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相虽然爱你如性命,宠你纵你,但在这件事上他是不会由着你的。事情未成定局之前,他自会想方设法让乌孙人改变主意,但事情一旦成了定局,他便是痛得如同活生生被剜了一块心头肉,他也不会让乌孙人不满意。”宇文初目光沉静,语气轻柔:“与乌孙联盟对抗匈奴,是傅相谋思多年的事,之前的老乌孙王始终不肯配合,好不容易等到换了新王上位才等到机会,他是不会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你比我更清楚,傅相身负骂名,胸怀天下。”

身负骂名,胸怀天下,这个评论对父亲来说再公允不过了。但她不想去管天下,她只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明珠突然忍不住心酸,泪光微闪:“家国安危,难道就该建立在女人的痛苦和眼泪之上吗?你们男人怎么好意思理所当然地和我说这种大道理?”

听她这样说,宇文初有些意外,垂下眼低声道:“你放心,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少的。有至于一天,它再不会出现。”至少在他的手里不会出现。

不管怎么说,若是她真不能逃脱这悲惨的命运,就能帮父兄一把就帮一把吧,哪里的水土都能养活人。明珠垂下眼掩去泪光,淡淡地道:“听英王殿下一席话,真是让人长见识。若是我没听错,方才您是在说,我爹他不是只顾自己和家族富贵权势的奸臣,多少也有些心怀天下,爱民爱国的情怀?”

被他吓唬了这么久,寻常女子难道不应该是哭求安慰,再向他问脱身之计吗?偏她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好像更爱惜她父亲的声誉。若是自己养了这样一个女儿,想必胸怀十分宽慰,不会觉得白疼了她。宇文初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轻叹一口气,正色道:“本王从未说过傅相是奸臣这种话。相反,本王一直认为,这些年来傅相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不可多得。”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明珠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偏她记性好,不依不饶地道:“可你方才还在威胁我,说我们家想要造反。”

“你也说了,那是威胁。威胁的话怎能当真呢?”宇文初笑了笑,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你若是答应嫁给我,我便不这样说了。”

明珠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居然会用含情脉脉的表情看着她?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我……”

宇文初笑着打断她的话:“你若答应嫁给我,我便有办法让乌孙人不开这个口。”

就这样就想叫她松口?那她也太好打发了。明珠连忙发挥她的好记性:“殿下刚才其实想多了,刚才您已经把雪郡主定死给那个黑莫了,他如果不肯负责,那就是藐视我们大天朝!谁都不会饶过他的!”

宇文雪这时候还在黑莫的车上呢,若要坐实丑名,这不就是现成的靶子么?何况前世宇文雪本来也就是和亲的人选。危难当前,明珠也顾不得之前想要破坏这桩亲事的打算了,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先过得眼前难关,日后再图吧。

“宇文雪么?”宇文初一眼就看穿了明珠的想法,无情地道:“宇文雪不听闵太后的话,私通乌孙人,光凭这一条,就够她死好几次了。”

闵太后想要陷害她不成,当然会恨死自作主张、插进脚去的宇文雪,但太皇太后和父兄并不是好拿捏的,他们会由着闵太后一手遮天吗?不过是宇文初想要借机吓唬她的罢了。明珠心中不以为然,只想着赶紧下车去找父兄处理此事。

偏宇文初就和能洞悉人心的妖怪似的,轻而易举就又戳穿了她的想法:“你只记得闵太后,却忘了乌孙人。你觉得,乌孙人像是不识货的傻子吗?一个不受宠的郡主和当朝太皇太后和丞相的掌上明珠比起来,娶谁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明珠不甘心地道:“是乌孙人自己去招惹宇文雪的!说明他们也看上她了!”

