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经历过曾经那段连树皮草根都已经吃得丁点儿不剩的日子,凌霄对于吃什么并不是太过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满足了。这时候也不计较,点点头应了一声,就见叶霖又回过头来问自己:

“你的衣服…”

语气是难得的踟蹰。

“昨天没带换洗的衣服,先借了沈清的穿,我洗完还给她。”面包转眼就已经考好,凌霄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往自己的房间里走,直到关上门的时候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既然家里有面包,他为什么不吃?还骗得她白给了一个肉包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霖觉得今天的凌霄好像精神并不是太好、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连说话都是始终慢慢吞吞地像是提不起劲来。只是凌霄的性子要强,向来不喜欢别人多问自己的事,叶霖再三犹豫,到底还是没有开口问个明白。

只是到了晚饭的时候,叶霖却是不得不问了——小姑娘这一个月来日渐红润健康的脸色这时候竟显出一种明显的苍白和虚弱来。

“无事,”凌霄摆了摆手,声音却到底是难言虚弱。见叶霖立时就皱起了眉头、眼看着就要不管不顾地追问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你能不能——帮我去抓副药?”

病了?叶霖脸色微变,却并不追问,只是一口应下:“你说。”

凌霄道了声谢,想了想还是没有口述、回房间写了方子,回到客厅的时候,叶霖已然是穿好了外套。

叶霖弯腰从茶几上拿了车钥匙、顺手接过药方,一边已经是头也不回地换了鞋开门出去:“你先吃饭,我很快回来。”

凌霄正要喊他吃完再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叶霖就已经关了门、不见了人影。

凌霄站在原地沉默着怔愣了一会儿,忽然间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一边又慢腾腾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叶霖几乎是压着限速到了中药房的,一进门就把方子递给了药师、然后抿着唇直直地盯着对方抓药。

只要不是对着凌霄这样不科学的存在,叶二少的气场还是很强的。这时候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得对方整个人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这位先生,您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快一点。”叶霖看着对方“慢腾腾”的动作,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声音微沉,“家里病人等着吃药。”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边忙不迭地应着,一边却又忍不住话头、继续喋喋不休着,“其实现在吃也不是马上就不疼的,中药见效还是比较慢的。主要还是要长期调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忍不住又“啧”了一声:“这哪个医生开的方子?还挺凶的,看起来是挺严重的了?以后还是少吃点,平时要调养好、补补营养,不要受凉…”

叶霖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说完就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英气的眉微微拧起:“这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痛经啊!”那药师一脸的理所当然、显而易见,一边说着一边又低头看了看方子,皱着眉继续道,“而且还是气血两虚、积劳成疾造成的。”

叶霖浑身一僵,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第17章 生理期

第十七章

生理期

叶霖回到家里的时候,凌霄正窝在沙发上喝水。

凌霄年纪小、长得不高,穿着居家服窝在沙发上,远远看去只有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团,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看起来居然是意外的可爱。

见他回来,凌霄仰起脸来看他、对着他弯着眉眼笑了笑——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神色却居然是出乎意料的柔和。

叶霖转头看了眼桌上,就见饭菜仍旧还原原本本地放着、半口都没有动过,忍不住又微微皱了皱眉:“你没吃饭?”

“没胃口,”凌霄摇了摇头。叶霖眉头皱得更紧、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忽然又笑了笑、小声道,“所以我想还是等你回来再一起吃吧。”

叶霖怔了怔,呼吸有一瞬间的迟滞。

——她身上难得没有了平时的那种自负,看起来居然有一种少见的温柔。

她说——“等你回来再一起吃”。

“药买好了。”叶霖的语气几乎是在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柔和了下来,一边拎着药进了厨房、一边扬声问她,“怎么煮?”

