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淡淡地道:“回母后的话,儿臣当时和傅姑娘说过一句话,好奇害死猫,和儿臣无关的事情儿臣不想多管,傅姑娘无虞就已经够了。”

太皇太后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既然不想多管闲事,为什么又要出手?难道这宫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能看顾她了吗?你不来告诉我,暗里行事,是不是想要护着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呢?”

宇文初安静下来,紧紧抿了唇不言语。他完全可以回答说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什么的,但太皇太后根本不是真心要问他原因,重点想说的是后面那句暗含警告意味的话罢了。所以不必多言。

明珠也觉得十分好奇,自她重生以来,他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太多了,几乎她身边所有发生的事都有他掺一脚的,她也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真是手足情深的人?又或者,是别有想法?

外头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许久,太皇太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昨日长兴侯府的二姑娘使人送了礼物过来,我瞧着很是喜欢。那姑娘是个聪慧能干的人儿,心灵手巧的,又得你母妃喜欢,很是不错。你年岁不小,不要再拖下去了。回去后和你母妃一起看个好日子,把人迎进门吧。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先帝在天之灵不再替你担心。”

宇文初突然抬起头来,朗声道:“母后!儿臣有事要禀!”隔着屏风,明珠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清俊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淡淡的红色来,于是她很是好奇,他到底有什么大事想要和太皇太后禀告的。

却听“哒”地一声脆响,是太皇太后用力把手里的茶盏丢在了几案上。明珠一凛,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她知道姑姑不高兴了,却不知道姑姑为什么不高兴。

只听太皇太后冷冷地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议,你先退下去吧。”

宇文初恍若未闻,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太后娘娘!”

“本宫说改日再议,你没听见?”太皇太后拔高声音,声色俱厉。

宇文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那失望却很快就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和沉着,他整肃了衣衫,规规矩矩地给太皇太后行礼下去:“是,儿臣告退。”

太皇太后懒懒地挥了挥手,淡淡叮嘱道:“既然知道多事不好,之前那事儿你就忘了吧。你母妃与我多年姐妹,你也是我打小就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孩子里,我最疼的就是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宇文初站起身来,脸色雪白地半垂着眼扫了一眼屏风,再转过身稳步走了出去。

明珠透过屏风缝隙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像非常不开心,可是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他和太皇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见着宇文初走得远了,便从屏风后绕出来,喊一声:“姑姑。”

太皇太后正将手撑了下颌盯着宇文初的背影看,听见她叫就叫她过去:“看出什么来了?”

明珠摇头:“他说的和我见到的基本没差错,其他真是没看出什么来。姑姑最后问他那句话,是说他之所以瞒着您,自己跑去管这事儿,是因为他想要护着安阳王和临安王吗?”

第63章 说不动

太皇太后深深看明珠一眼:“是啊。”

嫡母和庶子间天然就有一种敌对防备关系,皇家犹盛,尤其是她这种把持朝政的太皇太后就更招人防备了。宇文初母子都是聪明人,并不好拿捏,若是他们还和之前一样顺服,那自然有她一日,就有他们的好日子过;但若是他们另有打算,居然敢觊觎她的宝贝并利用她的宝贝来谋算那个大位,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明珠道:“我看他也不像是手足情深的人。”

太皇太后失笑:“你知道他多少?就敢这样说他?他的好脾气好性情、良善和气都是出了名的。”

宇文初好脾气好性情、良善和气?明珠差不多要怪笑出声,忍住了,道:“总之我觉得这个人表里不一,阴险得很。”

太皇太后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很讨厌他?”

明珠道:“反正不喜欢就是了,敏太妃是个不错的人,可惜生的英王阴阳怪气,心思深沉得很,福宁又是个生事的泼妇,讨厌得很。”

她自来口无遮挡的,太皇太后也早见惯不怪了,轻轻叹了口气,道:“英王是真的心思深沉,我近来才看出来,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再看一眼明珠,叹息一声:“宇文隆不好,其他人不行,那是要怎么办呢?”

