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不承认?傅明珠,从前你虽然不讲理,却还是个敢做敢当的人,现在却不得了啦,敢做不敢当,你有本事做就要敢承认,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福宁恨透了明珠那副气定神闲、死不要脸的模样,就巴不得把她的脸给撕烂了,好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

明珠觉得福宁实在无聊之极,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微笑着道:“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莫非你自己犯蠢,就要以为我也该和你一样的蠢?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人家的未婚夫,你是听谁说的呢?你哥哥说的?还是江二姑娘说的?”

江珊珊急忙道:“我没说过这种话,真的不是我。明珠妹妹,你看在我的面上算了吧?”

福宁立即很仗义道:“二姐姐你别怕,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看不惯!”

这才是真正的亲亲的姑嫂俩呢,明珠觉得再和福宁多说一句都会恶心坏了,遂冷笑了一声,转身朝着闵太后走去。这件事闹得这样难堪,和闵太后的推波助澜不无关系,左右都撕破了脸,那她免不了要请闵太后当众来解决这件事了。

“你要去哪里?把话说清楚再走。”福宁却不让她走,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冷笑,“是没脸呆下去了吧?”

忽听宫人道:“圣上驾到了。”接着一个细高个儿、穿龙袍的半大孩子阴沉着脸走进来,他眯着眼睛先看了福宁一眼,那眼神阴冷如毒蛇吐信一般的,福宁吓得不知不觉间就缩了手,毕恭毕敬地行礼下去:“给皇上请安。”

这孩子便是闵太后所出的幼帝宇文白了。明珠也不声不响地跟着众人行礼下去,她感觉得到宇文白阴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并停留了许久。她知道他恨她,说来也奇怪,她和宇文白年岁相差并不大,小时候他经常追在她身后喊着“表姑,表姑,等等我”,和她一起干坏事捉弄人,和她一起调皮惹事,那时候他有什么好玩的都想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恨上了她的呢?

约莫是在他登基后不久。她之前并没有发现他恨着她,是在他想要鞭打一个无辜的宫人时,她替那宫人求情,偏他不但重重地鞭打了那宫人,更是当着她的面让人细细地折磨死了那个宫人。她一直都记得那宫人血肉模糊、痛得声嘶力竭的模样,觉得他这样小的年纪就这样的残暴,自然也就再不愿意看见他了。

“表姑是不是觉得朕很残暴,不配为君?”她还记得傅氏覆灭之后,她去苦苦央求闵太后让她替父兄收尸时遇到了宇文白,宇文白当时让她过去,问了她这样一句话。她纵然心中恨透了这对母子,却也知道要忍,因此违心地说:“妾之父兄大逆不道,该死。皇上圣明,还请成全妾身一片孝心。”

他冷笑了一声,道:“傅丛老贼当然是大逆不道,早就该死的。朕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他死了。猜我为什么要留独留你一人活着?不是为了幼时之情,而是想让你尝一尝这锥心刺骨的滋味儿。表姑……”他拖长了声音叫着幼时对她的称呼,笑容冰冷讥讽,眼神又恶毒又残忍,“还记得从前你为一个宫人向朕求情的事吗?本来那宫人只该受鞭刑,因你求情,朕偏要细细地折磨死他,知道为什么?朕让人折磨他的时候,就觉得是在折磨你,折磨太皇太后,折磨傅丛老贼……”

明珠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更不想多看宇文白一眼了。偏宇文白阴冷地笑了起来:“表姑,大喜啊。”

十来岁的孩童露出这样成人化的阴冷神情,让人觉得十分违和。明珠只好再次行礼下去:“皇恩浩荡。”

宇文白又笑:“他们和我说表姑突然变得懂事知礼了,朕还不信,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像福宁姑姑这样的骄横不懂事不知礼,你居然也能忍让着她,可也真是奇怪,莫非是看在六皇叔的份上?”他将手虚虚一指脸色已然苍白的福宁公主,似是漫不经心地回头问道:“六皇叔,都是朕的姑姑,朕不好来判这桩公案,但她们眼里没有太后,扰了太后的寿宴却是真的,您来判,瞧瞧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115章 驼峰羹

明珠这才看到宇文初就站在不远处,她也想看看宇文初究竟会怎样面对此事。

宇文初沉静地看她一眼,再上前两步,沉声道:“皇上让臣来判,臣却是免不了要徇私了。”

宇文白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说呢?”

