柔弱,性格温柔,被大家这样质问,就有些怕了。

“我听说是江伯臣江大人,就是江令宛的父亲给皇上出的主意…”

辛楚楚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出来:“皇上很高兴,给江大人连升两级。”

“不过,你们不要怪江令宛,她肯定也不希望大家被打被骂,被人甩鞭子的。”

她越这样劝说,女学生们越生气。

怎么可能不怪江令宛!

升官发财的是江令宛的父亲,受苦受难的却是她们。

江令宛身为女儿,可以享受父亲升官带来的风光,她们一点好处没有,却要承受被打被骂被毁容的风险。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些人就要当江家父女的垫脚石呢?

大家群情激愤,厉声痛斥江令宛父女的不是,陆明珠来了,她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与陆明珠坐同桌的那个人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随时都会有毁容的危险。

辛楚楚后悔急了,焦急地劝慰大家:“夫子们已经建议山长,让江令宛与陆明珠坐同桌了,现在夫子们正与山长商量这件事,江令宛与程静昕也过去了,说不定,她是去主动承认责任的。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得到解决的。”

她不说则已,这句话一出口,女学生们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主动去承认责任?她有这么好的心!依我看,她是不想跟陆明珠同桌,去找山长闹吧?”

“这还用说,必然是她想跟山长求情,要山长替她保密,不让我们知道陆明珠是她父亲招惹来的!”

“她们父女得到好处,坏处要我们承担,竟然连真相都不让我们知晓,真是岂有此理!”

“程静昕一向对江令宛言听计从,她肯定是帮着江令宛说话了!”

大家因陆明珠入学带来的焦灼已经完全化成了对江令宛的怒火,甚至连程静昕也迁怒上了,宋罗绮嘴唇动了动,本想替江令宛解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辛楚楚功成身退,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望向窗外,待看到江令宛与程静昕回来了,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起书来。

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走进学堂,她立刻发现了气氛不对,平日和善亲切,与她言笑晏晏的同窗们此刻冷冰冰的,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隐隐带着质问与怒火。

“宛姐儿。”宋罗绮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低低的,语速却很快,“听说陆明珠要到我们学堂来上学,是真的吗?”

江令宛眼眸一闪,看来大家不仅提前知道了消息,还将她当成了女学的罪人,至于这罪孽到底有多深,就要看陆明珠的表现。

若陆明珠与大家相处融洽,同窗们自然不会怪罪她。若陆明珠真如传闻中那样彪悍打人惹是生非,她江令宛就是头一个被大家指责的人。

谁让她有一个卖女求荣的父亲呢?

“你是听谁说的?”江令宛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该不会是辛楚楚吧?”

宋罗绮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江令宛一点都不意外,辛楚楚是江令媛的至交好友,又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她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

宋罗绮声音压得更低了,捏了捏江令宛的胳膊提醒她:“大家都很生气,你当心。”

江令宛向她投去浅浅的笑意:“别担心,没事。”

“哼!”有一位女学生冷笑道,“有些人脸皮真是厚,父亲做了这样丢脸的事,丝毫不觉得愧疚,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人家成绩好,学习优异,是夫子山长眼里的香饽饽,岂是你我能比得了的。连舍长都帮着她说话,她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就是,除了舍长,她的好姐妹也跟她亦步亦趋,人家自己高兴就好,岂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随着这两人凉凉地开了口,其他女学生俱对江令宛冷嘲热讽起来,说她父亲奴颜媚上、厚颜无耻,嘲讽她推卸责任、自私自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江令宛神色平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大家指桑骂槐之语,更没有与大家争吵的意思。

辛楚楚眼睛转了转,起身走到江令宛,咬着唇,满脸的自责:“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大家知道了内情,给你造成困扰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大家的确对你父亲有些意见,但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也别怪大家。”

她两手捏着衣角,十分忐忑。

江令宛瞥了她一眼。

呵,本来我是不打算找你的麻烦的,既然你给自己加戏,那我就成全你!

“哦?你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江令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那你怎么没告诉大家,皇上问山长意见时,山长威武不屈,根本不接受,凌夫子却抢在山长前面,答应了皇上?”

“我父亲纵一千一万个不是,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把皇上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若真要论罪,点头答应皇上、同意陆明珠入学的凌夫子,恐怕责任更大一些吧?”

众人不知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内情,立刻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辛楚楚。

辛楚楚的脸色猛然一变,怯懦地摇头:“我…这个,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连我父亲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会不知凌夫子做的事?”

