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梅雪娘就发现他穿着彩织云肩、寿山福海官袍,刚才定睛一看,他衣摆上绣着的分明是斗牛。

这是勋贵公侯才能穿的制衣,怎么穆先生会穿在身上?

京城的勋贵她几乎都认识,姓穆的…就只有今年新进京的靖海侯穆猷。

梅雪娘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见过侯爷。”她微微屈膝。

穆猷侧了身,拱了拱手,歉意道:“是某没有跟夫人说明身份,望夫人见谅。”

梅雪娘表示无妨后,穆猷道:“江大人日日在门口守着,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夫人既不想破镜重圆,可有对策?”

梅雪娘柔声道:“不必想对策,时间久了,他自会离开。我送侯爷出门吧。”

穆猷站着没动,眼睛直直盯着梅雪娘:“夫人聪明,猜出某想说什么,便想赶我走。临走前,我还想再说一句:一年前我想娶夫人为妻,一年后仍旧如此。夫人是商人,最是一诺千金,言而有信之人,为何对我出尔反尔?”

一年前,穆猷问,如果他解决了身份不能见光的问题,梅雪娘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梅雪娘说不能。

穆猷便说:“夫人若是答应,我明日就走,一年之内绝不纠缠。”

“夫人若是不答应,我便留下来等,一直等到夫人答应为止!”

那时候,萧湛刚刚恢复三皇子的身份,梅雪娘怕穆猷被人发现,给女儿女婿惹祸,就答应了:“若你一年之内能解决身份问题,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她当时绝想不到穆猷就是靖海侯,也没想到一年后他真的回来了。

上次见面,她拒绝之后,穆猷没说什么,她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不想穆猷今天再次提起。

梅雪娘的确重诺有信,她也知道,若没有合理的借口,这穆猷恐怕不会轻易放手,正在想着措辞,穆猷突然上前,朝她走近了一大步。

男人的气息突然靠近,梅雪娘本能朝后退,脚绊了一下,然后穆猷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第158章

穆猷很有分寸,手轻轻托了一下,梅雪娘站稳之后,他立刻松开。

俩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变故,气氛突然有些诡异的安静。

穆猷后退了两步,拱手道:“我不要求夫人现在就答应嫁给我,只是希望夫人给我一次追求的机会。我想娶夫人,会拿出全部的诚意。若我试过之后,夫人仍旧不答应,我自会死心。”

他话已至此,梅雪娘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他必不会死心了。

本来就是她食言了,梅雪娘想了想,便点头:“既然侯爷有心,那便试试吧。”

对于穆猷,梅雪娘想的跟对江伯臣一样,不必想对策,时间久了,他自会放弃。

然而这一次,梅雪娘低估了两个男人的毅力。

江伯臣眼睁睁看着穆猷进了院子,待了足足一刻钟才出来,他两眼冒火,恨不能在穆猷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穆猷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江伯臣心里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如火山一般迸发了出来:“开门!赵婆子,你给我开门!”

他砰砰砰捶门:“赵婆子,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赵婆子不耐烦道,“您都敲了一个月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夫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不珍惜,和离了又来纠缠。别痴心妄想了,没门!”

本来赵婆子就对他没好感,得知他是自家夫人前夫后,对他就更反感了。

不管江伯臣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不开门,反正隔着门呢,江伯臣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我看夫人跟穆先生郎才女貌,配得很,您呐,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赵婆子说完话,听门外没有声音了,拿眼睛顺着门缝朝外瞧,江伯臣人已经不见了。

赵婆子拍拍手:“算你识相!”

“夫人,江大人走了!”赵婆子呵呵笑,“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从明儿起,咱们就可以把小公子接回来了。”

这个月以来,江伯臣日日来骚扰,梅雪娘怕影响到小阿宝,就让小阿宝住到女儿家里去了。

次日,梅雪娘正打算去把儿子接回来,赵婆子慌里慌张地跑来了:“夫人,不好了,江大人他…他上咱们家墙头了!”

昨天的事情对江伯臣刺激太大,他愿意等,等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他都情愿。

但是看着另外一个男人登堂入室,而他连门都进不了的时候,他就不甘心了。

他必须要见到梅雪娘,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昨天回去之后,他就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你不给我开门,那我就爬墙头。

今天一早,他带着梯子上了墙,打算翻墙头见梅雪娘。

墙头外,有左邻右里的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大声喊:“梅夫人,你快原谅你夫君吧,他在这里日晒雨淋了整整一个月,有多大的恨也该消了。”

“就是,就是。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们还生了女儿、儿子,就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该原谅江大人。”

梅雪娘到的时候,江伯臣正冲着墙外的围观群众拱手,感动到快要流眼泪:“谢谢,谢谢大家。”

他坐得不太稳,身子晃了晃,赶紧转回头来,见梅雪娘来了,立马激动地叫了起来:“雪娘,你终于愿意见我了,雪娘你听我说,我…哎,哎,哎呦!”

