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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是动物的一种。”陈真说,“区别只在于人的大脑与思维更发达一点。”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什么能力很强大的人啊?”迟小多说。

“这些不是么?”陈真随意一指车窗外。

“彻夜通明的灯火,川流不息的汽车,每天层出不穷的发明。”陈真说,“这就是天地赋予人类力量的体现,区别只在于我们推崇智慧,与兽族崇拜力量的表现不同。”

陈真又说:“我们驱魔师,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妖,人类里的妖。不要再说那个词了,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迟小多哈哈大笑,陈真无奈苦笑。

“那项诚…”

“项诚以收妖为生。”陈真答道,“我猜他是兼职当男公关?看照片是挺精神一小伙子…你多大了,迟小多。”

“二十六。”迟小多答道。

陈真点了点头,说:“显小。”

“你呢?”

“三十三。”

“完全看不出来。”迟小多觉得陈真挺亲切的,忍不住又问,“所有人都能当驱魔师吗?像我这样的,能当吗?”

陈真若有所思,侧头道:“你想进这行?”

迟小多摇摇头,眉头深锁,问:“项诚是驱魔师,对不对?这一行是不是很危险?就像今天晚上这样,万一失踪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完全帮不上忙,太郁闷了。”

“驱魔师待遇很一般。”陈真打方向盘说,“随时有生命危险,规章制度还很严格,你确定?”

“那有什么好处呢?”迟小多问。

“没有好处。”陈真笑了笑,专心地开车,答道。

“不可能。”迟小多说,“有人愿意为这个职业付出,总有值得付出的地方吧。”

陈真点点头,说:“有道理,那么为了世界和平,算吗?”

迟小多想想,说:“算是一个,可如果为了世界和平,却养活不了自己,也很难有人愿意做这行吧。”

“这行业里,需要的人本来就少。光靠为数不多的理想主义者就够了吧,现在这么多理想主义者,都算多了呢,国家还在考虑进一步缩减规模。不过这么说吧,如果勉强能养活自己。”陈真悠然道,“更有机会去认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透过纷纷扰扰的现象,去接触人间的本质呢?”

迟小多想这也勉强能算是一个理由,陈真又问:“每天刺激、精彩的冒险生活,算不算?”

“算…吧。”迟小多说。

“综上所述。”陈真漫不经心地说,“这就是好处,追求物质,物质没有,纯粹精神上的,所以有人说,驱委都是一帮理想主义者。可是社会少了这些理想主义者,又不行。就像公务员一样,薪水很少,驱魔师还能找点外快,现在基层公务员都很难捞外快了。”

“可以做兼职。”迟小多说。

“可以。”陈真说,“但是你的年纪太大了,已经不再适合做这行,最晚要七八岁,在火光低的年纪里,练习与天地脉接触的能力。”

迟小多有点失望,陈真却说:“不过真有兴趣的话,可以报考降妖设备师资格。”

迟小多来了兴头,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相当于为驱魔师提供鉴别妖怪和法宝类别的援助工作。”陈真答道,“只是在专业领域里,互相独立,下次给你点资料看看。”

“好。”迟小多非常满意,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帮助项诚了。

“我猜项诚除了考证,还带着任务来到了北京。”陈真说,“也许齐尉告诉了他一些什么事。他在执行这个任务时,遇见了一点尚在可控范围内的意外。”

“齐尉也是驱魔师吗?”迟小多说。

“是的。”陈真答道,“齐家是粤广地区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传承历史甚至在驱委会成立之前,家族中明清两朝出了不少风水大师,他们家很有钱。”

“驱魔师有工资拿吗?”迟小多又问。

“以前有。”陈真答道,“现在没有了,在这里等我一会。”

车在灵境胡同外停下,陈真下车跑了,迟小多感觉一切都如此地不真实,怔怔看着窗外。

同一时间,黑暗之中,项诚用降魔杵敲打墙壁,抬头看,幽深的隧道内朝下滴着水。隧道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项诚又走了一会,索性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满是尘土的思归,闭上双眼,抚摸它的身体。

思归的身体发出微光,舒展羽毛,项诚左手往前一送,思归展开翅膀,沿着隧道飞去。

项诚试着开了几次手机,没有电了,被困在这个黑暗的洞穴里。

一只鸟儿从背后的通道中扑棱棱飞过来,停在项诚的肩上。

项诚回头看自己走过的、黑暗的通道,再看前方,思归则抬起头,朝通道四壁张望。

第27章心灯

北京,灵境胡同外。

陈真提了个LV的袋子,交给迟小多,说:“帮我抱一会。”

迟小多心想你也好有钱,为什么项诚就这么穷。

“我发现像齐齐和你,做驱魔师都挺有钱。”迟小多问。

“不,驱魔师都很穷。”陈真答道,似乎猜到迟小多心里所想,解释道,“驱魔师虽然有强大的能力,但是是不允许对凡人使用的,一旦被查到,后果会非常严重。”

“那比方说我要做外快的话,怎么接?”迟小多问。

“大部分时候不允许乱接外快。”陈真说,“要向组织报备,政府会发一点补贴,现在正在内部讨论要怎么改革,驱魔产业化,用风水、占卜的名义,去收取有限的费用。不过你知道的,封建迷信,这个和江湖骗子混在一起,说不清楚,也难管理。”

迟小多说:“我以为做这行都很赚。”

“赚的不是钱。”陈真说,“是为自己、亲人和子孙后代积福德,赚钱容易,这年头是个人,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积福报却很难,你说是不是?”

