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的神色又渐渐缓和下来,点点头答应下来、送她出门。

陆蓉跟着他往门口走,却不知为什么像是仍有些欲言又止。一直到快要走到玄关处,她才像是终于忍不住、佯作不经意间随口问了一句:

“上次那个小姑娘不在吗?是叫…凌霄?”

“嗯。”叶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越发柔和起来,并不避忌些什么、只是随口就答道,“她还在睡。”

陆蓉下意识地回过头往屋里看——主卧和客房都是朝南的房间,并排着和客厅相连。她站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房门仍旧还打开着的客房——空无一人。

陆蓉的神色顿时就是一变,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好。

叶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们昨晚一起看电影,时间晚了点、她困了,就睡在我那里。”

陆蓉的脸色陡然就是一白。

“我们确实是在交往,但不是爸和大哥想象的那么龌龊。也是我先喜欢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叶霖并没有避讳些什么、只是如实解释着,“我们都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陆蓉的身形僵了僵,脸色微白、妩媚的双眉几乎已经拧成了一团,语气里甚至像是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小霖,你…”

她说到这里乍然停下、像是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开口才好。

叶霖却是停下脚步,平静的脸上终于也出现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妈,你不相信我?”

知道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恐怕谁都会怀疑,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已经解释过了,他以为应该最了解他为人的母亲却依然不信任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蓉脸色更白、急忙就想解释,“我…”

“算了,没事。”叶霖却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母亲的解释,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截住了这个话题,神色间却带着止不住的疲倦。

沉默着送了母亲离开,叶霖关上门,有些疲惫地伸手揉了揉眼角、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凌霄却不知为什么已经在床上盘腿坐了起来、这时候正仰着头看过来。

她显然还有些困倦,一双凤眼半睁半合、像是只眯起了一条缝,神色也显得有些懵懵然。

见他进来,她却伸了手、做出了一副小孩子“要抱抱”的模样。

叶霖莫名就觉得心头微微放松了不少,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是那种一手揽着背、一手托着臀的抱孩子的姿势。

凌霄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跟只小动物似的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

叶霖只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抱着她坐回床上、然后又一起躺了回去,盖上被子后低声问她:

“你都听到了?”

凌霄“唔”了一声,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和鼻音,听起来越发慵懒:“我耳力还算不错。”

岂止是不错?哪怕家里的门墙隔音效果都很不错,但叶霖也知道以她的内力,恐怕就算是在大门外小声说话、她也能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现在只是在一墙之隔的客厅了。真要是她有意偷听、运起内力,他也不知道究竟能“耳聪目明”到什么程度。

但和母亲在客厅里的对话却也并没有什么可瞒着凌霄的地方。所以叶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让她不用担心地继续睡觉,

凌霄窝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却忽然挪了挪身子趴到他身上、撑着他的胸口半支起身子,迷迷蒙蒙地半眯着眼睛、几乎没有犹豫地低头就去吻他。

女朋友的投怀送抱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当然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拒绝。叶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伸手扣住她、用力地回吻了过去。

睡意惺忪的凌霄看起来比平时软萌了太多,这个吻里甚至还隐约带着几分安抚和心疼的意味。唇上传来的触感实在是太过温软甜蜜——叶霖几乎是一瞬间就迷失在了她难得的温柔里。

等到好不容易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的时候,男人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小姑娘,一边有些难以自持地喘息了几声,一边却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才刚和母亲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就险些擦枪走火。母亲的怀疑看起来倒好像并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又是床上又是早晨,地点和时间都太危险,偏偏凌霄又好像…并不介意。

叶霖喘了几声,忍不住又低头去看身下的小姑娘——她长发铺散、脸色微红,脸上还有几分惺忪的睡意、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但却显然是早就已经清醒了的。

其实他一直都不怎么担心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因为凌霄的武力值实在是太过逆天,他就是真的有贼心也绝对做不了什么。但他却没有想到——凌霄居然并不挣扎抗拒。

不止没有挣扎抗拒,甚至还是她先吻了他、更甚至——她自始至终的所有动作里,似乎都带着隐约的默许和…引诱。

叶霖有些艰难地抽回自己顺着她睡衣衣摆探入、贴着她腰线摩挲的手,再一次喘了几声,这才瞪了她一眼、哑着嗓子若无其事地问她:

“你刷牙了吗?”