明珠见太皇太后又在担心自己的婚事,心里感动,撒娇道:“我还小呢,姑姑不用着急。实在不成,我便留在您身边一直陪着您也不错啊。”

“傻气。”太皇太后温柔地摸摸明珠的脸颊,轻声道:“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是,女儿家大了就该嫁人,你怎么能不嫁人呢?不但要嫁,还要嫁个最好的。”

明珠伏在太皇太后怀里低声道:“不骗姑姑,我真的就只巴望着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过日子就是最好的了。”

太皇太后笑道:“这个容易啊,只要你别惹祸,就极好了。”

明珠大着胆子道:“若是表哥还在就好了,姑姑和父亲就用不着这样操心,这样累,白白辛苦一场还要招人闲话。”

听明珠提起才刚登基不久就英年早逝的儿子来,太皇太后恍然失神,眼里露出几分伤心来。明珠忙道:“是我不好,姑姑责罚我吧。”

太皇太后摇头:“不关你的事。怪不得你。”到底是沉默了,许久才又低声道:“我们家是箭在弦上……不争就要死,你懂么?因此你的婚事,是不能随便配的。所以从前一直不许你和临安王一起,偏你不听,幸亏是悬崖勒马了。”

从来后族最难善终,特别是这种握尽天下大权、风光一时的后族,想要保住长久的荣宠比登天还要难。新帝登基,或是掌了实权,必要拿来开刀的。太皇太后沉声道:“你若嫁给普通人,将来我百年之后,若是你父兄……”沉痛地摇了摇头,没有细说明白,只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普通人是断难护得住你的,嫁给亲王、郡王反倒多一分希望,只要有了嫡长子,罪不及出嫁之女,你这条命就算是暂时保住了。可这皇子也不是好嫁得的,似宇文佑这种心怀怨念的嫁不得,如宇文初这般心思深沉的不好嫁。”

好端端的怎么会扯上宇文初?明珠连忙提醒道:“他已经有婚约了的,怎么好把他和我扯到一起去?”不但有婚约了,而且日后江珊珊和宇文初还会过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见他二人才是绝配。

太皇太后哂然一笑:“是。所以我才和你父亲商量,将你配给安阳王,他与你年岁相当,母族也很不错,人也不差,且萧家和我们从来相安无事,互有所求,将来若是出事,他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保住自己的仁义之名,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宛如什么的,简直不值得一提,谁会记得一个死人?且,你难道就比不过宛如,不能将他收伏?”

明珠听这话似乎还是想要说动自己同意这桩亲事的样子,忙道:“姑姑也说是互有所求,那若是将来咱们对他们没有好处了呢?岂不是要弃如敝履?说不定因为害怕拖累他,先就一杯毒酒把我毒死了,再和外人讲是我伤心过度病死的。宇文隆这个人好色又肤浅,是个伪君子,这种事他真做得出。就算他不会,那他勾搭您身边的女官,至少也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后头的事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和你父兄打算。”太皇太后信心满满,丝毫不知将来的噩运。想了片刻,突然盯着明珠沉声喝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从玉皇观带回来的那个人了吧?”

“我又不是没见过男人,见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孩子就动了心?”明珠吓了一跳,又关半剪什么事啊?在她眼里半剪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太皇太后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不然就是害了他。”

明珠还要再说,太皇太后已经扶着额头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姑姑……”明珠才往前走了一步,慕姑姑就上前来劝她:“姑娘就听娘娘的话,先回去歇着吧。”

明珠眼见太皇太后冷着脸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晓得已经不能左右她的想法,只好百般不甘地退下去。却也不回自己的屋子休息,而是站在墙角的蔷薇花架下揪花瓣撒气。