“赚钱不容易。”迟小多说,“积福报什么的,我反而觉得容易,日行一善嘛。”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陈真发动吉普车,说,“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妖魔了,是不是?对不起,领导当多了,喜欢用反问句…你无视我吧。”

“组织没有钱。”陈真说,“公务员都这样,不过这行确实有独特的魅力。三百六十行,都是糊口技能。”

“那是。”迟小多说,“其实认真想想,不给钱我也愿意做,既能走遍天下,又有一技傍身,还能拯救世界。”

“一见杨过误终身呐。”陈真唏嘘道,吉普车减速。

“待会要请你帮一个忙,我问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就行。”

“你们没有法术看妖怪的吗?”迟小多好奇道。

“要有这个能力的话。”陈真笑了笑,说,“照妖镜就没用了,申请用一次照妖镜,手续麻烦得要死。我们大部分时候只能靠自身的能力去感应。发现妖魔,是最重要的一环,而且有些妖并不坏,不是所有的妖都要被赶尽杀绝的。”

迟小多问:“项诚有危险吗?”

陈真迟疑片刻,答道:“理论上没有太大危险,他的专业水平足以傲视大多数同行,根据他的执行记录判断,就是有的时候太轻敌。”

陈真把车停在一条宽阔的路上,拉出车上的对讲机。

“宣武门外协助一下。”陈真说。

道路两侧的路灯齐刷刷地熄灭了,陈真把车熄火,两人静静地坐在车上,迟小多毛骨悚然,朝窗外看。

“这是什么地方?”迟小多问。

“菜市口。”陈真低声说,“京城‘灵’最重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迟小多有点晃神,依稀间看见一只巨大的黑影,伴随着一阵风,从菜市口的公路正中央缓缓地飞过去。

就像一个面积很大的风筝,又像一个巨人。

迟小多描述了那东西,说:“是个胖子,飞过去了。”

陈真:“再等等。”

巨人又飞了回来,这次迟小多看清楚了,球形的,半透明,黑色的,有很大的脚,在宣武门外爬行。

“胖子是二维还是三维的?几只脚?”陈真问,“有手或者翅膀吗?”

“立体的,翅膀…没看见。”迟小多迟疑道,“没有手,四只脚。”

“像什么?”陈真说,“画下来。”

那只巨大的怪物不动了,就这么站在马路中间,迟小多一边画一边说:“像一个没有头的胖狗,十米高,全透明的。”

陈真微微皱眉,迟小多忽然道:“咦?有个人来了。”

“什么样的?”陈真说。

迟小多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拿着把蒲扇…”

“我看见了。”陈真说,“他在做什么?”

在陈真的眼里,路边来了个老头子,抬头看着天空,而在迟小多眼里,老头却是和那只巨大的黑色隐形怪物对视。

“他他他…他在吸那只胖子!”迟小多登时魂飞魄散。

“嘘。”陈真比划了个动作,说,“怎么吸?”

“吸进去了!”迟小多狂叫道,“吸进去了啊啊啊——”

“从哪里吸进去的?”陈真说。

“嘴!”迟小多夹着膀胱,说,“这是什么啊,好恐怖啊——”

“嘘!”陈真说,“吸完了吗?”

在迟小多的眼里,那个老头慢慢地把整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吸进了身体里,悠闲地摇了摇蒲扇,沿着菜市口大街一路走过去。

陈真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那老头子的身后。

“到了吗?”陈真说。

“你看不见他?”迟小多问。

陈真按了两下google眼镜,说:“突然一下又看不见了,应该是用妖力隐身了,准备问他话。”

迟小多:“我我我…我怎么开口?”

“问他项诚的下落。”陈真转过头,看见人行道上空空如也,问,“他在栏杆里还是栏杆后?”

迟小多比划了个动作,他们已经靠近了,迟小多说:“开慢点…您好,老爷爷,您好!”

