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宇文雪自己撞上门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大家只需坐视发展,顺水推舟就够了,反正乌孙人怎么都赖不掉,闵太后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唯一想不到的是,明珠这个傻子居然会追出去给人可趁之机,而这个危机又刚好成了宇文初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偏偏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居然暗示自己不要管得太多,顺其自然就好,然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宇文初称心如意达成所愿。哪怕就是上次沈瑞林那件事,父亲多半也是有几分听之任之的意思在里头。宇文初大概此时还在那里暗自欢喜他终于阴谋得逞,很快就可以迎娶傅氏女。但父亲此刻想必也很欣慰,终于可以借这件事逼得太皇太后同意这桩亲事了,今后宇文初对着父亲还要低了一头,谁让他算计了人家的女儿呢?不心虚不低头也不行。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还是彼此心甘情愿的被算计?这对未来的翁婿都自诩聪明,想必今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精彩。至于某人么,就不用告诉她这么复杂的事情了,反正她也想不明白,挑人的眼光也不那么好。

傅明正托着下颌盯着明珠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个什么主意?嫁还是不嫁?凭心而论,宇文初这个人比宇文佑和宇文隆顺眼很多。”

明珠沉默许久,正色问道:“我该嫁吗?他是有婚约的。”

“这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他和江珊珊两情相悦,你要横刀夺爱,硬插一脚,活生生把一对情投意合的苦命鸳鸯给分开。”傅明正十分不以为然,他的看法总是有悖于大多数人:“在我看来,他跟江珊珊这桩亲事就和你跟宇文佑那桩亲事差不多,都是一个乐意,一个不乐意,借着长辈的势强压在一起。不过宇文初比宇文佑厉害多了,推不掉就一直拖着,三天两头地去跪一跪,装装可怜,拖到现在竟然也给他推掉了。江珊珊这么想做王妃,那就让她嫁给宇文隆好了。”

这样说起倒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的,她想嫁给宇文佑,虽然骂她傻,却没有人怀疑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江珊珊想嫁宇文初,到她四哥这里就变成人家只是想做王妃了。反正就是虽然骂她骂得厉害,总是嫌弃她笨,其实心里觉得谁也比不过她。明珠心里软软的,反驳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吗?宇文隆就这么肯听我们摆布,江珊珊就这么肯听我们安排?”

她想起江珊珊身上的那股沉水香味道,以及闵太后说江珊珊是未来的英王正妃时江珊珊那种羞涩而骄傲的表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凭心而论,宇文初条件真不错,人长得高大又英俊,能干又沉稳,不吃亏不冒头,聪明又狡猾,江珊珊一定是非常喜欢他,所以才会在他几次三番拒绝这桩亲事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现在。

傅明正打了个呵欠:“你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先操心能不能顺利逃过这一劫吧。”

“四哥你觉得有可能吗?”明珠就又忧愁起来,远去乌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是真不想离开家人,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去了乌孙怎么办?

傅明正见她愁眉苦脸的,就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终于也有这一天,想必宇文佑知道了会很惬意。”

“你是特意来给我添堵的吧?你这样招人恨,难怪没有人愿意嫁给你。”明珠给他一惹,忍不住又想和他打嘴仗。

“是没有人愿意嫁给我么?经常都有人上门来做媒的吧?分明是我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傅明正嗤之以鼻。

兄妹二人吵着闹着,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小厮在门外低声道:“相爷回来了。”明珠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半夜时分,有四哥引着她和他吵闹,她光顾着想要吵赢他和生他的气,都忘了去担忧乌孙的事和有关宇文初的那个烂摊子,就连膝盖都没有那么疼了。见傅明正伸了个懒腰要走人,她叫住他,低声道:“四哥,谢谢你。”

傅明正瞥她一眼,恶毒地道:“谢我骂你是猪脑子么?你果然是猪脑子,迟早要蠢死。我走了,免得给傅相爷看到又要骂我。”言罢果真干脆利落地走了。

明珠憋气极了,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傅明正说这种好听话,他活该就是一直被人骂。

傅丛推门而入,见她一直老老实实地跪着,多少有点动容,却也没有多说,而是走到案前坐下来,先喝了小厮奉上来的热茶缓解了疲劳才说:“你起来吧。”

明珠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她跪得太久,两条腿都麻了,扶着腿直晃悠,站都站不直。傅丛冷眼看着,也不叫人去扶她,等她自己慢慢站直了才沉声道:“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明珠有些不明白,却又隐隐有几分明白,不由紧张地小声问道:“什么?”