凭心而论,父亲和姑姑的眼光并不是那么差。宇文隆这个人的确不是草包,甚至于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混得风生水起,名声也很好,许多人都去依附他,有义王之称。若说宇文初是不声不响安然度日的话,他便是金光闪闪,得意非凡。姑姑失势后,闵太后将正乾帝留下的儿子们挨着弄死,只余下她儿子一个稳坐龙椅,但幼帝格外残暴,引起许多人的忿恨不平,宗室里曾有人秘密发起废帝的行动,貌似打算拥护的人选就是宇文隆。

第64章 颐和宫

再看宇文隆为了获得利益,不惜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勾搭成奸、两面三刀的模样儿,也晓得他不是个寻常角色。可是,明珠一想到自己才爬出宇文佑那个火坑,转眼就要一头跳进宇文隆这个粪坑,她就止不住的犯恶心,怎么都不甘心。

她不能事事都听姑姑和父亲的安排。闵太后和幼帝母子是靠不住的,谋反风险太大,那就折中一下,在表哥留下来的几个皇子中挑一个合适的来培养,这总可以了吧?

明珠想到这里,心中一喜,兴冲冲地往外头去。太皇太后站在窗户后头看着,忍不住皱眉道:“她这是又想起哪一出?”

慕姑姑笑道:“姑娘自小装不住事,也许是去散心了吧。”

太皇太后叹道:“小姑娘是太在意那些事了,男人么,谁不是三妻四妾,谁不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便是我,当年贵为皇后,还不是要为先帝爷打理这三宫六院,还是咱们先帝爷不算好女色,这宫里叫得上名儿的也有几十号人,又有后来的周氏……我能如何?不过是看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罢了。”

慕姑姑深以为是:“依着奴婢看,安阳王和宛如这件事儿应当是和昭阳宫的那位脱不掉干系,她不乐意这桩亲事能成,见不得萧氏与傅氏联手,所以才会演出这场好戏。临安王心中不忿,心甘情愿做她的帮手也是有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倒是不想管这许多呢,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看看她娘家兄弟那贪吃的卑鄙样儿!”太皇太后叫过慕姑姑来,低声吩咐道:“查一查,宛如身后还有谁。这件事,务必要办得让安阳王心服口服,说不出一个不好来!还从哪里说起呢,他就这般不检点,不是上赶着让人抽吗?萧太嫔那里你也敲打敲打。”

慕姑姑领命而去,行至宫门外,只见宇文初走过来,神色坚定地道:“烦请姑姑通传一声,我要拜见太后娘娘。”

慕姑姑长伴太皇太后左右,许多内情她都是知道的,见宇文初这副模样就皱起了眉头,知道他定然是又想要求太皇太后收回他与江珊珊的赐婚。但长兴侯江家是开国勋贵,在京中经营了好几代人,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且这婚事又是敏太妃自己求的,当时太皇太后之所以同意,也有拉拢长兴侯府的意思。

所谓君无戏言,既然已经下了懿旨,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收回的?太皇太后对敏太妃和英王母子是个既想拉拢却又防备的状态,英王折腾了这么久,如果太皇太后愿意成全他,这门亲事早就作罢了,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慕姑姑便好意提醒道:“殿下,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宇文初直视着她,语气强硬地道:“本王有要事要禀告太皇太后。还请姑姑通融一下,感激不尽。”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慕姑姑不能再推辞,不然反倒显得不识好歹和倨傲无礼了,只好轻叹一口气,道:“说句不应当的话,娘娘之前也是为殿下好,长兴侯府是京中数得着的人家,江二姑娘更是才貌双全,别人尚且羡慕不及,殿下还该三思而后行。”

“我知道。烦请姑姑替我通传吧。”宇文初抬头看着前方,下巴绷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就算是不能让太皇太后松口,也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不满意不乐意和长兴侯府的这桩婚事。如此,才能留下更多的时间准备和周旋。他等了太久,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不然,只怕终身留憾。

