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太皇太后使劲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放,“哐当”一声响,整个殿内的气温便陡降了几分。宫人全都低下头去,明珠也有些害怕,沉默片刻后,迎着太皇太后的目光笑了一笑,佯作不解地道:“姑姑何故发怒?”

太皇太后面沉如水,怒视着她道:“你不知么?”

明珠摇头:“明珠不知。”

“你给我跪下!”太皇太后看一眼慕姑姑,慕姑姑便将周围伺候的宫人全都带了下去,又给明珠拼命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太犟了。

明珠规规矩矩地跪好了,犟着脖子不承认错误。她没错,难道她不去招惹闵太后,闵太后就会对她和傅家客气些吗?不会的。她还什么都没做呢,闵太后就已经把手伸得这么长,开始明里暗里地干涉她的亲事了,更不要说将来她会面临的那些可怕的事。既然她现在有机会和闵太后一战,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动手而要白白等死?遮羞布早些撕开,斗个你死我活的,才好让姑姑和父兄心生警惕吧?

太皇太后看她那副倔强模样,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罢了,我只是你的姑姑,不是你的亲生父母,管不得你,既如此,你便即刻出宫去吧。”

明珠早猜到太皇太后会出这一招。话说当年她死活闹着要嫁给宇文佑,太皇太后怎么劝怎么哄都不行,也是恼得把她赶出宫去,差不多半年时光不肯见她,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她趁势赔个礼,就把这事儿含混过去了。现在又要来这一招吗?

姑姑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吃不得气的硬脾气,和她硬来只会让她更加生气……明珠仰起头来,委屈地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让姑姑这样生我的气,从此就不要见我了吗?我不要。”膝行两步,死皮赖脸地抱住太皇太后的膝盖,想起从前那些苦日子,眼泪就不要钱似地“哗哗”往下流:“上一次姑姑把我赶出去,我难过得心都疼了,好不容易您又要我了,如今又要不明不白地不要我了,我不干!”

太皇太后本是一副硬心肠,偏对着她这副模样就硬不起来,心早已被她哭得软了,只是硬撑着板了脸道:“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明珠哭着摇头,来个死不认账:“不知道,我就是去看了几个表侄而已,哪里又做错了什么?”

太皇太后严厉地看着她,森寒的目光几乎要瞪入她的心里去:“你去看人就看人,何故要打人?何故要假传我的话?”

明珠理直气壮地道:“那杀才目中无人,明明听见我在传达您的懿旨,他就敢拦着不许皇子和我说话,我当然要教训他!我不教训他,难道要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掉吗?他们本来就因为宇文佑那件事暗里笑话我,若是知道我怕了一个狗奴才,日后岂不是更要踩到我的头上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明珠那理直气壮的嚣张模样,再想到她给自己惹的麻烦,气简直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你成日除了争强斗狠,吃喝玩乐,还懂得什么?”

明珠委屈地哭道:“我也知道自己不成器,但姑姑说了我就会改。既然您不喜欢,下次再有人欺负我,我也远远地躲开去,哪怕就是给他们打肿了脸也再不和他们争斗就是了,只求您不要生我的气。”

这冤家,自己是气她不该主动找事,哪里又是不许她还手?太皇太后给她气得无语,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先不说这个,我再问你,我什么时候和你念叨过二皇子他们,又要叫他们来给我请安了?”

明珠眨眨眼:“是我自己想他们了啊,我想着您一定也很想他们的。您爱面子不好意思说,我就去替您教训他们,教教他们什么是孝道,这也错了吗?从前他们可是经常在您这里玩耍的。”

“放肆!”太皇太后压根儿不信她的话,用力一拍茶几,冷声道:“你老老实实的说,是谁教你这样做的?是不是宇文初?”