“原本不可能轻易允了这门亲事,但情势这样的复杂,宗室虎视眈眈,唯恐不能落井下石,再夹杂进了乌孙人去,那也只有让宇文初娶你,另外补偿江珊珊一门体面的亲事,如此才能彻底堵住乌孙人和昭阳宫的嘴。理由么,就是不能让乌孙人的阴谋得逞,从而影响朝廷布局。”傅丛十分疲惫,老态横生,“这个时候,想必临安王府和长兴侯府都已经接到旨意了。”

明珠愣愣的,有种空落落的茫然之感:“爹爹,我……”

“什么都不要说,我很累了。”这件事上太皇太后和傅丛意见相左,虽然最后太皇太后迫于形势不得不折中同意,但她非常不高兴不满意,认定是傅丛和宇文初勾结起来违逆了她,不过这事没必要让明珠知道就是了,知道也是徒增烦恼。

自己如此殚精竭虑,但愿宇文初不要辜负自己这一番心意才好,傅丛揉揉眉头,声音沙哑:“你姑姑是不会让闵太后称心如意的,我也舍不得你去乌孙,两边撕扯起来对朝政影响太大,说我以权谋私没什么,不过是多个骂名而已……长兴侯府会答应的,不然硬拼着来,他们不但会颜面扫地还会什么都得不到。”不能把明珠送到乌孙人手里去影响朝政布局,那么尽快落实她和宇文初的婚事就是最正义凛然的必然结果,至于宇文佑的意见,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父亲把她想问的问题都一口气回答了,明珠有些涩然:“那么宇文雪呢?”

“她去乌孙和亲,这是她自己求的,怪不得别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今日下午英王才将你带走不久,宗室里的几位王爷和鸿胪寺卿便与昆都王一道,亲眼目睹了黑莫和宇文雪孤男寡女同车而行的事,所以她必然是要去乌孙的。”傅丛淡淡地道:“你安心备嫁吧,宇文初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你还有几分真心。”

第106章 可怜

明珠奇道:“爹爹怎么就知道他对我有真心?而且我和他一点都不熟,我又不喜欢他……”她和宇文初一点都不熟,他那么厉害,总是让她觉得很害怕,很不安全。她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完全没办法掌控左右他,即便嫁谁都是嫁,选择他却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傅丛道:“我自是知道的,他也答应过我会善待你。”

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父亲早就答应宇文初的恳请了。但这什么“答应过会善待她”之类的话,口说无凭,好话谁都会说,当年宇文佑和她好的时候也曾说过好听的,可是结果呢?可笑父亲聪明一世,竟然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不过也怪不得他,他和母亲这辈子夫唱妇随,过得很好,所以他当然相信。明珠一笑,脸上却忍不住带了些不以为然。

傅丛看见了,皱眉道:“你笑什么?爹爹老了,并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连沈瑞林都愿意嫁,嫁给他又怎么了?在我看来,他远比沈瑞林更适合你和我们家。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没把握住。你若要怪,就怪自己弄巧成拙,把现成的把柄和机会送到别人手上。”

这话说得有点重,明珠羞愧难当,就连哭都没脸哭,便扬起笑脸道:“您放心,我知道的。他的确比沈瑞林要好很多。”大概是早就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此刻真的发生了,她也没那么难过。心中无爱,嫁谁不是嫁?只要宇文初能帮着她护住亲人就行。