“你还不明白?宇文雪之所以能上黑莫的车,那是因为她已经成了诱惑你的诱饵!你以为谁会在意她的死活?想要她死,办法多的是。”宇文初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傻”的眼光看着她,微微叹气:“皇上尚且年幼,虽然太后也很热心,但大家都知道在大事上真正能做主的是太皇太后和傅相,至少十年之内,娶你是非常划算的买卖。至于十年之后,乌孙新王已经坐稳了王位并强大起来,并不在乎这边是谁当权了。”加重语气吓唬道:“你若讨他欢喜,你自然还能过好日子,若是不讨他欢喜,那你就惨了,说不定把你随手送给谁都不一定。”

第101章 心乱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明珠只想知道前世还没有扯上她时,乌孙王为什么会和宇文雪走到一起?后面一定还隐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宇文初能尾随而来,说不定知道其中的瓜葛。直接问他他一定不肯说,明珠换了挑衅的语气道:“殿下这么聪明,想必也一定知道宇文雪为什么要这么冒险了。”

宇文初瞥她一眼:“宇文雪为了替嫡兄争得一席之地,也为了摆脱寿王继妃的控制,所以不惜冒险勾引乌孙王,有人刚好看到你尾随而去,就设法让她上了乌孙王的马车作为诱饵,然后你果然上当了。就这么简单。”

哪有这么简单?骗子!明珠没办法弄清楚这里面盘根错节的纠葛,只好攻击他:“她好歹也是你的堂妹,和你同宗同族,你却这样无情无义地对待她,明知她有性命危险,还把她扔给乌孙人,真让人寒心。”

“总要有人去的,她不去,难道要让我的亲妹子和侄女儿去?你真可怜她,不妨回去替下她,想必乌孙王和太后娘娘都会喜出望外。”宇文初针锋相对,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这个人真的是小气得要命,一点亏都不肯吃。看他刚才这样和气温柔的和她说话,她还以为他偶尔也能吃吃亏呢。明珠气闷地道:“她自己送上门去的,也算是求仁得仁,我若是坏了她的好事,她岂不是要恨透了我?”

“所以你其实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宇文初笑起来,做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又把话题绕回原点了。

明珠头痛地使劲撞了案几一下,叫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宇文初收了笑容,神色冷冰地看着她道:“叫我放过你,那是千难万难。我说要娶你,就一定要娶你。”

“凭什么?”明珠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来,立即精神振奋地盯着宇文初道:“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所以非卿不娶?”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不然他为什么会一直不肯娶江珊珊?不然他为什么会一直锲而不舍的招惹她?不然,前世时他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关注她并安慰她?说不定啊,敏太妃对她的那些好都是他授意的呢!

宇文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地嗤笑一声:“因为你长得国色天香,因为你有个好姑姑和好父亲,因为你够蠢,还因为你自投罗网,害得我不小心碰了你。我生怕这事儿最后闹出来给太皇太后和你父亲知道,我讨不了好,干脆主动认错要娶你,娶了你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处,这个理由够么?”

明珠顿时勃然大怒,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想要狠狠骂他一顿,却发现自己居然气得发晕,一时之间找不出恶毒又具有强烈攻击性的话来对付他,于是气得发抖:“你,你之前自己说是情难自禁的,你怎么敢出尔反尔,说话就像放屁似的……”

“你可真粗鲁。”宇文初意味不明地朝她一笑:“这不就是你自己以为的么?何故我说出来了,你却又听不下去了?还是,你其实想听我说,我什么都不为,处心积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可恶了,明珠活吃了他的心都有,接连喘了几口气,才算是找回点神智来,也不大吵大闹,妩媚一笑:“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我。你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要紧,我知道就够了。”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宇文初看,不放过他脸上和眼里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妄图能从中找出点什么来。

宇文初却只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明珠不敌他脸皮厚,先败下阵来,干脆自己找台阶下,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见到了相府附近,索性主动结束战斗:“好了,我到家了,多谢殿下援手,改日定然登门拜谢。您忙,我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

忽听宇文初在身后淡淡地道:“你若认为我喜欢你,那就算是喜欢你吧。”

