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得粗俗,周女史听得脸都红了,不耐烦地转过身疾步离开:“你好自为之吧。”

平女史淡淡地看着周女史的背影,唇角浮起一层讽刺的笑意,再回头对着随行的婢女,便又换了一副轻浮不平的模样:“装什么正经,真的正经,当初又怎会勾引得殿下唯独待她与众不同?”

婢女劝道:“女史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平女史妖妖娆娆地往前走着:“怕什么啊,左右我就是这样子了,我是周贵妃挑选出来的人,这辈子注定讨不得殿下的欢心。已然落到这份上,还要叫我忍气吞声的活着吗?真没劲儿!”

第213章 自己动手

明珠跟着宇文初先去了死者家,又去了伤者家,二人身份使然,留得久了反倒让人不自在,因此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把慰问哀伤之意表达到就告辞离开。

整个过程中,宇文初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和气周到,明珠也是温柔体贴,半点架子都没有,甚至在死者家中,她还陪着死者的母亲和妻儿掉了眼泪,话也说得十分得体,走的时候,女眷都夸她很是高贵善良,硬是给她塞了些自家出栗子石榴等物。

被人如此夸赞喜欢,明珠心里不是不欢喜,沾沾自喜地揪着袖子坐在车里,十分想要宇文初夸自己几句,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就问宇文初:“殿下觉着我适才做得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殿下说了,下次我改。”

宇文初抬眼看着她,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如云一样的乌发绾的是最简单的发髻,插戴的也是最素净的白玉簪钗,头花都没有戴一朵,身上穿的也是素雅的蓝色云锦衣裙,脂粉不施,一双眼角微翘的大眼睛黑幽幽、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红润饱满的菱角嘴微微噘着,又娇又明净。于是满腔的心事烟消云散,微笑着抚抚她的后脑,低声道:“不,珠珠做得极好,非常好,远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岳父大人和岳母把你教得极好。”

什么“珠珠”啊,叫得如此亲昵,只有父母兄长才会如此叫自己的,他也跟着叫上了……明珠心跳漏了半拍,垂下眼睛从鼻腔里“嗯哼”了一声,拿出平时哄太皇太后和父母亲的功夫,甜蜜蜜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母亲把我交给殿下了,就要烦劳殿下教导我怎样做好妻子了,我若是做得不合你意的,还请指教。”

自以为这话说得十分好听,姿态又低,却听宇文初轻笑出声,抬眼瞧去,只见宇文初一脸的不以为然:“你真的肯听么?若是肯听,今晚我便好好教教你。到时候和王妃千万要记得,出嫁从夫,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千万不要推脱……”

明珠立刻就想到新婚当夜,他把她翻来覆去的折腾,还有那些奇怪的动作和嗜好,连忙道:“虽然出嫁从夫,但是殿下做得不妥当的,我就一定要说出来!因为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更关心殿下了。”见宇文初忍笑忍得辛苦,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使劲推了他一下,道:“不许笑我!”

宇文初重重地把她搂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笑道:“王妃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怎么老是想些不正经的事?”

她哪里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了?总想着那件事的人分明是他吧?明珠才不愿意担着这罪名呢,忍不住就要辩白:“我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了?”

宇文初笑看她一眼,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当然是你我夫妻间的事,其实我知道的,你没有那么讨厌我,你只是不懂得其中的美妙,被吓坏了而已。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总能叫你喜欢上我。”说完还对着她的耳洞轻轻吹了一口气。

明珠半边身子都被这口气吹得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殿下好生轻薄不正经!”

宇文初慵懒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含笑看她一眼,指尖暧昧地在她掌中挠了几下,见她僵硬着身子坐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看上去格外老实可怜,心情大好地笑起来,吩咐车夫道:“走吧,回府。”

回了王府,宇文初看着明珠进了府门,自己又去准备宇文佑和乌孙郡主订婚典礼相关事宜。

明珠午睡起来,郑嬷嬷已经等在一旁了,见她起身就上前接过素锦手里的梳子给她梳头,含笑道:“早前殿下与王妃外出时,有几个货商来回了话。”

明珠示意素锦等人退下才道:“怎么说?”