“刷了…”凌霄没好气地也回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埋怨着,“煞风景!”

“再不煞风景我恐怕就要禽兽不如了。”叶霖再一次苦笑了一声,一边又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和你一比,我觉得我才是个老古董。”

有时候他简直都忍不住怀疑,他自己看起来才像是古代来的那一个——就比如现在。

凌霄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收回手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随口道:“只是情之所至罢了。你现在不难过了?”

“好多了。”她脸上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眼底却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听起来像是随口的问话却处处都透着别扭的关切和担心。叶霖只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却认真又郑重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坦白,“其实话都说出来,反而觉得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小姑娘半眯着的眼睛终于彻底睁了开来,有些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少女脸上终于也露出了放松的神色,很快就又困倦地眯起眼睛、翻了个身侧躺着,看起来像是并不打算起床、还要继续睡一会儿。

叶霖也不叫她起来,抱着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终于彻底平复了下来,这才又凑过去、让她背贴着自己的胸膛、把她紧紧抱住,想了想又问她:

“下午我们去约会吧?我带你去看电影,电影院和家里看有很多不一样。”

凌霄翻了个身窝进他的怀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就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第51章 害怕

第五十三章

害怕

下午的时候叶霖果然带了凌霄去看电影。

凌霄第一次去电影院,有些好奇地看着叶霖买了票、又到一旁买了饮料和爆米花,一手抱着爆米花、一手被他牵着一起进了放映厅。

电影是一部爱情片,男女主角明明早已互相动了心,却因为种种误会、阴差阳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其实是很普通的剧情,但演员颜值颇高,镜头和音乐又都极尽渲染之能事,倒让人看得很是投入。电影放映过半,坐在凌霄另一侧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红了眼睛。

叶霖起初其实并没有发现,只是原本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看电影的凌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侧着身转过了头去。叶霖微有些意外地跟着也转了头,这才看见凌霄居然正递了一张纸巾给坐在她另一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似乎是也微微有些吃惊,随即一下子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放映厅里的光线太暗,叶霖甚至都看不太清楚她的长相,只是从她压低了声音的连连道歉接着又不停的道谢中推测出她此时恐怕是极不好意思的。

凌霄没说话,只是伸出食指竖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弯起眉眼来无声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回过头看了过来,正撞上叶霖有些无奈的目光。

凌霄眨了眨眼睛,也不理他,很快就继续专注地看起了电影。

叶霖看了眼坐在女朋友另一侧的女孩子,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朋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几乎是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电影的时长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男女主角终于以彻底解开了误会、牵着手相视一笑的定格而作为结局。放映厅里的灯光亮起,叶霖这才看见了凌霄另一侧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她身旁的那几个女生大约是和她一起来看电影的闺蜜们。那个女孩子这时候看着凌霄、有些不好意地微微红了脸,小声地道着谢。

凌霄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收拾了一下饮料和爆米花,拉着叶霖一起离席。

一路上经过的女孩子,有一大半的眼睛都是泛着红的。

叶霖低头,看了看凌霄依然如常的神色,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觉得电影怎么样?”

