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治理地方就不一样了,他连字都认不大全,对着这一堆文绉绉的书简,脑袋都大了一圈,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刘远的出身决定了他先天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他熟谙人情世故,还能拿来教育刘桢,是因为他比刘桢在这个时代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在生活里多积累了几十年的智慧,这些不必有人教,全靠自己的悟性。

现在又一座巨大的障碍挡在了面前,小时候不好好学习的恶果浮现出来了,更何况他并非世家出身,又没有经过正规官员的系统培训,身边除了安正就是许众芳,安正的文化程度是不错,起码比他强多了,但他以前就是县里一个管仓库的小吏,对这些地方事务同样两眼抓瞎,没比他好多少。

于是刘远现在就面临诸事不会,又无人可用的窘迫局面。

要不还是去把二弟找过来一起参详罢?

刘远揉揉脑袋,把这些讨厌的书简往前一推,正想起身,就瞧见门外多了一个身影。

“阿桢?”

“阿父可在忙?”刘桢站在门口,没有贸贸然进去。

“没有,你进来罢。”以刘远对闺女的了解,他知道刘桢绝对不会是没事跑到这里来捣乱的。“有事?”

刘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走过来,在老爹身后跪坐下来,然后轻轻地帮他按揉肩膀:“阿父看起来忧心忡忡,可是有琐事烦心?”

她的力道当然不可能大到哪里去,按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不过闺女这个贴心孝顺的举动顿时让刘远烦躁的心情犹如一盆雪水浇灌而下,平静了不少。

“是啊!”刘远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向闺女吐槽起来。

从老爹的口中,刘桢这才知道来龙去脉。

从古至今,为了防止出现土皇帝拥兵自重的情况,一个王朝但凡有点能耐的,都要千方百计防止地方势力坐大。就像清朝的时候,一个省的权力由总督、巡抚、按察使来瓜分一样,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同样也有类似的官职。

诚然,郡守是一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权力也是最大的,但是还有两个官不需要受到他的辖制,也不需要由他任命,这就是郡尉和监御史。

郡尉管兵的,监御史是监察官员的,而郡守是管日常政务的,三者形成一个稳固的铁三角,维持着秦朝的地方统治。

不得不说,刘远的运气实在不错,当时他接管颍川郡的时候,这里就只有郡守和监御史,没有郡尉,因为刚好就在半个月前,前任郡尉就因病死在任上,由于刚好碰上陈胜吴广的事情,现任皇帝又是个不靠谱的,所以郡尉一职就由郡守暂时兼任,这也是权宜之计,但是直到刘远兵临城下之前,颍川郡也没能迎来自己的新郡尉,现任郡守叫宋谐,是个郎官,而非行伍出身,所以他不善带兵,否则刘远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拿下颍川郡。

也正是因为前任郡尉病逝的消息只有短短半个月,陈胜他们那边没能来得及收到消息,否则也绝不会轮到刘远来摘这个胜利果实。

但仅仅是这样,还没法体现出刘远的运气。

别忘了,刚刚说过,地方铁三角,除了郡守、郡尉,还有一个监御史。

这个监御史是什么人?刘远的故人。

他也姓宋,不过跟那位前任郡守没关系,之所以说是刘远的老熟人,是因为他曾经是长社县的县令。

当初刘远能当上治狱吏和县尉,虽说少不了吴功曹的功劳,可要是没有县令的赏识和许可,当然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而刚刚死去不久的那个倒霉的郡尉,就是这位宋监御史的弟弟。

搞了半天,大家都是老熟人。

刘远兵临城下的时候,宋郡守还在犹豫,到底是死战好呢,还是开城门投降好,结果关键时刻,这位宋监御史帮了刘远一把。

他语重心长地对宋郡守说:要是始皇帝还在的时候,我也就不劝你了,咱们一块战死得了,但是现在这位秦二世是真不靠谱,你听听咸阳传回来的都是些什么消息?他鸩杀自己的兄长,残害丞相李斯,甚至连始皇帝的死,他很可能也在其中掺了一脚,这种人,怎么可能当好皇帝呢,咱们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如今世道大乱,人人起而反秦,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今天没有刘远,明天也有张远,李远,光凭颍川郡这些兵马,是绝对不足以抵抗的,我看我们还是顺势而为算了,别白白葬送了全家人的性命。