宇文初道:“只是几句口舌罢了,并不是眼中没有太后娘娘。但扰了太后娘娘的寿宴倒是真的,只是太后娘娘此刻兴致极好,禀告上去难免扫兴,不如就请皇上略施惩处?”

宇文白笑道:“好啊。”又将目光落在明珠的脸上,轻声道:“表姑,你觉得该怎么罚你二人才算妥当?”

宇文白的语气亲昵而随和,仿如小时候他问她:“表姑,今天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来了”一样的自在,明珠却不寒而栗,她想起了他十六岁大婚亲政之后,有一天两个受宠的宫妃为了争宠而闹了起来,他也是用这样笑眯眯的语气问她们“两个都要罚,你们自己来说,要怎么罚才妥当?”

那两个宫妃只当是他在和她们玩笑游戏,一个就说要让对方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一个则说要让对方学猫去爬树,再从树上跳下来。

于是他就让那个说要让对方学狗爬学狗叫的宫妃一直在地上学狗爬行学狗叫,一刻也不准停留,停下来就要被毒打;另一个要求对方学猫爬树的宫妃则要反复爬树再从树上跳下来,爬不上去不要紧,宫人在一旁拿了烧红的钢针和带着倒刺的皮鞭伺候着。当时其中一个宫妃还怀了身孕……就算是闵太后也不能阻止他,等太皇太后赶到时,那个宫妃已经从树上跌下来流产大出血回天无力,另一个则被吓疯了神智不清。

明珠微笑着道:“我们做错了,圣上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绝无怨言。”现在的宇文白虽然残暴聪明,却还比不得六年后的宇文白,且现在傅氏尚且权盛,他就算是想把她弄死也还不敢,最多不过是折辱她一番罢了。她受得住。

“哦,表姑说随朕的意。”宇文白笑眯眯地看向福宁:“姑姑你呢?”

福宁早吓得白了脸,惴惴不安地看向宇文初,却见宇文初阴沉了脸并不看她,只好哭丧着脸道:“我也是任凭皇上处置。”

“好啊,那姑姑就去围着昭阳宫跑十圈吧。”宇文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来,指着他身边的首领太监:“何正图,你去,替朕监督着福宁长公主,别让她闲着。”

何正图的脸皱成了苦瓜,为难地看向宇文初:“这……”

围着昭阳宫跑十圈,她怎么跑得完?还不准歇气,只怕跑完了人也累死了,更不要说把脸面都丢干净了。福宁险些没哭出声来,眼泪汪汪地看向宇文初:“六哥……”

宇文初把脸转开,理都不理福宁公主。

“长公主这样哭丧着脸,是对朕和太后不满吗?”宇文白瞬间阴沉了脸,声色俱厉,连姑姑都不肯叫了。

福宁公主失了依仗,心里委屈极了,又不敢真的哭出声来,只好强忍着道:“谨遵皇命。”再看一眼明珠,不甘心地问道:“那她呢?”

“表姑么,等朕想起来时才告诉她。长公主还不去么?磨蹭什么?”宇文白笑了起来,又问明珠:“表姑,朕如此判决,你可满意?”

明珠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皇上怎么判,我都极其满意。”不得了啦,这回敏太妃也好,福宁也好,宇文初也好,免不了都要把这桩事记在她头上了,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啊,福宁活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宇文白笑着扫了四周一眼,冷冷地道:“表姑既然满意,朕也很满意。这桩亲事是太皇太后和朕首肯的,谁再敢乱说一个字,朕拔了她的舌头!”

福宁公主怨毒地瞪了明珠一眼,抽噎着去了。

在前世时,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但想来经过这一回,福宁那个不长脑子的性子大概会收敛很多了吧。明珠正想着,就听宇文白道:“怎么不见朕那几位弟弟妹妹呢?”