傅丛见她并没有激烈反对,心也放下一多半:“你能这样想很好。你不是因为喜欢沈瑞林才想要设计嫁给他,可你仍然高高兴兴的去做,我也相信你一旦嫁给他就会真心对他好。你同样也可以不喜欢宇文初,但一定要高高兴兴的,要真心待他好,你才会得到想得到的。你记住,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只会索取不会付出的人。”

明珠使劲点头:“女儿都懂。他若善待我,我必然善待于他。”他若待她不好,那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幕僚商量。”傅丛转过头吩咐小厮:“去把姜先生他们都请过来。”

“一定不能让宇文雪去乌孙和亲。”明珠心疼老父这么晚了还要连轴转,却连劝他多歇息的话都说不出来,就生恐自己多待一刻就会耽搁了他的时间,害他少睡一刻钟,这话却不能不提。

傅丛不耐烦起来:“别任性了!她就是去和亲的最佳人选。宫中适龄待嫁的公主只有三位,全都是上一辈的长公主。昌华已经定了记国,国书都交换过了,这是不能更改的;再不然就是福宁公主和康宁公主,福宁是英王的同胞妹子,他在这件事中帮了我们大忙,就算是你和他亲事不成,投桃报李也不该让福宁去。至于康宁,她的母妃是萧太嫔,和宇文隆的亲事既然不成,就更不好再把他们给得罪狠了。

再往下,就是正乾帝留下来几位公主,全都是些没长大、不懂事的小孩子,难道要让她们去那蛮荒之地吗?不要说是她们去了之后有没有用,光是凭着她们这么小,我就不忍心。总之都要在宗室里选的,来来去去都是得罪人,宇文雪既然自己撞上门来,就怪不得别人。现在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去,何况还牵扯到了你,你要我如何?”

是她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但当时情势紧急,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阴错阳差的,就这么着,这件事还是沿着原来的轨迹发生了,明珠十分挫败地妄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是爹爹,您不觉得以她这样的身份性子,突然就能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来,而且居然也就顺利地上了乌孙王的马车,不奇怪吗?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你能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得到。”傅丛叹道:“但就算是阴谋也来不及了,因为你牵涉其中。这便是爹爹最大的软肋。”

她最大的软肋又何尝不是家人?明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可惜她就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妥事都没能弄清楚,更别说怎么帮到傅丛,只能提醒道:“那爹爹一定要更谨慎些,防着她害人。”

傅丛认真地道:“你放心,我有数。她今后嫁去乌孙也并不是就能随心所欲了,人人都有软肋,她也有,只要掌握住了就不愁她不听话。好了,乖,回去吧!”

虽然没有一次性把问题解决好,好歹也是让父亲有所防备了,只要后面有序跟进,事情应当不至于落到那一步。明珠总算松了一口气,行礼退出,等在山海居外的素兰和素梅二人迎上来给她披上披风,提醒道:“老爷吩咐了,今日之事夫人不知道,只说您在宫宴之后被太皇太后留下来了,要明日才能回来,您明早可以多睡些时辰养一养。”

明珠十分感慨,能瞒得这样及时和天衣无缝的,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了。父母的感情自来都极好,老了就更好,她忍不住想,若是有那么一天,宇文初也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这样细致周到地对待她,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走到半路傅明正又跑来打听:“怎么样了?”

明珠故作轻松地道:“我的亲事定下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姓宇文的。”

既然如此,和亲的事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了,老头子果然是早就和宇文初勾搭上了,这可怜的傻姑娘被亲爹卖给一个阴险鬼还要心疼她爹为她操劳了太多,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给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傅明正同情地看着明珠轻声问道:“你不乐意?要不要四哥替你想办法搅黄了?”