江伯臣乐极生悲,一头从从墙上栽了下去。

墙头外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喊:“快,快去请大夫。”

“不要紧!”江伯臣人还没爬起来就对外面的人说,“我没摔着,谢谢乡亲们,我没事。”

他一咕噜爬起来,跑到梅雪娘身边,噗通一声跪下了:“雪娘,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本来利益在中间,脸皮扔一边的人,为了功名利禄,跪女儿都特别干脆,如今为了追回妻子,下跪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他的命本就是她救的,从前在青城县,他也不是没给她下过跪,磕过头。

梅雪娘素来冷静,鲜少动怒,但此时眉宇间染了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淡淡,声音慢慢:“江大人有话,进来说吧。”

江伯臣大喜,爬起来追着梅雪娘进正房去了。

进了明间,他也不坐,咕咚一声,再次跪在梅雪娘面前:“雪娘,昔日种种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欺你骗你,辜负你,更不该偏听偏信猪油蒙了心让你受委屈,我是真的知错了。”

他以手指天,发毒誓:“我江伯臣在此立下誓言,从此后只对梅雪娘好,再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献宝一般捧给梅雪娘:“雪娘,你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那是一块其丑无比的梅花玉佩,是江伯臣在青城县时亲手雕给梅雪娘的。

那时候俩人夫妻恩爱,甜蜜无比,江伯臣知道梅雪娘要过生辰了,就偷偷给她雕了这块玉佩。

玉佩很丑,但心很真诚,梅雪娘很感动,说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这玉佩梅雪娘一直珍藏,离开江家的时候,她却没带出来。

几年后,再次看见这块玉佩,梅雪娘眸中闪过一抹追忆,在青城县的甜蜜时光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中复苏。

曾经,他们也有过幸福的时光。

她片刻的失神给了江伯臣莫大的鼓励,他赶紧把玉佩又朝她面前递了递:“雪娘,我们重新开始,回到从前,好不好?”

梅雪娘抬眸盯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摔得鼻青脸肿,鼻子流了一点血,被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都花了。

他的眼神很真挚,就像当初在青城县,他主动要求入赘时那样。

梅雪娘垂了眼:“跟我有约定的人是梅青山,不是江大人你。”

江伯臣慌了:“我就是梅青山,梅青山就是我,雪娘,我就是他呀!”

他伸手,去握梅雪娘的手,梅雪娘却起身,避开了:“他已经死了,早在他想起自己是谁,早在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江伯臣知道,他们之间是真的完了,他是真的失去这个女人了。

回到家,枯坐了一夜,次日他去了吏部,希望今年课考之后,能将他调到国子监。

他是三皇子的岳丈,主动要求降级,吏部如何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三月后,他如愿到了国子监,第二天就过来三皇子府,跟江令宛保证:“我身为父亲,对阿宝未尽到半分父亲的责任,如今追悔莫及,只想尽一尽父亲的心。你别担心,我就是想多看看阿宝,绝不会去打扰他。”

不过几个月没见,他老了十几岁,但人很平和,与从前专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会有如此变化,江令宛倒是没想到的。

只可惜,太迟了!

大皇子终于获得了自由,只可惜,他已经失去圣心,身上的差事悉数被撸掉,原本附和他的党羽几乎都投奔四皇子、萧湛去了。

宁皇后劝他不要着急,慢慢来,踏踏实实做几件差事,从前的一切自然会回来。

大皇子却看清了事实:“母后,您不必安慰我了,萧湛诞下了皇长孙,深得父皇欢心,我便是再努力,父皇也不可能立我为太子了。与其做无用功,不如早作打算!”

宁皇后神色一凝:“你是说…投靠四皇子?”

“没错!”

眼看着夺嫡无望,大皇子便为下一步做打算,如今的朝堂已成为萧湛、四皇子的战场,别看俩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其实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

这两个人,都跟他有仇,不管哪一个上位,他都是被清算的那一个。

与其等到那时被收拾,不如投靠其中一人,助他夺嫡。日后,也能靠着从龙之功躲开一劫。

经过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大皇子决定投靠四皇子。

宁皇后说:“皇儿你的打算是对的,只是母后与傅淑妃是几十年的死对头,早已结下深仇大恨,就算我们真心投靠,只怕傅淑妃母子也不会接受。”

“母后不用担心,朝堂斗争局势瞬息万变,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我们对四皇子夺嫡有利,他一定会接受我的投诚。他必定会考虑,如果拒绝了我,我可能会跟着萧湛一起对付他,哪怕为了这一点,他也一定会接受。更何况母后您还是后宫之主,您身后还站着皇祖母。在皇位面前,您跟傅淑妃之前的争执,根本算不了什么。”

大皇子道:“我已经跟四皇子联系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面谈,后日端午宴,就是很好的时机。”