明珠就又提起神来,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发难,宇文白却笑眯眯地看她一眼,道:“听说是二弟病了,病得就连太后的千秋宴也没办法来,可惜了他最爱吃的驼峰羹,朕有心想去探病,此时却着实走不开……这样罢,朕便罚表姑替朕送一道驼峰羹去给二弟,再替朕问他一声好。”

这驼峰羹未必就是二皇子最爱吃的,但这里头却有个典故。当年正乾帝尚且在世之时,有一次问几个儿女最爱吃什么,二皇子说,他从古诗中见过“驼峰羹”这样一道名菜,一直想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可惜皇父尚俭,没有机会尝到。正乾帝哈哈笑道:“朕富有天下,总不能让儿女连驼峰羹是个什么滋味都不知道。”遂命御厨治了一道驼峰羹赏赐给二皇子,因此人人都道正乾帝最爱二皇子。

宇文白在这时候提起这道菜来,其中的嫉恨不难理解。按规矩,皇帝赏下来的吃食是要当着使者的面全数吃干净的,且不说二皇子病着是否能吃干净这道菜,就说这道驼峰羹里头若是加了毒,她又怎么能说得清楚?毒杀皇子,这可不是宇文佑在她房里自戕那么好含糊过去的。就算是证据不足,不能弄死她,她的前途也尽毁了,不要说嫁给皇子,只怕永远都不能再出入宫廷,在人前出现。

虽然这事儿发生的可能性极小,闵太后再急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地毒杀皇子,但明珠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心中有了防备便看什么都有鬼,忍不住看向宇文初。

宇文初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袍袖纹丝不动,目光沉静,面容安详。他无需说话动作,只是静静地看过来,明珠的心便跟着沉静下来——不能推辞,那就先答应,于是微笑着行礼下去:“遵命。”

第116章 撞倒

宇文白再看向宇文初,笑道:“六皇叔不怪我这样处置吧?福宁姑姑不懂事,让她长长记性,等她跑不动了朕自然就放她回来。一只巴掌拍不响,表姑也参与了,总得服众,因此只好让她跑这一趟啦。二弟和表姑也是极亲近的,表姑去看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宇文初微微一笑:“皇上圣明。”

早有宫人用食盒装了驼峰羹过来,同明珠道:“傅姑娘请吧。”

明珠示意昌华和安小故:“替我和我娘她们说一声。”

安小故和昌华十分忧虑,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叮嘱道:“你小心些。”

明珠笑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江珊珊。只见江珊珊微侧着脸,刻意不看向此处,倒是宇文初状似无意地扫了江珊珊一眼,但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言笑晏晏地陪着宇文白往前头去了。

明珠皱了皱眉,埋头走了出去,走到昭阳宫外,刚好遇见福宁公主由两个宫人拖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是跑,其实只能算是快走,而仅仅只是这样,福宁就已经气喘如牛,发乱钗横,汗如雨下,脸白嘴青,真正快要崩溃了。

见着了明珠,福宁眼里露出浓浓的仇恨,挣扎着就要停下来骂她:“傅明珠你可算是称心如意了吧……”

明珠翘起唇角,十分恶劣地道:“还好。公主殿下是不是觉得两条腿都要断了,肺和咽喉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太可恨了!福宁眼圈一红,之前强忍着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哽咽着道:“我恨你!”

明珠一笑:“放心,我也不喜欢你!不过公主殿下跑步的姿势挺优美的,犹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哇!”福宁忍不住哭成声来,宫人赶紧替她把眼泪擦了,拖着她继续往前跑,低声劝道:“大喜的日子,公主殿下还是忍一忍吧。不然传到太后和皇上耳朵里,会不高兴的,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别给太妃和英王添麻烦。”

“傅明珠,你这个毒妇,不会有好下场的。”福宁呜咽着,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完整了。