哪有这么一波三折的?明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向宇文初,宇文初却已经挪开了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总而言之,你我结合会是最合适的,对彼此都有利。就算是太皇太后现在意识不到,将来也会认同的。今天的事和我说过的那些威胁的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我都会处理好。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再冲动了。宫里可不是太皇太后一个人的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的,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就这样吗?明珠怔怔地坐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宇文初却不耐烦起来,皱着眉头道:“还不走么?若是让人看见,你勾引并抢夺别人未婚夫的恶名就更要坐实了。”

当她好稀罕和他一块儿坐么?明珠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宇文初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他说太皇太后现在意识不到这是一门好亲事,却没有提起父亲,而今日的宫宴母亲本不想让她去,父亲却让她去,会不会是他和父亲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今天这件事里,闵太后、乌孙王、父亲、宇文初、太皇太后,究竟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明珠顿时心乱如麻。

其实抛开其他不谈,嫁给宇文初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至少他是少有的能自保、对妻妾和亲友从未传出任何坏话的亲王,敏太妃也是个有情义的,和太皇太后的感情又一直都挺好,他不像宇文佑那样和她有深仇大恨,也不像宇文隆那样让她恶心到简直想都不能想。

唯一让人觉得不妥当不放心的,就是他和江珊珊之间的婚约和他这难以揣测、深不见底的性子。性子倒也罢了,她不爱他,也不需要他有多爱她,彼此相安无事她也是能做得到的;但他和江珊珊之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婚约或许可以轻易解除,她却不能忘掉前世时他对江珊珊的敬重和彼此间的恩爱。明珠沉沉叹了口气,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这种事。

第102章 逃不过

相府门外许多侍卫和管事跑进跑出的,有人看见了明珠,十分惊喜地大声喊了起来:“姑娘回来了!”于是就有人大声道:“赶紧回报相爷,往宫里传信!”接着好些人围了上来,众星捧月一样地把明珠迎了进去。

明珠被一路送进了观海居,傅丛阴沉着脸坐在案前,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果然是翅膀硬了。”

明珠不敢答话,乖巧地跪下去认错。

傅丛冷笑道:“你跪什么?谁让你跪的?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明珠晓得他是真的恼了,也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冲动了些,她没有直接面对处理这些事的经验,早在有人设计拦住她的马车时,她就不应该再贸然前进了,她又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越想越羞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低声道:“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丛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沉声道:“理由?”

明珠道:“先是因为在宫宴上觉得昭阳宫来意不善,不想久留,后来是觉得宇文雪和乌孙人之间有鬼,我怕他们会不利于太皇太后和父亲,所以就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难得她居然能发现宇文雪和乌孙人之间不一般,傅丛沉默很久才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明珠不敢有瞒,将宇文初及时救下她和他所说的话一一说给傅丛听,说完之后久久不见傅丛出声,大着胆子悄悄去瞅傅丛的表情,却见傅丛目光默然,表情十分凝重。明珠知道这是他要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的惯有神情,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傅丛这才醒过神来,严厉地看着她道:“你母亲年纪大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你母亲。我要即刻入宫觐见太皇太后,其他事你大哥和四哥都会处理好,你就在这里跪着,一直跪到长了记性,知道轻重好歹为止。”

明珠十分惭愧,她自以为自己重生后知道很多事占尽了先机,很了不起,现在才发现,她那些手段和对手比起来真是幼稚简单得可笑。想要保住家人平安,她要学的还有很多,于是心悦诚服地道:“女儿谨遵教诲。”

这样简单的性子对上那样深沉的心机,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傅丛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急匆匆出门去了。

宇文初回到英王府,总管朱长生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殿下回来了,厨房里备了上等的冰碗,要不要上一碗消消暑?”

