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关系,那他为什么要帮你坐实了宇文佑虐打你的罪名?”傅明正笑得凉薄:“要是没把我当成亲哥哥看,趁早说明了,大家都省事。”

明珠道:“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真是前天夜里才认识的他,我睡不着,跑去凌空回廊看星星,素兰不小心点着灯笼引起火患,是他帮忙灭的火。今日朱长生送过来的单子就是重修凌空回廊需要的费用。你也说了,现在朝中局势复杂,谁能说得清楚宇文初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傅明正沉思片刻,总算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另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装腹痛?”

明珠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夜里想要去赴宇文初的约,便狡猾地道:“为的什么,你现在还看不清楚么?我被宇文佑打得伤重,动不了身啊!现在有英王府的这个什么大夫给咱们作证,难道不是事半功倍吗?”

傅明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不可能再从她那里问出多的来,便似笑非笑地起身走了。他走得干脆利落,倒叫明珠有些忐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阴谋诡计似的,却也没有纠结于此,左右那是她亲哥,天然和她站在一条船上,就算是给他逮着她半夜私会宇文初,也没什么。反正他之前不是猜她又对宇文初生了想法吗?

万籁俱静,折腾了一天,无论是心疼女儿的崔氏,还是精明得不行的傅明正都已经入了梦乡。明珠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先叫素梅:“你躺在我床上。”又叫素菊和素锦:“你们俩警醒些,若是夫人和四爷派人来看,应该知道怎么应对。”再招呼素兰:“跟我出去。”

“姑娘……”素兰惊恐地才要回绝,就被她霸道地打断了话头:“要么跟我出去,要么就等着我回来把你扫地出门。”再看向另外几个变了脸色的丫头,阴险地笑道:“你们也一样,不听话的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几个丫头都很识时务地选择了顺从,只是素兰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明珠懒得管她,为了避免吓着宇文初,很是体贴地戴了幕笠才出了门。

明珠对于悄悄溜出去这种事已经操作得比较熟练,主仆二人很快避开了巡夜的蒋铎等人,就着月色朝着山上而去。素兰打听过宇文初的住处,领路并不困难,只是免不了苦口婆心地劝明珠:“夜已经深了,英王殿下应该已经睡了,姑娘不好去拜访人的。若是处理不得当,闹将出去,话会很难听,京中许多人家都是小气的,很在意这个。”

就是说她半夜去探访私会一个男人,传出去名声就会非常糟糕,然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好亲事了嘛。明珠撇撇嘴,那有什么?结婚又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她在那一场婚事里没找到任何乐趣,所得全是痛苦和屈辱,甚至于想起来就痛恨她自己。嫁不出去好啊,就这么着也不错的。

第26章 夜访

若是自己和宇文初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宇文佑想必更要气得发疯,宇文初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让他们闹一闹,糟心糟心也蛮不错。明珠愉快地勾起唇角:“你放心好了,这事儿不会闹出去的,除非宇文初真的想和他弟弟撕破脸,再惹得长兴侯一家子不高兴。不然他只会替我遮掩的。”

素兰奉劝无果,只好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其实从明珠的住处到宇文初的住处并不远,走来也就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虽然夜深,二楼处仍然亮着灯光,明珠看着那灯光,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小心地选了个隐蔽的地方,让素兰出去找人通报:“小心些,宇文佑好像也是住在这里的,不要让他发现。”

素兰很是听话地走了出去,明珠藏在暗处看到她叩开院门,再和英王府的人小声说话,接着隐没在了院门里,晓得这趟夜访应该很顺利,忍不住手心里浮起了一层薄汗。她纵然骄纵大胆,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疯狂的事情,哪怕当初最喜欢宇文佑的时候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惧的不过是怕他嫌弃她轻浮,越加不喜欢她而已。

对于宇文初来说,她不是很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她没有对他产生私念,她是被他逼来的。于是明珠又理直气壮了几分,傲然站着静待英王府的人来迎她进去。

朱长生很快就跟着素兰走出来,笑得十分喜庆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引她进去:“茶已煎好,静待佳客。还请您随小的到这边来。”