也正是这一席话,让宋郡守彻底下定决心,打开城门把刘远迎接进来,从头到尾没有打一枪一炮,刘远的人马分毫无损,又顺利接受了颍川郡驻守的两千秦兵。

听到这里,刘桢也不得不感叹老爹的绝好运气。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刘远虽然跟许众芳说过“一切人事,悉从旧例”,他绝不多加干涉,但事实上却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就在他接手了颍川郡之后,原来那些隶属秦朝的官吏,都罢工了。

其实大家也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现在天下都还姓嬴呢,刘远这么气势汹汹地进城,既不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也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圣人,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你说大家是听他的好,还是不听他的好?

原本颍川郡的长官就是郡守,现在这位新任郡守,集兵权和行政权力于一身,让大家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当然因为暴秦无道,这里又是原来韩国的旧地,一二十年前这里的主人还是韩王呢,绝大多数人也没有什么为秦朝尽忠的观念,但是他们对刘远也绝对不可能马上产生什么归属感。

而刘远自己呢,他来了之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连一道政令都没有颁布,当然更加不可能出现什么霸气侧漏金光闪闪众人顺服的金手指场面。

既然颍川郡现在已经不归秦朝管,但他们的新郡守又不说他们要做什么,大家自然就消极抵抗,啥事也懒得做,能过一日就是一日了。

这就是刘远现在面临的困境。

现在外面可不是什么太平世道,也绝不会有一年半载的时间等着刘远去慢慢摸索学习,如果刘远不尽快将颍川郡牢牢掌握在手里,让这股势力彻底为自己所用的话,等到秦军兵临城下,又或者起义军里更大的势力打过来,刘远也只能乖乖地拱手相让,而对于颍川郡的人来说,大家也只是顶头上司又换了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偏偏张氏还作死,因为后宅内院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扰到刘远头上,甚至还给他拉后腿,刘远当然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声气。

再不雄起,大家都要一起玩完了好么?

到时候黄泉路上,就是真·患难夫妻了。

刘桢在听完这一切之后,总算明白老爹为什么会这么忧愁和暴躁了。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能给他出主意的。

以致于还要沦落到对着闺女吐槽,惨啊!

老爹有难就等于全家有难,但刘桢前世今生,也没有什么当地方长官的执政经验,于是她只能另辟蹊径,努力帮老爹想主意。

刘远吐完槽神清气爽,看着闺女托着下巴,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噗嗤一笑,弹了弹她的脑门:“罢了,不过区区稚儿,我何时指望你当真有什么妙计?去,将你二叔父请过来罢!”

话没说完,就听得刘桢道:“阿父,入主颍川郡之后,你可曾颁布过条令,以彰新任郡守明威仁德?”

刘远道:“自然是有的,入城翌日,我便已让你二叔起草条文,命人贴满城中各处,又颁下命令传诸各县,声明一切悉如旧例,概不变动,让他们安心。”

刘桢摇摇头:“非是如此,阿父以何种名义颁下这道条文?除了悉如旧例之外,可还有说别的?”

刘远奇怪反问:“自然是以新任颍川郡守的名义,怎的?”

刘桢坐直了身体,肃然道:“阿父既是在张楚王麾下起家,何不以张楚王之名义?”

