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时候宁轩终于认识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江令宛好像并不喜欢他。

或者说,她不再喜欢他了。

这个结果太突然,宁轩变了脸色。

江令宛却没空跟他磨洋功,本来她想着,若宁轩拿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她绝不推迟,东西收了,但事绝对不办,气死他。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拿这么个东西,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

江令宛摇摇头,起身走了,眼看着走到门口了,宁轩大步跨了过来。

“慢着。”

他挡住门,不让她走:“你买的那支簪,准备送给谁?”

送簪的对象,便是取他而代之的人。

宁轩从未像此刻这样恼怒过,他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想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江令宛立即反应过来,宁轩跟踪她了。

好个宁轩,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当即就不客气了:“宁世子,你也是世家子弟,竟做出跟踪人这样的事。我买不买簪,要不要送人,送给谁,与你没有一文钱的干系。”

“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我与江令媛,也就是你心心念念,矢志不渝的绾绾是生死仇敌,你想让我放过她,那是做梦!”

她冷冷一笑,眼角眉梢都闪烁着逼人的光芒:“江令媛这个人,我是不会饶恕的,你有手段尽管使出来,看看能不能让我屈服!”

她说完就走,宁轩脸上早已凝满寒霜。

原来她以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江令媛。

原来她现在当真对他再无半点情意。

宁轩目送她离开,目光沉沉看不见底,半晌,将那如意钗再次放进怀里。

这事江令宛没放心上,她觉得话已经说清楚了,宁轩绝不会再来找她了,只怕他会找江伯臣,所以江令宛决定先给江伯臣提个醒,总之不会让江令媛如愿。

解决了这件事,她心情很不错,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去给顾金亭庆生。

顾表哥今年整十八岁,不是整生辰,所以没大办。

他们母子俱是低调之人,但该有的礼仪不会少,两人寄居江家,一举一动都很谨慎,每个人都邀请到了。

这天一早,各房都派人送礼物过来了,只送了礼,没见人来贺。

顾太太很自责。

本来顾金亭说不过生日的,是她见儿子日夜攻读太辛苦,想让儿子松泛一下,所以才庆生的。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清冷成这个样子。

“菜不要端上来了,就放在厨屋吧。”

他们母子两个,四个菜就足够了,实在不必那么多。

“母亲不急。”顾金亭拦住了丫鬟,扶顾太太坐下,拿了木锤给她敲腿,“再等等,客人总会来的。”

他嘴角含着笑,很期待的样子,顾太太心疼他孝顺,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没过一会,丫鬟喜气洋洋来报:“三小姐来了。”

“到哪里了?”顾金亭很高兴,丢了木锤,起身就朝门口走,脚步很快,顾太太还不及说什么,他人已经走出去了。

顾太太便也起身朝外走,有客来,她本该高兴,只是来的人江令宛,这份高兴就淡了许多。

人都走出院门口了,才远远看到顾金亭跟江令宛一起朝这边走。

顾太太皱眉,觉得丫鬟冒失,人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着急麻慌地禀报,倒让顾金亭跑个大老远。

说起来,她上次见江令宛也是两年前了。她是寡妇,知道自己不吉利,等闲并不出门惹人厌,虽然许久未见江令宛,但关于她的事迹可没少听江令媛说。

这位三小姐是江家主母梅雪娘的心肝宝贝,梅雪娘在的时候,给她惯上了天,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把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二小姐江令媛欺负排挤得没地儿喘气,只有到她这里来的时候,才能稍稍快活一些。

后来梅雪娘行为不检点,离开了江家,这位三小姐便处处针对媛姐儿,又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把媛姐儿一个好端端的二小姐逼到了庵堂去了。

可怜媛姐儿没了母亲,被欺负到这步田地。

顾太太眼睛发酸,想着等顾金亭科举出头了,她立刻跟江家提亲,解救媛姐儿出苦海。

顾金亭跟江令宛有说有笑地来了,顾太太忙敛了心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顾姑母好。”江令宛笑盈盈地请安,很是乖巧端庄。

顾太太惊诧于江令宛的美貌,两年前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眨眼睛就变成千娇百媚的美人了。

“原来是三小姐,谢谢你来给阿亭庆生,快请进。”

顾金亭也看到顾太太眼中的惊艳了,心中顿生与有荣焉之情,宛表妹是最好最漂亮的,母亲自然会喜欢她。

“您叫宛表妹宛姐儿就行了,她又不是外人。”

顾金亭满面笑容,嘴角高高翘着,这话说得亲昵又随意,与平时谨慎端方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太太心里一惊,心里有了猜测,却强压住了,面上始终带着微笑,很听儿子的话:“好,宛姐儿,快请进,不用拘束。”

笑着招呼人进去,寻了个借口走开,把丫鬟叫过来问:“你如何得知三小姐是要到我们这里来的?”