郑嬷嬷笑道:“据说那舶来邬的掌柜先是很欢喜,但听说要的货物多就犯了难,只许他们先买几十件,然后就只能先交定金订货,等着货物出了才能去提。价钱也只比铺子里的标价低了两成,至于那种十文钱一块的胰子,他的存货量倒是多,但也没有敞开了卖,说要留下来搭配铺子的,不然有人去买没了货,他便要挨主人的骂,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方便大家。”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吹嘘自己的贤能善良呢。明珠嗤笑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让他们去下大订单,不要吝惜定金,但是契书一定要写好写明白了。”

“是。”郑嬷嬷猜不着她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王妃想把这生意做到京城以外去,这进货价是否也太高了?算去路费人工费铺子租金什么的,基本不挣钱了,还等于白白替她打响名声招牌,不划算。”

明珠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就算是亏本了,这点钱我也亏得起。”她早前的确是想让宇文初出头来做这事儿,但后来听了宇文初和她说的那一席关于她是否甘心被珍藏在家的话,便决定要由自己来做。这是一场她和江姗姗之间的战斗,她要自己打赢江珊珊。如若江姗姗真的和傅氏的灭亡有关系,那她就更要依靠自己。

郑嬷嬷犹豫了一会儿,道:“王妃何不问问王爷的意思,王爷手下很有几个擅长做生意的管事,且他人头面广,资金充裕,可不比您拿自己的嫁妆来垫进去更好?”

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会赔会亏本。明珠安抚地拍拍郑嬷嬷的手:“嬷嬷想得周到,这很好,这事儿殿下知道,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他说。去吧,先把定金和契约弄妥当了,千万记得不要泄露了风声,让人知道是我们在做这事。”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郑嬷嬷尽了自己的职责便不再多说,帮明珠梳好了头就告退去办此事。明珠喝了一杯茶,练了几个下腰劈叉的动作,觉得身上微微出汗,舒坦了就又去园子里四处闲逛。

第214章 炫恩爱

明珠逛了一圈,眼看到了宇文初该回府的时候,才又回房,让人拿当天晚上的菜单来看,忽有婆子来禀告:“傅四爷来了。”

一定是她让他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明珠忙道:“快去请进来!”笑眯眯地迎到门前,傅明正身上还穿着官服,见到她就一脸的嫌弃:“又要折腾什么了啊?”

明珠早已经习惯他这张酸脸了,乐呵呵地把他迎进门去,让人上茶。傅明正挑剔地打量了她的屋子一番,挑了挑眉:“还算不错。”临了又添一句:“英王殿下这是害怕人家不知道他有钱啊,这到处金碧辉煌的,是没见过金银么?”

好嘛,她才和宇文初说了他的各种可怜,就巴望宇文初能多看顾他一二,不要让他再走了老路,他才进门就开始招人嫌。明珠慌忙看了眼门外侍立的王府嬷嬷,娇嗔道:“我就喜欢这种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晓得享受么?还要我们殿下舍得呢。”

傅明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就开始偏袒了么?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明知四哥只是和自己开玩笑,明珠听着也不顺耳:“才不是呢,我哪有偏袒……”

傅明正笑笑,抢在她辩白之前截住她的话头:“和你开玩笑的,看到你过得好,四哥很高兴。”又悄悄亮出带在手臂上的袖箭给她看:“如何?”

明珠见他肯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情真是再好不过,喜滋滋地道:“试过了吗?好用不?”

“好用极了……”傅明正拖长了声音回答她,然后递了一张纸给她:“你让我查的。”

“油、烧碱、香料、石英砂、硼砂、石灰……”明珠皱起眉头:“长兴侯府这段时间买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也就是说,江珊珊做的那些什么玻璃制品和香胰子,就是用这些东西制作出来的?

傅明正接过素兰捧上来的茶,先喝了一口才道:“是啊,她的工坊也不在京中,而是在京郊长兴侯府的一个庄子里,才建起来没多久,香胰子的工匠倒也不必说,做玻璃的那些工匠听说是从常兴吉高价挖过来的。整个庄子戒备森严的,工匠除非有特殊理由才能请假外出,其他时候都不准外出,更不许独自一人私自外出,约莫就是为了防止配方和工艺外泄。”

“那么,她这个玻璃制品的制作方法,其实和琉璃有相似的地方?”这个明珠知道,常兴吉是制作琉璃的老牌店铺了,就连宫中所用的琉璃都是由他家供应的。

傅明正笑了:“约莫差不多。莫非你还真的想得到她的配方?我看你若是想要,大概只有去求英王殿下了。”

明珠奇怪道:“为什么要去求他?”