江令宛凉凉道:“我父亲在从六品的位子上蹉跎多年,他升官心切,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我是能想得通的。但凌夫子一向品性高洁,处处为女学着想,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是…”

难道背地里得了什么好处,所以出卖女学?

难道想借此向皇上邀宠,好争夺下一届山长的名额?

又或者是被陆家收买了?

江令宛没有继续说下去,却给大家留下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女学生们神色一变再变,纷纷用同仇敌忾、怒气腾腾的眼神逼视着辛楚楚:“你是凌夫子的外甥女,你说,凌夫子究竟是得了谁家的好处?”

完了,形势急转直下,辛楚楚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女学生们将辛楚楚团团围住,要求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辛楚楚焦急地辩解,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便哭了起来:“对不起大家,我真的不知道。姨母…凌夫子只跟我说了江大人的事,至于其他的,她没说,我…我是不知情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女学生们便半信半疑:“你真的不知情吗?”

“我真的不知情。”辛楚楚连连摇头,脸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一样。

事到如今,只能对不住姨母了。

姨母一向疼她,她跟姨母好好赔礼道歉,想来姨母是不会怪她的。

大家都是同窗,她哭得如此伤心,依稀还有犯病的模样,大家便是再气,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了。

就在此时,陈夫子来了,他正式向大家宣布了陆明珠入学的消息:“早课后新同学就要来了,我现在调一下位子。”

刹那间,学堂里落针可闻,大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盯着陈夫子,生怕他喊到自己的名字。

“江令宛,你亲自去见山长,要求与陆明珠同坐,那便要担负起与新同学和睦相处的责任。”

“诺。”江令宛起立,正色保证:“请夫子放心,我一定与陆明珠好好相处,绝不会让夫子们失望的。”

女学生望着江令宛,神情震惊而复杂。

以江令宛的成绩,以山长对江令宛的重视,就算陆明珠来京华女学是她父亲的主意,可若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与陆明珠同坐。

可是她却主动站出来,将陆明珠这个烫手的山芋揽到了自己怀里。

她这样为大家考虑,可是大家却责怪她,误解她,攻击她。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俱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60章

陈夫子让辛楚楚坐到乔燕儿原来的位子上去,程静昕坐到辛楚楚的位子上,安排好之后,陈夫子便离开了。

学堂里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宋罗绮笑着站起来,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宛姐儿,真不愧是我们的头名。做学问是大家的楷模,做人也是响当当的没话说,这样的大公无私,高风亮节,是我们的好榜样。”

“大家误会了你,心里很愧疚,我身为舍长代替大家向你道歉,宛姐儿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大家这一次的冒失。”

江令宛目光一扫,果然看到好些同窗都满面羞惭,分明后悔难当。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们都是同窗,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们也是受到了旁人的怂恿蒙蔽。某些人没安好心,想要撺掇大家与我闹起来,让我们犯了女学的规定,届时大家受罚,她反倒安然无恙。”

“幸好大家眼睛雪亮,识破了她的诡计,没有让那个人得逞,否则现在我恐怕与大家一起正在受罚呢。”

“我感激大家相信我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怪大家。”

一席话说得大家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好险,幸好江令宛机警,指出了辛楚楚的隐瞒,否则她们便受了辛楚楚挑唆,与江令宛吵起来了。

与同窗吵架,便是触犯了规定。凭着山长对江令宛的疼爱,到时候受罚的一定是她们,乔燕儿与江令媛便是前车之鉴。

这个辛楚楚,真是好歹毒啊!

辛楚楚几欲吐血。

她演了半天,眼泪哭了一水缸,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人家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要破此局,她必须得使出杀手锏了。

“大家在心里默默谴责她就好了,千万不要说出来。”江令宛瞥了某人一眼,好意提醒,“人家毕竟身娇体弱眼泪多,又与夫子有亲,万一哭得晕了过去,我们落个逼迫同窗的名声,到哪儿说理去?”

众人“唰”地一下盯着某人。

辛楚楚:…

原本已经摆好姿势,正打算晕遁,此刻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好了,大家回自己位子上坐好吧,等会新同学就要来了。”宋罗绮道,“宛姐儿,你别怕,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话得到大部分女学生的响应。

江令宛扬了扬眉,眼中俱是浅浅的笑意:“大家放心,像我这样优秀美丽的人,旁人急着跟我交朋友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欺负我,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笃定自信的声音落入大家耳中,也传到窗外站着的两人耳中,其中一人面色冷峻,用十分不屑的语气冷哼了一声,抬脚便朝学堂里走。

“郡主。”另外一人大惊,一把将她衣袖扯住,“江三小姐这是要与你交好的意思,您万万不可胡来。公主疼您,今天亲自送您来女学,您可不能让公主颜面过不去。”

“谁稀罕她的交好,要不是她那个奴颜婢色的爹瞎出馊主意,我如今已经回辽东去了,谁要在这个破京城读什么破女学?”

