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妻为妾,乱了纲常,杖责一百,罚银五百两。

罚银不算什么,但杖责一百,却可以将他活活打死。

但皇帝在上,若是不回答,则犯了欺君之罪,官位不保,性命堪虞。

江伯臣浑身冷飕飕冒着凉气,身子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下:“微臣有罪,乔氏名义上是臣的妾室,其实她真正的身份是微臣的原配妻子。微臣与她上香走失,分开数年。后来她回到京城,彼时微臣已经续娶了梅氏为妻,微臣并非故意以妻为妾,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求圣上恕罪。”

洪文帝一声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江伯臣又是一个哆嗦,五体投地,正要求饶,突然听到洪文帝喝道:“宁轩,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吗?”

宁轩?

皇上呵斥的是宁轩,不是他!

江伯臣大喜,依然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不敢动。

既然皇上没呵斥他,那他就躲远点,不抬头,不起身,不招皇上的眼。等皇上处理完宁轩,心情好了,他才起身求饶。

宁轩脸色发白,面皮发紧,可到了此刻竟然还稳如泰山。

“皇上,微臣没做过,微臣是冤枉的。”

江令媛已经死了,只要他不承认,光凭这封密信,并不能定他的罪。

大皇子呵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微臣得罪了殿下,令殿下不喜,是微臣有错。只有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殿下就想让微臣认罪。如果这是殿下所愿,微臣愿意认。微臣会有今天,不怪任何人,也不怪殿下,只怪微臣有眼无珠,跟错了主子,活该被推出来做替死鬼。”

短短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把罪名推到大皇子身上。

“宁轩!你放肆!”大皇子一惊,忙跪地请罪,“父皇,儿臣冤枉,宁轩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这话别说洪文帝不信,连跪在地上的江伯臣都忍不住腹诽:你诳谁呢?宁轩跟你一向是一个鼻孔出气,唯你马首是瞻,很明显,你这是事情败露,没有办法才让宁轩替你顶罪。

你说宁轩陷害你,那动机呢?

他陷害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不足以取信众人,他咬咬牙,把最终的原因抖搂了出来:“我知道大家觉得宁轩跟我关系很好,不可能背叛我,但其实大家都被他骗了。”

“因为当年是母后宣莫氏舅母进宫,才导致莫氏舅母中毒亡故,所以,宁轩便恨上了母后,恨上了我,一直想找机会报仇。”

“他表面上跟我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内心却视我为杀母仇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不单单是我,还有汾阳姑母你。”大皇子话锋一转,说出了另外一个秘闻,“这些年您一直怀不上孩子,其实早在十几年前,你刚嫁到宁家的时候,就中了一种特殊的毒。给您下毒的人,正是宁轩。制作毒药的人,名叫赵耀,乃是制毒天才,他被宁轩收入手下,替宁轩干了不少阴私之事。这次江令媛也是死于一种奇毒,从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来,还是我对宁轩有了怀疑之后,去开棺验尸,才发现她骨头发黑,是中毒而死。”

大皇子每说一句,宁轩的心就紧上一分。

因为大皇子没说错,句句属实,可这些事情,就连他最亲近的小厮都不知道的,大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脸色越发沉凝,他告诉自己不能慌,要沉住气。

汾阳长公主被这个消息震到了,她觉得不可能,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否则怎么解释她这些年来一直怀不上孩子?

能接近她的人,就这么几个。

宁轩,竟然是宁轩!

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为此她求神拜佛,延医问药,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没想到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啊!”汾阳长公主一声凄厉的叫喊,扑过去厮打宁轩,“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永平侯也为听到的这些话所震惊,但他心里更在乎宁轩这个儿子,见汾阳长公主打宁轩,他忙上前,把汾阳长公主给拉扯开了。

汾阳长公主狠狠推开永平侯,眼睛泛红,形容可怖,她在洪文帝面前跪下,恨得咬牙切齿:“皇兄,汾阳被奸人所害,不能生子,求皇兄为汾阳做主。凌迟宁轩,休要饶恕。”

宁轩脸孔冷硬,捏着一把汗道:“大殿下说的这些微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纯属谣言。那赵耀的确是我身边的人,但他十几天前就不见了身影。”

“我当时还不明所以,派人找他,如今看来,他恐怕早已遭到毒手了。若知道会有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赵耀,绝不让他有分毫的闪失。”

他倒打一耙,指责大皇子杀了赵耀,洪文帝脸色沉凝,犀利如鹰的眸子审视大皇子。

“父皇!儿臣没有!您休要听他胡说!”

大皇子暴跳如雷,理智全失,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之上,飞起一脚,把宁轩踹倒。

宁轩被踢中心窝,喉头一阵腥甜,一股热流喷薄而出,他用手一摸,血红一片。

很好。

洪文帝护短,对几位皇子都不错,却最容不得亲近之人背叛。

若是其他人欺骗背叛,他或许不会在意,但如果是他亲生的儿子欺瞒他,他却无法容忍。

大皇子越怒,就越能证明大皇子是事情被戳穿后恼羞成怒,洪文帝就越怀疑大皇子动机。

只要洪文帝对大皇子起疑,他暂时就安全了。

宁轩捂着胸口,惨然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你想让我顶罪,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用这种方法?”