好像她就是来喝茶的,主人约她喝茶,她应约而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明珠想从朱长生的脸上找到丝毫轻蔑鄙夷或是看不惯、奇怪之类的表情,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喜庆到了骨子里的笑容,她只好放弃和自己过不去,跟着朱长生进了这座掩映在竹海松涛里的精舍。

院子里稀稀落落地挂了两三盏气死风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明珠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就生怕给宇文佑看见。朱长生引着她走上二楼,在一间房门虚掩的屋子前停下来,做了个“请”的动作,再顺理成章地拦住了想要跟着明珠进去的素兰。

素兰不依,紧紧抓住明珠的袖子不放。明珠想不出,对着自己这张脸宇文初能做出什么事来,他若是真的想对她不利,前天夜里才是最方便动手的吧?便示意素兰松手:“没关系的,这里没有坏人,你就在外头等着我,我很快就出来。”

她着重强调了“坏人”两个字,就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见。

素兰担忧地松了手,站到一边去了,朱长生笑眯眯地抱着手也跟着站到一旁去。

明珠吸了一口气,很有礼貌地叩响房门。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很久没有说话带出来的慵懒沙哑:“进来。”

明珠用力推开了面前虚掩的竹门。

室内灯光刚好,窗前一轮明月,窗下一张矮矮的竹榻,榻上一张古朴的竹几,上面放着一壶茶,两只茶盏。宇文初穿了一身素白宽大的轻袍,懒洋洋地斜倚在竹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淡如水,深不可测。

明珠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和不顾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记得一件事,宇文初这个人,原来也可以这样的慵懒风流雅致……美貌。

隔着幕笠垂下来的青纱,宇文初看不清明珠的表情,只觉得她站在那里的姿势就像是慨然赴死的勇士,于是微微一笑,示意她过来坐:“茶刚好,傅姑娘过来试试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明珠僵硬地挪动步子走过去,难得十分肃严地拿足了规矩礼仪,先行礼问安,再小心翼翼地在竹榻的另一侧跪坐下来,尽量多的离宇文初远一点:“我是偷溜出来的,没有多少空闲,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宇文初慢条斯理地给她斟了一杯茶,长而有力的手指挑着茶壶显得格外优美,话却说得不那么招人喜欢:“女子要贞静委婉,令堂没有教过你吗?就算是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要换个委婉动听的方式说出来。这样直截了当的,人家会觉得你很粗鲁。”

明珠一下子觉得耳根热了,十分愤怒:“我当然懂得贞静委婉的道理,但更懂得因人而异的道理。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宇文初很是大度地笑了笑:“别急,我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明珠皱起眉头:“我和你能有什么交易?”

宇文初泰然微笑着:“我这里偶然得到一只缎鞋。”

果然是要拿这鞋做文章,一点新意都没有!他既然要拿这鞋做文章,那就别怪她要抓贼了。明珠傲慢地道:“不瞒殿下,正好我昨日早上遭了贼,恰恰丢了一双鞋。遍寻不着正急呢,殿下就带来这个好消息。既如此,想必殿下是把那小贼也一并抓住了吧?”

“不,本王不曾见过什么贼人。”宇文初一本正经地否认过后,单刀直入地威胁起人来:“不过这贼也算是个偷香窃玉的雅贼,别的不偷,就只惦记着姑娘的鞋……世人无聊,最爱风流香艳之事,往往越传越不堪,姑娘还该告诫下人不要乱说话,否则对于姑娘的名声会有极大影响。”

这人生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说出来的却没有一句正经的话。明珠前世今生都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难免有种被冒犯威逼了的窝火,才刚挑了挑眉想要反击,就又听宇文初凉凉地道:“当然,我知道傅姑娘是神勇无畏的性子,既敢向先帝求赐婚事,当然也敢悍然悔婚,自不是什么在意虚名的俗人。只是若这鞋被证实了是半剪拿走的,那可就不妙了。”

关半剪什么事?明珠先是茫然,随即回过味来,东西在他手里,他想怎么栽赃就怎么栽赃。他分明是知道她看重半剪,想要借此胁迫,便沉了脸冷冷地道:

第27章 好茶

“这山上的许多人,包括我那不成器的九弟在内,都曾看见姑娘和半剪举止亲密……”宇文初停了停,十分好心地道:“半剪若是个良民也就罢了,不巧,他刚好做了姑娘门下的家奴,饶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再疼宠姑娘,为着家族名声和姑娘的前程,这半剪都绝不能再活。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有日后你大概都不能再这样自由自在地出来游玩了。你要知道,闺阁千金与家中下奴私相授受会是多么难看的一件丑事!你想要你的父兄嫂侄家族颜面无光,沦为笑柄吗?”