明珠笑着摇头:“不是,我仔细想过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能对大家都有好处,那就这样吧,别折腾了,不然爹会气疯了的。”不管怎么样,宇文初这个人还是有长处的。现实已经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纵有意难平,但她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害怕就远着一点,他又不能真的吃了她。

这样冷静地接受了?傅明正不相信:“你……”

明珠朝他灿烂一笑:“真的,我只是觉得,那什么,有点无耻吧,仗势欺人了呢。”

看来自己是白替她担忧了,傻子最大的长处就是想得开。傅明正轻蔑无比:“你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这会儿偏又矫情上了,去你的吧!我若是你,只会去想怎么才能把人给收服得服服帖帖的。”言罢分花拂柳地去了。

明珠一觉睡到大天亮,梦里又回到了她和宇文佑新婚时的情景,那时候的情景怎么说呢?十日里总有五六日闹得鸡飞狗跳,三四日冷战互不理睬,唯有一日相安无事。那时候不觉得累,这时候光是做梦她都替自己累,明珠醒后懒得出声,光躺在床上想那些过往。

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若是真的嫁给宇文初,怎么也不可能比从前过得差。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素锦在外面低声道:“我哥哥给我送东西来,我去前头见他,听到外头闹得厉害,像是临安王又来了,四爷刚好在家,两个人竟然是动上手了。好多人都说临安王可怜。”

第107章 好话

“嘘……”素兰警觉地走到门口打起帘子往里看过来,明珠一动不动地装睡着,就听素兰低声训斥素锦:“你疯了,这种话还往里面传。”

素锦唯唯诺诺的:“姐姐,我只是替姑娘担忧罢了。说临安王可怜,岂不是要怪我们姑娘不好了?”

素兰冷笑道:“那些人就是想给姑娘添堵,咱们就别把这些话传给姑娘知道就对了。都干活儿去吧,谁再碎嘴,就是我不说话,也自有夫人和奶奶们来管,到时候别哭。”

几个丫头就都散了,外面复又安静下来。明珠低咳一声:“素兰。”

素兰快步走进来,笑道:“姑娘醒了?”

明珠坐起身来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素兰知道她已经听见了,就不隐瞒,只是劝道:“姑娘别管这事儿了,左右都是长辈做主,凡事自有相爷和几位爷去操心,您不用管。”

明珠笑了笑:“你放心,我不管。我只是想问,四哥和那个人动手,有没有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还有,四哥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挨罚?”

素兰道:“也没怎么动手,管事们都是精明能干的,四爷也很有分寸,只是听说临安王醉得厉害,自个儿把头给磕破了。”

真是没想到宇文佑竟然堕落成烂酒鬼了,不过他一直都是个烂酒鬼,还是那种特别没品的烂酒鬼,几口马尿下去就要发疯折腾。明珠冷笑一声,因了刚才那个梦的关系,格外看宇文佑不顺眼:“是么?怎么没把他给醉死?”想到之前素锦说宇文佑可怜,就又道:“他闹得这么凶,第一次是怕死,第二次不过是觉得丢脸。真是奇怪了,这些人怎会从始至终都觉得他可怜,从前我要嫁,是他可怜,现在我不嫁了,他还是可怜。”

素兰见她心情不好,忙劝道:“左右以后他和姑娘都没关系了,姑娘就不用理睬了。”

“对极。”明珠起身下床,懒洋洋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极轻极轻地道:“是啊,我要看他怎么作死。”

因为应对及时,乌孙使团终究没有提出要迎娶明珠为王妃的话来,而是心有不甘地听从了安排——将宇文雪晋封为公主并作为和亲人选,嫁妆也十分丰厚。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弹,真正的公主们逃过一劫,人人额手称庆。

但这件事的关注度很快就又被明珠和宇文初这门亲事所带来的震撼给替代了,没有谁会这样的显赫任性,先和弟弟定亲,临时反悔,险些闹出人命来之后很快就又要和哥哥定亲的,而且理由还很正大光明。有人看不下去,悄悄跑去找闵太后要求阻止这种事发生,但是闵太后欲言又止地微笑着道:“不过是一桩亲事罢了,就算不看在老六的面子上,也要为家国大计考虑一二。”