“我和他又不熟,怎会听他的。”明珠莫名其妙,怎么又扯上宇文初了啊?他这两日可真吃香。想到宇文初这会儿被罚跪在外头,立刻推测道:“啊,我知道了,姑姑难不成以为是他让我去颐和宫生事的,所以才罚他跪在外头?”见太皇太后皱眉不答,就又道:“虽然他挨罚我很高兴,不过这件事和他真没关系。”说完自觉非常厚道,宇文初总是捉弄她,刚才又拿一张冷脸对她,她都没有诬陷他!因为知道刚得罪了闵太后,不能再树敌,所以她是多么的顾全大局!

第68章 喜欢

傅家怎会生出这样蠢的姑娘来!老八愿意娶她是冲着傅氏,老六那么聪明的人估计也不会是真的看上她!虽然老六还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要娶她,只是表示要取消和江珊珊的婚约,但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好些人都看出来了,怎么当事人倒是什么都不知道!

太皇太后痛苦地抚了抚额头,却又觉得明珠不像是在说假话,只好放弃了:“他的事情不用你管。不管如何,你都立刻收拾了回家去!回去后好好让你父兄教教你,别只长个儿不长心眼,成日只会闯祸!”

明珠立刻把宇文初抛之脑后,哭天抹泪地哭喊道:“我不去!我不走!姑姑赶我走,日后我再没脸见人啦!”

太皇太后硬下心肠别过头不理她,有气无力地吩咐慕姑姑:“快把她送走,我受不了这魔星了。”

明珠被一群宫人扶回房去收拾,哭得稀里哗啦的,心里却乐开了怀。她骂那宫人“狗仗人势”的话一定会传到闵太后的耳朵里去,她倒要瞧瞧闵太后究竟会如何应对呢?闵太后心胸狭窄,姑姑作风强硬,谁也不会让谁,这宫里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的。虽然姑姑和父亲会因此累上一阵,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值得的,很多人和很多事都会浮上水面来。

前殿里,慕姑姑凑到太皇太后耳边低声道:“颐和宫的事情传开后,那位大闹了一场,喊着先帝哭得要死要活的,说是孤儿寡母过得太艰难。为着姑娘那句狗仗人势,颠来覆去地说自己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谁愿意做这个太后谁来做,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听说还气得病了,让传太医呢。”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勃然大怒,骂道:“这个小家子养的!怎么就这样没见识?和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计较得这么多?之前她帮着老九闹事算计明珠的账我还没和她算呢,现在她就敢撒上泼了?我倒要瞧瞧,明日她敢不敢真不许那几个孩子来给我请安!这样狠毒的心肠,我看的确也是不配做太后的。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选她做儿媳。”

“那不怨娘娘,是先帝爷先看上的,人心是一天天养大的,且那时她装得那么贤良。”慕姑姑低声问道:“还送姑娘出宫吗?”

“当然要送。倒不是我怕了她,而是要让日后宗亲和朝臣里说起这事儿来,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孩子不懂事,我已经教训孩子了,她还不依不饶地闹腾,那是谁不懂规矩不知事呢?”太皇太后冷笑道:“只不过,我们家的孩子金贵,这么热的天儿,她又是大病初愈的,不要她自己走出去,拿软轿送出去,再把我给她留的好东西都带上,别叫她没脸。”

慕姑姑应了,带了几分为难地道:“敏太妃使人来问英王殿下犯了什么事。又说,若是英王做错了事,让您别留情,好好教训教训他。”

太皇太后阴沉了脸道:“让老六先回去吧,传我的话,让他回去后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收回今日的话,要不要做那忤逆之人!”