大皇子气得发疯,恨不能一刀给他捅死,就在此时,萧湛开口说话了。

“此案关键点在赵耀身上,其实赵耀没死,在我的别院养伤,孰是孰非,叫赵耀来,便能一清二楚。”

宁轩豁然变色,打了个寒颤。

第132章

赵耀毒术奇高,随身携带剧毒,他又跟在宁轩身边,深谙宁轩办事之道,要杀他十分不易。

为此,宁轩决定亲自动手,他计划了严密的暗杀计划,保证成功击杀赵耀。

那天夜里,为了杀赵耀,他损失了十几个好手,不过很值,因为赵耀身上中了十几剑,跌入大泊湖。

他在大泊湖边守了许久,周围并无船只,也无人来往,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才离开。

赵耀是旱鸭子,并不会水,又身受重伤,在水中两个时辰,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宁轩才这么稳得住。

因为赵耀死了,死无对证,只要他不认,大皇子就不能将他怎么样。

洪文帝因为怀疑大皇子,一时半刻也不会杀他,这些时间,足够他喘过来气自保。

但是他没想到赵耀还活着。

宁轩心头发凉,之前的沉稳荡然无存。

小半个时辰后,赵耀被抬了进来。

他身受重伤,多处中剑,胸口腹部大腿等部位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虽然已经养了十来天的伤,但情况依然十分不乐观,他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颊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看上去可怜又恐怖。

汾阳长公主双眼猩红,叫着“你给我解药”,扑过去要厮打赵耀,被几个太监死死拉住,她便状如疯癫地冲着赵耀大吼大叫。

洪文帝厉喝一声:“汾阳,你看看赵耀这个样子,如何能受得了你的厮打。你若不想要解药,现在就打死他,朕绝不拦着。”

几个太监适时松手,汾阳长公主悲痛大哭,瘫坐在地上。

洪文帝挥挥手,示意太监将汾阳长公主架出去。

永平侯看看汾阳长公主,又看看宁轩,最终没有追过去,选择留在殿内。

洪文帝冷冷瞥他一眼,沉下脸问赵耀:“江令媛是怎么死的?汾阳长公主不能生育是不是你下的毒?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赵耀动了动唇,想要回答,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胸口巨疼,口中流出了鲜血。

这一次受伤,原本他完全可以避免,早在出事前几天,就有人给他递了一封信,说宁轩会杀人灭口,让他去大泊湖寻那人。

他根本不相信,也没去。

他跟随宁轩多年,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宁轩对他十分信任倚重,绝不会伤他。

过了两天,那人又给他递了一封信,让他提防宁轩,说若是宁轩动手,会选在夜里。如果宁轩真的动手,要他想尽办法到大泊湖秋水码头旁边的芦苇荡里,那里有人接应他。

他原本不信,但对方一连两封信,让他心头犯嘀咕。为了保险起见,他随身携带了几枚天王护心丹,以备不时之需。

本以为只是有备无患,却没想到最后却靠着这几枚丹药护住了性命。

宁轩,他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萧湛在后相助,他此时怕早已成一堆腐肉。

虽然侥幸活命,但这次元气大伤,让他足足损了十年元寿。他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宁轩之处,对他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可宁轩却要杀他。

既然宁轩狠辣无情,也就不要怪他翻脸无义了!

“回皇上的话,江令媛是中了一种独特的毒针,中毒之后,人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悄然死去。这种毒药是草民所制,宁轩正是用这种毒针杀死江令媛的。”

“至于汾阳长公主,她其实不是中毒,而是中蛊,蛊虫会吞噬胎元,所以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只要蛊毒解了,她依然还能生育。这种蛊毒也是草民所制,被宁轩偷偷下在公主饭食之中。”

“还有顾翰林昏迷不醒,也是因为服用了草民制作的蛊毒。”

“草民身上的伤,自然是拜宁轩所赐。他要杀草民,并不是因为以上几件事。宁轩从数月前就吩咐草民研制奇毒,这种奇毒无色无味,还会传染,与瘟疫十分相似。他先在山西投毒,让瘟疫爆发,想等到灾情严重之时出来赈灾解疫,这样他便能立下惊天奇功。”

“只是没想到赵老大夫的弟子凌霄医术非常厉害,竟然研制出解毒的药。宁轩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皇上。”赵耀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喘着气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草民还有一个证据没告诉萧指挥使,宁轩他于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解灾的药材,悉数存放在京郊十五里田家庄的一处大宅里。”

赵耀说完就瘫在担架上,虽然有气无力,但望向宁轩的眼神都是恨意。

宁轩脸色惨白,身子绷得僵直。

他从未在什么田家庄存放过药材,不用想,这必然是萧湛安排的了。

洪文帝离开之后,海陵郡主晕倒,慈宁宫一片慌乱,进宫添妆贺喜的女眷们提心吊胆,纷纷告辞。

傅氏是个没主见的,吓得两手冰凉,面无血色:“宛姐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五郎不会有事吧?”