这话原本没错,不能让明珠嫁去乌孙,以免牵制傅氏,是经过协商后得到几位朝廷重臣的一致认可的;但经闵太后这样一说,就变成只是为了让傅氏满意,不要弄得朝政震荡的意思。

于是各种流言疯了似的传了开去,说得最多的就是傅氏一手遮天,丧心病狂地操纵皇子们的婚事和朝政大事,闵太后母子实为傀儡,有心无力,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里闵太后扮演了什么角色。唯一几个知道真相的要紧人物,又苦于两宫太后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不能说出来,但不管怎样,木已成舟,是没办法改变了。

“……也就是在帝王家,不然随便换了谁家都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丑事来的……”被明珠抓来问话的小厮脸红脖子粗地转述着外头的传言,实在撑不住了,跪下去磕头求道:“姑娘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不敢再说了。”

明珠摇着纨扇,似笑非笑的:“有什么不敢说的,人的嘴生来就是要说话的,耳朵生来就是为了听话的,我做得,他们就说得,他们说得,我就听得,我来替你补齐后面的话,你瞧是不是这样的啊。”顿了顿,换了个口气捏着嗓子道:“也就是她傅明珠,仗着太皇太后和父兄的势,挑皇子如挑白菜,这样的夺人丈夫,这样的不知廉耻,这样的不知羞,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御史们居然不管,不,御史们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

素兰见那小厮面如土色,颤抖不已,便做主叫他下去:“下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要和谁说起。”

那小厮犹如捡了一条命一样的要逃走,明珠却不许他走:“站住,我还有话没问完呢。我问你,都只是在骂我和傅氏权重,就没有人提起英王来吗?”

问了这句话,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屏声静气,莫名带了几分期望——宇文初和她说,这事儿因他而起,他自会给她一个交代,不会牵扯到她,她倒是想知道,他是随口一说的呢,还是真的做了点什么?

小厮见问的是这个而不是逼着他转述骂主家的话,就松了一大口气,言语也说得顺溜了许多:“这个也是有的,都说长兴侯府的二姑娘运气不好,遭了池鱼之殃,遇着一个见利忘义、贪图美色的负心汉。真是白瞎了等英王殿下那么多年,白白耽误了青春。”

见他提起江珊珊来,明珠又有几分心虚:“长兴侯府没有说什么吗?”

小厮摇头:“不曾,长兴侯府一切如故。听说若是有人为之鸣不平,长兴侯府的人不但不许人家说一个不好,反倒要说几句好话呢。”

难道江珊珊不恨?或者是真的太会做人,不然是太过喜爱宇文初,甚至于舍不得他的名声受到半点伤害?若是真的,那江珊珊可真是了不起,反正若是换了她,她是必定不能忍的,就算是不大闹一场也绝对不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明珠好奇道:“说什么好话?”

“说是之前这桩亲事一直不能成是有原因的,有位世外高人给英王殿下算了一卦,说英王殿下命硬,得找个同样命硬的才能成。江二姑娘命数虽好,却强不过英王殿下,若是勉强成了,怕是会早夭。英王殿下十分不忍,只因是赐婚不好轻易了之的缘故,所以才一直拖着。直到现在两个人的年龄都大了,再拖下去不是事才求了太皇太后收回懿旨……”小厮趁空讨好地道:“咱们姑娘的八字和英王殿下的倒是极其相配的,不用担心。”

明珠垂眸理着扇柄上垂下来的流苏,无所谓的一笑,这个说法倒是和大理寺卿夫人之前传出来的那个话差不多。不过么,宇文初的确也算是为江珊珊着想了,这个说法于江珊珊半点损害都没有,既不用担心人家嫌江珊珊命数不好,也给江珊珊留足了体面。他对别人可真是周到又和气,怎么对着她时就那样小心眼呢?

素梅十分不忿地道:“这长兴侯府可真会传话,这不就是说我们姑娘命硬么?”