两人这时候已经出了影城、在商场里找了家甜品店坐下。凌霄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这时候正低头吃着布丁。她虽然并不挑剔饮食,但却似乎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都极喜欢甜品,这时候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满脸的幸福和餍足。一直到听到了叶霖的问题,她这才抬起了头来,咬着小勺子想了想:

“差强人意。”

停顿了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其余都很不错,只是剧情…不和我的胃口。”

叶霖“哦”了一声,本能地觉得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意外,却还是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凌霄又挖了一勺布丁、咬着勺子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大口,却几乎是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张口就答:

“没有什么误会——我想知道什么,就会问清楚什么。”

她下巴微抬、凤眼微扬,春日的明媚光线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却像是她整个人本身就都在发着光一样。

——让他根本移不开目光。

叶霖一时间几乎已经是看得失了神。

凌霄却似乎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说完后低了头、继续专注地吃着自己的布丁。甜品店里的甜点大都做得精致,量却并不是很大。凌霄三两口吃完了剩下不多的一点补丁,意犹未尽地又咬着勺子抬起了头,见对面的叶霖却还是有些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呆愣中的叶二少在女朋友的笑声里猛然回过了神来,有些局促地低低咳嗽了两胜、赶紧低头猛喝了一大口咖啡。

“咳咳咳…”这一回是真的咳嗽了——他喝得太急,一下子呛到,当即就涨红了脸、低着头猛地咳嗽了起来。

“你真是…”凌霄简直被他这一通折腾闹得没脾气,又是好笑又有些心疼,起身坐到他身边、伸了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在掌心加了些内力、替他尽快将岔了的气息理顺。

叶霖果然很快就止住了咳嗽,脸上因为咳嗽而涨出的红色却并没有这么快就消退下去。男人摸了摸鼻子,显然是觉得异常丢人,别过头不说话。

凌霄也不以为意,倾着身子凑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姑娘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怕你的父兄不知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怕也会引起我们的误会或是争执,是吗?”

叶霖僵了僵,终于回过头来、低着头去看她的眼睛和她对视。

凌霄扬了扬眉、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叶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凌霄用力地回握住他,一双凤眼亮得几乎有些慑人:“你家那些事,我不怕,你害怕吗?”

叶霖怔了怔,忽然觉得那双满是自负和张狂的凤眼里这时候居然像是带着温柔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忽然就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软了下来,又像是有什么在胸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酸胀得厉害。

他从小到大,几乎永远都生活在父亲的控制和重重要求之下。哪怕现在“离家出走”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对父亲感到本能的忌惮和忧虑。

但是凌霄说——她不怕。

他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安心了。

叶霖点点头、低声“嗯”了一句,然后在小姑娘一下子眯起的凤眼里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猛地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又摇头解释着:“我知道你。”

凌霄的神色一下子柔和下来。

叶霖顿了顿,想说“不怕”,却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说这个实在是矫情得不得了,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凌霄的头顶。

凌霄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叶霖都被她看得有些发怵了,她这才慢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而后松了手、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叶霖忽然就紧张了起来,以为她是没等到自己的亲口回答、觉得不高兴了,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硬着头打算开口:“我…”

才刚说了一个字,小姑娘却忽然抬起了头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我想再吃一份冰激凌球。”

叶霖一噎、险些又被自己呛到,赶紧又低头喝了口咖啡顺了顺气,低头时却在小姑娘眨着眼睛、满是狡黠的目光里一下子笑了起来,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好。”

家里还有今天母亲送来的菜没有吃完。叶霖和凌霄一起吃完了甜品后也没有再在商场里停留,牵着手一起回家吃饭。

商场人流量太大、停车也不方便,叶霖没有开车、是和凌霄一起坐地铁过来的,这时候两人也自然一起坐了地铁回去。出站的站台离叶霖的公寓略有些距离,步行大约是二十分钟左右。两人刚吃过东西,也不赶时间,干脆就手牵着手一起步行着往家里走、也算是消消食好接着继续吃晚饭。

走过小区对面公园的时候,两人脚下的步子却是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顿——小公园里向来是附近住户茶余饭后散步纳凉的好去处。只是这里地段好、房价贵,住户并不是太多、也大都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因而小公园虽然深受大家喜爱,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安静而悠然的。

