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了的地步…”

她不由地想到,大概以前,她对裴郁就是依赖着的吧。无时无刻不想有他在身边,一旦分开,就会焦虑,患得患失。

而在她的依赖已经无法控制的时候,她做的决定是分手。

现在回想起来,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仍然记得当时的艰难日子。割舍依赖,就像从心里生生剜去一块,这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顾达明说:“我试过为钟渺渺调整心态,鼓励她去多交朋友。每次我以为她有所好转,她又出现新的问题。我不得不换一种思路了,裴太太,依赖往往是双向的,问题不止出现在钟渺渺的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姜可望问。

她怀疑地瞪着那医生,外面远远的有人叫她:“姜小姐,姜小姐!”

姜可望站了起来,往门外看,是化妆师的助理来提醒她去接着做完妆发。在剧组还是不方便,聊不了多久,总是会被打断。

“裴先生也需要接受治疗,虽然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顾达明依然面色平静,“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裴太太,务必劝劝他。”

“他需要什么治疗?”姜可望站着不动,那助理已经到了身边:“姜小姐,老师还在等你。”

顾达明也起了身,朝她鞠了一躬:“那我就先告辞。”

“顾医生…”姜可望跟出去几步,还是在原地站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是跟米拉说:“替我请个假吧,明天我想出去一趟。”

“嗯?好,那我一会儿找周导说说。”米拉见她盖上了餐盒,“咦,今天吃得怎么这么少?”

姜可望随手把餐盒搁在一边:“节食。”

“你这已经瘦过头了,”米拉一手圈住她的胳膊,细得像刚抽条的少女,“造型师建议你可以稍微胖两斤,那样更上镜,别节了,再吃点。”

“饿了再吃吧,没胃口。”她站起来,要去扔掉,被米拉拽回来。

“没胃口?”米拉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她,把她拉到跟前,低声问,“可望,你没怀孕吧?”

“我吗?”姜可望原本漫不经心的,被这么一戳,陡然意外了一下。

“没有,”她怔怔地抽回了手,“我没有。”

米拉手中一空,人就转身走了出去,她起身:“哎,可望!”

姜可望闷头往外走,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她走到垃圾桶前,扔掉了饭盒,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发呆。

算了算日子,例假好像的确一直没来。

“可望姐,”剧组几个负责杂务的小朋友正围在屋檐下吞云吐雾,“一会儿要不要一起打牌?”

“噢,不了,你们玩得开心。”姜可望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下意识屏住呼吸,离那阵烟雾远了点。

她魂不守舍地拍完了下午的戏,晚饭是周思凡跟她一起吃的。

“听米拉说你明天请假。”

“有点私事。”姜可望想着顾达明说的话,觉得还是需要跟他详细地谈谈,他身为钟渺渺的心理医生,应该了解不少事情。

“是为渺渺的事吧?”周思凡捋着头发,问道。

姜可望咬住了筷子,定住:“您怎么知道?”

“我跟裴郁认识这些年,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点的。”周思凡笑了笑,“今天,那个心理医生来找你了吧。”

“是…”姜可望低下了头。

他叹息:“渺渺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裴郁两地跑来跑去照顾她,也很不容易,不然他早在北京定居了。”

他说了这话,让姜可望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天,裴郁曾说:“香港是个让人难过的地方。”

那时她刚得知了他是半个香港人,感觉他的神秘又添了一分,对他的好感也多了一层,她央求他也带她一块去那个地方玩,他便说了这句话。

“没什么好去的,等过了这几年,以后我也不想再去。”裴郁一脸忧郁地说,这忧郁,让他看起来分外迷人。

“我听说,渺渺的父母是车祸去世的。”

“好像是这样,撞得挺严重,当场就没了。”周思凡唏嘘不已,“裴家人丁不旺,现在只剩裴郁一个了,渺渺又不喜欢钟家人,就只能依靠裴郁。”

“这样…”姜可望心情不由地变得沉重。

“可望,”周思凡问她,“有没有想过,公开你和裴郁结婚的事?”

“公开?”她诧异之余,有点敏感,“是裴郁想公开,让您来跟我说的吗?”

“就是随便聊聊,你不要有压力,他不会找我说这种话。”他笑道,“因为觉得你们现在很不容易,公开了说不定是好事。现在不像以前,非得隐婚,结婚对女艺人事业的影响已经很小了。”

“嗯…”姜可望下意识把手按在小腹上,想得出神。

她吃完晚饭,米拉也外出回了剧组。

“我给你买了东西,放在你包里了,偷偷打开看,别让人发现。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好怎么处理。”米拉对着她耳语了一声,又匆匆去为她跑别的工作。

姜可望走进休息室,把手提包拉开了一小道缝,立刻又拉上。

那是一盒验孕棒。

夜晚回到家,她一个人在浴室里,把那支细细长长的盒子拿出来看上面的说明。

从来没有想过会用上这种东西,跟裴郁在一起,他爱惜她的身体,总会耐心地做好措施,很少有克制不住的时候。姜可望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觉有点头晕,仿佛已经不认识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她感到十分的不知所措。