素兰想的却是,这话听上去倒像是英王舍不得克死江珊珊,却不怕克死明珠,谁轻谁重一听就明白了。因怕明珠会往心里去,就劝明珠道:“外头的传言不可轻信,长兴侯府失了一门好亲事,当然是要找些好话来为自己辩护的。”

第108章 野心

明珠懒洋洋地道:“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怕我眼里揉不得沙子闹起来吗?我有什么好闹的?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捡着便宜了,再闹就过分了。”因见那小厮吓得瑟瑟发抖,便吩咐素锦:“赏他十两银子。”

小厮之前听了素梅的话,吓得魂不附体的,见明珠不介意又得了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轻狂了几分,咽了一口唾沫,讨好地道:“还有一个说法的。只是小人胆子小,不敢说。”

“说吧。说得好了我有重赏。”明珠托了一锭二两重的金元宝在手上,笑眯眯地哄他道:“你只管说来,但有一条,若是说了一句假话,我便要你半条命,明白么?”

“姑娘放心,小的若是说了一句假话,您就拔了小的的舌头。”小厮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锭黄金,道:“是说英王殿下贪财好色,趋炎附势,知道咱们姑娘嫁妆丰厚,又仰慕姑娘的美色,想要讨好太皇太后和相爷,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要求娶咱们姑娘。”

明珠听得十分无趣,恐怕这个说法没多少人相信,反倒会认为是她先瞧上宇文初才去勾引他的罢了。却又听小厮接着道:“还说他野心太大,阴险狡猾……之前姑娘和临安王的亲事就是他搅和掉的,不然怎么姑娘和临安王一直都好好儿的,怎么姑娘和临安王在玉皇观里遇着他后就闹上了?临安王也去找他大闹了一场,说他居心叵测,挑拨离间,夺人妻室,野心太大……”

明珠坐直了身子,玉皇观中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她也不知道宇文初当时究竟和宇文佑说了什么,但这倒也罢了,左右只要她结婚对象是宇文初,这两兄弟就好不了。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后面那句“野心太大”。

试想,一位亲王,身份已经贵重之极,野心再大能到哪里去呢?当然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

宇文佑这是想把宇文初往死里逼呢。闵太后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不得把宇文初给恨死?明珠倒生出几分欢喜来了,这回宇文初算是卷进这潭浑水里来了,闵太后要防着傅氏对付她和她儿子,就必然会对宇文初动手,宇文初也就只能和傅氏站在一起,傅氏也就多了一份力量。

宇文初这个人不声不响的,谋算人却很有两下子,明珠突然非常想知道他会怎么对付闵太后,于是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恨不得赶紧成亲算了。于是听说崔氏使人来喊她去选衣料子,就兴致勃勃地去了,见她没有不欢喜的地方,全家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亲事是定在九月里,两个人之前都是定过亲的,宗正寺早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因此一整套繁琐盛大的礼仪做下来并不因为赶时间而显得仓促不周,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隆重风光。除了宇文佑最先闹过两场,宗室里说过些怪话,御史们闹过一回之外,其他都显得很安静祥和。

宇文佑是大家都知道他性子不好,又自来对明珠这门亲事不满意的,还失势,他再怎么闹也没人当真,只当看笑话而已。长兴侯府这个真正的受害人都不喊冤反倒说了许多好话,宇文初也没表现出半点不乐意的样子来,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当一场热闹来看罢了。

明珠自知身在风口浪尖之上,一改往日的性子轻易不出门,成日就在家躲着,不见外人,不惹事,耳边倒也安宁了许多。偏闵太后之前暗算明珠不成铩羽而归,再明里暗里阻挡这门亲事不成,又恨宇文初母子不声不响地居然就这样胆大妄为,竟敢觊觎那个位子,便想方设法地要弄点事端出来。借着八月里她的生辰,老早就指使了娘家党羽给小皇帝宇文白上书,表示应该大办一场才对。

