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二、老三长大取字,少说也有二十年。”江令宛笑眯眯道,“汤圆、豆饼还没取大名呢,您可是师公,也是祖父辈的,由您取名天经地义。”

赵老大夫一听,激动得眼睛都瞪圆了,正好陆明珠带着汤圆、豆饼来了。

俩娃已经三个多月了,胖乎乎的特别可爱,尤其是汤圆,白白嫩嫩,脸蛋儿圆圆,见人就笑,谁见了都想抱一抱。

赵老大夫见了俩孩子,稀罕得不行,伸手把汤圆接进怀里,跟陆明珠商量要给俩娃取名。

“好呀。”陆明珠写信给他爹了,说她生了俩孩子,怀远侯气得不行,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信,把陆明珠臭骂了一顿。

同时训斥了陆明朗,说他没管好妹妹,让他跪祠堂十二个时辰,领家法三十。

陆明朗没说什么,乖乖受了家法,写信给怀远侯请罪。

陆明珠什么事没有,却被骂得不开心,本来想让爹给外孙取名的心思也没有了,赵老大夫的提议正中下怀。

“您取吧。”

赵老大夫便道:“汤圆就叫陆天冬,豆饼就叫陆忍冬。”

天冬、忍冬都是中药,凌霄也是中药,而且凌霄的名字也是赵老大夫取的,当年凌夫子捡了凌霄,襁褓中的婴儿差点死掉,还是赵老大夫给他救回来,取了名字,长大了又收他徒弟。

不想二十几年后,凌霄的两个儿也是由他取名。

赵老大夫很满意。

下午,萧湛回来了。

从前到了年底,萧湛都是最忙的,今年因为孩子出世,洪文帝特意允萧湛只当值半天,下午他就回家陪娇妻爱子去了。

回到家,萧湛第一时间到上房看江令宛。

隆冬腊月,外头北风呼啸,屋里却被地龙熏得温暖如春。

萧湛掀了帘子进屋,江令宛正在歇午觉,淼淼裹在襁褓中,睡在她旁边,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挨在一块,脸蛋都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萧湛坐在旁边看,舍不得惊醒他们。

然后淼淼动了动,睁开眼睛,嘬了嘬小嘴,哇一声哭了。

江令宛迷迷糊糊还睡着,听到儿子哭了,就醒来把淼淼抱怀里,揭开衣扣给他喂奶。

淼淼吃了奶,大口吸允起来。

江令宛这才发现萧湛在一旁坐着,盯着自己看,脸微微有些红。

家里准备了奶娘,但梅雪娘跟傅氏都说,吃母乳对孩子更好,孩子跟娘会更亲。

江令宛就决定自己奶孩子。

她身子骨好,奶水足,完全够淼淼吃的。就是头一回喂孩子,经络不通,是萧湛帮忙吸出来的。

萧湛知道她不好意思,就亲了亲她脸颊,侧了身子,不去看她。

一会淼淼吃饱了,打了个奶嗝,又睡了。

萧湛呵呵笑:“这个臭小子,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为风云人物了呢。”

“怎么了?”江令宛整理衣裳,问他,“是又出什么事了?”

淼淼是皇长孙,他一出生,整个朝堂都十分振奋,洪文帝赐名,更是让众人猜测纷纷,觉得这是圣心所向,萧湛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萧湛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过几天淼淼满月,皇上想让淼淼在宫里办满月宴,被我以孩子太小,天太冷,不好进宫拒了。”

“然后皇上说,那就等淼淼满月那天,他到三皇子府上来。还下令内务府,即日起就要把满月宴筹备起来,流水席要摆三天三夜。”

江令宛挺诧异:“就算淼淼是皇长孙,满月宴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难道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诧异的时候眼睛瞪圆了,十分可爱,像圆圆的小鹿眼睛一般,萧湛心里闪过一抹可惜,若是淼淼是女孩子就好了,像她一样眼睛圆圆的,该多好啊。

萧湛本来觉得儿子女儿无所谓,可如今却觉得臭小子哪有娇软可爱的女儿招人疼?

他亲了亲她脸颊:“淼淼的生辰跟姑母的生辰在同一天,连时辰都接近。肖公公说,皇上去祭拜姑母了,说必然是姑母原谅了他,所以才挑了这么一天让淼淼出世。”

“咱们淼淼以后是有大福气的!”