“还请殿下稍候。”慕姑姑行了一礼,无奈地进去通传。

太皇太后正歪在榻上看书,闻言沉默了许久,冷笑道:“宣他进来。本宫倒要看看这小崽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宇文初彬彬有礼地给慕姑姑行礼谢过,缓步入了正殿。

慕姑姑立在廊下侧耳静听,先是一片安静,随即一声清脆的碎响,太皇太后怒气勃发:“滚出去!不孝不义的东西!竟然敢违抗母命,更敢违抗懿旨!到宫门外去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果然太皇太后不肯。

皇室婚配又有几个人是称心如意的?慕姑姑看得多了,叹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明珠兴冲冲地出了长信宫,直接就往北边的颐和宫而去。正乾帝英年早逝,留下的五子三女都还尚且年幼,除去已经登基为帝的嫡长子外,其他人都还跟着自己的母妃在宫中生活,几位皇子也没有封号。

闵太后不是个慈善的主儿,但碍于太皇太后的存在,又有傅氏当权,不能随心所欲地戕害这些后妃和皇子公主。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借口要这些后妃为正乾帝吃斋念佛求福,把这些后妃及其所出的皇子、公主全部集中到颐和宫里去住着。住处狭窄、用度苛刻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这些皇子后妃日常轻易不得出来,更别说和外头的大臣勋贵宗室往来。

哪怕就是太皇太后发话让适龄的皇子公主读书受教,她不甘不愿地答应了,也是在这些人身边安排了许多的耳目,谁有点风吹草动的,很快就会传到她耳朵里去。谁若是得了先生的夸赞,轻则小病一场,重则大病一场丢掉六七分小命,久而久之,这一代的皇子里就全都是些不爱读书或是愚钝的。

宫人桑葚见明珠竟然是要往颐和宫去的,连忙拉住她劝道:“那边不好玩,姑娘何不去看昌华长公主殿下?”

明珠理也不理她,笑道:“很久不曾瞧见几个小萝卜头了,我怪想念他们的。”见桑葚还要上来拦,便斜睨一眼,轻轻浅浅地一笑,道:“怎么?我这个做表姑的,见不得自己的表侄?”

她深受太皇太后宠爱,外头又有傅相撑腰,就算是闵太后也要给她几分颜面,在这宫里便是横着走,那也是有理的。桑葚生怕激起她的性子来自己讨不了好,便给随行的另一个宫人闲闲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回去通知太皇太后,免得她胡作非为,卷进颐和宫和闵太后的纷争里头去。

第65章 刁蛮

明珠瞧见她几人的动作,也不去管,只管埋着头往前走,待到了北宫,直愣愣地就往里闯。颐和宫的总管太监常久刚好在门前纳凉,立时就板着脸上来拦人,明珠只管祭出她从前横着走、蛮横不讲理的刁蛮样儿来,将眼一瞪,胸一挺,指着常久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敢拦我的路?”

常久乃是闵太后的心腹,皮笑肉不笑地道:“此间乃是特意辟出来专供太妃们为先帝祈福的宫室,姑娘还请往别处玩耍去,以免惊动诸位太妃,耽搁了她们的事,那就不好了。”换而言之,你要是不听话非得往里头闯,那就是耽搁太妃们为先帝祈福,乃是大不敬之事。就算是闹到太皇太后跟前,也有说法。

桑葚见状,赶紧拉住明珠低声劝说:“姑娘若是想见几位皇子公主,禀告了太皇太后,召他们到长信宫去就好了。”

明珠闻言,也就不再硬闯,点头道:“你们说得是,硬往里闯就显得我太不懂事太骄横霸道了,活该挨罚挨骂,还要害得姑姑和父亲被人诟病。”

桑葚松了一口气:“姑娘明理。”

明珠却是看不惯常久的狗腿模样儿,左右一看,指着道旁一株柳树笑道:“这棵树长得真好啊,许久没看见长得这么俊秀的柳树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新花样儿?明珠却已经走过去抱住那柳树,笑道:“树兄,我一看你就觉得格外亲切,借我一块地儿坐坐如何?”接着笑眯眯地往树底下坐了,问宫人:“什么时辰了?”