发着呆,门外有了响动,她一惊,拉开洗手台下的抽屉,把盒子丢了进去。

她转过身,把抽屉推上后,裴郁刚好进来。

“你在做什么?”他见她表情不太自然,问她。

姜可望看着他好久,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我这里长了颗痘痘。”

“让我看看。”裴郁俯下身,凑近她仔细地观察着,嘴唇贴上去,吻了一下,笑了笑,“没事,明天就好了。”

姜可望还怀着心事,拘谨地推推他:“嗯。”

她目光下落,瞥见他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戴着了戒指,大概从昨天之后,他在她面前,已经不会刻意摘掉它了。

“一起洗好不好?”裴郁在镜子前把她整个人圈住,脑袋与她的脑袋挨在一块,贴得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

然而她心里却顾虑重重:“我…今天累了,想早点睡。”

他蹭着她的脸:“怎么了?”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周导一直说我不在状态。”姜可望违心地说了谎。

“这样吗?”裴郁垂下眸子,想了一下,“对不起,那今晚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这么好说话,倒让她不太放心,又把他推了推:“那你出去。”

他又笑,牢牢地抱着她:“我不闹你,只是一起洗。”

类似的话,他分明以前就说过,然而最后并没有讲信用。

姜可望妥协后,站在花洒下让他搓揉着头发,眼睛眨得纷乱,生怕下一秒他就要乱来。

不过这一次,直到她清清爽爽地坐在床上,他都没有越矩,只是抱着她,温柔地亲亲这里,亲亲那里。

“要睡觉了吗?”裴郁拉过被子,帮她盖好,“那我关灯了。”

她伏在他的胸口,静静等了好久,他也只是手放在她的身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安抚她入眠。

“裴郁,我们可以说会儿话吗?”姜可望小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裴郁的下巴动了动,蹭过她的额头:“想说什么?”

“随便什么…嗯,”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以后,你会想要孩子吗?”

这种问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似乎都是一样的答案,他说:“想的。”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你生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他的话如此动听,让人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原来他这样喜欢小孩。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喜欢裴郁摸她的头发,脑袋那里沙沙的,很舒服,他声音柔柔地问她,“想要孩子了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姜可望摇摇头,“我只是…”

他忽然撑起身,握住她的手:“可望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姜可望又本能地否认,这一切对她来说,好突然,她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的心砰砰直跳,把脸往他怀里埋,“睡啦。”

“不是吗?”他的意外持续了一小会儿,静了静,躺了下来,摸她头的动作依然轻柔,“嗯,睡吧。”

第34章 无期

早晨,姜可望从洗手间出来,下了楼。

像往常一样,裴郁坐在桌前等她,提前为她剥了一堆圆溜溜的白煮蛋。她去他身边坐下,端起了牛奶。

“睡得好吗?”裴郁在面包上涂了果酱,放在她盘子里,今早她起得比平时晚。

“嗯。”姜可望点了点头。

她坐下后,双手掰开一只水煮蛋,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他瞥了一眼,拾起咖啡杯:“偶尔也吃点蛋黄。”

“哦…”姜可望听话地把那只被她放在盘子里的蛋黄塞进嘴里,很久没吃过,有点噎得慌,她转着眼睛尽量转移注意力,慢慢地吃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裴郁手伸过来,把她唇边的碎屑抹掉:“今天好听话。”

他们对视一眼,她先移开了目光,拿起盘子里的面包,它被烤得焦脆,吃起来咔嚓响。甜腻的果酱在舌尖化开,她胃里忽然又有些翻涌。

已经丢在洗手间纸篓里的验孕纸上,显示的是两道杠。

姜可望眨了眨眼,喝了几口牛奶,把那股翻涌的感觉压下去,吃得慢了些。

“晚上我有应酬,可能会迟。”去片场的路上,裴郁跟她说了声,“到时候我让Marco先去接你。”

“噢,好。”姜可望怀着莫名的心情,把脑袋挨在他肩上,找一点安全感。

“怎么了?”裴郁察觉到她突然的粘人,把她搂过来,“我尽量早点回家。”

姜可望犹豫了许久,挽着他:“等你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感到新奇,不免追问,车一停,她便轻快地脱离了他的臂弯,推门下去,朝他挥了挥手。

“到时候就知道了。”

裴郁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片场里,笑了一下:“走吧。”

车开走好远,姜可望才从片场大门后走出来,站在路边,给顾医生打了个电话。

大约不到十分钟,一辆白色的轿车在面前停下,顾达明降下车窗:“裴太太。”

她绕到另一边,上了车。顾达明没有带她去自己的医院,她从车上下来后,看着面前熟悉的房子,这个地方她来过。

拍《我们初恋了》的第一场,就是在这里。也是在这里,姜可望第一次见到了那女孩子。

“我每天都会来看看她状态怎样,裴太太你今天也一起看看。”顾达明在前面带路,走到大门前,敲了敲。

有人来开门,见到姜可望,倒是愣了愣,向她鞠躬问好:“裴太太。”

姜可望随着顾达明走进房子里,从楼上传来低沉的大提琴声音,他停下脚步,回过头跟她说:“看来她起床了。”

大提琴的声音更适合夜晚,在本该朝气蓬勃的清早,听着这深沉的琴声,心情都不免降了调。

他们走到后院,在草坪上的木桌旁坐下,那提琴的声音便小了些。佣人给他们端来了咖啡,姜可望说了声谢谢,环顾起了四周。

“裴太太,在找什么?”