慕姑姑走到长信宫外,见宇文初顶着炎炎烈日仍然挺直了腰背,半垂了眼,面上无波,沉稳又冷静的模样,由不得的叹了口气,上去传达了太皇太后的话,亲手扶宇文初起来,低声劝道:“长兴侯府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门第,江二姑娘更是难得的贤良淑德,这桩亲事哪里不好呢?虽说婚姻大事要靠娘娘做主,但娘娘自来都与太妃情同姐妹,不可能不顾及到太妃的想法。殿下与其来求娘娘,何不去求太妃呢?”英王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为人周到又体贴,还十分大方和蔼,她真是不忍心他就这样招了太皇太后的嫌弃。

“长兴侯府没有哪里不好,江二姑娘也没有错,母后更是真心实意为了我好,可是,姑姑,这世上有人喜欢牡丹,有人喜欢兰花,非要逼着喜欢牡丹的人去稀罕兰花,怎能做得到?多谢您了。”宇文初淡淡一笑,仔细抚平袍脚,对着长信宫的主位方向深深一揖,稳步离去。

慕姑姑叹了口气,转头瞧见荣太监过来,便问道:“你怎么看?”

荣太监眯了眼睛看着宇文初高而挺拔的背影,淡淡地道:“咱们这位英王殿下啊,心思深沉得很,他想这件事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之前不过是觉着没机会,所以深藏不露,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机会来了,却又眼睁睁看着要飞了,这是急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又怎会明知机会不合适,还要上赶着去招太后娘娘的怒气?”

慕姑姑道:“江家和敏太妃逼得太急了,咱们这位英王殿下,外表柔润,内里可刚强着呢。”

荣太监笑笑:“你我就不要操这种心了吧,俗话说得好,成和不成的,还要看月老怎么拴红线的。有的人,哪怕就是再喜欢,也只能痴望一辈子的。”

慕姑姑心思微动,看向荣太监想说句什么,荣太监已经走开了,分明是肥硕的身形,却怎么都不能让人生出看不顺眼的感觉来,反而觉得他很可靠,很稳沉。

宇文初走出不远,就被敏太妃跟前的亲信宫人给拦住了:“殿下,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宇文初面无表情地道:“你去回禀娘娘,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那宫人急了:“可是殿下……”

宇文初却已经越过他去,自顾自地走远了。

宫人急得不行,又不敢上去拉他,这位殿下虽然平时待人和气周到,也不会把他们这些宫人不当人看,但其实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宫人没有办法,只好回去把经过禀告给了敏太妃。

敏太妃叹口气,无奈地和夏颜姑姑道:“儿大不由娘,他这是恼我没和他商量就定下这门亲事,又急着在这当口上求太皇太后出面压他早日和江氏成亲呢。”傅家的女儿哪里是那么好要的,骄横跋扈都好说,要命的是会引起太皇太后的警觉和闵氏的针对敌视,又怎比得娶了江珊珊平安稳妥?

第69章 路遇

明珠一看停在台阶下的软轿就乐了,看来闵太后果真说出不好听的话来激怒了姑姑啦,不然自己铁定要顶着烈日徒步走出去的,哪里会有这样好的待遇?因怕别人看出自己的欢喜来,还假意扭了几扭:“我自己走。”

宫人七嘴八舌地劝了几句,她才顺势坐上软轿,独自心满意足地躲在轿子里为自己诡计得逞而欢乐。心想自己这个闯祸的就要坐软轿出宫了,宇文初却还在这烈日底下跪着,真是可怜那。正要表达几句同情之语,忽然发现宇文初已经不见了,便奇怪道:“英王殿下呢?”

宫人皆都摇头:“不知。约莫是回去了罢。”

明珠便抓住桑葚问道:“可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宇文初那样奸诈狡猾的人怎么也会激怒姑姑而受罚啊。

桑葚立刻为难地苦了脸:“姑娘快别为难奴婢啦,奴婢们哪里会知道这些。”

也是。明珠就又去看慕姑姑,慕姑姑笑得和蔼:“要不,姑娘去问娘娘?”

那不是去找骂吗?狡猾的慕姑姑!明珠再朝荣太监看过去,却只见荣太监站在阴影里,环抱着手臂,耷拉着眼皮,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明显也是不会搭理她的。明珠只好按捺下强烈的好奇心,乖乖出门。出宫门不久,软轿突然停了下来,明珠奇怪道:“又是怎么啦?”