明珠忍无可忍,咬牙道:“你可真龌龊!我什么时候和他有私情了?”

“你别急,我是在推论。”宇文初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好像被指着鼻子骂的不是他,仍然云淡风轻地微微笑道:“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有那想要成人之美的好心人觉着临安王冤屈可怜,更不忍心姑娘与临安王因为一些小误会导致有情人分离,从而把另一只鞋送给临安王……”意味深长地笑看明珠一眼,轻轻道:“临安王性子倔强骄傲,从来都只有他不要的,没有别人不要他的,且又面临生死关头,你觉得他会如何?”

如何?宇文佑一定会把这只鞋子当成救命稻草,到处拿给人瞧,力证她和他只是因为一些小误会而闹别扭了,不信请看,她的贴身之物都给他了。那藏在暗处就等着伺机攀咬傅氏一口的人,还不赶紧跳出来管这件闲事?那时候,只怕就是姑姑和父亲也会压不住,不得不继续这门亲事吧?

宇文初倾向前来,目光炯炯地低声道:“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谁最狠最狡猾,他所希望的就是真相。你希望是哪一种真相?”

明珠额头的青筋控制不住地乱跳,长长出了好几口气才忍下胸中翻腾的恶气,甜甜笑道:“殿下看着严肃,原来也会开玩笑。昨日的情形您也看见了,我的性子着实不好,不是良配,配不上临安王,若是勉强成事也会变成怨偶,也许还会杀人。临安王是您的亲弟弟,您就忍心看他跳入火坑么?”

事实上,周贵妃当年也曾差点毒死他,好为宇文佑开道,宇文佑自己上赶着找死,谁管得了?宇文初低笑一声,垂下眼,把之前给明珠倒的那杯茶推到她面前,和气地道:“茶凉了。”

哪怕此刻她面前放着的是一杯毒药,她也得喝。明珠隔着幕笠上下垂的青纱,恶狠狠地瞪着宇文初,举止却十分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假意奉承道:“真是好茶。”

宇文初笑得越发欢畅,“人家都说傅姑娘聪慧,果然不假。”

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嘲讽她之前凶狠,现在看着弄不过他了,就立即见风使舵奉承他么。虽然还忍着没有再骂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开口奉承他了,只好发狠地喝着茶,几乎恨不得一口把茶杯咬成渣渣。

偏宇文初不疾不徐,见她喝完了一杯就又十分客气地要给她再续一杯:“既然喜欢就多喝一点。”

明珠不是来喝茶的,不可能一直陪他在这里装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地道:“您若是记恨我之前出言不逊,再扔鞋子砸您,那我向您赔礼道歉。”言罢整整衣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宇文初靠在凭几之上,目光幽暗地看着她伏下去再起来,幕笠上垂下来的青纱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飘起来又落下,一不小心露出侧脸。他知道那张脸肿得厉害,却不觉得失了美丽,反倒觉得有种格外诱人的风姿,让人想揉上一揉。他无意识地摩裟着指尖,声音低哑:“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赔礼道歉。就算是有所冒犯,今日你四哥过来也已替你赔过礼了。”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早说?!偏要等她行完礼才说???明珠磨着牙笑:“那您其实是想要怎么样呢?”