宇文初冷淡地看他一眼:“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朱长生讷讷地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的火眼金睛。是这么回事,江二姑娘刚才来了,小的也不好把人拦在外头,便自作主张请她进了花厅。您若是不想见她,小的这就去和她说,殿下今夜不回来了,让她改个时候再来。”

宇文初便转身朝着花厅走去:“不必,我正好想见见她。”

想见江二姑娘?这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吧?朱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敬松,试图从敬松那里得到一点提示,却见敬松朝他摇摇头。朱长生不敢多问,殷勤往前引路,一路将宇文初送到花厅前,便又问:“眼看快要到饭点儿了,是不是要准备着些?”

“不必。”宇文初径自走进花厅,俨然是不许人跟进去伺候的意思。

江二姑娘完了。拖了这么几年,终究是不能逃过去。

朱长生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刚才问那句话是有目的的,如果宇文初让厨房准备,那就是要留江珊珊吃饭,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但宇文初不许,那便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因见敬松十分恪守职责地站在廊下,便凑过去小声打听道:“怎么回事呢?谁招咱们殿下不高兴了?”

敬松郑重警告他道:“我知道你觉着这位好,也多得人情,但要主子觉得好才叫好。你就别上蹿下跳的了,当心里外不是人。”

这话真耐人寻味呢,难道那边有着落了?朱长生想了一歇,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花厅内,江珊珊半垂着头,颤抖着轻声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殿下如此厌恶于我,要置我于死地?”

“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们不太合适而已。”宇文初并不看她,只管低头轻轻刮去茶汤上浮着的茶沫子。

江珊珊抬起头来,泪光闪闪地看着他道:“早年您并没有说不合适。”以她温婉的性子,能说出这样质问的话来并不常见,因此她的表情里又带了几分不安和脆弱。

这样的风姿,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多少都会有几分不忍心,可宇文初却熟视无睹:“真是这样的吗?长兴侯没和你说过?你想必也记不得我当年和你说过什么,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了。”

当年,是自己求父亲向敏太妃表达结亲的意思,又做了很多事才让敏太妃看上自己。他才听说此事就使人向父亲委婉地表示了拒绝,父亲推脱之后,他又使人找到自己,再次委婉地表示了拒绝。当时自己告诉他,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敢有任何违抗。然后他便一直抗旨拖着,几次三番地找了各种借口想要解除婚约,但都没能成功。

这一回,终于拖不过去了吧?她这样的努力,他却始终看不到,眼里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那个除了外貌和家世什么也不是的傅明珠。江珊珊将藏在袖中的双手握紧成拳,轻声问道:“我哪里不如她?”

家世?容貌?才华?性情?为人?就算长兴侯府不如傅府兴旺,却也是传承几代人的开国勋贵,她并不比傅明珠的出身低;就算傅明珠是公认的大美人,可她自问丑不到哪里去,从小也是被人称赞长大的;再说才华和性情、为人这三件,傅明珠哪里比得过她?傅明珠不过是一只刁蛮任性的绣花枕头罢了,不懂得做人做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而她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喜欢她。就是刁蛮如傅明珠,也不能说她半句不好。更不要说,她那些得天独厚的本领和见识根本无人能及。

她总要知道他究竟是喜欢傅明珠什么地方,自己哪里不如傅明珠。

第103章 警告

宇文初似乎早猜到江珊珊会这样问,半垂着眼睛淡淡地道:“你没有哪里不如她,只不过……”他想起明珠之前回答他的那句话,便微微笑了起来,“也不是说你不好,而是我们没有缘分。你知道的,就像是你不愿意嫁给别人那样,并不是说别人不好……”

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喜欢你,你便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我也还是不喜欢你。我喜欢她,哪怕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好,在我眼里还是觉得她最好。

一串晶莹的泪珠自然而然地沿着江珊珊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她轻声抽泣着道:“我明白了。殿下喜欢她。”

宇文初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看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空。

这等同于默认。江珊珊一时嫉恨如狂,面上却越发凄迷悲伤:“其实我早就知道,您一直都喜欢她……”

宇文初猛地回头,森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既然知道,为何还非得要嫁给我?”