桑葚忙道:“已近午时(上午十一点)了。”

明珠就问:“这个点儿,御膳房该送糕点了啊?”

桑葚大喜:“正是呢,您昨儿不是说想吃宫中做的荷叶糕么?太皇太后一早儿就吩咐下去的,想必已经做得了,奴婢伺候着姑娘这就回去吧。”

明珠一摆手:“不忙。我先看看这棵树。”

这个点儿,出去读书受教的皇子们都该回来了。按理,皇子们读书,不到申时不该回来,应该刻苦用功才对。但闵太后深知自己的儿子不足,就生怕其他人超过她儿子,恨不得这群皇子全都成白痴才好。在太皇太后的干预之下让他们读书已经是深恨了,哪里还会让他们读好?因此便堂皇地找了个借口,皇子们年岁尚幼,读书的时间太长怕读坏了,所以每日只到午时就放了。

这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但太皇太后都睁只眼闭只眼,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明珠从前也深以为过分,还曾替这些皇子打抱不平,又劝太皇太后出面管一管,太皇太后却只是笑她孩子意气。

“皇帝只有一个,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我年岁大了,要管的大事太多,不可能事事揪着不放,什么都要管过来。一是管不完,二是管不了。这次我倒是逼着她了,下次呢?她心中本就有气,为人又狠,出手就是要人命了。岂不是反倒害了那些孩子们?都是我的亲孙子,我自是盼着他们平安长大成人的。平庸未必不是好事,平平安安长大出宫去就好啦。”

当时太皇太后是这样说的,明珠听得懂,却不是很有体会。如今她总算是深有体会了,想要对一个人好,也要看方式的,不然就是害人了。所以她要看的那个人,不是没有其他方法去截人,但就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叫闵太后知道了,便害了那个人。倒不如她跑到这里来闹一场,全都看一看,闹一闹,就没人太过关注那个人了。

日影渐高,气温也高了起来,明珠坐在树下尚不觉得热,站在外头的宫人却都热出了一层细汗,正想要再劝明珠回去,就见不远处一群宫人簇拥着三个男孩子朝这边走过来。

男孩子们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才五岁,本是天真烂漫、猫嫌狗憎的调皮年纪,这三个男孩子却全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木讷样儿,跟着的宫人都显得比他们还要精神几分。

“嗳!”明珠看到几个孩子,就站起身来,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招手:“快过来。”

几个孩子看见明珠,眼睛里全都泛起一层亮光来,最小的四皇子想也不想就提步朝她走去,却给二皇子宇文复拦住了,也不知他和四皇子轻声说了句什么,四皇子眼睛里的亮光便黯淡下去,半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跟着哥哥们,缓步朝明珠这个方向走过来。

又是宇文复朝明珠作了个揖,语气淡淡的:“许久不见表姑,表姑一向可好?”

“还好,许久不见你们,甚是想念。你们可好?”明珠脸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来。她只记着这几个孩子是早前表哥皇帝还在世时成日和她嬉戏玩耍、不分尊卑长幼的小孩子,却忘了形势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太皇太后不肯管得太多,自是有她的良苦用心,但这些孩子们未必懂,多半只以为是傅氏和闵氏为了各自的利益沆瀣一气,陷他们于水火之中,因此这几个孩子见了她心生防备也是有的。

宇文复虽然才八岁,却已经俨然担当起长兄的职责了,像模像样地回答她道:“我们都好。姑姑是从皇祖母那边来吗?皇祖母可好?”

看这一板一眼的,就和个小老头儿似的。明珠深觉无趣,却不得不答:“太皇太后甚好,只是许久不曾见着你们,昨日还念叨着呢。”话锋一转,倨傲地教训道:“我许久不曾进宫,好多事都不知道。这回才晓得,你们就只顾着自己快活,都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这是大不孝。难道你们的先生没有教你们吗?”