“让他用美男计从江姗姗那里骗过来啊。”傅明正理所当然地道:“说不定江姗姗就等着他去问她要呢。”

“然后就答应给她侧妃之位吗?她做梦呢吧?!这回我非得叫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明珠光是想想宇文初对着江姗姗施展美男计就气得发昏,苦思冥想一回,掰着手指头在那里计算这几种东西那些最好把控,油脂这个,算是日常生活用品,若是把控起来并提高价钱,大概会引起民愤,也会影响民生,更不可能专门出台一条限油令什么的,那会毁坏父兄家族的名声,父亲也不会容许她胡来。

最好的办法无过于将京中几大油铺掌握在手里,对于大量购买的就加价,少量购买的就普通价,这个虽然操作起来有一定的难处,但也不是不能实现;香料是大多数富贵人家都要用的,那个香胰子应该用量也不大,这个就不用动了;烧碱,用的人不多,也好把控;其他例如石英砂、硼砂、石灰这些,都好把控。

明珠拿定了主意,便和傅明正商量:“我不管四哥怎么弄,反正要帮我做到这几件事,爹那里你若是说不好,我就亲自上,总之这次我就算是贴钱也不要她风光。”

傅明正鄙夷道:“她当然是不可能让人分批分量地去买油脂的,那样太麻烦。但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她自己榨油呢?那么小的一块胰子,一缸油要做多少?烧碱、石英砂、硼砂和石灰这些倒是好弄。所以在我看来,你想要让她替你挣钱这个不太容易实现,除非是你花极大的精力和她对抗,让她做不成这桩生意。又想做成事,又要心软,还做什么事?若我是你,便是硬起心肠让油涨价又如何?平常的人家吃不起的还是吃不起,贵上那么一两分,会怎样?”

明珠简直想打滚了:“请你过来就是想要你帮我想法子的,你怎么只会气我啊。”

忽听宇文初在门外笑道:“四舅兄此言极是,想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狠下心肠的时候也得狠下心来才是啊。”

傅明正忙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自家人,不必客气。四舅兄请坐。”宇文初朝明珠伸伸手,再抖抖身上的衣裳,表示他要换衣服。

当着四哥伺候他换衣服,也太那个了吧?明珠本想叫素兰她们伺候他换衣服,才刚给素兰使了个眼色,宇文初便冷冷地扫了一眼素兰,素兰只好垂下眼去装死,宇文初就又笑嘻嘻地看向明珠:“珠珠……你不帮我换衣服么?”

还珠珠呢……自己换件外衣手会断啊!明珠硬着头皮走过去,先替他解了玉带,褪去外衣,又接了素兰递过来的家常外袍替他穿上,低声抱怨道:“家里有客人,殿下也不会躲到屏风或是里屋去换的。”

“四舅兄又不是外人,对吧?”宇文初一脸惬意地享受着她的伺候,再十分亲切地问傅明正:“四舅兄不会怪我失礼吧?”

傅明正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殿下的家,殿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能目睹殿下和王妃如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下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待我归家,说给家中尊长听,想必家父家母都会十分欣慰欢喜。”不就是炫耀恩爱给他看的吗?他懂。自己的妹子嫁了人,的确也过得不错,便如宇文初的意,吹捧两句又怎样?