她紧绷着面皮,眼神十分严肃,像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顾太太一向和气,很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丫鬟吓坏了,忙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今天一早,少爷就吩咐我在路边等着,说若是看到三小姐,立刻来回禀。”

顾太太本就猜到了,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捏着帕子站了半晌。

回到厅堂的时候,看到顾金亭正陪着江令宛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顾金亭非常高兴,眼睛就没有从江令宛身上挪开过,不管江令宛说什么,他都点头笑,眼中的痴恋几乎要溢出来。

顾太太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竟然会有对别的女人如此温柔的这一天。要知道从前江令媛过来时,他总是淡淡,从不见有什么反应的。

此时江令宛茶盏中的水没有了,顾金亭不等她说,就主动续上。

这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顾金亭知礼,待客热诚。可顾太太却觉得扎眼,再看江令宛那张漂亮的脸蛋,怎么看心里怎么不舒服。

借口腿疼,顾太太回了房,不一会顾金亭来了:“母亲,是腿疾犯了吗?”

“老毛病了,别大惊小怪的。”顾太太笑得慈爱,催儿子去陪客人,“别冷落了宛姐儿,让人笑话,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无妨的。”

顾金亭就从床边起身,说:“那母亲要是觉得不舒服,立刻跟我说,千万别撑着。”

他当真就走了,顾太太脑中嗡嗡响,脸色都变了。

她的儿子,一向最孝顺她,今天明知她身体不舒服,却将她丢下,去陪别的女人!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顾金亭也没想过,当看到江令宛递过来的匣子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细长的梨花木匣子不过两指宽,上面雕着比翼鸟,他的心砰砰砰跳,几乎要跳出胸膛,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猜测,那种甜蜜的猜测却让他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捧起匣子,他压着狂跳的心,轻声问她:“宛表妹,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却又带了一丝惧怕。

他觉得她是知道的,但又怕她不知道,怕这一切只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那紧张的、期待的模样,让江令宛心酸又好笑,顾表哥啊,她的顾表哥。

“我知道,这是比翼鸟。”江令宛看着顾金亭,笑着说,“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那种鸟。”

要不是顾金亭问,她绝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口的,虽然脸上热辣辣,但心里却带了丝丝的甜。

她红了脸颊,笑望着他,顾金亭的脸比她红得更厉害,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快乐,他兴奋,他觉得眩晕。

身体比想法更诚实,极度的喜悦之下,他将她抱进怀中:“宛表妹,谢谢你,我不会辜负你的。”

他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了哽咽,将她搂在怀中,越箍越紧。

江令宛一直觉得顾表哥很君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冒失,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感受他微微发抖的身子后,心又软成一团。

她安静地靠在顾金亭怀中,听他心跳。

顾金亭却很快松开她:“我去看看饭菜熟了没。”然后,他便夺门而出,几乎是逃出去的。

虽然江令宛看不到他脸色如何,却能看到他僵硬的身姿、虚浮的脚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几天之后,内阁公布今年第一场经筵定在二月初七,此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日为经筵日,翰林院饱学名仕、四大学社的大家轮流为讲师。

初七早饭过后,江令宛就进宫了,集贤殿已来了不少人,前面坐着有品级的官员,后面坐着勋贵子弟。

江令宛是唯一的女孩子,在元宵夜大出风头,又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她一出现,就成了焦点。

前面的官员们还好,看两眼就把脸转过去了,可勋贵子弟年轻,其中有不少是倾慕江令宛的,宛卿就在身后,他们哪里能做得住?不时回头看江令宛,要么就是跟江令宛说话。

能参加经筵的人,俱是家中精挑细选推出来的,有没有才华先不说,至少是守礼知礼头脑清醒的。所以大家对宛卿那是发乎情,止乎礼,虽然一个个红着脸盯着人瞧,却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也就是问她有没有带笔墨纸砚,头一次来习不习惯。

江令宛也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就笑着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贪心,听到江令宛回答了,就激动地转过身子去,压住心里嗷嗷叫的想法,喜欢得不知怎么才好。

所以,跟江令宛坐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三个位子,却至始至终没跟江令宛说过一句话的人——宁轩,就显得格外清冷了。

他尝试跟江令宛说话,但江令宛只当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那天她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宁轩还阴魂不散,真是够够的。

那些勋贵子弟却能看出来宁轩对江令宛不一般,本来他们还担心宛卿会被宁贼所骗呢,后来发现,宛卿对宁贼厌恶极了,顿时拍手称快。

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这样骄傲,这才是他们喜欢的宛卿呢。

宁贼,你就死了心吧!

