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中带着几分傻气,可爱又可怜。

萧湛接了茶盏,抿一口放下,伸手去揉她脑袋。

江令宛身子一扭,躲开了。

萧湛手还伸着,男人手臂修长,五指骨节分明,没有一丝赘肉,像玉雕师精心雕刻出来的珍品。

他淡淡笑,用眼神威胁:“宛姐儿?”

好吧。

江令宛没辙,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过去,主动用脑袋去顶那双精致修长的手。

男人手很大,五指微弯,掌心却很温暖,为了取悦他,江令宛主动顶了顶,晃了晃,蹭了蹭,然后觉得这感觉其实还不错,蛮舒服的哎。

小姑娘像个小狗一样拿头顶他,手心里暖暖的,痒痒的,萧湛心变软了,手越发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五舅舅!”

江令宛嘿嘿笑,脸颊上梨涡浅浅,甜美极了:“您不生气了吧?”

如果不是头上发髻乱了,闹哄哄像个小疯子的话,这甜美的模样不知要迷倒许多少少年郎。

萧湛端起茶盏,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笑意:“这话该我问宛姐儿,宛姐儿不生气了吧?”

“咦?”江令宛眼睛瞪圆,黑白分明的双瞳无辜极了,“我何时生气了?五舅舅待我这么好,疼我,帮我,护着我,我敬爱您还不及,怎么会生您的气。这是谁在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挑拨我跟五舅舅感情?一定没安好心,五舅舅千万别信。”

萧湛拧眉:“没有旁人,是我自己觉得宛姐儿生我的气了,看来,是我想错了。”

“五舅舅怎么会错?”江令宛信誓旦旦道,“您一向英明神武,机智过人,怎么会错呢?如果有错,一定是我的错,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五舅舅误会了。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宛姐儿计较,不会生宛姐儿的气的,对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

萧湛点头:“嗯。”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甜甜笑了起来,头发乱乱的,像个小傻子。

萧湛直接让马车驶到棉花胡同,到了胡同口,江令宛刚要下车,就被他攥住手腕。

小傻子不明所以,侧目看着他,眼睛大大,波光潋滟。

萧湛握她玉腕的手松开,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然后从桌下的匣子里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举到她面前。

江令宛凑近镜子,里头的小姑娘也凑近她,镜里镜外俱花颜,美得不得了。

不愧是小仙女,我果然很美丽。

心里美滋滋正想笑呢,然后一缕发丝掉下来,她退后一些看头发,就看到镜中小姑娘头顶鸡窝,笑得得意洋洋,一副天下我最美的傻样。

她脸一红,一把将镜子捂住,本能地去看萧湛有没有笑她。

萧湛还是那淡淡的温和神色,没有笑她,反而递给她一把梳子,跳下车,让她梳头。

五舅舅人可真好啊,都没有笑话她。

江令宛梳了头,打算下车感谢萧湛,撩起车帘,见男人背对着马车,没穿大氅,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两条腿修长笔直,十分好看。

他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拎着一盏璀璨夺目的灯笼,那灯笼色彩斑斓,流光溢彩,五色的琉璃晶莹剔透,把男人的手照得色彩瑰丽,光辉耀人。

听到动静,萧湛转过身来,把灯笼朝她面前递了递。

江令宛既惊且喜:“是送给我的吗?”

女孩子对这样漂亮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今天在宫里,她把那盏五彩七宝琉璃灯送给陆明珠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琉璃灯了,没想到一会就看到了。

小姑娘惊喜极了,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眼睛亮晶晶,酒窝娇媚媚,目光就没有从灯笼上移开过,手伸出来了,又有些不确定,想缩回去。

萧湛直接把灯笼塞她手里,让她拿着:“天不早了,回家去吧。”

江令宛这才相信是真的,拿着灯笼笑了起来:“谢谢五舅舅,灯笼我很喜欢。”

她是真喜欢呀,因为一个人夺了灯笼就不能参加第二次了,所以她心里是有些遗憾的。如今萧湛把灯笼给了她,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而且,这灯笼上还是小兔子,是她最喜欢的灯笼图案,比小猪猪还要可爱。

心里淡淡的失落一下子被满满的欢喜填充,她拿着灯笼乐呵呵地笑,冲萧湛挥挥手,美美地回家了。

小姑娘的眉眼弯弯,乐颠颠跑回家的模样像个小兔子,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快乐是骗不了人的。

哄她高兴,他很有成就感。

她跑到家门口,进了院子,身影被门遮住了,萧湛才转身上车。

“去查,江家车夫不能驭马,跟宁家有没有关系。”

主子护短疼闺女,把三小姐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不许旁人欺负了她一分一毫,青峰都看在眼里的,他早已习惯了。

天大地大,主子的小闺女最大,其他事可以等明天,这事今晚就得查。

青峰接了差事,忙去了。

第二天就把结果给查出来了:“…竟然真是宁轩这小子搞得鬼,他今天上午,竟然还给三小姐写了一封信。”

青峰十分不耻:“三小姐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呢,宁轩竟然就把鬼主意打到三小姐身上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卑鄙无耻!”