两天后,便是端午节,从前宫里是要赛龙舟的,今年洪文帝发话说皇长孙年幼,赛龙舟太吵,为了不让孩子受到惊吓,今年宫中龙舟就免了,让朝臣们在宫外自己赛龙舟乐呵吧。

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既然皇上说不办了,那他们肯定也办啊,一切跟着皇上来。

不过,这皇长孙还真是得宠啊,听说开了春之后,隔一两日,皇上就要召皇长孙进宫,不仅在养心殿给皇长孙置办了一张小床,还时常抱皇长孙在龙椅上玩。

上上个月,皇长孙在龙椅上尿了,皇上丝毫不生气,还说皇长孙敢为天下先,是第一个在龙椅上尿尿的人。

知道的,是孩子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皇长孙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

上个月,皇长孙会用手指东西了,皇上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把玉玺放到皇长孙身边给他玩,说他聪明尊贵,学会指东西了,指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玉玺。

总之,不管皇长孙做了什么,在皇上眼中,都是极好的。

傅氏喜得见牙不见眼:“我们淼淼就是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淼淼已经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听到傅氏说“淼淼”他立刻抬起头来“哦、哦”说了两声,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跟萧湛小时候一模一样。

傅氏立马“哎呀,哎呀,心肝肉”地把淼淼搂怀里,一连亲了好几口:“祖母的淼淼真聪明!”

江令宛笑道:“小孩子都这样,小阿宝小时候也这样,淼淼就是一般小孩罢了。”

傅氏不依:“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淼淼是最聪明的。”

从前萧湛就说过,以后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失宠,如今连江令宛也失宠了。

第二天端午,江令宛、萧湛带着淼淼进宫过节,因为是大晴天,天气有些热,淼淼觉得不舒服,吃饭的时候人又多,他就哇哇哭了起来。

奶娘跟江令宛哄了好一会,淼淼还是撇着小嘴哭,露出两颗小门压,可怜兮兮的,不一会就哭得满头大汗。

洪文帝就放下筷子,看着淼淼。

大家便都不吃了。

“江氏,你带淼淼去偏殿休息吧,别把孩子热坏了。”

江令宛带着孩子下去了,傅淑妃心头一动,便道:“淼淼这孩子可爱,别说皇上了,就是臣妾一天不见都想的慌。又想让三皇子妃天天抱着孩子进宫,又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们淼淼受罪。”

一贯跟傅淑妃是对头的宁皇后也说:“淑妃妹妹说的是,不如这几个月就让淼淼在三皇子府里,等入了秋再进宫里来,省得淼淼受委屈。”

这几个月,淼淼出尽了风头,洪文帝天天见淼淼,越来越疼爱。

若能让淼淼不进宫,洪文帝见不着孩子,慢慢的也就淡了。

傅淑妃跟宁皇后对视一眼,难得达成一致。

四皇子跟大皇子亦对视一眼,约定已经达成。

洪文帝便拧眉想了一会:“让淼淼在路上来回折腾,的确太受委屈。得让淼淼住到宫里来。”

淼淼怎么能住进宫里来?

除非萧湛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淼淼自然便跟着进宫了。

傅淑妃没想到自己一时抖机灵,竟然让洪文帝动了要立萧湛为太子的想法,登时心就凉了。

宴席之后,大皇子终于跟四皇子说上话了。

“四皇弟,萧湛来势汹汹,你打算怎么办?”

大皇子跟萧湛针锋相对许久,他十分不希望萧湛做太子。

四皇子道:“萧湛势头很猛,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唯有蛰伏。”

“大皇兄,你留在京城只会让父皇不喜,让萧湛针对,不如你就藩吧。”四皇子道,“你先就藩,我留下来与萧湛周旋,你在藩地做我的后盾。若我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我输了,你便是我最后的退路。”

大皇子不是没想过就藩,他只是想在就藩前看看,能不能跟四皇子达成统一战线。

如今联盟达成,他的确没有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第二天,大皇子进宫,跟洪文帝忏悔:“…儿臣静心思过了几个月,悔不当初,身为长子长兄,嫉妒弟弟,设计陷害,让父皇生气失望,实在不孝不悌。”

洪文帝冷眼看着没说话,大皇子眼圈就红了:“儿臣想,与其留在京城徒惹父皇生气,不如到封地就藩,为父皇守一方疆土,为百姓办一些实事。儿子是真心想要就藩,想要到藩地做一番事业,求父皇应允。”

洪文帝当时就把手中的书卷放下了。

几位皇子成年后,他就给他们赐下皇子府,赏下封地。

但他想的是,他百年殡天之后,才让儿子们就藩,他活着的时候,是想让儿子们都在身边的。

大皇子做的事让他很失望,他罚了大皇子,但到底没将他怎么样。

洪文帝心机深沉,疑心很重,但对几个儿子是真心疼爱,也是很优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