第215章 两只狐狸

“那就好。我一直都想要寻个机会和四舅兄把酒夜话,只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可巧今日四舅兄就来了,还望赏脸留下来用饭。”宇文初笑容可亲,走到傅明正身旁的主位坐下,不动声色地瞟了案几上写着“油脂、硼砂”等字样的纸条一眼,再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傅明正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同样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十分严肃诚恳地道:“殿下回来得正好,这件事正想要听听您的意见呢。”

宇文初这才道:“什么事?方才我到门前只听见你说想要成事就不能心软,具体还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傅明正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却一点都不表露出来,大大方方地把那张纸条推过去给他看:“我这个傻妹妹,绞尽脑汁地在这里想,要拿自己的嫁妆垫进去,把事情做好了才给殿下知道呢。”又开玩笑似地道:“原本下官和她建议,若是殿下出面,只怕就是想要那方子也不是难事,偏她舍不得,差点没骂死我。”

明珠的醋劲之大宇文初是知道的,听说就忍不住勾起唇角来,连带着看傅明正都顺眼了许多,扫一眼明珠,淡淡地道:“她么,就是爱逞强。”

这两个人今天是约了一起来嘲笑她的吗?明珠正要表示抗议,宇文初已经又道:“不过她除了爱逞强,其他也没什么不好。才嫁过来几天,又一直病着,却已经帮我做成好几件要紧的事了,岳父母把她教导得极好,我很满意。”

明珠的心里顿时美滋滋的,笑眯眯地看一眼宇文初,表示算你有良心。宇文初也回了她一个笑容,神情十分温柔地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过来。

明珠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过去,再悄悄去看傅明正的表情,就生怕他会嘲笑自己居然这么听宇文初的话。结果傅明正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把你刚才操的那些心告诉殿下,殿下一定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

既然自己解决不了,那就求教,明珠干脆利落地道:“我让京城里的几个大货商分别到她铺子里大量购买玻璃制品和香胰子,表示要销往外地,然后压价,下订单,在契书上写明如果她到时不能交货,那就要加倍赔偿。先做上几笔,让她得点甜头,放心大胆地扩大生产,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要做生意就只有高价买原料,不然就不要做。

若是她不肯接着做这生意,那也就算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让她赔违约的钱就是了,还可以趁势找她的麻烦。但以我想,按照她的性子,她只会接着做,而且会努力做大,那就等于是替我们挣钱,因为她不但想要钱,还想要名声。那我就让人把前期买到的这些东西运到各地销售,物以稀为贵,就算是卖高一点价也可以,外地的客商会慕名找上京来,她卖得越多,我们的好处就越多。现在所担心的,无非就是这油的问题,稍许不注意,就会被人拿了做文章,于父兄也好,于殿下也好,都不是好事。”

明珠说完,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宇文初一眼,低声道:“是我自己胡乱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宇文初双目放光地看向她,赞许道:“胡乱想的也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能不只顾着挣钱出气,想得到会影响民生,那就更了不起。为了长远的利益,能做到帮她扩展生意,心胸目光更是很不错。油的事情让我来教你该怎么办,各行各业都有行会,有人新要入行必须要得到行会的允许,行会若是不同意,他便寸步难行。只要找到会长,让他把京中的油坊统一起来,要开榨油坊也好,要卖油也好,都必须按照规矩来办事,必须有资格才能经营,这个有资格没资格的,自然是咱们说了算。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卖油有规矩,寻常百姓买一两斤油,那就是寻常价,遇到大宗需要用油的,那就要加价,买得越多,加的价越多。为了防止有人诟病,加起来的这个钱呢,咱们不要,让户部收了充入国库,用作加强帝都驻军防务。想必任何人都不敢对此有所质疑,这个事情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两宫太后和陛下都不会拒绝。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四舅兄去做,想必四舅兄一定做得极好。”

宇文初说完,笑问傅明正:“四舅兄,你觉得呢?”

难怪老头子说这个人不可小觑呢,傅明正叹了一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咱们这就去定下个章程来,我爹正说国库空虚,没有钱用呢。这回可算是有解决之道了。”

明珠忍不住腹诽,就算是江姗姗能把生意做很大,把那什么香胰子之类的销往大江南北,光凭这点卖油加起来的钱就够加强帝都驻军防务,充盈国库?她才不信呢,毕竟买得起这些东西的是极少数的人。

傅明正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有时候,有些事情只是听起来、看起来很好看,很好听而已。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你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挣钱,而是遏制她,不让她太得意,是不是?那么挣多少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都是做给不知情的外人看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折腾江姗姗,把持了行会之后,自然就是他们来定规矩,就是专门针对江姗姗的又如何?赚了多少钱,交多少到国库里,那也是他们自己知道。就算是江姗姗借着长兴侯府的势力私底下开了榨油坊,行会没有办法去管,也可以如同宇文初收拾那个神秘的美食馆一样,随便找个借口就给她扫荡了,让她开不下去。