江珊珊掏出手巾优雅地拭了拭泪,诚恳地对上他的眼睛低声道:“我并不是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她忍不住又捂住脸痛哭起来,“我只是想要告诉您,您有多喜欢她,我就有多爱慕您,我是诚心诚意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您一个人。喜欢您,我有错吗?就如您喜欢她,也不是错,不过情难自禁而已。”

不得不说,她的这一招以退为进做得非常巧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反对宇文初和明珠在一起,她却肯定这不是错,而是情难自禁。宇文初眼里的森冷之意便退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温和了几分:“不要再说了吧。将来你另配了良人,就会后悔和我说过这些话。”

“不,我不会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江珊珊一改之前文雅安静的模样,激动地对着他喊了起来:“难道你会因此而看不起我吗?难道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你不会的,那样你也不是我所爱的宇文初了。我喜欢你,又有什么错?只不过我和傅明珠的性子不同,她喜欢高调地宣诸于众,而我喜欢默默藏在心里。都是一颗真诚的心,都是为爱而努力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宇文初皱起眉头,他听了江珊珊的话心里十分不舒服,因为她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提醒他,傅明珠不喜欢他,傅明珠轰轰烈烈,高调示爱的那个人不是他。可是江珊珊的话里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反而每一句都是赞美和肯定,她也很会示弱,让人觉得她这样的爱他,他却这样无情的对待她,真是对不起她。可他并不想安慰她,因此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江珊珊哭得累了,见他始终沉默以对,便十分绝望地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您就这样的,说要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了,我怎么办?”

“你放心,虽然当初这桩婚事非我所愿,但拖到现在我也有过,我自会言明都是我的错,不会牵扯到你。我还会给你一定的补偿。想必这几日外头的话你也听见了,没人说是你的错。”宇文初再次看了看天色,是要送客的意思。

江珊珊看出他要送客,心中恨极,面上越发苦楚:“补偿什么的就算了吧,我不需要。只要您过得幸福,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要好。”言罢擦了眼泪,优雅地起身给宇文初行礼告别,哽咽着道:“我回去后会劝服我父亲,一定不让您为难。”

宇文初本来以为要大费周章才能把话说清楚,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她就让了步,除去最初时的失态外,她都表现得很有教养很有分寸很识大体,以及很聪明很讨喜。再怎么不喜欢她,他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不能再就此事说出其他难听话来了。

江珊珊看他的表情,心里略定了定,红着眼默默转身退了出去。将至门前,忽又听见宇文初沉声道:“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这次乌孙的事,我希望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江珊珊一个激灵,随即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宇文初疑惑地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天色渐暗,花厅内的光线已经黯淡下来,宇文初侧对着窗户端坐在椅子上,一张线条分明的脸掩藏在半明半暗之中,他静静地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好姐妹很多,也知道你不但精通乌孙语,还很会做人,短短几天之内就成了乌孙郡主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太后娘娘也因此很是倚重你。这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凭着一己好恶就可以随意插手的。如果你没有,那就最好,如果做了,那就要小心了。这是送给你的警告,望你好自为之。”

他没有证据,却怀疑上了她。她默默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都看不到,却为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傅明珠警告敲打她,凭什么?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江珊珊的表情从疑惑到愤怒,再从愤怒到平静,她直视着宇文初,完全忘记了她之前一直恪守的那些礼仪优雅,尖锐地冷笑起来:“您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随意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那我倒是想知道了,您既然有所指责,总要有个由头才是,我究竟插手了什么事?您不能这样,就算是对我弃如敝履,也不能因为想给她一个好名声就来践踏污蔑我……”

宇文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宇文雪违背闵太后的意愿,私自上了黑莫的车,想必她就算死不了,此刻也绝对不好受。你若还记得你们之间的情谊,就设法拉她一把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很淡,半点火气都没有,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事情,江珊珊却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了,不然就会很危险,于是她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她这样胆大么?真是没有想到。我只是曾经把她引荐给乌孙郡主认识,并不知道她会这样……”

见宇文初并不接她的话,只好又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我这就去寻乌孙郡主。”不敢再看宇文初,一脸黯然地退了下去。

第104章 合该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有仆役送了灯烛过来,却又因为害怕冲撞了宇文初而求助于一直守在廊下的敬松,敬松接过灯烛走到门前低声喊道:“殿下?”