宇文初垂下眼去,睫毛在眼下投入一片淡淡的青影,他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无意识地转动着面前的茶盏。良久,他才挑起唇角轻轻一笑:“你刚来时我就说过了,要做一笔交易,还想得你一句谢。”

想得她一句谢?明珠可没忘记初见之时他那恶劣的态度,他仇人似的对她,就是为了得她一句谢?明珠跟不上这诡异的思路,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宇文初提醒她:“昨日难道不是我替你和临安王调停再替你托上下颌骨的?今日你病痛,难道不是我使人去给你瞧的病送的药?唐春来虽然不才,但只要他说你的内腑受了伤,这京中的许多大夫就不敢说你没有受伤。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难道不值得你一句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珠警惕地盯着宇文初,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宇文初大大方方地由着她看,他身形稍显瘦削,却绝不会给人瘦弱的感觉,他的神色看上去也很温和,可他闲适地坐在那里,却像是手中握了千军万马一样的气势磅礴。

明珠看不出什么来,就觉得他选的这个位置真不错,灯光与月色混杂、光影交错,衬托得他着实有些好看,人模狗样的。既想不出他要做什么,索性莞尔一笑,再给他行了一个礼:“值得,傅明珠多谢殿下仗义援手。若是这事儿真成了,那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宇文初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就像是牙疼似的。

明珠看得分明,暗道你不就是想在我面前摆恩人的谱吗,现在怎么又不舒坦了?难道这态度还摆得不够低?

宇文初很快侧开了脸,淡淡地道:“现在我们来谈生意。”

明珠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答得好了,不但立即送还你的鞋子还会帮着你劝临安王放弃这桩亲事。第一,你真的和半剪没有私情?”宇文初见明珠猛地坐直身子,似是又要炸毛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着道:“好,我信你了,但为什么你非得要半剪做家奴?”

第28章 问题

明珠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过后,大概还会有更难回答的问题。不管了,能赖过一时就赖过一时,她翘起唇角道:“因为我见不得他这样成日自在啊,难道您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么?”

宇文初看她一眼,并未穷追不舍,转而提起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悔婚?”

这个好回答,明珠松了口气,笑道:“因为他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只是现在么?四年来他都从未喜欢过你,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明白,现在突然就明白了?”宇文初笑了笑,“我很少有耐心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坐下来和人细谈。当然也就不太喜欢别人骗我,否则就会很生气。”

明珠被他那句“四年来,他都从未喜欢过你”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真正的有些痛恨起面前的这个笑着干坏事的男人来。若是从前,她大概会很勇敢地为她这段情辩解一二,例如说上几句“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安的什么心,这样来离间我们”之类的话,现在她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始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羞愧过后,就是成怒:“他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他了呢!”

宇文初好像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茶几两下,朱长生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瞧瞧临安王是否已经歇下了?告诉他,我这里有贵客,他或许想见上一见。”宇文初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大义凛然,压根没有半点他是在无耻地威胁人的样子。

明珠暗恨,飞快地道:“我无意中听见他和人说起我来,满满都是鄙薄轻视仇恨,他把他母妃病逝的事算在了太皇太后和我父亲身上,说是就等着过门好弄死我……”低下头去,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痛苦愤恨:“这桩亲事还能再继续吗?我又不是傻子!”

宇文初没有再说话,外面也没有朱长生离去请人的脚步声,明珠低垂着头,借着面纱的遮掩,悄悄去瞟宇文初。只见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面上多有沉思之色,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一定会信的。明珠心想,她纵然没有提起那离奇的前世和重生,但总结下来她和宇文佑的恩怨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周贵妃和太皇太后的那桩公案,宫中谁不知道呢?所以她的解释是合情合理的。

宇文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明珠以为他会就此事发表点什么看法,他却没有,而是声线平直地道:“第三个问题,你给半剪的那张图纸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说什么?什么图纸?”明珠差点没跳起来。她想到偷了图纸的人是他,想到他可能会对那图纸感兴趣,却没有想到他会采用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把事情直接拉明了说。因此,他对她的态度,刚开始时的轻视和不喜以及刁难才是真的,后来的劝服和使人帮她看病、送药都是假的,前面两个问题也只是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铺垫的。

他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她所以为的那个只是稳重周到、老成圆滑的英王,他有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明珠突然很感谢眼前的那一层面纱,它可以很好地阻挡宇文初的视线,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根据他的神情来揣测他。

宇文初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摊开了放在他和明珠之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明珠装腔作势地翻了翻,断然否认:“我不明白。我没给过半剪这样的东西。”她记得很清楚,她给半剪这东西时只有素兰在场,其他人一概不知。就算是宇文初昨天早上偶然偷听了她和半剪的对话,也只能根据谈话内容推测出她给了半剪一样东西,再和半剪打了个赌而已,并不能就此判断出这东西就是她给的。她抵死不认,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宇文初笑笑,将手轻轻搁在图纸上,非常笃定地说:“不,就是你给的,你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珠断然否认:“我不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到万非得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宇文初突然伸出手去,轻轻把她的面纱揭了起来:“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画是你画的。”