奉命送她回家的宫人答道:“是英王殿下从此经过。”

明珠品级不够,必须得给宇文初让道的,这是铁打的规矩,明珠也不放在心上,让就让呗。只是她这一日里就接连遇着宇文初两次,也委实与他太有缘了些。

却见宇文初的马车经过她轿子前时突然停了下来,车窗帘子被人从里头轻轻掀起一只角来,露出宇文初那张清清淡淡的脸:“是傅姑娘吗?”

宫人忙俯身回道:“回殿下,正是。”

明珠只好下轿行礼:“见过英王殿下。”心里却厌烦他多事得很,这样大的太阳,这样热的天儿,各走各的不是就好了,偏要这样多事。因为迟迟等不到回声,就又生气起来,别不是他记恨她之前嘲笑他,因此想要折腾她报复她,故意让她下轿来晒太阳的吧?

正想找个借口脱身,就听见宇文初道:“不必多礼。”黑幽幽的眼睛在她脸上看了又看,难得的没有找茬,只道:“罢了,既然太皇太后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回去罢。”竟然就放下帘子,命人启动车驾自去了。

看吧,她就说吧,他特意叫她下来就是为了折腾她的。明珠生气地走回轿子,随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在井里湃过的李子“嘎嘣”一口咬下去,使劲嚼着果肉道:“走!”

这一路上却走不快,宇文初的车驾走得不紧不慢的,把个道儿紧紧占着,明珠既不能超过他的车驾又不能让他走快些,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在轿子里苦挨,好不容易走到岔路口,她才扶额大笑一声:“总算是起凉风了啊。改道儿,走小路,小路凉快!”

宫人自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改了道。

前面敬松看着那乘小轿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子,忧虑地偷觑了车里的宇文初一眼,这叫怎么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为了那个人不惜惹哭太妃娘娘并激怒太皇太后,被罚在烈日下跪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起了身,却又磨蹭着有意想陪佳人多走一段,奈何佳人却不领情。以那个人的性情,指不定还会觉得殿下烦,挡着别人的道而不自知,哪里会懂得这样婉转的情怀?

宇文初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书,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神色更不见喜怒,只是轻轻敲了凭几两下,车夫听见,便扬鞭加快车速,把那占了许久的道儿让了出来。

敬松看着自家王爷那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殿下觉得膝盖怎么样?要不要弄点药酒来揉揉?”

宇文初轻轻摇头:“这点苦我还能吃。太妃再使人来,就说我不在。”

敬松叹了口气,劝道:“太妃自有她的考量,也是为了殿下好。”

宇文初淡淡地道:“我自己知道什么才是对我好的。”

敬松知道他的脾气,这意味着他不想再听有关这件事的任何建议了,于是牢牢地闭紧了嘴,再不发一言。

明珠回到家里,丝毫没有自己其实是被太皇太后赶出宫来的羞耻感,而是得意洋洋地看着哥嫂打赏送她回来的宫人,再拿着自己从宫里得来的好东西四处炫耀分发。

傅明正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她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唇边露出几分讥讽笑来:“真是恬不知耻啊,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你其实是被赶回来的吗?”

几个得了好东西的侄儿侄女顿时瞪圆了眼睛看向明珠,一副“姑姑你怎么又闯祸了啊?你到底闯了什么祸,居然会被太皇太后赶出宫来?”的表情。

明珠被扫了面子,恶狠狠地瞪了傅明正一眼:“你见过被赶出来还有轿子相送,还有这么多赏赐可拿的人吗?”这人果然是亲近不得的,狗嘴里总也吐不出象牙来,无时无地不想拆她的台。

傅明正似笑非笑的:“是没见过,所以父亲要你即刻去见他。据说是太皇太后有命,让他好好教教你。”

崔氏等人听见,全都担忧地看向明珠:“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明珠含糊道:“没有什么。”快步出了房门,听见傅明正在后头替她遮掩:“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个宫人对她不敬,她拿鞋底子抽人耳刮子,把人脸都打烂了。”