那老头子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您好!”迟小多趴在车窗上,伸出手去招了招。

“别碰到他。”陈真小声说。

“什么事?”那老头子并不回头,说,“年轻人,我听见了。”

迟小多心里狂跳,虽然很紧张,但是觉得这老人还是正常的——至少声音正常,刚才看到的一幕就像练气功一样,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老头子还是没有回头,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

迟小多掏出手机,翻出项诚的照片,等他回头。

老人没有回头,说:“不要看视频,要看照片。”

“哎,这里有照片。”迟小多说。

“不要看手机拍的,要看洗出来的。”老人又说。

“什么?”迟小多茫然道,“我这里没有洗出来的…”

“我说,看照片的是你。”老人说,“小朋友,管好你大哥,不要让他喝酒。”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枯干的手指在迟小多的手机上轻轻一碰。

老人说:“你身边的家伙不是好东西。人太狡诈,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陈真脸色阴晴不定,老人又说:“告诉你也无妨,过了宣武门直走,烟袋斜街外头有座鼓楼,你要找的那人,被耋先生给带走了。”

“带去哪了?”迟小多的声音发着抖。

“现在赶紧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老人说,“天一亮,说不定就不知下落了。”

“谢谢。”迟小多颤声道,“谢谢您。”

拐杖声响,老头子又慢慢地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鼓楼…”陈真开车加速,说,“叫什么?耋先生?”

“叠先生,蝶先生。”迟小多说,“第二声,我不知道哪个字。刚刚那个人又是谁?”

“我也不知道。”陈真答道,“京城的妖太多了,尤其是最近。”

“他害人吗?”迟小多说,“我觉得他说不定不害人。”

陈真说:“我猜他是把你当成了同类。”

迟小多第一个反应是耋,而不是别的,耄耋耄耋,这个老人让他想起一个叫“耄耋之年”的词语。

陈真沿着烟袋斜街外兜了一个圈,抵达鼓楼下面,让迟小多下车,迟小多有点害怕,但根据那老头说的,项诚说不定被抓走了,现在怕也没用,必须壮着胆子去找。

陈真从鼓楼外翻了进去,迟小多毛手毛脚地还在爬,陈真说:“如果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躲在我背后。”

迟小多点点头,半夜两点,鼓楼内漆黑一片,悄无声息,陈真从LV包里取出一个小手电,打开晃了晃。

迟小多站在一面巨鼓面前,缓缓躬下身,捡起一片羽毛,与陈真对视一眼,两人在黑暗里静静地站着。陈真抬起手,去触碰光滑的鼓面。

“项诚,你在这里吗?”迟小多小声说。

陈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迟小多站到自己的背后,伸出手指,轻弹鼓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背靠墙壁的项诚猛然睁开双眼。

“鼓楼中间一般有个暗层。”迟小多说,“会不会被关在暗层里了?”

陈真绕了一圈,貂飞身下来,四处闻嗅,陈真说:“暗层怎么进去?”

“手电筒给我。”迟小多说。

迟小多打着手电筒,先下一层,四处找,找到一个小门,用肩膀用力扛了下,陈真示意他退后,那只貂一缩,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片刻,后头门栓声响。小门打开,里面是个楼梯。

两人沿着楼梯,走到二层高的一半,有一根横梁,从侧旁斜斜穿过来,迟小多说:“找到了。”

迟小多顺着横梁走上去,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一层,也不在顶层,而是在两层之间的暗格里,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来过的空间,鼓楼的隐秘结构层。

这层里全是纵横来去的木梁,朝下看,两米以下是下一层的天花板。

陈真用电筒晃了晃。

暗层里只有一个破旧的鼓,貂飞速过去,在鼓前嗅了嗅,钻了进去,迟小多心中一凛,貂却从另一侧钻了出来。

“项诚?”迟小多问。

没有人回答,迟小多摸出手机看了眼,夜四点。

“陈真?”

“嗯。”

陈真抬起头,注视着柱子上一张白色的符,他掏出打火机,从包里取出一盏灯,点亮了那盏灯。

迟小多瞳孔收缩,恐惧发抖,陈真马上把他抓着,拉到自己身后。

伴随陈真手中明黄灯的亮起,暗层内的布置一览无余,头顶交错的八根横梁上,安静地贴满了垂下的符纸,脚底井字形的八根横梁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的蜡烛。

横梁的尽头摆放着那面废弃的鼓。

鼓的前面,有一个木架子,架子上以一个奇异的姿势,搁着一具白骨骷髅。

迟小多的心脏都快被吓得骤停了,靠在陈真背后不住喘气,陈真只是看了一眼,便将手里的球形琉璃灯掐掉,暗层里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迟小多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陈真说:“不要害怕。”

陈真一手从他面前缓慢划过,说:“这是妖怪们使用的一个聚灵的法阵。骨头只是使用的法器而已,并不会活过来,放心。”

迟小多稍稍镇定下来,陈真说:“人会对神秘的事物产生恐惧感,是因为他们对此的未知,一旦明白了它的原理与本质,恐惧心就会随之消除。”

“是…是的。”迟小多认为这么一解释,似乎冲淡了恐惧感,但是还是好害怕呜呜呜,快要尿了。

陈真端详脚下井字形的木梁,答道:“你看到什么了?”

迟小多:“我…我…”

“看着我的双眼。”陈真说,“镇定。”

陈真收起手电筒,两只手放在迟小多两耳处,强迫他直视自己,接着口中快速地念了一句咒文,迟小多的心跳瞬间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