自然就有人劝小皇帝,太皇太后尚且在世,且太皇太后还是个崇简的性子,自来不曾大肆庆祝过千秋寿宴,闵太后身为儿媳小辈,自然不好开了这个先例。偏小皇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不敢在傅丛和太皇太后跟前闹,就成日找其他人茬,今日杀一人,明日砍一人,话也传得十分难听。

许多人求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太皇太后倒是一笑了之:“她既然想办,那就办吧。”

闵太后达成了目的,却更精乖,笑道:“总不好越过上一辈的长辈们去。之前敏太妃过生日时,宗室和勋贵、还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们都来热闹,我也就照葫芦画瓢好了。”

敏太妃不过是位太妃而已,若不是她和太皇太后交好,太皇太后特意要给她做脸,哪里会如此热闹?不过是至亲入宫磕个头,再和交好的宫妃们私底下吃顿饭也就好了。闵太后今日这样说,听着是谦虚,可明眼人免不了听出里头的火药味儿。堂堂太后拿自己去比太妃,里头的针对意味太明显不过。

敏太妃自来是个妥帖小心的性子,闻言少不得亲自去了昭阳宫一趟,先是送礼表示臣服,然后是表示自己母子没有那野心。闵太后也不为难她,只微笑道:“太妃太客气了,我原本也没想着要做寿,上头还有长辈呢。只是皇帝一片孝心,太皇太后也是一片慈心,我不听话,反倒扫兴了。也没什么,还和上次一样热闹就好。”

话锋一转,瞅着敏太妃道:“说来我还没恭喜太妃呢,你福气好,前后两个女孩子都是极其出色的。先头的江二姑娘我也就不说了,那是个贤淑端庄又能干多才的好孩子,可惜和英王没缘分,将来也不知谁家得了去。明珠是我的亲表妹,我看她自然就更好了。人生得美不说,家世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我瞧呀,以后太妃要享福了。”

敏太妃的笑容有些淡淡的:“这也是命。只要孩子们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闵太后就是要让她心里不舒服,但这还不是真实目的:“说起来,明珠这孩子大了懂事了也害羞了,这门亲事定下来后我竟还没见过她,可巧的我得了几件好东西,想要亲手给她,太妃不会不许她来吧?”

第109章 情有独钟

敏太妃心头一跳,抬眼看向闵太后,只见闵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神冰冷刺骨,不由暗自吃了一惊,晓得闵太后是把自己母子恨上了,由不得暗自叫苦。更知道闵太后之所以找她来说这话,不过是因为惹不起太皇太后和傅氏,不敢直截了当地去相府宣人,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

这场宫宴上必然有一场争斗的,她虽然未必对这门亲事满意,却不能看着明珠出事,更不能应承闵太后,只是若不应承,闵太后还不知要在背地里做出多少事来恶心她。敏太妃斟词酌句地道:“娘娘说笑,我哪儿是藏私的人?不瞒您说,我也是很久没见过她了。听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说亲事就在下月了,不许她出来走动,要她关在家里收心。”意思是,你找我没用,自己去找太皇太后吧。

闵太后当即就寒了脸色道:“有人说英王有本事,结了这样一门亲事,所以太妃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了。”

敏太妃惊得站了起来:“娘娘这是听谁说的?说这话的人居心叵测,信不得。您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儿媳,皇上的生母,皇上更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孙子,就算是太皇太后宠爱侄女儿,又如何能亲得过亲孙子去?更不要说,傅氏乃是凭着皇上才有今日的荣华,谁敢不重太后和皇上?”

这话闵太后爱听,淡淡地道:“你是个明白人,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明白的。你就说吧,能不能把人给我请来?”