宫人偷眼看向明珠,明珠无所谓地理了理衣裙,淡然道:“走吧。”左右不过是个死,她又不是不知道。

又走了一段路,忽听宫人道:“给临安王请安。”接着宇文佑冷着脸从一旁的岔道上转过来,口气很冲地道:“傅明珠,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敏太妃的寿宴上,或者说,应该是在上次闵太后宴请乌孙郡主时在宫门外隔帘见过,之后明珠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她和宇文初的婚事定下来后,他跑到相府去闹了一场。明珠一眼便瞧出宇文佑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比较憔悴,唯有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亮,亮得不正常。她本能的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便警惕地让了一让,厌恶地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佑眼睛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她,咬着牙冷笑道:“我要做什么?你说我要做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明白吗?始乱终弃……你给我说清楚……”说着就伸手去扯明珠,明珠吃了一惊,匆忙让开了要往宫人身后躲,大声训斥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宫里,你就不怕太皇太后降罪吗?”

宫人却十分巧妙地让了开去,明珠顿时暴露在了宇文佑的面前,躲无可躲。明珠的心“咚咚”乱跳,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害怕宇文佑,只是不愿意事情闹得太过难看,让还坐在宫里的母亲和嫂子面上十分过不去而已。

宇文佑见宫人不但不护着明珠,反而把人让了出来,也颇有些意外,但这份意外很快就被他掩饰下去了,他的表情显得更加愤怒,毫不犹豫地就冲上去抓明珠的手臂,恨声道:“怕什么?我就快要死了,不如拉着你一起去死好了!”

纵然他有几分夸张,明珠却觉得他话里的绝望也不完全是装的。怎么回事呢?最近并没有听说父兄和太皇太后要对他动手啊,即便是他大闹相府,也不过是和傅明正打了一架就算完事。既然他自己撞上门来找死……明珠的眼角扫过宫人手里提着的食盒,觉得这真是个好机会。于是全神贯注,等到宇文佑的手刚抓到她的手臂,就尖叫着状似惊慌地挥舞着手臂去推打他,实则抓住他引着他朝提食盒的宫人那边歪倒过去。

她这一抓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动作又快又隐蔽,其他人看不出来,宇文佑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环境,就知道明珠其实是冲着那个食盒去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将明珠朝反方向拉了一把。

糟了,他发现了。明珠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脆豁出去,不管不顾地死死拽着宇文佑,使劲打了他几下:“你放开我。”同时一头朝提食盒的宫人撞了过去:“快替我拦住他……”

宇文佑突然间就松开了手,明珠冷笑着看着他,也不是那么笨的嘛,知道她在借机谋算他,所以想要赶紧脱身了。那也没关系的,她只需要假装摔倒,把食盒撞翻在地也就可以了,即便是被人看出来她是借题发挥假装的又如何呢?他们能把她怎么样?若是驼峰羹无毒,顶多就是一顿训斥罢了。若是驼峰羹有毒,比起毒杀皇子来,这又算得什么?然而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宇文佑便又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并配合着她用力推她去撞那个宫人。

宫人没有想到瞬间事情便来了个急转弯,猝不及防之下,竭力想把食盒高高提起来躲开这场浩劫,却抵不住宇文佑力大冲劲足,被连人带盒子一起狠狠地撞到在地。与此同时,明珠和宇文佑也先后跌倒在地,三个人你压我,我压你的挤成了一团,看起来真的就好像是一场意外似的。

第117章 不欠

明珠却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凭着多年的了解,她清楚地知道宇文佑看懂了她的算计,并且打算及时松手撇开身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成全了她,撞翻了这一道御赐的驼峰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甘情愿被她算计栽赃吗?明珠看着神色凶狠、不停低声咒骂的宇文佑,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他的心思了。难道他以为,他帮了她这一回,她就会回心转意吗?不会的,她绝对不会的,她是那么的恨他,那么迫切的想要忘了他,就连恨都觉得没必要。

宇文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看那个跪在地上守着打翻了的驼峰羹惊恐流泪的宫人,转而去抓住明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跑不掉的,走,我和你一起去太皇太后跟前说清楚!”