三皇子和四皇子脸上就露出愤怒委屈的神色来,宫人们的神情也各有精彩。宇文复的眼睛却是亮了,悄悄看一眼明珠,再低下头去,轻声道:“的确是我们不孝,这一段尽忙着读书去了,闲时也只想着给先帝抄诵经书祈福,竟然忘了去皇祖母跟前尽孝。”

第66章 动手

其实是闵太后的私心,不要叫这几个孩子在太皇太后跟前露脸,一心就想把他们养废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难得二皇子不说委屈,只说自己的不是。看来宇文家就没有省油的灯,这么一个小小的孩童,居然就懂得了这些。明珠越发来了兴趣,骄横地瞪着宇文复道:“虽然你是先帝血脉,身份尊贵无比。但我好歹也是你的亲表姑,看你不对就说得你几句。你既然知道自己不孝,就该立刻改正。要知道,你的弟弟们都跟着你学呢!”

宇文复垂着头,低声道:“姑姑说得是。”

明珠步步跟进:“那就说定了,明日你们几个,还有小老五,都必须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不然么,嘿嘿,给我等着瞧,我一准儿告诉你们先生,让他教教你们什么是仁孝。”

这时候,跟着几个皇子的宫人才听出些味道来,其中一个日常最是个刁钻可恶的便上前去拦:“几位殿下,日头大,小心晒坏了。”

明珠一瞪眼,将手指着那发声的宫人骂道:“狗奴,我们姑侄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话了?自掌二十!”

那宫人日常也算有头有脸,知道明珠厉害,却不知道她如此厉害,当下张口结舌的,却又隐隐不服,强笑着道:“奴婢是伺候几位殿下的,当然要以殿下的安危为重,难道奴婢说这几句话也错了吗?”眼睛瞟向跟着明珠来的长信宫宫人,示意她们打圆场。

明珠才不给他这个机会,横眉竖眼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我传达太皇太后的口谕之时插话还不服管教?再罚二十!立刻给我打!”

那宫人愤恨不已,眼见长信宫宫人全都装聋作哑不出声,顿时又气又恨,还不服明珠并不是这宫中的什么主位贵人,凭什么也敢这样随意打骂宫人?就只强撑着不理,他倒要看看长信宫宫人敢不敢动这个手,若是动了,那就是太皇太后有意要和闵太后过不去了,太皇太后虽然可怕,但闵太后也不是吃素的,那可是今上的生母,将来铁定要比太皇太后活得长的。

明珠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长信宫人出手,狞笑着将袖子一挽,走上前去,对着那宫人就是“啪”的一耳光搧了过去,不等那宫人回过神来,就又是“噼里啪啦”几耳光。众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却都只敢劝,并不敢动手。

明珠打得惬意极了,可惜只打几下手便疼了,本想停了的,回头瞧见几个皇子全都是一副隐隐兴奋惬意的模样,晓得他们日常只怕是给这人欺压狠了,便打起精神来,脱下一只鞋子拿鞋底去抽那宫人的脸,大声骂道:“叫你对太皇太后不敬!叫你目中无人!叫你狗仗人势!叫你不懂规矩!”

她学得乖了,不提她自己,只将太皇太后这面大旗拉着,凡事都往上头去套就对了。这样压下来,就是宫人不敬太皇太后活该被罚,她也算是师出有名,外人说起来顶多说她刁蛮骄横,却不能拿大道理来压她。

她这双鞋底是用玉石镶嵌过的,为的是走起路来,鞋底击打着地砖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听着是好听了,打到人脸上也极好听,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宫人打得血肿哭叫求饶,二皇子宇文复看得心中爽快,恨不得她把这平日作恶多端的宫人打死打残才好,但因为还有其他眼睛盯着,不得不上前去求情:“姑姑饶了他这遭吧,他也不是有意的,下次他断然不敢的了。”

明珠搧得手酸了,气也出够了,这便顺势收手,哼道:“算你运气好。这次我就看在几位殿下的面上饶了你,下次再敢这样,我便告诉太后表嫂,让她治你全家的罪,摘了你的脑袋。”整一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样儿。

那宫人匍匐在地上哀哀痛哭不止,明珠瞟一眼二皇子等人,由着宫人伺候着重新穿好鞋,转过身,趾高气昂地去了。从今日起,她向闵太后正式宣战了,她就是骄横不懂事,那要怎么样?