江姗姗就算是明知这规矩就是要分她的钱也只有忍气吞声,不然就别做这生意了!这就是强权的好处。明珠想清楚了,大笑道:“待我去准备一桌好菜,四哥留下来陪殿下好好喝几杯。”

第216章 秉烛夜话

这一夜,宇文初和傅明正一直说到深夜,明珠先还坐在一旁听,偶尔给他们倒点酒什么的,待到后面实在是撑不住,又觉着这两个人遮遮掩掩的,好像特意要瞒着她什么似的,虽然特别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也知道外头有些事情是不适合自己知道的。例如父亲再怎么宠她,也不会把朝堂上的机密之事随便说给她听,这是原则问题,于是起身告辞,让人安排了傅明正的住处就先去歇了。

傅明正见她走了,带了几分自夸,笑眯眯地道:“明珠被家里惯坏了,又好奇又好胜,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自己喜欢的人和物看得特别紧,十分小气。她没有给殿下添麻烦吧?”

宇文初心知肚明他在说反话,更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替明珠说好话,妒忌霸道都是因为喜欢着紧自己这个人,小气也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就算是犯了点错误也应该被原谅。这两兄妹还真好玩,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异母兄妹,头天明珠还在替庶兄说话,转眼庶兄又来替嫡妹说话了,倒比他和福宁两个同胞兄妹还要替彼此着想些。

于是微微一笑,道:“还好,脾气大,我是早就知道的,惯坏了倒是未必,很是知道进退,人也聪明好学,好胜是好事,我不喜欢窝囊的人。”小气么,他也喜欢,最恨就是她把他推出去,只有不喜欢的,不屑一顾的,才会不在意。

他不喜欢窝囊的人?傅明正将酒杯捏在手中把玩着,玩笑似地看着宇文初道:“现在是因为新婚燕尔,新鲜劲儿尚未过去,所以哪怕就是瞪一眼,也觉得别有风情,骂一声,觉着是亲近,打一下,更是觉得骨头都酥了。等到哪天突然不喜欢了,这一切便全都变成了罪过,活该千刀万剐才能解恨,到时候,不要说是打骂白眼,就是温柔小意,也是烦的。殿下,古往今来的男人皆都薄幸,是不是这样的?”

宇文初皱起眉头,沉默地看向傅明正,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就好像是两个男人间无伤大雅的说笑探讨,但其实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傅明正不信他对明珠是真心的。觉得他现在的一切包容宽让都是别有用心,等到将来有一天,他不再需要傅氏,便会将明珠踩到泥地里去。纵然是关心疼爱自己的妹妹,但傅明正也太大胆了,无疑于冒犯,傅氏的子女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吗?

傅明正见宇文初不回答,目光中多有怒意,却并不害怕,微笑着放下酒杯,将两手一摊,叹道:“殿下不用生气,我就是这样的人,话不吐不快,藏着掖着不舒服,总之我只是家里的一个小小庶子,文不成,武不就,一不用继承家业,二不用光耀门楣,就算是犯点错误,给轰出门去或者是弄死了,也不会对家里造成多大的影响。父亲不缺儿子,亲娘早亡,无有母族,光棍一条,因此我格外胆大,死了也就死了。为着我这样不讨喜的性子,从小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打骂,然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改不掉了。”

也就是说,他只代表他,不能代表傅氏。

宇文初心里的怒气多少低了些,收回目光,抬手给傅明正倒了一杯酒,神情平淡地道:“既如此,你有话不妨直说,本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听得真话。”

傅明正将手撑着下颌,垂下眼盯着酒水里跳跃的火焰倒影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殿下是明白人,我也知道父兄其实很敬重看好殿下,论理,我该匍伏于地,惟殿下马首是瞻,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前程。但我没什么野心,就是觉着,这唯一的妹妹虽然不讨喜,却也不是个坏东西。她既然关心着我这个四哥,我总要为她考虑一二,殿下还是不要太纵着她了吧,她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便管着她,管着管着的,她就习惯了,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不要等到将来,她已经被您惯坏了,再被突然间从高处推下来,她会受不了,会被摔死的。”