明珠奸计已经得逞,又深觉有些事情似乎正朝着她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更不愿意欠了他的情,便冷笑着用力挥开他的手,骂道:“你够了!堂堂先帝血脉,临安郡王,说起来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就这样的不要脸呢?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有意思吗?你是不是还想在这宫里揍我一顿或是杀了我?来啊,我若怕了你就把傅字倒过来写。”

宇文佑怔怔地看着她,眼里隐隐闪过一丝绝望,随即挑衅地一笑:“从前你纠缠了我那么多年,我不过是纠缠你两三次你就受不了啦?你当时怎么就不替我想想呢?这是你欠我的。”

不是的,她没有欠过他,就算是欠了他,也早就用命来还清了。反倒是他,至今他对她做下的那些事,还常常在噩梦中逼得她无法呼吸,整夜难眠。明珠恨上心头,一头就朝着宇文佑撞了过去:“我和你拼了!”

宇文佑飞快地伸出手来抓住明珠的肩头,十分巧妙地拉着她顺势倒在地上。明珠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她本以为,宇文佑这样的挑衅她,就是想要借机揍她一顿出气,可是他没有,即便是两个人摔这一跤,他也是先垫了底,她毫发无伤。

明珠手足并用地想要赶紧爬起来,宇文佑却牢牢抓住她的肩头怒骂道:“泼妇,打了我就想逃吗?哪有这么便宜的?”

明珠被他死死压住肩头,怎么也逃不掉,急得侧过头又想对着他的手狠狠咬上一口,却见宇文佑飞快地抓起一块石头,狠劲砸在他自己的头上,然后大叫一声:“傅明珠,你这个毒妇!”

鲜血很快就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明珠吃了一惊,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把那块石头拍在她的头上,剧烈地挣扎了两下,顺手抓起那块石头用力拍了宇文佑两下,再手足并用逃了开去。

宇文佑似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如此,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他头上的血越流越多,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宫人还没哀悼完被打翻的驼峰羹,转头就又惊恐地尖叫着跑开去求救:“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啦!”

她这样的恨他……可这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他盘算过很多恶毒的想法,可是一件都还没来得及做。宇文佑闭上眼沉沉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捂着受伤的地方直视着明珠冷笑:“你可真够狠的。”

明珠扔掉手里的石头,冷声道:“背黑锅的滋味儿不好受,所以我干脆成全你。感觉如何?”

宇文佑答非所问:“第一次,是为了活命;这一次,是为了让你记住我。”

记着他?明珠探询地看向宇文佑,即便是他不玩这一招,她也会一辈子都记着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呢?有很多个夜晚,她闭上眼就会梦见他,然后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知道你刚才想要做什么,也知道有人想干什么。我不是傻,只是不想欠你的情。闹出这么一桩事,你便可以不必回去那边了,也可以避开有些事。虽然这事儿传出去有点难听难看,但也无所谓,反正你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宇文佑不肯和她对视,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驼峰羹。

驼峰羹在日光下闪着淡淡的酱红色光芒,几只蚂蚁嗅到香味,慢悠悠地爬了进去,然后,只是一瞬间就一动不动地死透了。

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暗道一声好险。果然被她猜中了,果然是兵行险着么?人人都以为闵太后母子不会这样大胆,偏偏他们就这样大胆,简单粗暴,却有效。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可以轻轻一句“有人暗害、挑拨傅氏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想要坐收渔利”就可以轻松推掉,然后大家都是受害者。

只听宇文佑又道:“你记好了,傅明珠,你今天欠我一个大人情。所以从前你帮过我的那些,自今日起就全都一笔勾销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下次再见面,你我便是死敌。”

死敌?早就是了吧?明珠很想和宇文佑说,你我早就是死敌了,至少在我还爱着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这样认为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宇文佑却似是不想听她说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往前走了。有闻声赶来的宫人试图来扶他,却被他狠劲推开,他挺着腰板,仰着头,头也不回地顶着烈日渐渐走远了。

明珠看到他晃了一晃,好像是要摔倒的样子,但很快又倔强地稳住身形,很慢很慢地走进了重重宫阙之中。于是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便只是垂下眼去盯着地上那一滩浓浓的鲜血发怔。