屋子里顿时一阵静默,片刻后,三嫂宁氏才结结巴巴地道:“从前也会和人动手,但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狠的……”接着又听母亲理所当然地道:“一定是那宫人惹急她了!我们家明珠最讲道理的。”

明珠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父母真是把她宠狠了,怎么都是她有理。仰起头来,把眼里涌出的泪花逼回去,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家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第70章 明白

傅丛听明珠说完宫里的经过,倒是没有如同太皇太后那般生气,只是淡淡地道:“你姑姑问你是不是宇文初教你这样做的?”

明珠点头:“是啊。”

“那么,是不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呢?”傅丛状似不经意地瞅了明珠一眼,实则将她所有的表情举止全部看在了眼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他和太皇太后都不信这事儿会是明珠独自干出来的,又不肯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所以全都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教她这么做的。因为宇文初昨天帮过明珠,和她独自接触过,所以他们就都怀疑上了宇文初。如果真是宇文初指使的,那这个人就真是太过可怕了。特别是宇文初又在这当口向太皇太后提出解除和江珊珊婚约的要求,纵然这不是第一次,也由不得人不深想。

明珠坚定地摇头,她不能把这盆脏水泼到宇文初身上去。即便上次她突然悔婚,又拿出那张制作床弩的残图并带回半剪,顺带端了耿嬷嬷一家子,这几件事让父兄十分惊愕疑虑,这次她再表现得和从前太多不同,就会让父兄更加惊愕,她其实很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宇文初会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如果她把这盆脏水泼到宇文初身上去,大概还会牵扯进更多的人和事,而她的目的仅仅只是对付以闵太后为首的那一群人,而不是宇文初。若是父亲和姑姑被自己误导了,转头去对付宇文初,会不会把宇文初逼得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当前敌友未明,这样不好。

明珠便嚷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我看上去很蠢,他让我干嘛我就要干嘛吗?还是我在你们眼里,一点脑子都没有?”

傅丛察言观色十分厉害,看她如此动作便相信这事儿果然和宇文初没有关系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明珠的话就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明珠眼里,就等同于默认“她果然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意思,纵然很明白这个评价对于自己来说不算为过,却仍然觉得真相很伤自尊,便忿忿地道:“爹爹就算是觉得女儿笨,也该遮掩一二,何必这样明白地让我知道了难过?”

傅丛给她逗得大笑起来,笑够了,见明珠已经气得不行,这才收了笑正色道:“你坐下,为父有话要同你说。”等明珠坐好了,才温和地道:“知道你今日做的事错在哪里吗?”

装得太过也不行。明珠垂了头轻声道:“其实我是知道的,我不过是可怜二皇子他们年纪小小,身为皇子却过得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罢了。还有,我知道闵太后帮了宇文佑的忙,他才能混进我房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我又想,她既然不想我嫁得好,说不定昨天那件恶心事也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她恶心我,我就要恶心她。”

虽然有些孩子意气,但也不是一点事都不懂。傅丛心平气和地道:“都说得对,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上明珠求知若渴的眼神,便又笑了,一点一点地掰开揉碎说给明珠听:“她不想你嫁得好,是因为害怕我们家的势力太大,从而动摇到皇上的根基,所以你嫁给和咱们有仇的宇文佑,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她对皇子们不好,诸多限制,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威胁到皇上,让皇上坐得不安稳。”

说到这里停下来,看明珠一眼,明珠知道这是在教她,忙道:“是,还有呢?”

