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画面,仿佛让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车把人送到,信号灯呼吸般地一明一灭,车轮便缓缓转动着朝前驶离。姜可望脸上的表情很平常,跟从前那些被裴郁的迈巴赫送来的每个早晨,没什么不同。

车一开走,米拉就拉过了她,压低了声音,但掩饰不住咬牙切齿:“你在做什么?”

姜可望低头戴上墨镜,凌晨的时候,她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脑袋很晕,米拉在耳边的追问,搅得她思绪昏昏沉沉。

“姜可望!”米拉火急火燎地跟进电梯,继续审问她,一时间,连该按哪个楼层按钮都想不起来了。

“我没打算回头。”姜可望伸手按了按钮,告诉她,“放心好了。”

米拉已经准备了一大堆大道理,听她这么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禁呆了呆。

“那你为什么…”

“昨晚他找到我那儿去了,他有钥匙。”姜可望背靠着电梯的扶手,她感觉身体很虚,腰部往下,都像是断的。

“然后呢?”米拉瞪圆了眼。

“米拉姐你知道,我拿他实在没办法。”她说的是实话,也是示弱,看着米拉立刻变得担忧的眼神,她笑了笑,“不过还好,我会骗他。”

他以为,她真的要回到他身边了。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米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她带了两年多的艺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陌生。

“帮我找个新的住处吧。”姜可望说完这句话,先一步走出去。

新住处要找,其他可能发生的情况也要考虑到,妆化得差不多,姜可望问起来:“这边结束以后,今天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了,本来打算下午弄完了,就让你回家休息,明早飞去上海。”米拉挠着头道,“如果你那边不好住的话,我等下在靠机场的地方给你订个酒店吧…”

“为什么今晚不飞?”

“你要今晚飞?我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米拉摸摸鼻子。

姜可望没吭声,化妆师化到了唇妆,她微张着嘴,不好动。米拉倒是懂了她的意思:“行吧,我一会儿改签去。”

米拉透过镜子看她,化好了妆,状态看起来好多了。黑眼圈被遮得很好,只是她不笑,显得人有些憔悴。

“嗡嗡——”腿上的手提包里有东西振动,米拉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来,“你有电话。”

姜可望接过来看了看号码,直接挂断了,还回去。

“呃…”米拉拿在手里又看看,数字很陌生,可能是裴郁的某个她不知道的号码,不接也好,她放回包里。

那个号码倒是锲而不舍,直到姜可望的整套造型都做完,还在往她的手机上打。米拉设了黑名单,不一会儿,一个新的号码又打了进来。

“拿来吧,我接一下。”已经站在镁光灯下的姜可望,伸来一只手。

“爸爸,”姜可望转过身,背对着镜头接了电话,“我还在工作。”

摄影棚里放着节奏明亮的摇滚乐,她声音不大,隐没在音乐里。

灯光下,她的背影镀着一层光晕,交叉的细绑带下的肩胛,孱弱而弧度优雅,像极了艺术品。见惯了模特的摄影师,看着这个画面,还是不免有些呆怔。

“可望…”终于打通,姜建国如释重负,“我不耽误你时间,我就…你帮帮爸爸…”

音乐声嘈杂,他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

“缺多少?”她打断他的话。

他就像抓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声音道:“三,三千万。”

“知道了,你等我拍完。”姜可望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关了机,然后交到米拉手上。

“不是裴郁呀?”米拉不明情况,做着口型问她。

她沉着脸,想了想。

“你有空去办一张新的电话卡。”

“哦…好…”米拉后退了好几步,回过神,姜可望已经转过了身,面朝着摄影师的镜头。

几乎是眨眼间,她就摆好了Pose,切换成精神最饱满的状态,笑容在她脸上绽放,眼前的画面顿时生动起来。

快门按下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伴着音乐的鼓点,响彻了影棚。

“Smile,Smile,对对对,笑容幅度再大点,再换个感觉,Perfect!”摄影师浮夸的赞叹声,听在米拉耳里,她恍然发现,大概她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孩子。

去机场的路上,新的电话卡填入了手机,姜可望划拉着屏幕,翻了翻通讯录,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换了号码,跟您说一声。”

“噢,好,怎么换号码啦?”母亲接到她的电话,很开心,跟她说,“我看了你的节目呐,好看,很好看。”

“好看吗?那就好。”姜可望笑笑。

“你几个阿姨都在看,都夸你漂亮。不过,你在节目里谈恋爱,裴郁不介意呀?”