萧湛:…

青峰觉得主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凉,知道他是被宁轩气狠了,忙说:“三小姐还未及笄,他就动了心思,还是个人吗…”

“出去!”

青峰话头陡然止住,无不委屈地出去了,宁轩得罪了您,您冲我发什么火呢,唉。

“小姐,又有信来了。”

江令宛刚用过早饭,门房就送了一封信来。

这已经是连续三天有信了,江令宛打眼在信封上一瞟,就让柳絮丢掉。

元宵过后第二天,宁轩邀她去茶楼,说有事情跟她说,江令宛当然不会去,没想到他倒是锲而不舍,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模样。

“以后再有宁轩来的书信,直接丢掉。”

柳絮应了,门房的嬷嬷来了:“小姐,有一位赵大人说有事要见您。”

赵大人?

江令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记得自己认识姓赵的大人啊。

来者是客,人家都到家里了,那就去见一见吧。

“将客人带到花厅,我一会就去。”

赵武将到了花厅,惭愧极了。

昨天上午,他去了萧家,把飞镖经送给了萧湛,这是赵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因为他却要流落外人之手,以后飞镖再不是他们赵家独有,他是赵家的千古罪人。

赵武将痛心疾首地奉上飞镖经,萧湛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损毁。

赵武将心神俱震,呆了一会才明白萧湛根本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他说不生气,便是真的不生气。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湛怕他自寻短见,所以才说要飞镖经来安他的心。

飞镖经他奉上了,萧湛却毁了,他们之间一笔勾销,而萧湛却没有看到飞镖经里的内容,飞镖经依然是他们赵家独门绝技。

他惧怕萧湛,如今这怕里更添了敬畏。

难怪他十六岁就能出征两广,平定民乱,这样的胸襟智谋,他此生难及。

赵武将当场跪地,给萧湛磕了三个头,感恩而去。

萧湛不怪他,但他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回想那晚要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很下作。

所以,他今天来跟江令宛道歉,不是嘴上说道歉,而是捧着家传的另一件宝贝来的。

“…若非萧五爷阻拦,赵某当时或许就要伤了江小姐,冒失之处,望江小姐原谅。”

原来那晚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凶险了事。

幸好有五舅舅,否则她可能被人打烂了头都不知道谁干的。

江令宛看了赵武官一眼,然后去看他放在桌上的白玉茶壶,那壶通体雪白,晶莹透明,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等拿在手中,她登时就知道,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已故玉雕大师薛老的遗作,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

此壶不仅薄如蝉翼,轻若鸿毛,雕工精湛,若将它放在水中,它还能漂浮不沉底。当世只有两件,一件在萧家,一件在赵家,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

这样珍贵的宝贝,赵武官竟然要送给自己,江令宛不想要。

赵武官却不容她拒绝:“我赵某心中有愧,若江小姐不收下,我此生难安。这玉壶我既然已经送出,断不会收回。江小姐是怕赵某不是真心吗?你若真不收,赵某便当这江小姐的面,将此玉壶砸碎!”

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江令宛知道这样的武将是直性子,略一思忖就笑道:“既然赵武官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元宵夜的事情一笔勾销,赵武官不必放在心上了。”

赵武官心头一桩大事终于放下,对江令宛非常感激。

送走了赵武官,江令宛让竹枝把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包起来放进匣子里,让柳絮陪着出门,来到玲珑玉坊把玉壶交给梅雪娘。

梅雪娘惊喜交加,万万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宝贝,她爱玉雕成痴,一直心心念念想学着雕水上漂玉壶,却总是失败。

如今见到了真物,可以好好研究,如何能不惊喜?