敏太妃见她盯着就不放,也是无奈:“我姑且试试吧。若是那孩子害羞不肯来……”

闵太后冷笑:“我原本是不信外头人长舌根乱嚼的,但若是太妃连这么个面子都不肯给我,我免不了会多想一二。”又顿了顿,“也不是我非得为难太妃,不过是因了前段时间小人作祟的事,闹得我和她之间有点小误会,为此还有人说我不孝,忤逆太皇太后。我过生辰,明珠却不来,别人怎么看我?别人看轻我倒也无妨,我不是小气之人,就怕皇帝年幼不懂事,被人挑唆了就记在心里。”

明里暗里的威胁,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儿子占了嫡长坐在了龙椅之上,又仗着宗室中和军队里都有人支持她母子罢了。敏太妃见闵太后如此张狂,也不和她争,微笑着道:“娘娘想得周到,倒是我年纪一大把,却不懂事。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那我就等太妃的好消息了。”闵太后端茶送客,见敏太妃告退离去,独自坐着想了半晌,唇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老东西打的好算盘,舍得拿侄女儿去做饵,却不怕别人借机来谋算这大好江山!真是糊涂透了,自己的亲孙子竟然没有小妾生的庶子好!”

这骂的却是太皇太后,一旁伺候的海嬷嬷低眉垂眼地站着,只当不曾听见。闵太后发过了牢骚,就又问:“那几个小崽子怎么样了?”

这问的又是二皇子等人。海嬷嬷忙回道:“都很好,听新去的周大学士说,几位皇子天资聪颖且十分刻苦用功。”

闵太后用力砸了个茶盅,咬牙切齿地道:“老东西就是见不得我舒坦,几个小崽子也都是黑良心,这样拼了命地讨好卖乖是要做什么?学得再好也不能去考状元,是想把谁比下去呢?”一时想起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明珠,就又恨透了明珠:“上次那样的好机会居然也给她逃脱了,一群蠢货!”

海嬷嬷目光微闪:“想要这门亲事延后甚至不成也不是没有办法。”

闵太后振奋地看向她:“你又有什么好计策?”

“这里有个一箭双雕之计,若是顺利,便可以把您的两个眼中钉都除去。若是不顺利,也是逃得了这个,逃不掉那个……”海嬷嬷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微笑着道:“若是,嗯,那位出了事,多少也是位皇子,先帝的骨血,英王作为叔父怎么也要守制吧?先把婚期延后,再图他法。”

虽然承担的风险极大,却是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更不要说一旦成功所获极大,闵太后琢磨了许久,微笑起来:“计策是不错的,不过之前你并没有提起,怎么不早说?”

海嬷嬷想起江珊珊教自己计策时的叮嘱,谨慎地道:“不是老奴藏私,而是之前没有想好,这计策又太过胆大,不敢贸然说出来。”她上次听了江珊珊的话,和闵太后献策暗算明珠和亲不成,暗里就已经捏了一把汗,幸亏闵太后并不是很怪她,只恨宇文雪不听话和宇文初横插一脚。

闵太后和海嬷嬷是多年的主仆,也不怀疑什么,只道:“你上次谋算傅明珠去乌孙和亲那件事原本也不错,可惜还是功亏一篑了,若是这次能成,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海嬷嬷忙跪下去拜谢道:“娘娘不怪老奴上次献的计策不成就是天大的福分,老奴哪里还敢和娘娘讨赏?”

闵太后看她一眼:“那计策原本也不差,只是咱们漏算了宇文初,更没想到傅明珠会出其不意突然跑出去,导致准备不周,让傅丛老贼和宇文初联手钻了空子……对了,我让你把太皇太后即将赐婚于安阳王一事试探江珊珊,她是个什么反应?”

海嬷嬷捏捏新得的玉镯子,满脸堆笑地道:“娘娘容禀,江二姑娘并不是很热衷这门亲事……”

闵太后意料之中地冷冷一笑:“是么?她可是对宇文初余情未了,故而不想接受?”

海嬷嬷笑道:“娘娘真是英明极了,被您猜中了。江二姑娘才听说此事就吓得哭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口口声声喊的都是恳求娘娘垂怜,给她一条生路。”

闵太后冷嗤一声:“求我做什么?太皇太后做的主,她怎么不去求太皇太后?”又道:“她能嫁给宇文隆也算是头等的好亲事了,这么不肯,难道还要放着好好的正妃不做,要去做人家的侧妃受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