他二人离得如此的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指尖飘来的淡淡沉水香,近到她可以数清他半垂着的睫毛,看清他瞳仁里的倒影。他专注地看着她,就像是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时,看向她的那种专注又从容的目光。

明珠突然觉得很是尴尬和紧张,猛地往后让了让,挥手打落宇文初的手,恼羞成怒:“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吗?谁许你碰我的面纱?我和你很熟吗?”

“你的反应越强烈就越证明你心虚。”宇文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端然而坐:“我曾经从太皇太后那里看到过一幅画,宫中后妃都很是称赞画者技艺出众,意境超然,字也写得特别好……那是你画的。”

有细小的汗珠从明珠的鼻尖冒了出来,这图纸是她亲手所作,上面的字也都是她亲手标注,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图和她有莫大的关系。她太急于求成了,可是半剪和她原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和她上辈子一点交集都没有,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如果她的诱饵不够甜美,又如何能吸引并留住半剪这个在今后的局势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呢?

近了些,却不是蠢到彻底,一切都只源于这个半路杀出来,并且多管闲事的宇文初。谁会想得到他不但好奇得过了头,还通过一幅画就记住了她的字?是天要灭她,并不是她太蠢。

第29章 宿缘

明珠凶狠地盯着宇文初,只恨自己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她开始后悔,应该把这事儿告诉傅明正,再由傅明正来对付宇文初的。

宇文初挑了挑眉:“事实如此,你有什么话要说?”

横的不行就来直的,明珠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地道:“真是奇怪了,你一个大男人,无事去瞅人家姑娘的闺阁之作做什么?还记下了我的字迹和画风,从这么一幅毫无风格所言的图纸中也能看出我的踪迹,莫不是,你其实暗恋着我?这样不好吧?”

“你果然脸皮足够的厚。我记得王羲之的字,吴道子的画,难道也是……”宇文初说不出“暗恋”那两个字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讥讽道:“温良恭俭让,你有什么?怎么就敢以为别人都觉得你好?”他换了个词,觉得这词说起来怎么都比明珠之前说的那个词要顺口许多。

明珠站起身来,毫无形象地轻轻打了个呵欠,无赖地笑着:“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颗黑心和无数的骄横,所以离我远点,否则我就告诉太皇太后,我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猜宇文佑会怎么着?”说到最后一句,她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尚且带着婴儿肥涡的白嫩小手,轻轻抚了抚他衣袖上的褶皱,磨着牙,轻声道:“刚好,我的鞋子在你手里,你想拿去给我母亲就拿去吧,多么好的证明呢。”

宇文初垂眸盯着她的手,淡绯色的袖子滑到雪白的手腕以下,手腕内侧往下二寸的地方,一颗小小的胭脂痣红得耀目,犹如雪地里盛开的一朵红梅。他莫名生出些感慨和触动来,几乎想要去触摸那颗小小的胭脂痣。明珠却已经收回了手,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斜睨着他,语气不善:“英王殿下,三个问题都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迅速卷起几上的画卷,裙裾飘飘地往外走了:“堂堂的亲王也会做贼,传出去可要贻笑大方的。”

宇文初没有阻止她,静静地端坐在榻上目送她走了出去。

明珠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松就走出来了,宇文初居然都没有说过一句留她或是威胁她的话语。她迟疑地回头去看,只见宇文初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坐在那里,唯有一张脸掩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管他的呢,还真当她是泥捏面糊的性子了,想再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她就是这么的不要脸不要命,他要怎么样?惹急了她,她真做得出来。人有百种活法,她要活得肆意张扬。

朱长生像一只在洞口探头探脑的耗子,虚伪的笑着和她打招呼:“傅姑娘这就要走了吗?”他的声音不小,仿佛是在有意提醒里头的宇文初,要不要就这样把人给放走了。

宇文初一直没有发声。

明珠挑衅地朝朱长生抬起下巴,招呼素兰:“我们走!”