“你怎会知道本王就会这么做?你怎会知道本王就是这种人?”宇文初怫然起身,想要发作,却又着实觉得为了这么几句话发作太没有风度,但心里确实是被这几句话哽得不舒服极了,特别是傅明正脸上那种胆大妄为不怕死的表情,真是招人恨。他以为他是傅明珠吗?就算是横也让人恨不起来。

“殿下莫要生气,我不过说的是男人的通病,并不是说殿下就是这种人。再没有比我更希望殿下和明珠琴瑟和鸣的了。”傅明正笑了起来,起身对着宇文初深深一揖,“殿下涵养极好,让人佩服。适才若有冒犯,还请殿下看在明珠的份上,不要生我的气。”

宇文初就更翻不了脸,默默地坐了下来,接过傅明正递过来的赔礼的酒,轻声道:“你能护着她是极好的。我不否认娶了明珠会给我带来很多好处,但如果她不能给我带来好处,我一样会娶她。我不是靠着女人吃饭的人,我想要的,就敢自己去拿。”

傅明正正色道:“殿下让人钦佩。家父常常说您很了不起。”

宇文初瞥他一眼,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要溜须拍马了,你不擅长做这个。说吧,究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傅明正掀开袖子,把胳膊上绑缚着的袖箭给他看:“殿下请看这个,这个袖箭一次可以装入十二支精钢打制而成的特制短箭,因为难得,所以我通常都会把射出去的短箭找回来继续利用。但是在昨天夜里,我射出了七支,之后只找回了两支,另有五支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宇文初的神色凝重起来:“怎么说?”

傅明正轻轻一笑:“之前明珠中毒,又有人到玉皇观去寻半剪,我好奇,所以特意把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人列了一个表,然后一一排除,再留下有嫌疑的人,再让人四处查探。大抵是因为有人看不惯,或者我无意之中碰触到了某些真相,因此,和殿下一样,我遇刺了。”

第217章 嫉妒

“您知道,之前经手香料发放的那个太监张佑康,在事发之后他就畏罪自尽了,想必当时殿下也查过,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亲人,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唯独就是出事前曾和供应香料的商人有过几次来往。但昨天,我却突然得到消息,说他有个侄儿住在胭脂巷,这个侄儿是他从老家带来养老的,我就想,这个人兴许会知道点什么。

因此昨夜我便去堵人,却不想人没找着,进门就是刀光剑影。来人身手很好,我有袖箭,两箭落空,五箭全中,我带的人不少,本以为他怎么都逃不掉,可是很奇怪的,他冲进后院之后,一会儿的功夫就逃得无影无踪。临了,找着个地道,一直通到胭脂巷旁的桂花巷中的一口枯井里,井边能见到血,却不见人。“傅明正说到这里,见宇文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袖箭看,便取下来递过去。

宇文初接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抬手对着墙壁就是一下,剩余的七枝短箭“咄咄”几下深入墙中,再走过去凑近了看,抬手一一拔除下来,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杀伤力极强,这样都能逃走,身手当然是极好的,帮手也很能干。”

傅明正见他眼里的喜爱遮都遮不住,十分大方地道:“殿下若是不嫌弃,稍后我再使人备一具新的送过来。这一具不能给您,一来我用过了,二来是别人送我的。”本来送他也没什么,但明珠若是看到,一定不饶自己,且这东西真有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用上了。

宇文初淡淡一笑:“是半剪做的吧?”送的人必然是明珠了,她对她这庶兄还真是好,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他,就单忘了自己。于是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因为不是滋味,就特别怕傅明正看出来,便换了话题:“我之前带明珠去的那个地方,也有一条密道通往其他地方,关键之人同样逃得无影无踪。即便是知会了五城兵马司,也没什么结果。”并不说自己要这袖箭或者是不要。

傅明正见他不表态,心想大概是不好意思要东西,自己善解人意些,稍后直接给他送来也就是了。因此也就重新把这袖箭戴回去,小心翼翼地转入正题:“看来两件事都有相通之处,殿下去的地方是专做美食的隐蔽之地,而我去的地方则是暗娼云集的胭脂巷,而不巧的,我去的这家那个女儿,正是个有名的美人儿,据称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功夫又好,勾得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魂不守舍。殿下以为,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有这么大的胃口,不但可以如此玩弄人心,还到处修建了密道而不为人知?”