然而此时此刻,公园里离门口不远处却不知道为什么围了好几个人,正不停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凌霄和叶霖对视了一眼,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能视而不见,一起进了公园。

“阿姨,我想问问这是怎么了?”叶霖叫住了排在最外围的一个五十来岁模样的老阿姨。

叶霖长得清隽,说话又有礼貌,几乎是一瞬间就得到了阿姨的喜欢,当即就毫不隐瞒地解释着:“里面有人昏倒了,刚刚打了救护车。真是作孽…我们不懂、也不敢动他,不知道救护车来前会不会有事。”

叶霖一边道谢,一边几乎已经是下意识地去看凌霄。

凌霄眉头微微拧起、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就往里走。

人群本来挤得颇紧,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往前走的时候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她踏前一步、两旁的人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推着向外侧让了开去、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小姑娘牵着男人的手,转眼间就已经这么毫不费力地走进了人群的中心,然后却是微微一愣——对面也正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排众而出。

只是那人不像她一样神色自若、不费吹灰之力,身上的衬衣已经因为刚才一路挤进来而微有些起皱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动作一致地蹲下-身去查看躺在中间地上的人,只是对面那人一边蹲下一边却是又抽空对着凌霄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

凌霄一边伸手去探晕倒那人的脉象,一边也淡淡笑着、向他点头致意。

第52章 太素九针

第五十四章

太素九针

躺在地上的男人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大约是七八十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虽然并不显眼,但无论料子还是剪裁都是极好,显然家境应当很是不错。他这时候已然是陷入了昏迷之中,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和指甲却隐隐发青,看起来几乎有些渗人。

凌霄收回按在他手腕上的手、微微拧起眉头,又探身过去看他的舌苔和脸色。而对面那人这时候却似乎是也正刚刚查看完,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低声道:

“看起来像是心肌缺血引起的昏迷。”

他说的是西医的术语,凌霄并不是太懂,这时候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多去管他、拧着眉头略一沉吟,很快就有了决断。

“把他的外套解开。”一边低声交代了一句,小姑娘一边已是低了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布囊来。

对面那人愣了愣,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眼就见小姑娘难得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莫名地就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住了口、默不作声地按着她的话去做。

五月白天的气温已经不低,但上了年纪的人毕竟体弱、受不了寒,还穿了件颇为厚实的外套。那人动作麻利地给老人解了衣扣、将他的衣襟全数敞开,再抬头就见凌霄已经打开了布囊、从里面取出了一卷布来。

不、并不是一卷布——那上面一根一根插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像是…针灸用的钢针?但那亮度与光泽,却又并不像是现在常用的不锈钢针,反倒像是…纯银的质地。那人狠狠一怔,凌霄却没有管他,只是抿了抿唇、飞快地抬了手——

她手拈银针、几乎是看也不看就飞快地将一根根针扎进了老人的穴位之中。纯银的质地本来极软、早已不适合作为针灸用针,可此时此刻到了她的手里,却仿佛比钢针还要来的坚硬、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地穿透老人身上还贴身穿着的t恤、刺入了肌肤。

扎针、捻针——一气呵成。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几乎已经有些看不太清,直到好好定了定心神、再定睛去看,才能勉强看清——她的手,始终稳得没有半点颤动。

救护车的鸣笛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围观的人群本来也都是好心,这时候见医护人员到来、赶紧就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医生和几个护士抬着担架匆匆赶来。

男人看了眼仍旧还在专注施着针的小姑娘、想起一年前在几个民警口中听说的事,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有了决断——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拦住了正抬着担架大步走来的医护人员。

“我是省厅法医科的陈颀,”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一听“法医科”三个字,几个医护人员登时就是脸色微变。陈颀心知这几人恐怕都是因为自己的工作产生了什么联想,苦笑着摇了摇头,却还是详尽地解释着,“和工作无关,我只是下班路过,正好看见有人晕倒。病人现在正在急救当中,我想几位还是稍等片刻。”