“我记得上次来,那边的树上有一只灰鹦鹉。”姜可望努力地从那些树叶的阴影下搜寻,什么也没看到。

“噢,你说的是卡卡,这只鹦鹉好灵的。”顾达明顿了顿,说,“它是钟渺渺唯一一只养活的宠物。”

“唯一一只?”姜可望下意识去揣摩他的潜台词。

“这大概与她的童年经历有关吧,她的暴力行为多半源自小时候父亲的家暴。”他说,“不过我很好奇,她弄死了那么多动物,是在裴先生的默许下发生的吗?”

姜可望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反驳道:“裴郁不是会纵容的人。”

“可能他原本不会,但是,如果他对那孩子有愧疚,就另说了。”顾达明认真地道,“裴太太,你别介意,我只是在设想。”

“他怎么会有愧疚?”姜可望不明白。

她忽然想到姜建国,他对她不就是愧疚?他觉得亏欠了她,她便挥霍着他的愧疚,让他对自己一再纵容。

而明明,他对他那宝贝儿子就是克制而严厉,姜星海被他教得又善良又坚强,简直像个天使。

“想必裴先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他最近开始控制钟渺渺的原因。”他说,“四年前,香港有一则新闻在网上沸沸扬扬,某个企业女职员,发现自己的水杯里被人倒了浓硫酸。这则新闻,后来被人压下去了,没有再进一步发酵。那位女职员,是裴先生的前任秘书,从此以后,裴先生身边的助理全换成了男性。裴太太,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姜可望愣了神:“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本来以为钟渺渺只是个偏执了过头的孩子,最恶劣不过是满口谎话而已,从没把她往更极端的方向想。

怪不得,裴郁那样紧张,听到钟渺渺闯进家里,立刻从北京赶了过来。

他提起钟渺渺,目光中总带着痛苦,说起香港,都是忧伤的神态:“香港是个让人难过的地方。”

她正处于震惊中,顾达明转过了头,对着那边叫了声:“渺渺。”

姜可望回头一看,那女孩穿着身白色的睡衣,脚踩着白袜子,站在地板上。

“小明。”钟渺渺居然会这样称呼医生,她再把目光投向姜可望,顿住。

顾达明便笑了笑:“你看,我带了谁来陪你玩?”

“她是个骗子。”钟渺渺瞪了她一眼,直接扭过了头,“我不会再上当了。”

两个大人相视一眼,姜可望耸了耸肩。

“渺渺,”顾达明过去捋了捋女孩的长发,“你的卡卡呢?”

“卡卡…”她瘦削的肩头抖了一下,“它生病了。”

钟渺渺转身就上了楼,顾达明等在那里,不一会儿,她提着鸟笼走下来。那笼中白花花的影子,映在姜可望的眼里,她缓缓站起了身。

几个月前还是只油光水滑的漂亮鹦鹉,这会儿它已经面目全非,无精打采地站在笼子里,身上的羽毛秃了一大半。

“舅舅想把我送走,它知道要跟我分开,得了抑郁症。”钟渺渺哀伤地用手指轻抚那只鹦鹉斑驳的脑袋,“小明,怎样可以让舅舅不要这么讨厌我?”

被主人抚摸过后的鹦鹉,没有得到抚慰,反而侧过脑袋,用力啄起了自己的羽毛。一根根残破的羽毛在笼子里飘散,它裸露的皮肤上充斥着猩红的血点。

姜可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跑向旁边的垃圾桶,把早上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裴太太,你没事吧?”顾达明倒没料到她会吐成这样,急忙叫佣人递来了毛巾和水。

姜可望漱了口,平复着呼吸,钟渺渺抱着笼子远远站着,用一种很迷惘的眼神看着她。

“我没事。”她被这眼神盯得浑身发毛,提起包,只想快步离开,“先走了。”

“裴太太。”顾达明跟出来,她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顾医生,劳烦你送我去一下医院。”电话还没接通,她镇静地向他提出请求。

他急忙点点头:“好。”

她去了上次发烧时住过的医院,那家私立医院有她的档案,并且会与病人签保密协议。

检查做得很快,从医生的诊室出来,她坐在候诊区的沙发上,拿着诊断书愣着神。

“可望!”接到电话的米拉刚好赶了过来,跑到她身边,“怎么样?”

“米拉姐。”姜可望沉默了很久,很茫然地抬起头,举起了诊断书,“我没有怀孕诶。”

“啊?”

“姜小姐,你没有怀孕。”那医生看着一长串数据,和蔼地对她笑,“食欲不振和呕吐的症状是因为肠胃有炎症,平时注意不要过度节食,我给你开点药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