顿了顿,她又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陈涉若无张楚之名,如今怕也无法聚拢那么多的人马,阿父虽实为颍川郡守,可说到底,这个郡守终为张楚王所封。如今天下虽义军四起,说到底,能够与秦廷分庭抗礼的,不过陈涉一支而已,阿父若不归附秦廷,自然只能选择张楚王一边。”

说白了,你就是要选个老板靠边站,哪怕这个老板只是名义上的,刘远一路起家,靠的也是陈胜的人马,现在如果把陈胜撇开去,别说他手底下那些人会反对,天下人也会觉得他忘恩负义。

刘远沉默不语,实际上刘桢说的,他当然也有考虑过,然而一旦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再想解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现在他在颍川郡还没站稳脚跟还好说,如果将来陈胜那边让他去打个什么地方,又或者让他把颍川郡让出来,他又不愿意的话,就更麻烦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用张楚王的名义,更加来得自由自在。

刘桢不知道老爹的想法,她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分析:老爹,你如今的实力很弱,只占着颍川郡一个地方,别说没有义军来投靠你,就连颍川郡本地的人你都还搞不定,如果自立山头,那是非常愚蠢的行为,除了吸引秦军的注意力,和让别人嫉妒之外,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且刘桢记得,颍川郡的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要西进攻秦,除了陈胜他们现在从荥阳过绳池入函谷关这条路之外,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从颍川郡的颍阳过南阳入武关再直接打到咸阳。

两条路线比起来,后面这条要远很多,等于绕了一个大圈。

但是当后来周文在前面那条路线受阻失败的时候,大家自然就会把眼光投向后面那条路线,届时颍川郡的地位只有更加重要,而刘远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刘远没有把握守住这个地方,那么就要做好被蚕食的准备。

既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为什么非要把老板撇开呢?

当然,意思是这个意思,这番话对老爹说起来,肯定还要更加委婉一些。

刘远听完,久久不语,他不是一个目空一切的人,虽然入主颍川郡之后,虚荣心和野心也会随之得到小小的膨胀,但这几天的挫折让他很快又清醒过来。

他现在野心再大,也还没有大到想要自立为王,之所以不想扯上陈胜这面大旗,正是因为不想被束缚住手脚的想法,可以说,这种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是刘桢的话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户,给了他另外一种警示。

两相权衡,如果不管怎么做都会有坏处,最后当然会选择坏处比较小的那一种。

刘桢观察着老爹的表情,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至少自己不是投胎给项羽当女儿,不然估计头发得少年白。

“阿父,还有一事。”她道。

刘远将目光投向她,这次不再是漫不经心的神情,起码刘桢已经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自己也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刘桢道:“阿父原不打算更改旧例,令城中一切按部就班,不扰民,不乱民,这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循规蹈矩过了,反倒容易令人淡忘。”

说白了,就是要有自己的特色。

什么是特色?

历史上刘邦入关中,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故事很出名,也很简单,短短一句话,刘邦就树立起了自己的品牌,因为在当时的所有起义军里,没有人会想到去做这件事,即使是势力更大的项羽。

大家都觉得,此君仁慈,在他手下生活,一定会非常安定,不用再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于是人人来投,刘邦也收买了人心。

现在在颍川郡这里,约法三章是行不通的。

因为秦律远比所谓的“三章”要缜密得多,秦朝现在也还没有彻底玩完,很多人都还在脚踩两只船,还在观望摇摆。

而原先的历史背景下,刘邦是已经攻入咸阳,秦朝彻底完了,不可能再复起了,所以刘邦那个约法三章,起的是安定人心的作用,如久旱逢甘霖,让人感激涕零,效果自然非常大。

虽然内容不能照搬,但是做法是可以效仿的,至于怎么效仿,要颁布什么条文,才能收买人心,刘桢表示不知道。她只能给老爹提供一个大概的参考,具体的实施,要由专业人才来进行,至于刘远听不听,又听进了多少,这些也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刘远没有怒斥刘桢胡说八道,也没有不以为然,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就是刘远的优点了,只要他觉得别人说得对,他就愿意接受,甭管这个说话的对象是他的同龄人,还是他的闺女。

刘桢又道:“阿父,既然那位前郡守颇识时务,肯为阿父让出位置,又老老实实没有捣乱,为何阿父不征询他的意见呢,兴许可以让他为己所用?”