“她对你姑姑十分不满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姑姑不许她做得太过分,现在你突然说你姑姑要那几位皇子去请安,就预示着你姑姑对她不满,想要借此敲打她。你再这样指桑骂槐地闹这一场,她就会以为是要对付她了,两边都再不得安宁了,争端是你挑起来的,你也会被诸多诟病,你明白吗?”毕竟当年幼帝是太皇太后和傅氏一手扶上龙椅的,当然也可以另换一个人来做,闵太后想要保住权势地位,就不得不拼这一场。

明珠微微一笑:“所以说她是做贼心虚了,姑姑为什么会对她不满呢?是不是因为她背着姑姑小动作太多了啊。我看着,二皇子他们都很不错的,换了谁都比那个要好很多。”

“放肆!”傅丛见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换人做皇帝的话,惊骇莫名,忍耐不住喝斥出声:“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是不怕死,更不怕拖累我们全家去死吗?”

有些话,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明珠严肃地道:“父亲教训得是,以后便是当着父亲,我也轻易不说这种话了。”

傅丛又是好笑又是叹气:“你懂什么呢,这种事事关国祚,嫡长乃是根本,天下悠悠之口,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好像自己想差了什么,其实当年父亲根本不是想反而不敢反、又或是不能反,而是就没有想过要反吧?明珠皱起眉头,正色道:“爹爹,女儿再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人家都说您是奸相,弄权谋私,还想谋反,其实您,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事吧?”

“说什么傻话呢。”傅丛轻轻一笑:“为父深得先帝之恩,更不想遗臭万年,哪里会做这种让人戳断脊梁骨,为害先祖的事?更何况宇文氏气数未尽。”

“女儿明白了。”那么,她一定要想法把龙椅上的那个人换了,再把闵太后取而代之。

傅丛见她粉妆玉琢一样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忍不住再叮嘱一句:“你要记得,如果有人教你这样做,那他一定是居心叵测,想要挑得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的。而且他利用你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明珠重复道:“我知道啦,如果是宇文初教唆我的,那他就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而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东西。”

傅丛莞尔一笑,忍不住又有些发愁,宇文初若真是看上了明珠,那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一旦包藏了祸心,就比十个宇文佑十个宇文隆还要可怕百倍。也许,他应该找个机会了解一下宇文初到底在想什么。

第71章 沈瑞林

果不其然,明珠掌掴宫人又被太皇太后遣送出宫的新闻很快就流传得到处都是,只是那有心之人还给她添了个罪名——对闵太后不敬,生生把闵太后给气病了。

于是新帐旧账被人叠加起来,她简直就是个顽劣无礼、骄横霸道的坏脾气姑娘,闲话传到崔氏耳朵里,只把崔氏气得不行,偏明珠无所谓,一门心思只等宫中的消息,想知道太皇太后究竟有没有和闵太后掐起来。

在屋里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整天之后,好不容易听说父兄归家,立即跑去观海居寻人,叫看守的小厮:“去和相爷通传,就说我有事要见他老人家。急事!”

小厮不敢拂逆她,立刻就往前通报去了。明珠却是个急性子,加上被宠得过分,前头小厮去通传,她自己后脚就跟着走,反正父亲若无紧要的大事通常都会见她的,就算是有紧要的大事也不要紧,她自可在一旁的厢房里等着就是了。

走到廊下,突然发现父亲身边的侍卫头领谢思齐和一个人站在廊下低声说话,那人有些眼熟,打眼一瞧,原来是宇文初身边的敬松,由不得有些惊愕,这人来这里做什么?再看通传的小厮也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低声回话,就猜宇文初大抵是来了府里,此刻正在房中。

明珠真是不想见到这个人,从前是觉得他变化无常的,让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讨不了好,现在则是因为和他一起经历了那天的事,让她觉得十分尴尬羞耻。当即转过身便走了,打算等宇文初走了再来。

此刻已是黄昏,许多鸟儿飞来停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休,又有晚霞掩映林间,投影在碧波之上,将湖边的山石衬得美轮美奂的,明珠偶一回头瞧见这般景象,心便醉了,也懒得回去,寻了个安静避风不显眼的地方坐下来,只管贪看眼前的美景。

看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响,抬头瞧去,只见小厮领着个昂藏青年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朝着这边而来,便笑着跳出去重重拍了那人的肩头一下,和他打招呼:“沈瑞林!你从哪里来?”