他应该是知道这驼峰羹有问题,所以主动成全了她……那么就连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来找她的麻烦大概也是别有因由的,选择自残,大概是为了做得更逼真一点,以便尽可能减低来自昭阳宫的怒火。可是她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她宁愿他是被她算计了,也不愿意是他主动成全了她。还说什么他拍他自己这一石头,闹了这么一出,是为了让她有理由不回昭阳宫去面对那边后续的阴谋,是啊,天大的人情呢,可是她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记他的情。若有可能,她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个人。

第118章 给你

有许多宫人涌了过来,打头的就是长信宫太皇太后跟前的总管太监荣太监。荣太监是得了宇文初派人送去的信匆匆赶来给明珠救场的,却没想到半道上就听见宫人说这边发生了事,他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见着明珠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整个人都放松了:“哎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是把老奴吓坏了,幸亏太皇太后保佑,您好好儿的,不然太皇太后非得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了不可!”

明珠轻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荣太监低头瞧见地上的鲜血,吓得又是一阵咋呼:“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上上下下地往明珠身上打量,明珠垂着眼道:“不是我,是临安王。”

荣太监就又松了一口气,转头吩咐他徒弟:“赶紧追上去,找太医给临安王诊治。”目光落在那几只死蚂蚁上,神色大变,踏前一步,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探入其中,再将银针抽了出来,凝神细望,银针黑得发亮。

“不关我的事啊。”提食盒的宫人惨呼一声,扑过来要求明珠:“傅姑娘,求您给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没有打开过食盒……”

明珠一言不发。这不是大发善心的时候,就如同这宫人之前拎着一盘加了剧毒的驼峰羹送她上死路一样,又如同这宫人之前明知宇文佑会对她不利却仍然把她让出来给宇文佑一样,昭阳宫的走狗,若是驼峰羹毒死了二皇子,这宫人就会是证明她在里头动了手脚的证人,饶了这次等着下次再来算计她么?

宫人见势不妙,立即张大嘴要用力咬下,荣太监看得分明,飞快卸了她的下颌,再厉声呵斥周围的人:“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动手?”立时就有人飞快地将那宫人拉下去了。那宫人狂乱地蹬着两条腿,满眼都是惊恐和绝望。

明珠想起宇文白那张暗含残忍和得意的孩童脸孔,再想起前世时二皇子等人的下场,一颗心冷得和冰一样。前世时,二皇子等人是在傅氏失势之后先后出事的,二皇子是“酒后失足”死在了湖里,但据她从宇文佑那里得来的消息,他其实是被毒死的。现在这毒提前下了,想来是因为她插手的缘故,改变了许多事情。

明珠恐慌起来,她觉得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事情都是刻不容缓的。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不太需要和宇文初的这门亲事,现在她却觉得,真的非常有必要,很有必要,她必须要把这潭水尽最大的力量给搅乱了,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傅氏才会有更好的机会。

她恐慌的表情落在荣太监的眼里,理所当然地就变成了她被吓坏了的样子。荣太监轻叹一口气,环顾四周,朗声道:“真是没想到,一场意外避免了这天大的祸事。我本是瞧着这贪吃的小蚂蚁儿居然吃了这驼峰羹就死了,心里才生了疑心,却没想到一针探下去居然就探出了问题。这样的大事儿不能耽误,赶紧把事情禀告给两宫太后和皇上知道,再将人犯看好了,一定不能出什么漏子。”又慈眉善目的去扶明珠:“老奴送您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歇歇吧?可怜的,吓坏了。”

明珠想起宇文佑之前的提醒,也着实是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便听了荣太监的话,跟着他一起去了长信宫。太皇太后正和敏太妃坐在窗前喝茶说话,见明珠一身狼狈地走进去,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太皇太后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荣太监上前小声说了事由,再将银针和搜集起来的驼峰羹拿给太皇太后看了,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吩咐敏太妃:“这孩子吓坏了,你带她到后殿去歇一会儿。”

敏太妃领着明珠退下,太皇太后这才咬着牙道:“我还没死,就敢算计到我的头上去!那几个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了?这样的迫不及待!看来是要让有些人知道知道厉害了!”顿了顿,问道:“是老六使人来让你去的?”