其实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都不愿意最先说出来。宇文初和傅明正对视片刻,突地勾起唇角来,低声笑道:“总之不是本王。”

傅明正也勾起唇角笑道:“总之不是傅氏。”

“那是闵氏么?”宇文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算是傅氏权盛,似乎也没有到逼得闵氏不得不如此殚精竭虑的地步。天子脚下行此诡异之事,怎么看都是要造反的样子。”

“闵氏怎么看都出不了这种人才。”傅明正十分鄙视地给闵氏下了个定论,再挑衅地道:“难道不会是那位聪明绝顶的江二姑娘吗?她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宇文初轻描淡写地道:“江氏么?野心勃勃,想法也很多,却没有这份人脉和权势,长兴侯充其量只能算是守成之人,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早早就在这京中四处安埋耳目,挖掘密道?虽则这些地方都是这几年才开始营业的,但那密道并不是一日之功,这个布局,少下十年功夫做不来。”

“那就只剩下乌孙了,但是乌孙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么?”傅明正刻意绕过宗室,直指乌孙,他倒要看看,接下来宇文初还能不能避开那个人。

宇文初瞥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道:“知道我最喜欢明珠哪一点么?”

傅明正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愿闻其详。”

“本王最喜欢的就是她从不会你们这一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本王对着外人已然很累了,回到家里还要和自己人玩心眼,猜来猜去的,累不累?”宇文初往后一靠,表情平淡,语气却不友好。

傅明正了然一笑:“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殿下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却和殿下猜谜语,这是我的不对。好吧,我们一起蘸了酒水在桌上写字,且看咱们猜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行。”宇文初应了,与傅明正二人各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写字,然后再探头一瞧,就都笑了,两个人写的都是“中山”两个字。

这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名字一旦被写出来,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差不多也就被戳穿了,原本互相有些看不惯的两个人之间莫名多了一层惺惺相惜之意。

多了一个同盟,宇文初的心情很好:“我是明珠中毒之后才想到他的,但是并无证据,也不好乱说。四舅兄又是怎么想到的?”

“我啊……”傅明正有些骄傲地笑起来:“我若告诉殿下,是明珠提醒我的,您信吗?”

又是明珠提醒他的!凭什么就啥好事都是他的!自己还带着明珠一起去看热闹,想要帮她成长呢,可她就算想到了都不告诉我!宇文初看着傅明正一脸的骄傲之意,油然生出一种“想把手里端着的酒全部泼到他脸上去”的冲动,手紧了又紧才忍下来,假装惊喜地道:“是么?那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我早知道她其实很聪明的,就是不上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明正赞同道:“这丫头吧,经常让人很生气,但她有时候直觉准得让人想不到。她第一次提起中山王,还是她将要与殿下大婚之前的事了,之后她中毒,回门时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又十分好心地建议宇文初:“这丫头就是懒的,殿下多逼一逼她,多给她点机会,她一定会给殿下惊喜。”

宇文初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意兴阑珊地道:“夜深了,早些睡吧。明日再抽空商量这事儿要怎么应对。”

第218章 柔软

明珠睡得正香,突然觉着一双冰凉的手探入到她的里衣里去,冰得她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醒了。正想发作,就听到宇文初的呼吸声既重又急促,隐隐还传来几分酒味,于是陡然清醒过来,紧张地绷着身子不敢动弹了。

虽然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只是小打小闹,而没有真正动她的原因大概是她中毒未曾痊愈,他怕她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忍着,但她最清楚不过,男人喝醉了酒之后有多可怕。宇文佑当年就是这样的,不喝酒的时候虽然可恶却还好应付,一旦喝醉了酒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明珠本能地就害怕起来,如果宇文初真的不管不顾地强来,她该怎么办?他不醉的时候虽然精力太过充沛,但也可算是温柔体贴的,这喝醉了酒哪里控制得住?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是整日地守着她,也没在外头偷个腥什么的,想必也是不能忍了,他的力气又那么大……她几乎已经想得到那种可怕的撕裂感和痛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