江令宛见母亲喜欢,便觉得这个礼物收对了:“明天是顾表哥生辰,我去给他买个礼物,等会过来陪母亲还有宝儿吃饭。”

梅雪娘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笑道:“好,母亲做你最爱吃的菜。”

出了玲珑玉坊,江令宛便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首饰铺,她想给顾金亭买一根簪子。因顾金亭穿着朴素,金玉发簪并不适合,江令宛就挑了一个木簪,让店小二取下来。

她长得漂亮,娇如红杏,甜似樱桃,一双大眼睛水波盈盈,让人看了还想看。服侍这样的客人,店小二很高兴,这样人比花娇的小姑娘跟他说话,就是不买他也乐意陪着。

江令宛拿了簪子看,根本没想到身后有人进来,站在一边看她。

这个人正是宁轩,他连送几封信,都没得到回应,便知道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便让人在江家守着。

得知江令宛出门了,宁轩便追了过来,一进门正听到店小二在卖力推销:“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出的新款月影梅枝簪。这簪子雕工好,雕了月出云中的样式,簪身上刻着守得云开见月明,意头好。这簪还是用梅枝雕成的,取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送人都非常好。”

江令宛听到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几个字,顿时心头一软。

前世,顾表哥守了她一辈子,这一世,的确要得见光明了。

她很喜欢这个簪子。

店小二笑着问:“姑娘若是送给长辈,我便用雕了松树的匣子,若是送给兄长,便用同根竹花样,姑娘要用哪个呢?”

这两个都不是江令宛需要的,她直接说:“我要用比翼鸟的匣子。”

“原来姑娘是要送给心上人,真不知哪家儿郎如此有福气,能得姑娘青睐。”店小二满脸笑容一面把木簪包起来,一边歆羡道。

宁轩走出首饰铺的时候,脸上是带着淡淡笑容的。

早在店小二说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就知道,小姑娘这簪子是买给他的了。

她守了这么久,云已开,月已明。而梅是他最喜最爱的。

她会直接跟店小二说是送给心上人的,他更是欣喜,她一向如此大胆,就连这种事,都毫不遮掩。

而且她竟然也学会欲扬先抑,想送他礼物,之前却故意捉弄他,不理他,等他失落着急之时,再给他一个惊喜。

她一向是这样,想尽办法接近他,只是如今更聪明了些。

她这样用心,他自然也该给她一个惊喜。

宁轩去了另外一家首饰铺,挑了一个白玉嵌红碧玺双结如意钗。

钗很漂亮,碧玺红彤彤像小姑娘的唇,高兴的时候笑得弯弯,不悦的时候抿成一条线。他更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娇娇甜甜惹人疼。

如意钗,如意,如意,一切自会让她如意。

宁轩将钗放入怀中,追着江令宛进了一个酒楼。

这酒楼烤鸭好吃,梅雪娘一直赞不绝口,江令宛点了烤鸭,告诉店小二打包外带,就在大堂桌子上坐下来等着。

然后就看到宁轩朝她走来了,男人身材挺拔,锦衣玉带,一走进来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她想装没看见也不可能,因为他是直奔她来的。

“同我来。”他对她说。

江令宛被他烦到了,看宁轩这个样子,是一定要帮江令媛的,自己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那就跟他说清楚,让他死心。

管他提什么好处呢,她绝对不答应。

“你留在这里等烤鸭。”江令宛对柳絮说,“我很快就回来。”

酒楼的二层是雅间,宁轩进去坐了,手指先指了自己旁边,最终移了移,隔了一个位置,对江令宛说:“坐吧。”

他脸上还是从前那种内敛表情,可态度比昔日不知温和多少倍,倒有些像前世他们做夫妻时的模样了。

江令宛既佩服他对江令媛的痴心绝对,又对他的行为表示不齿。

前世他只是休了她,这一世为了江令媛,他连色相都肯出卖了,比前世更无耻更令人作呕了。

江令宛不动声色坐下了,那天她都那样对他了,他竟然还不收敛,她倒想看看,宁轩今天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只见宁轩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推到她面前,脸色很柔和:“看看喜不喜欢?”

宁轩脸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额角下颌还有淡淡的淤青,这会子坐得近了,她才看见了。

对于他推过来的匣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宁轩眉头微皱,察觉她的反应不对,这样的冷漠,倒像看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不过他很快释然。

她的机灵善变,他是领教过的,前一刻还娇滴滴羞答答,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宁轩笑了笑,把那匣子打开,捧了那白玉嵌红碧玺双结如意钗展示给她。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首饰,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她再能忍,此时也该破功了吧?

江令宛的确破功了!

脸上冷漠的表情没能维持住,因为她以为宁轩会拿出什么稀世珍宝来笼络她,就算不能跟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比,至少也是个能拿得出的东西吧,这个钗是挺漂亮的,可也只是普通货色啊,街边店能买很多,并不稀奇。宁轩想收买她,就用这破玩意儿?

她眼中有震惊、错愕、鄙视,唯独不见欢喜,宁轩仔细辨别,企图从她眼中看到一点点的喜悦,可惜没有,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