凌霄应了一声,捧着杯子站起身来,慢腾腾地挪到了厨房里、低头看了看一包包包好的中药又看了看药锅,轻声道:“没什么特别的,用水冲一下灰尘、然后全部放进药锅里、加满水煮就可以了,不必分先后。”

叶霖应了一声,一边把药材倒出来,一边有些“不耐”地“赶人”:“你别管,去吃饭。”

凌霄今天像是格外地好说话,对他这样的语气居然半点都不生气,低低地“嗯”了一声,抱着杯子又慢腾腾地回到了饭桌前坐下。

叶霖在锅里放好了水、开了火,一切都收拾妥当,回到桌前的时候就看见小姑娘正乖乖巧巧地坐在桌前,面前的碗筷和饭菜显然是仍旧还没有动过。

见他从厨房里出来,凌霄笑了一下,终于是端起了碗、仰着脸看他:“吃饭吧。”

她的动作和神色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叶霖原本是想要开口的、可这时候张了张嘴却偏又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也坐了下来、应了一声端起了碗。

才刚吃了一口,他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放下了碗:“等会儿。”

凌霄只夹了一筷子菜还没来得及吃,闻言立时就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神色微有些茫然。

叶霖却已经伸长了手臂过去把她的碗拿了过来、站起身来:“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

“无妨。”凌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叶霖出门这一来一回快得很,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饭菜虽然不烫了,但今天的气温不低,这时候还没有彻底凉透。

叶霖却少见地没有理会她,径自端着饭菜、依次放进微波炉里一个一个热过了,这才又端了回来。他放下最后一盘菜、拉开椅子坐了回来,一抬眼就见凌霄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微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着:“刚才我去买药,药房里说你这样——不能碰凉的东西。”

凌霄愣了愣,眼底闪过一抹恍然,脸上少见地居然泛起了一抹粉色——她脸色苍白,就显得这粉色越发显眼。

向来伶牙俐齿、理直气壮的小姑娘这时候居然破天荒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地小声说了一句“多谢”,而后低了头、一门心思地努力吃饭。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封建时代来的小姑娘,总算是也有比现代人更容易害羞的时候了。叶霖莫名地就觉得自己郁郁了两天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轻快了不少,连带着胃口都好像好了许多。

吃过饭,叶霖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其实平时他们向来都是分工合作,叶霖做饭、凌霄洗碗的。只是今天凌霄刚要起身收拾,就被叶霖眼明手快地按着坐在了原地。

凌霄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就乖乖地坐在原地,看着叶霖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收拾了桌子、洗干净了碗盘筷子,然后又关了火沥了药。

中药的味道实在是大得可怕。叶霖只是这么闻着,就已经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几乎是屏着呼吸把碗端到凌霄跟前的。

然后他就看见小姑娘像是压根就没有闻到半点味道一样神色如常地接了过去——那碗药黑漆漆的看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可凌霄就只是这么淡定地吹了吹、然后面不改色得就仰头喝了下去。

爽快得让他看得简直都有些呆了。

直到凌霄已经喝完了药、放下了碗,叶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皱着眉难得有些纠结地问她:“苦吗?”

“又酸又苦,”凌霄笑了起来,神色间似乎是微有些无奈、片刻后却到底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有药喝,已是不易了。”

叶霖怔了怔,像是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沉声问她:“药房的人说,你是气血两虚、积劳成疾——是因为安史之乱吗?”

凌霄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那恍惚不过是一闪而过、只不过是片刻间她就已经恢复如常,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整个人窝在椅子里低头喝了口茶。

叶霖当下了然。

凌霄向来是自负得有些张狂的,实在是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平时他总是忍不住腹诽小姑娘太霸道要强、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乖巧可爱。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见她这么安静听话,他却又有一种“她不该是这样的”的强烈直觉,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微微有些发闷。

叶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打个电话给宋蘅。”

也许是生理期的不适让思维都变得迟钝了,凌霄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句,一时间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微微别开了头、用力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有些不自在地低声解释着:“我有事要问她。”

凌霄应了一声,倒是也不追问,找出手机打了宋蘅的电话,通了以后就递给了叶霖。

叶霖看了她一眼,接过手机后居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才对吧?凌霄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自己依然还在隐隐作疼的小腹。

没过多久,叶霖就回到了客厅里。男人一边把手机还给她,一边已经动作迅速地套上了外套、拿了钥匙再一次推开了大门:

“我出去一下,我刚又烧过开水了,你多喝点。”

他说话就关了门出去,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显得有些仓皇。

叶霖这一次出去依然是快去快回。不过是十几分钟的功夫,他已经拎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袋回来了。

凌霄没什么力气,也就没有勉强自己去帮忙拎袋子,只是坐在原地、仰着脸看着他拎着袋子走到自己跟前,然后从购物袋里挨个往外掏出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红枣、红糖、生姜…明天我上班了你就自己煮了喝,这个糖…超市说卖得最好、小姑娘都喜欢,你喝完药吃吧,没那么苦。”

购物袋里似乎仍然鼓鼓囊囊的还有不少东西,他的话却忽然停了下来。

凌霄已经拆了那包糖的包装,有些好奇地尝了一颗,顿时就弯了眉眼——毕竟是女孩子,大多都是爱吃甜食的。小姑娘这时候心情像是一下子就好了,难得的耐心和好脾气,仰着脸等着他接下来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直觉,他的话其实还并没有说完。

叶霖低头看了看她,神色间居然微有些犹豫和苦恼。沉默了一会儿,他居然直接就把整个购物袋塞进了凌霄的手里,别开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我想你大概需要这个。我就问了一下宋蘅…你回房间看吧,应该有说明,不会用就去问宋蘅。”

话刚说完,他就立时起身回了房间——动作之快,简直就像是正被什么追赶着一样、几乎有些火烧火燎的。

凌霄愣了愣,有些好奇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购物袋,想了想却到底还是没有在客厅里打开,难得听话地抱着购物袋慢慢地挪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才终于低了头、从袋子里摸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包一包小袋子,上面无一例外地都写着“卫生巾”三个字。

凌霄找了一会儿终于是找到了叶霖口中的“说明”,只是那不过都是三言两语、语焉不详,看得一向自诩聪明的凌霄仍旧是似懂非懂。

凌霄想了想,到底还是打了电话去问宋蘅:“阿蘅,卫生巾——是什么?”

那头的宋蘅似乎是有一瞬间的意外,随即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那个啊,就是你每个月这个时候要用的东西。”

宋蘅知道凌霄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但却从不多问,这一回也是一样。只是向来温柔的女孩子这一次却是没能忍住笑意,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将卫生巾的作用和用法耐心地教了凌霄一遍。

凌霄破天荒地居然有些懵了,呆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解释、下意识地低声一一应着,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叶霖拎着这一大袋东西回来时的模样,白皙的脸上刷的涨得一片通红。

第18章 一语成谶

第十八章

一语成谶

哪怕是最开始到了这里、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时候,凌霄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

挂掉了电话,小姑娘有些傻愣愣地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抱着购物袋通红着脸进了洗手间、换下了自己原先用的布带。

好不容易把一切全都收拾妥当回到房间,凌霄想了想,找出手机给叶霖发了条短信——她一向都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这时候却莫名地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疑了良久,到底还是只能打下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多谢。”

然后确定,发送。

——来了一个月,凌霄现在对简体字基本已经完全熟悉和掌握了,只是拼音仍旧还是有些不太熟练,打字的时候总是选择手写输入。

信息发送出去,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凌霄看着手机微微皱了皱眉,却很快就把它抛到了一边不再关注,起了身坐到书桌前打算继续看书做题。

谁想她才刚在书桌前坐定,房门就被敲响了。

凌霄应了一声,叶霖随即推门而入。见凌霄已经端坐在了书桌前,他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随即立时就拧起了眉头,一边走到她跟前合上了她的书,一边伸手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怀里:

“今天别看了,早点休息。”

他拧着眉头、沉下声音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少见的不容置疑的气势。

凌霄仰着脸看他,难得乖顺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叶霖眉头微微舒展了几分,点点头,转身就要出门——走了半步,像是忽然响起了什么、脚下微微一顿,一边抬头看向门口、一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飞快低声说了句话,而后就头也不回地三两步走到了门口、关上门出去了。