“你觉着,这件事她究竟有没有参与?”宇文初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敬松很快就明白宇文初是在问江珊珊是否参与了暗算明珠和亲一事,想了一会儿才十分慎重地回答道:“江二姑娘看上去并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她是给宇文雪出过主意甚至明里暗里帮了宇文雪,但她对昭阳宫的示好一向都很有分寸。”

江珊珊是个十分聪明能干的女子,这毋庸置疑,若不是这样,母妃也不会那样看重她,非得让他娶她。宇文初淡然道:“从前是这样,她要考虑我的想法和处境,现在和以后却不一定了。”以后江珊珊或许心中含恨,连带着整个长兴侯府都会成为他敌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连太皇太后都不怕了,又怎会害怕再多这样一个敌人?只要能得偿所愿,他就不怕。

敬松虽然知道宇文初的心思,却不觉得他真的娶了傅明珠就比江珊珊好多少。江珊珊的聪明能干之处远胜傅明珠许多倍,何况她的才华也是实打实的,若是她入主英王正妃之位,将来会对英王府助益良多。

相反,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娶了傅明珠,不但会为太皇太后所不喜甚至于警觉,还会引起闵氏的防备以及宇文佑的仇恨。傅明珠的身份太过敏感,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和防备,这不利于他们将要进行的大事,麻烦会成倍的增加。

敬松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江二姑娘很有眼光,她懂得选择什么才是对的。属下以为,她即便是很伤心愤怒,也不会故意惹殿下不高兴。”

“但愿。”宇文初其实很清楚江珊珊会是个很好的贤内助,若是傅明珠顺顺利利和宇文佑成了亲并且过得难分难舍,想必他最终也会认命娶了江珊珊,可是傅明珠并没有嫁给宇文佑,他就不能控制住这颗心,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喜欢上别人,嫁给别人,为别人哭,为别人笑。所以他不能坐视傅明珠那样乐颠颠、又带着泪光的去算计她并不喜欢的沈瑞林,沈瑞林哪里及得上他半分?且真有那一日,也未必就能护得住她!

不管傅明珠有多少缺点,总有一天她是会长大的,总有一天,她的眼里心里也只会有他。宇文初微笑起来,回头看着敬松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有力无胆者,临敌必怯,俱败之道也。她胆子大,人也不蠢,缺的是历练,她能做好英王妃。”

敬松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突然间就什么劝服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附和他道:“是的,傅姑娘是个心善聪明的好人。”摸摸头,搜肠刮肚地又找出明珠的一些优点来:“她很有主意,画的那图也很了不起,借着乳娘的事帮着家里清查恶奴的那件事也办得很漂亮,还有……您不用担心她会吃亏,她身手很利落。”

“我从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妙人。”宇文初心情很好地大笑起来,起身朝着书房走去:“把孟先生他们都请过来吧,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呢。”

江珊珊阴沉着脸端坐在车中一言不发。

侍女牧笛心疼地安慰她道:“姑娘,您若是想哭就哭出声来吧?这不是您的错,也不丢脸。”

“既然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哭?”江珊珊冷冰冰地道:“何况,哭又有什么用?”她当着宇文初的面哭得那样委屈,那样凄婉,也没能让他怜惜她半分,现在他不在面前了,她为什么还要哭?哭给谁看?又有什么用?