沈瑞林原以为傅相严厉自持,这书房重地外想来也不会有那闲杂人等在此逗留,却没想到这嶙峋的假山石间竟然会突然跳出个人来给了他重重一击,先就被吓了一跳,再就要动手还击,却见那人凑上前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忽闪着盯了他看,惊讶道:“你傻了啊?不认识我了吗?”

淡淡的幽香瞬间便扑了满怀,那人身形玲珑,面若桃花,不,桃花也不及她三分颜色,目若秋水,秋水也只及她三分清亮。一身醒目的朱红色衫裙,比天边的那轮落日还要炫目几分。沈瑞林的心便仿若被人紧紧揪住捏了一把,险些气都喘不过来险些昏厥之后再又被松了开去,偏又忘了该怎么呼吸,只是傻傻地看着面前的明珠,一张俊脸红得滴血。

“真是傻了么?”明珠伸出一只手,在沈瑞林面前晃了晃:“沈瑞林,你认得这是什么吗?”见沈瑞林还是没反应,便转过头去对着引他进来的小厮哈哈大笑起来:“他别不是被我吓傻了吧?”

小厮也觉得好笑,只不敢失礼,低了头忍笑。沈瑞林这才回过味来,红着脸将那只在他面前晃动不休的肥白小手一下拨开,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顽劣的性子?”他想努力做出个浩然正气的模样来,奈何真是害羞得紧,高大的身影衬着一张害羞通红的脸,反倒显得越加可爱可喜了。

明珠看得好笑,哈哈大笑着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害羞的性子?不是说做了将军的?比大姑娘还要害羞,怎么上阵杀敌啊!”

沈瑞林瞪她一眼,色厉内荏地道:“你才害羞呢!又想找打是吧?”

明珠恶劣地朝他吐舌头:“不服气就来打我啊?傻大个儿,一辈子只会吵不过我就想打人!你也好意思动手么?你这么大一个男子汉,好意思欺负我一个小女人!”

沈瑞林气鼓鼓地瞪着她,有心想说两句却又实在嘴笨,不说又憋得慌,便只能涨红了脸,无措又可怜。

明珠看着他的老实样儿,觉得自己也有些过了,便收了笑容,正色道:“瑞林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要去见我爹吗?”

沈瑞林见她不作怪了,才暗里松了口气,憨直地笑了笑:“昨天晚上才到的,因为有事耽搁了,这时候才能有空来拜见姑父。”

明珠就邀请他在湖边的山石上略坐一坐:“我爹在待客呢,我也在排队等召见,你去了也是在一旁的屋子里空等着,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在这里坐着吹吹京城的晚风吧。”

沈瑞林却不肯坐,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再示意领路的小厮走开。

明珠不由大感兴趣,也神神秘秘地道:“你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要说给我听?”

沈瑞林严厉地皱了皱眉,瓮声瓮气地道:“你再不是小姑娘了,已然是将要出嫁的人,怎么还可以这样放浪形骸的呢?贸然就敢邀请我和你在这里独坐,传出去可怎么好?我来之前就听好多人说你的坏话……”

“你原本不信,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对吗?”明珠好笑极了,半点都不生沈瑞林的气。只因她知道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是个什么性子,他性子鲁直端方,心地却是一等一的忠良厚道,在那人人喊打的不堪岁月里,他违抗父命,从始至终默默守在一旁,豁出全力去帮傅氏,甚至于亲自护送母亲和侄儿前去昌华公主那里。昌华公主、蔡明舒、安小故、沈瑞林,便是她那在那段噩梦里的一抹亮色,再见到他,感觉真是很好。

沈瑞林对上明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脸便又红了,不敢和她对视,侧开视线闷声道:“我也不信的,你是顽劣不堪,但心地从来不坏。我只是觉着你若是收敛一些,让他们找不到闲话可说,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