凌霄坐在原地,想到他刚才明明满身都不自在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不用客气”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一边低了头去看——先前被他塞进自己怀里的,是一个充满了开水的热水袋,触手温暖得让人好像浑身都熨帖了起来似的。

凌霄就这么抱着热水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安安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也不知道究竟是先前喝的药起了作用、还是热水袋有了效果,总之是感觉到自己小腹的疼痛终于开始慢慢消退了,她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把热水袋塞到了床上,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到这里这一个月来的第一次,凌霄早早地上了床休息,暂时忘记了繁重的功课和所有的压力负担,抱着热水袋在温暖中安安心心地入睡。

生理期的到来让凌霄第一次没有在清晨早早醒来。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九点——叶霖已经去上班了,家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不过好在喝过了药又好好地睡了一晚,腹痛终于是彻底消散了下去,只是整个人依旧还有些懒洋洋的。凌霄也懒得出门去买早饭,起床洗漱完之后去了厨房,正想打开冰箱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的时候,却恰好就看到了贴在冰箱上的一张便签。

“桌上有早饭,多喝热水。保温桶不用洗。”

字迹在凌霄这样的行家眼里看起来还有诸多不足,然而在如今的时代却也早就足以算是一手好字了——笔意锋锐、挺拔凌厉。

凌霄揭下了便签、回了餐桌边,立时就看见了桌上紧挨着的保温桶和保温壶。

把便签放在一边的桌上,凌霄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立时就闻到了一股甜香。她低头去看,就见熬得软糯的白粥里嵌着一颗颗饱满的红枣,热气蒸腾着泛起了一片雾蒙蒙的水汽,枣香混着米香蹿进鼻子里、显得异常诱人。

凌霄怔了怔,打开了一旁的保温壶——里面是满满的一壶热茶,带着和红枣粥微有几分相似的甜意。

凌霄低头看了看这茶暗红的汤色、又低头闻了闻——红枣,姜,红糖…

她医术极好,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了里面的每一味材料。

穿着睡衣的少女怔了怔,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就着保温桶把一碗红枣粥都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而后真的也没有洗、只是略微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保温桶放进了水台历,又折回身去倒了杯红糖水。

凌霄捧着杯子回了房间,低头看着自己的笔、神色莫名地…有些恍惚。

凌霄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熬过夜了——自从那天叶霖去替自己抓了药回来,日子好像整个就全都变了样。就是从那天开始,每到晚上十点,叶霖就会来敲自己的房门,眼见着自己还在看书做题、当即就会不由分说地合上自己的本子、不容置疑地要求自己去洗漱休息。

凌霄其实是最不肯受人左右的性子,更何况以她和叶霖之间犹如天壤之别的武力值差距,叶霖的“威吓”对她来说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半点作用。可这一回,她却破天荒地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甚至除了最开始那一次的犹豫,她始终都乖巧得出乎叶霖的意料。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叶霖,让她觉得自己那套“下毒”的鬼话实在是太过过分、心怀愧疚,又或许是因为——他让她想起从前的师兄。

她从小习武,哪怕是在人才辈出的万花谷也是少见的天资颖悟,再加上用功刻苦,武功精进几乎是一日千里。所以她的身体一直极好,那些日子从来都是半点也不觉得困扰的。一直到战乱发生——累次的伤病、数月的饥饿、连年的疲倦劳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就成了对她最痛苦的折磨。

向来温柔好脾气的师兄破天荒地沉了脸色,不由分说地赶着自己去休息、把自己也所剩无几的干粮悄悄地放进她的包裹里…

后来师兄终于还是战死了——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同门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战场上。她的笔,也在那一场大战中损毁——她带不回师兄,只带了师兄的笔回来,从此便作为自己的兵刃。

这支笔,名为“孤心笔”,笔身还有师兄亲手刻下的铭文——月下狂草,千年寂寞;人鬼皆非,二魂一魄。

现在看来,居然有些像是给她的谶语。

这个周末的时候叶霖没有回家、待在公寓里休息,凌霄却一个人出了门。

到林泉阁的时候,颜匡早已备齐一切等候多时了。见她进门,立时就带着她进了里间,开门见山地取出了合同。

凌霄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就见上次两人所谈到的一应事项都已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显然这人对于这桩生意还是极有诚意的,条款中没有半点含糊其词、语焉不详或是留有漏洞可钻的地方。凌霄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伸了手示意他拿笔来签字。

颜匡递了支钢笔过去,谁知没等凌霄接过却又忽然收了回去。

凌霄微微皱眉,抬头看他。

“我突然想起件事儿,”颜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阵,神色微有些纠结,“你今年几岁了?要周岁。”

“十六,”见对方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是隐约有些懊恼和为难,凌霄微微扬眉,“有什么问题?”