牧笛开始咒骂明珠:“真是太不要脸了,看到什么好的都想要,什么不要脸的事都敢做。傅氏的脸面都给她丢干净了,真是不知廉耻,太皇太后和她父兄也不管着她些。”

江珊珊静静地听着,一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去,她却丝毫不觉得疼。就和傅明珠与宇文佑是自小就认识的一样,她和宇文初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只不过恰好相反,傅明珠心里眼里只有宇文佑而没有宇文初,宇文初的眼里也只有傅明珠而没有她。

这并没有关系,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懂得这个时代的女子和男人们都不懂得的知识;她知道他们都不知道的结局,更知道宇文初非同一般,志向高远,总有一日是要一飞冲天的;她运气好,投生在这样显赫的家庭里,生得这样美貌,她合该就是那个坐在凤座上的人,她合该就是和宇文初并肩而行,睥睨天下的那个人。

她早就知道傅明珠不爱宇文初,宇文初就算是想和他的亲弟弟抢,也敌不过傅明珠一心一意要嫁给宇文佑。她只要耐心地等待着,只要把她的优点和长处尽数展现给他看,他总会明白,谁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他不爱她也没有关系,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会为他筹谋一切,谋得这锦绣天下;她会为他生儿育女,管理后宫,他总会知道,谁才是真正把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他那么聪明,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

可是该死的傅明珠,为什么会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从知道傅明珠悔婚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总害怕那一天会突然到来。在敏太妃的寿宴之上,她看到宇文初看待傅明珠的眼神,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有决心有毅力,更有才能,她可以做到的很多事都出乎这些人的意料。

傅明珠有什么?空有一副美貌和好命,却不懂得惜福,不懂得知足。不是她要和傅明珠过不去,而是傅明珠要和她过不去,这样的人,留下来就是祸害,既然乌孙人需要,为什么不送给乌孙人?

可惜,功亏一篑,她低估了宇文初的本事和他对傅明珠的关注程度,更是高估了闵太后这个蠢女人的手段和脑子。从这件事的发展来看,傅丛老贼一定已经和宇文初联手了。

江珊珊使劲咬着自己的唇,她会让宇文初后悔的,会让傅氏后悔的。是时候祭出她的神器来了,她倒要看看,这位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登上龙椅的英王殿下若是看到她拿出来的那些宝贝,还会拒她于千里之外吗?傅明珠,咱们看谁笑到最后。

第105章 妥协

明珠跪得两条腿都麻了,傅明正买通了看守观海居的小厮悄悄来看她,见她跪得笔直的样子就忍不住嘲笑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老实了?爹是让你跪着,可也没让你跪成这个样子。你就是歇会儿也没人敢去告你的状。”

明珠深沉地道:“你不懂得我的心事。”她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给自己一个教训,让自己改了那冲动的毛病。

傅明正给她逗得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懂得你的心事。不过我和你说啊,你就是把这两条腿都跪断了也不能让你的猪脑子变得更聪明一点。”

“你好过分!”明珠四处寻找趁手的东西想要扔过去教训教训这嘴贱的四哥,可惜她爹这书房里收拾得太过整齐,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见傅明正在那儿得意地笑,就跟着笑了起来,也是的,死了一回也没能将这急躁冲动的性子改了,这一跪能改变的也不太多。

傅明正见她笑了,就道:“看吧,你自己也知道我没说错吧?笨人是不可能突然间就变得聪明起来的,你也是不可能突然就改了吃屎的性子的。”

说得这样难听。明珠恼道:“你再乱说,我可就真的恼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傅丛不在,傅明正也就更狂,何况这些日子他和明珠相处得很好,比前十多年累积起来都要亲近很多。他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笑眯眯地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要恼我?难怪宇文初身边的人会骂你是个没良心的,冷人心肠。”

明珠大为好奇:“谁这么骂我啊?我招他惹他了?我又怎么没良心了?他冷心肠关我什么事。”

“啧,果然够无情的。”傅明正赞了一声。今天这件事,他是知道些的。宫中适龄和亲的公主只有福宁和康宁,福宁是宇文初的胞妹,康宁是宇文隆的胞妹,这两人都舍不得胞妹去和亲,太皇太后和父亲为了抗衡闵氏也只能满足他们,那就要挑一个合适的宗室女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