“节目里都是假的,就像拍戏一样。”她安抚了她,又拉了几句家常,才挂了电话。米拉这边刚好收到了《我们初恋了》第一期收视报告。

“收视率1.1…这个数据还可以。”米拉说给姜可望听,“网播量嘛…除去我们自己买的那点数据,嗯,不错。”

姜可望和许昊臻这对CP,第一期播出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是预料之中的事。

不那么乖的乖乖女与偶尔会变得温顺的叛逆少年碰撞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奇妙。

“看不出姜可望还有这一面…”

“《花吃》里就看出来了啊,小姐姐就是看着柔弱,其实内心很强大的,累成那样都没黑过脸,情商很高了。”

“我感觉许昊臻没撩到她,是被她反撩了。”

“哈哈哈哈哈昊臻弟弟在姜可望面前好像只大狗狗啊。”

“爆个料,姜可望在谈周思凡的《如烟》,基本上定了。”

米拉翻着评论,正好看到这一条,巧得很,周思凡的公司就打了电话过来,跟她商量去定妆的时间。

“您稍等,我看看最近的行程。”米拉用肩膀托住手机,从包里翻出日程本,从写得满满的格子里找可以挪出来的时间。

那边又说:“周先生说还没见过姜小姐本人,想邀请她来香港做做客,聊一聊,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安排。”

“方便方便,”米拉简直求之不得,“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正在闭目养神的姜可望听到她兴奋的声音,睁眼瞥了她一下,随即慢慢闭上,继续打瞌睡。

上次去香港还不过一个月,这么快,她们又回到这个地方。

周大导演对待姜可望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很有诚意,派了专车来接机,直接接到自己府上。他是同太太一起接待的她们,姜可望见到他本人,跟荧幕上那个雷厉风行的导演不太一样,他年过半百,头发已经白了,笑起来有点腼腆。

这幢房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典雅,古朴,桌子上用来照明的灯都是青花瓷,让姜可望想起了旧上海的老电影。据说这里是民国时代的某个军阀留下的公馆,今年刚修缮完成,电影《如烟》的几处场景会在这里拍摄。

“可望,你们随便坐,还有一个朋友要来,我出去迎接一下。”周思凡携着夫人走出门外。

米拉不免犯起了嘀咕,偷偷跟姜可望耳语:“这周导也太客气了,怎么请我们还要找陪客啊?就算是看在裴郁的面子上找我们合作,也不用…”她说到一半,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裴郁在姜可望对面坐下的时候,周思凡笑容可掬地道:“都是朋友,应该不用我介绍了。”

“周导有心。”姜可望眼角的余光能察觉到裴郁朝自己看了一眼。

他见到她,比她见到他要平静,大概因为,这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姜可望起身去洗手间后,没多久,他就跟了过来。

“你换了号码。”镜子里,他的表情没有多少愠色,看起来,只是在说一个普通的陈述句。

姜可望洗着手,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他,换号码要躲的也不是他。不过,她没想到,他最先计较的,是这个。

第14章 过期

裴郁走近了她,在身后咫尺的地方站着,低垂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肢体接触,光是这个眼神,就足够暧昧。他睫毛太长,垂下去的时候,总有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有很多,我会一个个解决。”他的声音冷静且克制,“可望,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没有意义。而且…”

“你跑不掉。”

他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洗手台的置物架上,转身离开。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姜可望抽出纸巾擦干了手,把他留下的东西拾起来看,是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时间就是这天晚上八点。

听音乐会不是裴郁的爱好,姜可望进娱乐圈以后,也很少去过这种公共场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闲情逸致,请她去听音乐会。

门票眼看着就要丢进垃圾桶,姜可望的手收了回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最终没扔,她叠好了,放进了包里,拿出粉盒补妆。

回到客厅的时候,周思凡正跟裴郁聊得开心,看见她就说:“可望,晚上有场音乐会,你也一起去。”

“诶?好。”她有点意外,还是应了下来。

“是春之祭乐团的呢,”周思凡笑道,“这个乐团的票一向抢手,沾了裴郁的光,我们才有机会去听一听。”

“这样吗?要多谢裴先生了。”姜可望微微一笑。

裴郁多半是故意的,他明明不用先给她那张票,直接带他们一起去音乐会就可以。他是不是早就猜到,她很可能会把票扔掉?

如果刚才真的扔掉了票,那么她现在就得回去翻垃圾桶了。

他可真是吃不得一点亏。

去听音乐会需要穿正装,晚饭后,姜可望回到了客房,装着礼服的盒子已经在桌上躺好。

她揭开盒盖,是件深蓝色的斜肩缎面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的尖头鞋,柔软的小羊皮上点缀着羽毛,是她的尺码。

米拉帮她拉上礼服后背的拉链,一脸忧愁:“裴郁这是想干什么?”

姜可望在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从包里翻出那张门票,又看了看。

背面的主办单位下写了几排不起眼的小字。

其中一行写的是:【大提琴首席:钟渺渺。】

姜可望看了很久,沉思着。

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名字,所以她才没扔掉的。

乘车出发,换了身绅士打扮的周思凡挽着太太的手,笑呵呵地朝姜可望抬抬下巴:“可望,你跟裴郁的车走吧。”

那边,裴郁已经为她拉开了车门,这实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她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他接着坐上来,吩咐司机开车之后,不经意地恭维了她一句:“裙子很衬你。”

对以前的姜可望而言,得到他的夸奖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因为想不到他这样优秀的人,会看得见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优点,只要得到他一个点头,她就高兴得觉得什么都值了。

“云泥之别”,这个词语是很久以后,她才慢慢领悟到的。

“谢谢。”姜可望说,想了想,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我可以睡会儿吗?”