“问题比较大。”颜匡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也是我不好,上次忘了问你了。十六岁还是未成年人,签的合同不一定有效。”

凌霄毕竟是才刚来一个月,绝大部分时间都忙着看书学习、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去涉足而今的法律,闻言顿时就是狠狠一怔,皱眉道:

“我不太明白,可否说具体一点?”

颜匡点头:“是这样,你今年十六岁——属于未成年人,你应该还在读书吧?没有自己工作养活自己的话,就算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要得到你的法定代理人、也就是监护人的追认,合同才是有效的。”

自己的监护人——就是叶霖了?凌霄眉头皱得更紧,追问确认着:“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理论上来说,如果签订的是和你年龄、心智相当的合同,或者是你纯获利的合同,就可以不需要监护人追认也被法律承认为有效合同。但怎么样算是和年龄心智相当,这个实际认定起来很难说清楚。要是没有监护人追认,那万一将来我们谁反悔,这合同有没有效也不好说…”颜匡说着微微顿了顿,看了她一眼才道,“我是真心想和你做这笔生意,要不这样,让你监护人来签个字?”

“不必了。”凌霄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摇了头否决——她向来不喜欢受人干涉自己的决定,更何况…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直觉,叶霖不会同意的,而且并不会乐见于此。

“签合同吧,我的年龄和心智足以签订这份合同。”凌霄说着,毫不犹豫地在签字栏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淡淡道,“希望不论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都能信守承诺、遵守合同。”

她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神色自然地伸了手——她手边是一个小盘子,里面是她刚来时颜匡端给她做零食吃的核桃。她不甚在意地捏了一颗起来,然后在颜匡几乎呆滞的目光里,漫不经心地随手捏了捏。

转眼松开手的时候,坚硬的核桃已然彻底不见了,唯有一把细密的粉末从小姑娘好看的手指间尽数落下。

第19章 好人

第十九章

好人

颜匡一时间已经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瞠目结舌地呆呆看着小姑娘秀气好看的手指,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终于堪堪回过了神来——警告!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啊!

她先是拒绝了他关于征求监护人同意的提议,看着漫不经心、好像是自大过了头,紧接着却又立时就不动声色地给了自己一个警告——警告他,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随便就能被人毁约,更不是自大过了头。

这不仅不是自大,甚至还是一种自负——是一种…出于自身的绝对实力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负。

颜匡在这一行干了几十年,也算是和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孩子。儒雅的中年男人笑了笑,眼里的震惊和呆滞终于彻底褪去、又回到了平时的温和和儒雅:

“你放心,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当然是诚信。”

——他忽然就有一种预感,林泉阁还没有走到顶峰。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站到以前自己没有想象过高度。

凌霄点了点头,回身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五幅字来。颜匡虽然说是尺幅不论,但凌霄为人还是挺厚道的、再加上她也确实需要一笔钱,带来的至少都是三尺以上的大幅,每一幅上的落款、印章都是一应俱全。

颜匡伸手接过、小心地翻开一一看过,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她:“按照我们的合同,我会在你考级和得奖之后才开始给你宣传造势、酬劳也要到那个时候才能按约支付给你。周期是长了点,不过你也知道,现在真的是卖不出价钱。你如果有急用,我倒是可以预支一点给你。”

“那么——能预支多少?”凌霄并没有拒绝。

“你今天带了五幅字,”颜匡想了想道,“一幅算是给你两千押金,一共一万吧。你要是还缺,我可以再私人借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