刘远苦笑:“你当我没想过么?只是那位宋郡守为人甚是古怪,虽说不反对我,还主动将家眷迁出,将郡守府让与我用,可我每次派人过去请,他却总是推说自己年迈神衰,不能任事。不单是他,便连监御史,郡丞也是如此。我又不能将他们强绑了来,如此便只能束手无策了。”

刘桢问:“以阿父之见,那位郡守可是沽名钓誉之人?”

刘远摇头:“却非如此。依我看,那宋郡守虽遇事怯于担当,实有内秀,他任颍川郡守的这几年,政绩斐然,民声尤佳,你二叔还曾指着这些公文书简对我讲,宋郡守乃是难得一见的才士,不在昔年范叔,李通古之下。”

范叔即范雎,李通古则是李斯,二人皆为大名鼎鼎的秦相。

刘桢很讶异,没想到二叔对宋郡守的评价如此之高。

不过想想也是,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宋郡守没有死战不降,也许有贪生怕死的成分在里面,但并不代表他这个人没有才能。

“如此,阿父何不亲至?”刘桢道,“昔年周文王求贤,访太公于渭水,周公待士,亦曾握发吐哺,若阿父觉得宋郡守当真有才,来个七请先生,又有何不可?”

刘远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惜吾家阿桢非男儿也!”

看着老爹的心情好像变得不错的样子,刘桢觉得应该趁热打铁,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真正目的了:“阿父,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看刘远的表情,估计刘桢现在就是想摘天上的星星,估计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办的。

“是关于阿母的。”刘桢道。

见刘远还是不明状况,刘桢有点无奈。

男人永远只会看着他前面的大事,不会注意自己身后的那一块,要不怎么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要是没有吕雉前期不拖后腿还全力襄助,刘邦的事业绝对不会那么顺利,可惜他永远没把女人当回事,所以到最后还差点把刘家江山栽在老婆手里,可以说这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通病。

就像现在,刘远同样也不觉得张氏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刘桢真想揪着老爹的衣领一阵摇晃:再不采取点措施,你家后院就要起火了喂!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昨天正好说到服色的问题,就扯到阴阳五行五色学说,也叫五德终始说。

大家都知道秦朝尚水德,所以以黑色为尊。

金木水火土,每个对应一个颜色,这在当时国家是十分流行的,都认为这样可以旺国运。

到了汉朝的时候,尚土徳,所以开始以黄色为尊,东汉之后又改成火徳。

不过呢,实际上,土徳是等到汉武帝才改的,之前汉朝一开始用的也是水德,跟秦朝一样。

看吧,一个朝代就改了三种说法,可见这玩意都是自己说了算,只要编排出合理的说法就可以了。

按照这种说法,咱们天朝,应该是火徳,哈哈……

第28章

刘桢将昨夜张氏做噩梦的事情略说了一下。

此事刘远也是知道的,夫妻俩还为此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呢。

刘桢就道:“阿母因失手致二婢之死一事,心中早就后悔不迭,慢说是阿母,便是我,初初听闻,也是吓得不轻,更后悔当日未能及时劝阻,以致横生枝节。想阿母与我自幼生于乡野,平日充其量也就是杀杀犬豚,何曾害过人命,因今早迁怒阿父之事,她也已有悔意,还托我来向阿父说声不是呢!”

刘远道:“眼下千头万绪,样样都等着我去做,我又如何有那等闲工夫与她计较?”

刘桢毫不吝啬地奉上一顶高帽:“阿父胸襟如海,大有古贤者之风!”

刘远佯怒:“若你无事要说,我就下逐客令了!”