“那个江伯臣如此害我,竟然还想指望我与他女儿做朋友,做梦!”

“敢算计我,踩着本郡主上位,我必要他尝尝后悔莫及的滋味。”

被称作“郡主”的人正是陆明珠,她此时一脸的不痛快,又冷哼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大嫂特意送我上学,我不能给她丢脸。若是那江令宛懂事识趣,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放她一马,若是她不识相,哼,我饶不了她。”

“我就知道郡主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的。”婢女莲蓉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见她不闹了,放开手,给她整理衣襟:“再等一会,公主办完了入学手续,宋山长与夫子们就会介绍您跟其他同学认识…”

陆明珠却是个急性子,不等莲蓉话还没有说完,她人就走到学堂里去了。

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大家本能就抬头看。

只见进来的这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个子高挑,身穿海棠红折枝牡丹裙,梳着丫髻,头戴赤金簪,耳边坠着两颗明晃晃的东珠。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上面镶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她的肌肤,比美玉还要晶莹剔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宝石一样的双眼,明亮夺目,熠熠生辉,将她全身贵重的衣饰都压了下去。

众人都看呆了,完全没想到传言中的女罗刹竟然是这么个艳丽出众的模样。

本来她们女学里,要数江令宛长得最漂亮,这个陆明珠竟然不输江令宛。

大家看看陆明珠,又看看江令宛,好像在比较到底谁更漂亮。

江令宛也看着这个漂亮的新同窗,心里也颇为唏嘘,没想到这一世她跟陆明珠是这么认识的。

陆明珠也看到了江令宛,她昂着头,径直走到江令宛身边,傲慢道:“你出来。”

江令宛以为陆明珠想要坐里面,便走出来把位子让给她,不料她出来之后,陆明珠在外面坐下了:“本郡主习惯了自己独坐,你到别处坐吧。”

大家有些慌。

明珠郡主脾气坏,江令宛也不好惹,她们不会打起来吧,到时候她们可得帮着江令宛才行。

江令宛笑了笑:“也好。”

她便去拿自己的书本,大家也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陆明珠一挥手,把江令宛的书本悉数扫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破东西,看着碍眼。”

她斜眼瞟着江令宛,分明故意找茬,想让江令宛不痛快。

江令宛神色不变,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挑衅之色,只是蹲下去捡书本。

看来江令宛是打算息事宁人了,大家悬着心的再次放了下来,此时江令宛已经站起来了,她将书本放在桌子上,抓住书桌边缘,用力一拉,桌子就被她拽出大半。

众人震惊!

然而这还没算完,拉完桌子,江令宛又如法炮制去拽长凳,她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若非陆明珠早有防备,差点就被她给掀翻了。

弄好这一切,她才施施然坐下,微微一笑:“既然山长安排我们同坐,那还是同坐的好。明珠郡主若是觉得不妥,那便去别处坐吧,毕竟这是我的位子,我说了算。”

既然谦退礼让解决不了问题,那便用拳头解决吧。

“你有种!”陆明珠冷哼,从腰间抽出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书桌上,“我数三声,一、二…”

“三。”

江令宛抢在陆明珠之前喊出三字,同时扬起手伸向陆明珠,众人再一看时,陆明珠手中的鞭子已经到了江令宛的手中。

这一招空手夺鞭灵巧迅捷,趁其不备,别说是其他同窗,便是陆明珠本人也被惊呆了。

她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慢慢把目光移到江令宛脸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完了,陆明珠一定是被气晕了,江令宛这回捅了马蜂窝了。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她,不约而同做好随时起身的准备,有人是为了等会帮助江令宛,有人想的是去拉架,有人则是打算逃跑,免得被伤着…

程静昕离得很近,她看的很清楚,陆明珠的神情比较复杂,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说她是惊奇,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惊奇。

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打人的。

看来,陆明珠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八成是以讹传讹。

就在此时,陆明珠突然暴起,伸手就朝江令宛身上抓去,江令宛没有坐以待毙,她抬起手架住了陆明珠的手腕,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女学生们大惊失色,纷纷离开座位,有人惊声尖叫,有人捂住的脸不敢看,学堂里突然变得闹哄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