一路上桑葚等人都分外沉默,明珠晓得她们是害怕回去后受罚,满不在乎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拖累你们。”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的,不知太皇太后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明珠一口气走到长信宫外,正要往里走,突然瞧见一条紫色的身影直挺挺地跪在宫门外,定睛一瞧,竟然是之前才从这里出去的宇文初。由不得就乐了,一物降一物,风水轮流转,他宇文初也有今天!

想到之前自己在他跟前的尴尬样,觉着怎么也要趁机找回点面子来才是,便提脚朝着宇文初走过去,幸灾乐祸地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英王殿下。”

宇文初抬眸淡淡扫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垂了眼。强烈的日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晒得他额头鼻尖都出了一层薄汗,嘴唇上也起了一层干皮,他却仍然从容平静,丝毫没有怨恨不甘,又或者是受不住的模样。

明珠本是想看他笑话的,见他这么一副模样便没了兴致,蹲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也会惹了娘娘不悦?看在你帮了我好几次的份上,要不要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去替你求求情?”

“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宇文初并不看她,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当我想管闲事呢!愿意跪就跪好啦!”明珠碰了一鼻子灰,起身就走。走不了两步又回过头去,“你知道我做什么了?”他的鼻子不至于这么灵敏吧?一会儿功夫就知道她做什么好事了。

宇文初却不搭理她了,半垂了眼,专心致志地跪着。

明珠无奈,只好转身入内。长信宫中安静得不同寻常,明珠由来多了几分心虚,不敢进殿,招手叫过一个宫人悄声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宫人尚未回答,就听太皇太后在殿内高声道:“谁在外面?”

听上去就饱含火气。明珠赶紧折身要躲,才走了两步,慕姑姑就从里头出来道:“姑娘请留步,太皇太后有请。”

第67章 厚道

明珠涎着脸拉住慕姑姑的袖子晃了两晃,娇声道:“姑姑,姑姑……”

“求我也没用的,娘娘这是动了真怒啦。”慕姑姑叹了口气,二皇子等人的事,从来都是闵太后主管的,不是做得太过分,太皇太后就不会管,这样才会让两宫太后和两人身后的傅氏和闵氏两家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这对政局是很有好处的,一直以来谁也不愿意轻易打破这个平衡。

明珠这一假传懿旨不要紧,很快宫里就会误认为太皇太后要插手皇子们的教养问题了。闵太后自来心胸狭窄,又成日和个斗鸡似的,总担心旁人看上她的一亩二分地,肯定会以为太皇太后这是要借其他皇子说事,胁迫警告于她——毕竟幼帝不是个当帝王的好材料,若非是占了嫡长,这龙椅还真轮不上他来坐。可以想见,闵太后那边立刻就会做出什么反应,不单是宫里会生事,朝堂上也会生事——这都是因为明珠的调皮骄横。

若只是这件事也就罢了,偏偏那位自来都极其聪慧的英王也恰巧在这当口上激怒了太皇太后。几件事凑在一起,由不得太皇太后不发怒。慕姑姑被明珠晃得眼花,只好道:“娘娘心情不好,多顺着她些就是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珠硬着头皮往里走,见太皇太后端坐在榻上喝茶,脸上并看不出喜怒,便抢前几步,笑嘻嘻地给太皇太后行礼,再喊一声:“好热啊,热得我都快要中暑了!”再叫宫人:“给我取冰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