她走得飞快,在梯子上留下一串“蹬蹬蹬”的足音,朱长生给藏在暗处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跟上去,他自己则转身走到门前,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的手平放在茶几上,素白的袖口褪到肘弯处,露出手腕内侧的一颗红痣。不偏不倚,刚好就在和明珠同样的地方。他垂着眼看得专注,并不搭理朱长生。

朱长生没看到过明珠手腕上的痣,当然不明白这颗痣有什么好看的,只能恪尽职守地问他:“殿下,由着傅姑娘拿走那图纸,会不会打草惊蛇?”

宇文初淡然道:“那半张残图我拿着也没用,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至少傅家会因为担心泄密而加紧制作出那东西来,可不比咱们瞎子摸象更来得便宜么?”

山道有些崎岖,几缕淡淡的月光透过道旁高大的乔木落到青石的山道上,总让人由来生出几分怅惘之意。明珠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人模狗样的东西!”

素兰没听清楚:“姑娘说什么?”

“我说这位英王真是个聪明的好人。”明珠假惺惺地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小米牙。寻常的人,是不会看到一张残图就明白这是一件厉害武器的,可是宇文初不同,他不但发现了这张图,还嗅觉敏锐地查到她和这张图的关系。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很好奇,宇文初在那场争权夺利的大战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可以想见的是,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

素兰不太明白明珠的意思,很是直观地道:“可是他没有还姑娘鞋子。”

不还也没什么,明珠不以为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宇文初卖弄许久,为的不过是她手里这张图纸,而不是因为和宇文佑兄弟情深而为难她。所以,他和宇文佑之间应该也是面和心不合的,说不定那位恃宠而骄的周贵妃还曾经给敏太妃和他穿过小鞋、上过眼药呢。

他把她叫到这里来,为的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示好,表示他不但不会干涉她悔婚的事,甚至还会为她提供方便,例如那位说她被伤了内腑的唐春来大夫和他下的那个诊断,将会帮助她力证宇文佑的暴虐和不可嫁;二是告诉她,他知道了这张图纸的存在,想要分一杯羹的意思。

世人逐利而生,他想要讨得好处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迫不及待地向她露出爪牙?像宇文佑那样一直藏在暗处,等到关键时刻再露出爪牙给敌人致命一击难道不好吗?宇文初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啊。

明珠站住脚,回过头去看向那幢被掩映在竹林里的小楼。二楼处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雪白的月光照在房檐和林梢上,就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竹林“刷刷”地响着,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四处静谧极了,就好像她刚才和宇文初的那一番针对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明珠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奇怪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可每当她想要揭开那层轻纱,却总是抓不住实际的东西。

第30章 分享

素兰见明珠站着不走,免不了问道:“姑娘是掉了东西吗?”

“没什么,走吧。”明珠晃晃头,继续往下走。走到居处,轻车熟路地绕开值夜的人走进屋去,取下幕笠招呼留守的几个丫头:“我回来了。”

“要不要来点宵夜?”傅明正从屋角的阴暗处抬起头来,冲着她毒蛇似的“嘶嘶”地笑,“外面月色不错吧?”

“月色不错,宵夜就免了。”明珠只是惊诧片刻就稳住了,四处都寻不到几个丫头,就含着笑问傅明正:“素梅几个可真是的,明知四哥在这里还跑得不见了影踪,竟敢这样的怠慢您,等下我扒了她们的皮。”

傅明正轻叹道:“别怪她们不给你示警了,我进来就告诉她们,谁不听话就禀告夫人卖将出去,因此她们都很听话。你要不要试一试母亲的耐性?”

她娘对她耐性好,不代表对她身边这些“没伺候好”她的丫头耐性也好。明珠气呼呼地把幕笠扔在桌上,瞪着傅明正:“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的对我?”

傅明正对她的瞪视和坏脸色根本不在意,神情自若地举起一只手对着灯光细细地看,淡然道:“宇文初和你说什么了?”

知道自己的行踪都落在傅明正眼里了,明珠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呵呵干笑:“没说什么。”

傅明正瞧她一眼,讥讽道:“看你笑得春情荡漾,想必是得了允诺。他什么时候退了长兴侯家的那门亲事,再去和父亲求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