刚出生就得了天子如此疼爱,这福气意味着什么,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

等到淼淼满月那天,洪文帝果然莅临三皇子府,文武百官都来了,洪文帝当场下旨大赦天下,现禁囚徒,除谋反者之外,罪无轻重,一律释放;从前的流放罪民,不咎既往,重获自由之身。

三皇子党人心振奋,纷纷向萧湛进言,说应该乘胜追击,此时便是请封太子的最佳时机,却被萧湛拒绝了。

他吩咐所有人不许妄动,零星有几个朝臣上书之后,见无人附和,就偃旗息鼓。

到了除夕,江令宛与萧湛进宫过节,他们虽然不在府上,但三皇子府有梅雪娘、傅氏、老国公、赵老大夫、小阿宝以及陆明珠母子,整个皇子府都格外热闹。

这一天家家团圆,欢声笑语不断,听着左邻右里喧嚣热闹之声,江伯臣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前梅雪娘在时,家里喜气洋洋,热热闹闹,贴对联,吃饺子,宛姐儿笑着闹着跑来跑去的场景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如今府中冷冷清清,房中只有他一人,他就忍不住回忆起从前,尤其是流落到青城县的那段时光。

彼时,他二十岁不到,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知姓甚名谁,不知自己是何种身份,也不知自己会什么,只能沿街祈祷,与恶狗抢食。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戏园子,那里散场之后,地上能捡到客人们吃剩的小食,他就在戏园子旁边不走了,每天定时等散场后去戏园子守着。

有一次过节,戏园子三天没开张,他饿了三天,到第四天,他早早就去等着,饥肠辘辘,两眼放光盯着那些吃东西的客人。

他眼睁睁看到一个客人掉了一块糕,他便一直盯着,刚一散场,他就冲了进去。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那块糕的时候,一只狗窜了出来,叼起糕点就跑,他从没那般绝望过,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然后他听到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你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江伯臣抬头,看到一个仙女,她清丽姣好,一脸温柔,丝毫没有嫌弃鄙夷。

当时太饿,他没想那么多,抓过点心就大口吃了起来,等吃完了想道谢,那美丽的小姐已经离开了。

从那以后,再去戏园子,他等的不单单是一口吃食,还想看那小姐美丽的身影。

他与她云泥之别,他不敢高攀,只卑微地想看看她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戏园子关门了,他不能再见她了,也失去了捡吃食的地方。后来因乞讨时不小心碰倒店家摆放的物品,被一顿狠打,接着又遇到暴雨,身患重病,病倒街头。

他又冷又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头疼得像炸裂了一样,不停地咳嗽,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昏迷之前,他看到了那位小姐,她还跟他说话了,声音温柔好听跟从前一样。

是梦吧!

真好,临死前还能梦到她。

江伯臣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内,屋里都是药味,同屋的人告诉他,是他们家大小姐救了他。

原来,他没做梦,她的确跟他说话了,还救了他一命。他还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姓梅,小小年纪就掌管着青城县最有名气的玉石铺子。

他康复后,去跟她致谢,为偿还救命之恩,他留下来帮她理账。

其实是她心地善良,可怜他无家可归,收留了他。

梅雪娘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梅长青。

半年后,他入赘梅家,与她锦瑟和弦,夫唱妇随。

她长得美,做生意又是一把好手,家里家外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娶她为妻,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别无所求,只求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生儿育女,一生美满。

可这幸福美满被他亲手毁了!

记忆恢复之后,他就不愿意在梅家待了,他回了京城,将她也骗到京城,她孤注一掷、背井离乡与他上京,等待她的是欺骗与强迫。

后来,乔姨娘回来了,他偏听偏信,一次次辜负梅雪娘。

下半夜,喧嚣终于回归安静,江伯臣回忆从前的一幕幕,僵硬地坐了良久。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和暖,小阿宝在萧湛的举荐下,进了国子学蒙童馆学习。

梅雪娘见江令宛很会照顾孩子,就搬离了三皇子府,回棉花胡同。

到了家门口,正在卸箱笼,隔壁也停了一辆马车,梅雪娘扭头去看,眼中闪过一抹讶然。

穆先生身穿蓝袍,腰佩玉带,脚踩皂靴,儒雅中更添贵气。

梅雪娘是见过世面的,她一眼就看出穆先生跟之前不一样了。

穆先生没进隔壁,直接来到梅雪娘家门口:“我等了你许久。”

也算是故人了,梅雪娘就请穆先生进家,奉茶之后,问他:“先生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穆先生抬眸,视线落在她玉兰花般柔净的脸上,稍作停顿之后,他移开了视线:“上次我问的事情,夫人可考虑好了吗?”

之前他们相处了半个月,穆先生手把手把补玉技法教给她。

两人都是玉雕高手,聊起玉石来滔滔不绝,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本来穆先生是来报恩的,可半个月相处下来,他心动了。

临走前,他向梅雪娘表白,欲以《穆氏玉经》为聘,身家性命相托,娶梅雪娘为妻。

梅雪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能看出穆先生对她的不同,但她并没有再嫁的打算:“多谢先生错爱,我不欲嫁人。先生提亲,也是一时冲动,你并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提亲,于先生,于我,都很不负责。”

别说她没有再嫁的打算,就算有,也绝不会嫁一个身份见不得光、只相处半个月的人。

“先生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明说,您一定能懂。”

穆先生当然懂,但他并未退缩:“夫人不必急着拒绝,我且问夫人,可厌恶我吗?”