几人闻言,知道不是牵扯到了什么命案,脸色顿时就恢复了正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去,就见不远处正有人在给病人针灸,而且施针的人还是个小女孩儿——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

“这…”为首的医生当即就皱了眉,却又碍于陈颀的身份、似乎是努力压住了怒气,语气却仍旧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气势汹汹,“陈科长,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做所谓的针灸,这也太胡来了!你虽然是法医,但也是个医生,这种时候该怎么急救难道你不懂吗?人命关天,怎么能开玩笑?快…”

他气势汹汹,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同事齐齐拦住、不让他再说下去。陈颀却仍旧神色温和、似乎并不生气,只是等他说完了,这才点了点头:“人命关天,我相信她绝不会胡闹。也不要以年龄来判断一切。”

小姑娘看向病人的眼神,是一种几乎带着“感同身受”的悲悯和郑重,绝不可能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但是…”那医生皱了皱眉,似乎是仍旧还有不满,却忽然被人群中爆发出的一阵惊呼打断了:

“哎快看!他醒了!”

几人快步上前,果然就看见原本昏迷的老人正慢慢地睁开眼睛、已经是渐渐转醒了。

凌霄这时候正温声向老人询问着“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神色和语调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和耐心。

几个医护人员上前,大致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身体状况,见他的情形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了太多、神色不由得都放松了许多,小心地将他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毕竟是曾经昏迷过,虽然现在已经清醒了,但却还是得去医院好好做一个检查。

老人已经醒来、也已经打电话通知了自己的儿子,凌霄几人也就不必再跟着一起上救护车了。围观人群已经慢慢地散去、各自回家,目送着救护车驶离自己的视线,陈颀回过头来看了看凌霄,对着她点了点头:

“今天多亏你了。”

“没什么,人命关天,醒了就好。”凌霄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一边已经是把自己的针重新收好放回了包里——她从前都是拢在袖中随身带着的,现如今这个时代没有宽袍大袖了,她却还是改不了随身携带的习惯、总是放在自己的包里时时带着,以防万一。

陈颀笑了笑,似乎是不经意间随口问了一句:“你的针,是纯银的?”

凌霄也不隐瞒,随口就应了一句。

“纯银的针,现在倒是很难见到了。”陈颀感叹了一句,见凌霄似乎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对着凌霄和她身后的叶霖都点了点头、挥手道别: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凌霄点点头,和他道了别,回过头来就见叶霖正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怎么了?”凌霄有些好笑。

“这个人就是当时打电话来的那个法医科科长?”叶霖皱了皱眉,显然是还对一年前的事记忆犹新。

凌霄应了一声。

叶霖眉头皱得更紧:“你们很熟?”

——虽然不怎么说话,可是老是眉来眼去的。

凌霄呆了呆,仰起头盯着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步履轻快地往家里走:

“不熟不熟,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一点儿都不熟,睡一觉明天就忘记他了!”

她语调促狭,叶霖哪里能听不出来?男人有些尴尬地重重咳嗽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和小姑娘十指相扣的手,似乎是也觉得自己幼稚得不得了,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也笑了起来。

一周后的星期五下午,省公安厅的大门口的一辆警车里,张承侧过头、皱着眉看向跟着自己一起上车的陈颀:

“上面让我去给一中那群学生做治安讲座,你跟来干什么?”

“找个人。”陈颀似乎是并不介意他的冷脸,仍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你还记得一年前云庭公园那个案子里的小姑娘吗?”

那个女孩子,无论是相貌还是处事,都很难让人忘记。哪怕是时隔一年,他显然也还是记忆犹新。张承顿时微微沉了脸色:“她犯事了?”

“你好像——对她有成见?”陈颀不答反问,语气间带了几分少见的诧异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