萧湛从前办案子,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这还是她头一回亲身经历萧湛抓人,被这大阵仗吓着了。

“没事。娘您别担心。”江令宛扶着她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五爷在御前行走多年,从没办错过一件案子。这次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压低了声音道:“您没看到海陵郡主都昏迷了吗?必然是宁轩犯了什么事,连李太后都不敢给他求情。”

傅氏想想也对,海陵郡主嚣张跋扈,李太后又十分护短,如果宁轩没犯错,她们必然吵吵嚷嚷让皇上放了宁轩了。既然她们没闹,就说明宁轩肯定做了贪赃枉法的事,五郎是为圣上办差,一定不会有事的。

傅氏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还是你头脑清醒,比娘强。有你在,娘就有了主心骨,以后遇到事也不怕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看越满意的。

江令宛便笑说:“娘不过是关心则乱,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您疼五爷,才会着急。”

傅氏被她哄高兴了,拍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能体会为娘的心,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必然是个好母亲。”

说着说着,就扯到让她生孩子这件事上了。

江令宛笑呵呵地应着,把傅氏哄得笑逐颜开。

陆明珠就抿了嘴笑,冲她挤眉弄眼:我以为宛姐儿怼人很厉害,没想到拍起马屁来,也是个高手啊。

江令宛嗔她:你懂什么,这叫婆媳和睦,亲如母女!

看着笑呵呵的傅氏,傅淑妃也淡淡地笑了,她这个长姐,脑子不好用,长得也不算出色,管家算账不行,琴棋书画样样不如她。从前在闺中,就是她的陪衬。出嫁之后,地位没她尊贵,也不似她这般得夫婿宠爱。

只是没想到长姐命不错,得了个出色的好儿子,如今又得了个厉害的儿媳妇。

这样挺好的,萧湛厉害,江令宛出色,才能更好地辅佐她的四皇子荣登大宝。

傅淑妃看了四皇子一眼,母子二人一对视,就看懂了彼此了意思。

四皇子和气一笑,挽住了傅氏另外一边的胳膊:“姨母别急,五郎办事一贯沉稳,绝不会有差错。我这就派个人去乾清宫外候着,一有结果咱们立马就能知道了。”

他语气很亲昵,没有半分皇子气焰,傅氏笑着点头,显然已经习惯了如此,可见他们之前一直很亲近。

既然如此,那四皇子登基后为什么会跟萧湛翻脸,是因为萧湛功高震主,四皇子鸟尽弓藏?还是四皇子本就心机深沉,表面与萧湛亲近,实则利用防备?

江令宛目光一闪,又很快恢复如常。

赵耀指认宁轩之后,洪文帝立刻派人去田家庄,果然发现了一座存储大量药材的宅院。又根据药材包装纸上的信息找到了药铺,跟药铺老板核实,这些药材的确是三个月前就卖出去的。

证据确凿,宁轩想抵赖都不行。

“宁轩!”洪文帝大怒,冷喝道,“你不是说你是无辜的吗?人证物证俱在,这就是你说的无辜!”

这个乱臣贼子,犯下滔天大罪,谋害官员,毒害公主,散播瘟疫,败坏他的名声,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手段残忍而毒辣。

面对他的审问,他百般抵赖,还要把事情嫁祸给大皇子,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这般丧心病狂,视朝廷法度为无物之人,就该如汾阳长公主所说的那样凌迟处死,不能轻饶!

洪文帝如寒冰般冰冷的眼神让宁轩的心凉了半截。

人证物证俱在,他必死无疑!

该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能扭转局面?

他想求饶,可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上息怒,皇上请息怒啊。”永平侯魂飞魄散,痛哭求饶,“宁轩少不更事,犯下大错,皆因微臣没有尽到父亲之责。微臣没能管好宁轩,致使他犯下大错,微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求皇上看在宁轩自幼丧母的份上饶他一命,微臣愿意替他承担所有的罪责。”

永平侯不停地磕着头,放声痛哭,求饶不止:“求皇上开恩!”

大殿里回荡着永平侯咕咚咕咚的磕头声、悲惨的求饶声。

宁轩脸色惨白,如同鬼魅。

“宁澈受不住大刑,已经全部招认。”萧湛面无表情,垂眸问他:“宁轩,你还不认罪吗?”

宁轩一惊,当即对萧湛怒目而视,眼中有怒火喷出。

宁家众人,他最看重的不是父亲,毕竟当年汾阳长公主嫁进来之后,宁家所有人都巴结公主,冷淡于他,连父亲都对他很疏远。

虽然长大后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但父子俩再难回到昔日的亲密。

他最落魄难捱之时,是堂兄宁澈护着他,像亲生的兄长一样待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宁澈当成最亲的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