刘桢依旧笑嘻嘻道:“如何无事?正有要事。阿母从未管过这么大的屋宅,也未曾调教过如许多的婢仆,不知从何下手,方才失误连连。故而我想请阿父物色一名主事,可以帮忙料理家事,也免得重蹈昨日覆辙。再者,还请阿父帮我与阿婉阿妆他们聘一位女师,也好教导我们形容举止,修身养性。”

现在的贵族人家,即使是女孩子,从小就会为她聘请女师教导,这种老师叫傅姆。一般孩子六岁就开始学习,一开始教的是天干地支和简单的数学,然后随着年纪的增加,学习课程也会慢慢加深难度,内容大多是跟身份息息相关的,譬如说走路吃饭该如何才不会失礼,又譬如张氏将来一旦需要对外交际,跟那些官宦望族的家眷一起相处,总不能跟人家谈论一个鸡蛋卖多少钱吧,这些仪态话题都是需要专门培养的。

刘家现在临时抱佛脚,已经算晚了,可总算聊胜于无。

刘桢不知道自己老爹的造反之路能走多远,但不管怎样,张氏作为老婆,原本多多少少都是可以帮上一点忙的,而不是将目光局限在内宅后院里,纠结于两个姬妾的存在,镇日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烦心。

刘桢自己也很需要学习,她看了不少书不假,可这些书里全是高大上的道理,根本没有一条是教她怎么去管理婢仆,跟下人打交道的。所以,不管是张氏,还是刘桢,她们都需要一盏指路明灯,一个可以具体教她们怎么去做的导师。

刘远挠挠发髻:“阿桢,非是为父不肯帮你,实是我也不知从何找来。”

刘桢抽了抽嘴角:“……阿父,你不是要亲自去拜访宋郡守吗,届时顺道请他推荐一二吧,宋郡守世族出身,必然有合适的人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远自然痛快地答应下来,心中不免也庆幸家中还有个闺女早慧懂事,便叹道:“若是你阿母还在,只怕我现在根本无须忧烦家事了!”

刘桢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生母周氏,对于生身母亲,刘桢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在活人眼里,人死了,大家所能记起来的大多都是他的美好,所以刘远才有此感叹,就算周氏真的还活着,她也跟张氏一样,都是小商人之女,根本不可能处理好这么一大堆事情。

其实刘桢很清楚,她这位老爹,对继母张氏,要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还真没有。当年周氏死后,家里两个幼儿嗷嗷待哺,家境又摆在那里,刘远不得已,才赶紧另娶一房。这些年家里平静安稳,虽说勉强温饱,远远比不上刘弛他们,张氏也没少抱怨,但抱怨归抱怨,张氏对待她和兄长还是不错的,这已经很足够了。刘远和张氏之间,和民间大多数夫妻一样,也绝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至多只是更接近于时间历练出来的情份。

刘桢:“阿父这般说,如今这位阿母可也是尽心尽力的,我见阿母是那日看到阿父的两位姬妾,一时伤神忧虑,方才做下错事。”

刘远很诧异:“那两名姬妾?你阿母不喜,将她们打发了就是,有何可伤神的?”

果然!刘桢本来只是随口试探一下,没想到刘远的回答跟自己预料的一样,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男人跟女人的思维本来就天差地别,在张氏看来,那两个姬妾是她心头上的刺,对于刘远而言,那却只是可以随意打发的货物玩物而已。

张氏要是知道了老爹的态度,估计也不会再心情低落了吧。

刘桢对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表示松了口气。

她回去将刘远的话略略一说,张氏果然高兴起来,精神也振作不少,不免对自己先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行为感到羞愧,对刘远也越发体贴起来。

至于那两名姬妾,既然已经探明了刘远的态度,张氏也没有非要将她们赶出去,只将她们迁往更偏僻的屋子去居住,眼不见为净。

郡守府占地宽广,刘桢年龄最大,又早早独立,便拥有自己独立的屋子,不再与张氏他们的主屋挨在一起,刘楠是长子,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屋子,又因为性别问题,屋子离主屋又再远一些,如此一来,就剩张氏的三个儿女还与她住在一处,刘婉和刘妆也有自己独立的屋子,但为了方便照顾,她们的屋子是在主屋旁边。

这样的安排让刘桢很满意,大家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不用抬头不见低头见,也避免了很多矛盾,而且她喜欢安静,这样正可有一个看书的环境,只消每日去向刘远和张氏问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