男人声音很诚恳,梅雪娘欣赏他的玉雕之技,无法违心说厌恶。

穆先生便说:“那夫人先别拒绝,再考虑一段时间。我明日离京,不会再来打扰夫人,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判断我究竟是不是一时冲动。若一年后,我仍旧对夫人痴心未改,若我已解决夫人顾虑的问题,夫人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穆先生说到做到,一年过去,果然回来再次求娶。

他将《穆氏玉经》放在桌上,推到梅雪娘面前。

对于爱玉成痴的梅雪娘来说,这本书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她目光从书上扫过,淡淡道:“对不住先生,我并无再嫁的打算。”

“某再冒昧问一句,夫人是想跟江大人破镜重圆吗?”

梅雪娘笑了笑:“绝无可能,我梅雪娘既已离开江家,就绝不会回头。”

穆先生想着他来时,江伯臣隐藏在马车里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就有底了。

“好。”穆先生微微笑了一下,“夫人送我到门口吧,我马车上有一块玉佩坏了,劳烦夫人帮我修补。”

这个要求梅雪娘自然不会拒绝,她送穆先生到门口,从他手里接过玉佩。

“多谢夫人应允。”穆先生儒雅一笑,眉宇间跳动着愉悦,“某不胜荣幸感激。”

穆先生一贯稳重寡言,不苟言笑,突然这般情绪外放倒是很少有,梅雪娘略显诧异,却也没多想,冲他点点头,出于礼貌,目送穆先生登车离开后,才回了家。

这一幕被胡同口马车里的江伯臣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儒雅稳重,女人温柔端庄,怎么看怎么像极相配的一对。

当梅雪娘从穆先生手中接过玉佩的时候,江伯臣心凉了半截。

这个男人,他认识,不就是之前他抓奸闹乌龙的那个吗?

当时或许是闹乌龙,但一年多过去了,梅雪娘跟这个人可能真的看对眼了。

论容貌年岁,他跟这个男人差不多。

论身份地位,他是五品官,还跟梅雪娘生了女儿、儿子,从前也山盟海誓,夫唱妇随过。

不论哪一点,他都不输于这个男人,他不能认输。

江伯臣燃起了斗志,立刻吩咐车夫:“跟上刚才那辆车。”

穆先生的车夫很快察觉到后面有人跟:“主子,要甩开后面的车辆吗?”

“不必。”穆先生笑了笑,“只当没发现就好。”

马车沿着西大街走,一炷香之后停在了靖海侯府门前。

穆先生下了马车,门卫立刻迎上来,恭敬地喊:“侯爷。”

穆先生微微颔首,走进大门。

江伯臣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将倭寇一窝端的朝廷新贵靖海侯穆猷!

去年他立了战功,洪文帝令他在宁波驻扎一年,年前下的旨,让他年后回京述职。

当时大家都猜测,说穆猷做了那么多年海霸王,凶名在外,必然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容貌一定其丑无比,令人不敢直视,否则如何能打败倭寇?

难道这个儒雅内敛,皮肤微黑,看上去有点像教书先生的人竟然是靖海侯穆猷吗?

江伯臣觉得不信,或者是是他不愿意相信,如果这个人真是靖海侯穆猷,那他还真比不过。

他决定再等一等,既然靖海侯回京了,这几天洪文帝一定会宣他觐见,之后便让他上朝,是真是假,过几天就知。

五天之后,靖海侯上朝了,江伯臣终于见到了穆猷的真面目,可不就是那天那个男人吗?

最可恶的是,穆猷见了他,冲他扬了扬眉,一副挑衅之色。

江伯臣下朝后,回到家,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重新梳了头,修了面,拿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来见梅雪娘。

守门的赵婆子见了江伯臣,吓了一跳,砰一声把门关上,慌慌张张朝里跑:“夫人,夫人,不好了,那个爱找事的人又来了!”

赵婆子声音很大,江伯臣在里头都听到赵婆子叫喊的声音了,他觉得很扎心,却没有生气,只耐心等着。

过一会,赵婆子回来了,隔着门说:“你回吧,夫人说了,她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江伯臣来过几次,次次都吃闭门羹,所以他有心理准备。

这回他没有暴跳如雷,只耐心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她一日不开门,我就一日不离开。”

从那之后,江伯臣衙门里的事情忙完了,就到梅雪娘门口站着,站了足足一个月,江伯臣的脸都晒黑了,也没等到梅雪娘开门。

这一天,他正等着,忽然来了一辆马车,靖海侯穆猷下了马车,去敲梅宅的门。

江伯臣死死盯着穆猷,然后眼睁睁看着婆子开了门开,把穆猷迎了进去。

穆猷是来取玉佩的,见了梅雪娘,他面带歉意:“之前说好半个月来取,不想事情太多,耽误了。失了夫人之约,某很抱歉。”

“无妨。”梅雪娘把那块玉佩交还给他,“已经修补好了。”

目光从他衣摆处划过,梅雪娘暗暗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