他听了并不吃惊,很有风度地点一点头:“好。”

她便背对了他,斜倚在座椅上,阖上了眼。她不困,只是狭小的空间里,和他并排坐着,她无形之中有种压力,猜不透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一路装睡到剧院门前,车停下后,惯性带着人朝前一倾。

姜可望半睁开眼睛,透过车窗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上台阶,她便坐起来。

“醒了?”裴郁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这个动作他做得自然无比,没等她拒绝,他就顺好了那团毛糙起来的头发,收回了手。

姜可望身体僵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屏着呼吸,推门下车。

他们的门票是VIP看台,由特别通道进入,四个人在独立的包间里坐着听,保证私密性的同时,视野也格外好。就坐后,音乐会正式开场,整个剧院熄了灯,陷入了黑暗。

随着“咔嚓”一声,一束灯光亮起,投射到舞台的一侧,照亮了抱着大提琴的女孩。

与此同时,大提琴深沉而凄恻的声音从琴弓下流淌出来,瞬间铺满了整个黑夜。

姜可望出神地看着那个大提琴手的脸,她穿着剪裁简洁的黑裙,身影纤瘦,光束里的小小微尘从她的头顶往下缓缓倾泻。这个画面中的她,跟姜可望前两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衣着和化了妆的关系,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不像个稚嫩的孩子,更像是个少女。

静谧的大提琴独奏持续了很久,整个剧院静悄悄的,随着一个悠长的休止符收尾,舞台的顶灯忽然一并照亮,整个乐团阵容都出现在视野中,指挥的手势一挥,各个乐器部一起奏起了激扬的和声。

一曲终了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全场掌声雷动,姜可望呼出一口气,转头才发现,周太太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了,周思凡体贴地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

“渺渺的大提琴拉得越来越好了。”周导发自内心地道,他太太也在一旁点头。

裴郁态度谦恭:“您过奖了。”

周太太的情绪实在收不住,等到了中场休息,便让周思凡陪着她去了洗手间。

包间里只剩下裴郁和姜可望,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交响乐带来的震撼中,平复着呼吸,听到他说:“她叫钟渺渺。”

姜可望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姐姐前几年车祸去世,这几年,是我在照顾她。”

这就是他时不时要来香港的原因?姜可望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确定他说的话能不能信,他真的有一个去世的姐姐?这孩子到底是姓钟,还是姓裴?

姜可望半天没作声,裴郁继续说:“她十七岁了,我打算送她去维也纳,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

“…十七岁?”她本能地接了一句。

怎么会是十七岁?那个小孩,看起来还没读中学的样子。

不过,刚才她拉大提琴的姿态,实在也不太像个小孩。

“嗯,十七岁。”裴郁说,“她是看起来比较小。”

姜可望半信半疑地沉吟了片刻,小个子的女孩在年龄上,倒是确实具有迷惑性。加上她平时留着短发,身形过于纤瘦,这种说法也能说得通。

如果她真的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那么,才过三十的裴郁,还真的不太可能是她的爸爸。

“哦…”姜可望略略失了神。

所以,那几声“爸爸”,以及“裴渺渺”,又算怎么回事呢?

姜可望脑子很乱,包间门开了,周氏夫妇从洗手间回来,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快看是谁来了?”周太太牵着小姑娘走进来。

“舅舅。”钟渺渺亲热地叫了裴郁一声,刚跑到他身边,就发现了姜可望,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姜可望也看着她。

“渺渺,”裴郁扶过了钟渺渺,为她介绍,“这是可望姐姐,舅舅的女朋友。”

“我…”姜可望呆呆地想否认,周氏夫妇哈哈直笑,提醒着:“不对不对,辈分乱了!”

“可望姐姐。”钟渺渺看着姜可望,叫了她一声。

她看不懂这女孩子的眼神,还是摆出了笑容:“你好,渺渺,我们之前见过的。”

也许,这个场景发生在她跟裴郁刚相识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奇怪。

裴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外甥女藏这么久?

思绪打了结,她抓过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

中场休息的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出来溜达的乐手也该回到后台。姜可望还在走廊里慢慢找着洗手间,无意间一回头,看见身边跟了个人。

“这边。”钟渺渺指了个方向。

“嗯,谢谢。”姜可望跟着她找到了地方,站在洗手台前补起了妆,却发现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渺渺?”

“不回去准备演奏吗?”姜可望问。

其实,钟渺渺的目光比十七岁的少女,看上去还要成熟些,姜可望有点疑惑,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把她看成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下半场就要开始,洗手间只有她们两个人,钟渺渺轻轻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阴测测的。

“舅舅会有女朋友,但他不会结婚。他不许我在别人面前喊他爸爸,不过他答应了我,也不会做别人的爸爸。”

姜可望不得不放下了口红,虽然不太明白裴郁的情况,但她大概知道这个钟渺渺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