宁轩眉头皱着,他终于意识到她跟从前不一样了,昔日那个骄纵纵眼里只有他的小姑娘,如今成为人见人爱受人追捧的宛卿,少年们见了她满脸堆笑,今天一早,她人还没到,少年们就争着抢着给她桌子上摆笔墨纸砚了。

他们宠着她,护着她,她什么都没说,他们就主动请缨,恨不能帮她将一切都弄得好好的。

所以,难怪她会对他如此厌恶、会觉得他喜欢的是江令媛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怕也会这么认为吧。

宁轩觉得他得把话跟她说清楚,明明白白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一个时辰后,经筵结束,趁着大家起身的功夫,宁轩迅速对江令宛低语:“在宫门口等我,我有话说。”

又有话说?

江令宛觉得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跟着人群一起出了集贤殿朝外走。

宁轩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江令宛也看见了。

她冷哼一声,宁轩若真敢纠缠,她不介意像上次那样让他丢脸挨打。

没走多远,海陵郡主就来了,她一脸笑意,小跑着到宁轩面前:“轩表哥,我们一起去皇后娘娘宫里吃午饭吧,御膳房今天上新菜了。”

“我今天有事,改天陪你。”宁轩对旁人很冷淡,但海陵郡主却是难得的和气。

海陵郡主却不依,拦着不让他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事情再多,你也得吃饭。”

两人说话的功夫,江令宛已经走远了。

宁轩远远抬头看了一眼,又看看眼前噘着嘴娇蛮的海陵郡主,轻轻笑了笑:“陵陵乖,我真的有事,今天先欠着,过几天一定补给你,好不好?”

宁轩长得俊美,薄唇星眸,五官分明,这样一笑,俊美中更添风流。

海陵郡主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宁轩对她还行,却一直若即若离,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对她笑,更不曾这样亲昵地喊她陵陵。

海陵郡主晕乎乎的,一颗心都化了,红着脸笑:“表哥你真有事,去忙就是了,我也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

她脸上是羞涩地红,心里却甜甜的,等宁轩走远了,彻底看不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宁轩出了宫门,并没有看到江令宛,知道她已经走了。

刚才被海陵郡主叫住,她一定也看到了。

与她约好了在门口说话,半道上却被其他人叫走,她怕是更不愿意理他了。

宁轩皱着眉,回到家中,脸色亦没有恢复。

第一天参加经筵,回来却是这个样子,宁澈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宁轩本不欲说,见堂兄面容饱满,神采飞扬,成亲后脸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心头微动:“若大嫂怀疑大哥心里喜欢的人不是她,大哥会怎么办?”

原来是感情上的事啊。

宁澈笑了:“我对你大嫂一见钟情,给她写信,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但是她以为我是调戏玩弄她,一直对我百般防备。直到我正式提出要娶她为妻,她才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回应我。”

“定下婚约之后,她才彻底相信我待她是真心,再不闪躲。对于女子来说,娶她为妻,给她婚姻,抵得过所有的海誓山盟。”

宁轩默了默:“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指点。”

宁澈见他眉头舒展开,神态很轻松,便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回了房,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江令瑶:“你的想法成真了,阿轩怕是真的要娶你家三小姐为妻了。”

江令瑶惊喜交加,撑着腰站起来,迫不及待道:“我已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刚好可以帮世子做媒提亲。”

宁澈忙伸手将她扶住:“你只管好好养胎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宝贝儿就是最大的功臣。阿轩的亲事,不用你操心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像是想自己去提亲。”

江令瑶一听就知道,上次闹了个乌龙,所以宁轩信不过自己了,有点小失落,不过很快又开心起来。

不管做不做媒人,她都是江令宛的堂姐,有这么一层关系,以后宁轩掌管了侯府,总不会亏待他们。

既然宁轩要自己提亲,那她就静待佳音好了。

她并没有等很久,约莫过了三四天,宁轩就去找江伯臣了。

永平侯世子亲自登门提亲,把江伯臣喜得眉飞色舞,当场就想答应,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我还要跟老夫人商量一下。”

“不过世子别急,最迟明天就给您回复。”

他真想答应啊,却临时想起江令宛前几天的警告,她说,如果宁轩来找他,不管宁轩要干什么,提什么要求,给什么好处,让他都不能答应,实在拿不定主意,也要问过她的意见之后才能决定。

按说提亲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父母来决定就行,但江伯臣不是一般父亲,江令宛更不是一般的女儿,这对父女相处模式跟旁人家的父女不一样。

江伯臣被江令宛打脸太多次,坑了太多次,答应她的事,已经不敢不照做了,就怕这位小姑奶奶在什么地方挖个坑让他跳下去。

宁轩来之前也跟人打听了,若是不合适,人家会直说。说要考虑一下,其实只是含蓄而已,毕竟立刻答应显得太急切了。

“不急,多考虑几天也无妨。”

宁轩走后,江伯臣立刻就跑去找江令宛了,他等不及下人去把江令宛叫过来,自己跑到江令宛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