荣太监轻声道:“英王殿下做了两手准备,一是使人来寻老奴,让老奴赶去救场;二是在前方安排了人手,不管那驼峰羹有没有问题,只要姑娘和送御膳的宫人走到那里,就会有人假借玩闹冲出来把驼峰羹打翻。没想到临安王自己撞上来了,姑娘也应对得很是灵活。”

太皇太后沉思片刻,叹了口气:“还算她没有愚蠢到底。荣明,你去,这样做……”

“是。”荣太监行礼退下,自去料理此事。

昭阳宫外,福宁公主已经虚脱,想要大口喘气,胸口和整个喉咙却全都火烧火燎地疼得厉害,想不呼吸,就又头昏眼花,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两条腿沉重得不像是她的,就连往前挪动一下都十分困难。忍不住痛哭出声,恨不得死去才好,幼帝派来监督她的宫人却还在不停地催促她:“公主殿下快些,您才跑了三圈不到呢,离十圈还远着那……”

福宁公主自小受宠,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如此苦楚?实在忍无可忍,两腿一软往前栽去,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弄死我吧,弄死我也跑不动了。”

哭得正伤心时,忽然看见一双绣着夔龙纹样的青色锦靴停在她眼前,便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过去,只见宇文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由大喜过望:“六哥,六哥,你是来救我的吗?皇上收回皇命,不要我继续跑了是不是?”

宇文初神色漠然:“皇上让我来看,你有没有晕死过去。”

福宁公主又是失望又是怨恨的,哭得越发厉害了:“你怎么都不肯替我求情的?都怪傅明珠那个扫把星,都是她害的我……呜呜……”见宇文初既不扶她起来,也不宽慰她,不由更为生气,“我知道了,你心里眼里只有她,没有我,你不肯帮我就是怪我说了她几句,你心疼了是不是?你怎么这样的铁石心肠?我是你亲妹子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被那个狐狸精迷乱了心神,我要告诉母妃,你和她联起手来欺负我,要我的命……呜呜……”

宇文初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吩咐宫人:“既然长公主还有力气骂人,说明她还行。把她扶起来,让她继续跑,跑不动了就让她走,走不动了你们就拖着她走!”

“啊?我不!”福宁公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冷酷地对待自己,又是哭又是愤怒的,差点没疯了:“宇文初,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你就是缺教训,所以才会如此!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公主继续往前奔跑!”宇文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却见身后一人低垂着头袅袅而来,在离他将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盈盈一礼,再低声道:“江珊珊见过英王殿下,公主殿下。”

福宁公主看见是她,哭得更伤心了:“江二姐姐,你快替我想想办法,帮帮我,我快要死了……”

宇文初冷冷地看一眼宫人,宫人便强迫着把福宁公主拖远了,福宁公主发出一阵尖利而凄惨的哭叫声,听上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凄惨。

江珊珊不忍心地道:“殿下何必如此呢?公主殿下只是孩童心性,并没有坏心的。”

宇文初淡淡地道:“她是我妹妹。”

言下之意是,他的亲妹妹是什么心性他比她一个外人清楚多了,不用她来提醒他,也不用她多事。

江珊珊恍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羞臊得脸都红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此事因我而起,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所以我方才求了皇上……”

宇文初漫不经心地道:“是么?”

“是的。皇上已经允了,说是公主骂的是您的未婚妻……”江珊珊痛苦地停顿了一下,垂着眼继续轻声道:“只要您不生公主的气,皇上自然是不追究的。所以我才斗胆来此,想替公主求情。若是明珠妹妹因此生气,我愿意说服公主去给她赔礼道歉,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生隙。”

宇文初沉默不语。

江珊珊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不由紧张地将手捏住袖中暗藏的那半卷画,打算他若答应她去劝福宁那是最好,若是不答应,她也要抓住机会把东西拿出来。

宇文初终于道:“不必了,这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江二姑娘贤良大度,令人十分佩服。此刻太阳极大,不宜在外久留,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江珊珊眼见他说完这些场面话转过身就要走,急忙往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豁出去地将藏在袖中的那半卷画拿了出来,坚定地道:“殿下,我有件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