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这回理她了,格外宽和大度地道:“没事,妹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殿下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你这是要跟着江二姑娘出宫去?”

福宁生怕她坏自己的好事,呲牙咧嘴地道:“要你管!”

好想管呢,作死的人拉都拉不住,自己吃多了撑的吧?明珠看一眼江姗姗的背影,十分好心地提醒地道:“要听身边嬷嬷的话,不要乱来,别给母妃和你六哥添麻烦啊。”

福宁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急匆匆地追江姗姗去了。

康宁叹一口气,拖长声调道:“福宁真是不懂事。六嫂为她好,她还不领情。”

母女俩都一个德行,喜欢挑拨人。明珠不答康宁的话,转头和昌华公主低声说话:“福宁这是要出宫去玩呢。姐姐想去么?你若想去,我便禀明了太皇太后,邀请你去我们府里住几天,到时候喊了小故一起,咱们吃喝玩乐,想怎么逗乐子就怎么逗乐子。”

昌华公主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不去了,春天我也该出嫁了,这段日子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宫里,免得生出是非来。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隔三差五地带着小故来我那里坐坐。”

昌华自来都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她后来在记国生活得那么好,大概也和她这种性子有关系吧?明珠劝了两句,见昌华不听,也就不勉强了。倒是康宁公主感兴趣:“六嫂怎么不邀请我去?真偏心。”

明珠哪里愿意揽这种麻烦事,她和康宁公主又不熟,却也不明着拒绝,笑道:“我是想邀请你,但你看昌华姐姐不凑趣,你什么时候劝好她,我就什么时候洒扫相待。”

公主们平时难得有机会出去,康宁公主居然真的去歪缠昌华公主,正闹着,忽然听见上首的闵太后笑道:“老九没有母妃,母族凋零,府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我听说很多东西都准备得不周全。宗正寺虽然用心,到底都是一群大老粗,还是没有女人想得周到。眼看着他很快就要大婚,不如趁今天这个日子,你们几个做嫂嫂的都由齐王妃带着去看看,热闹热闹,差的人和东西补一补,摆放得不得当的挪一挪,该修的院子修一修,不好的下人剔出去,不要委屈了乌孙郡主。”

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不就是因为宇文佑投靠了她母子,所以要给宇文佑撑场面嘛。明珠心知肚明,又因为闵太后特意提到要她们这些做嫂嫂的去临安王府,就又觉着不知包藏了什么祸心,当即就要找借口推说身子不适,却见闵太后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她身上,微笑着道:“英王妃和英王新婚燕尔,琴瑟和鸣,说明福气是极好的,你也去,不用做什么,就让他们沾沾喜气。将来呢,他们小两口过得好,我们才放心。”

啊呸,沾什么喜气?沾霉气才是真的,临安王府那个破地方,她疯了才会想去。明珠觉得闵太后真是脑子进水了,当下也不回答,直接去看太皇太后的意思。太皇太后含着笑朝她微微点头,竟然是赞同的意思。

那好吧,去就去咯。明珠笑眯眯地对着闵太后行了一礼:“谨遵懿旨。”

闵太后笑着打趣道:“真是成了亲就懂事了。便宜老六了。”

齐王妃是说走就走的干脆性子,当即辞别了太皇太后,召唤几个侄儿媳妇:“走吧。天色不早了,走走看看的就天黑了。”

明珠不高兴,趁着其他人先出去了,跑到太皇太后面前去抓着太皇太后的手噘着嘴扭了几扭,太皇太后给她逗笑了,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这就是做姑娘和做媳妇的区别。有些事情呢,你再不愿意,也要担起那个责任,不就是去走一趟么?那里又没有老虎的,就算是有老虎,也是你把它给打趴下了,难不成你还要落荒而逃?”

难不成你还要落荒而逃?是啊,总是要直面的,又不是龙潭虎穴!她又没有做亏心事,凭啥要躲着宇文佑啊!明珠咬咬牙,和太皇太后谈条件:“那我听您的话去了,您可要奖励我。”

太皇太后眼里的温柔溺爱藏都藏不住:“你要什么啊?我的小乖乖可是要吃窝丝糖?”完全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了。

离得近的公主和夫人们听见就笑了起来,明珠羞红了脸,凑到太皇太后耳边轻声道:“我想和从前一样的,到宫里来陪您住几天,我想您了。”

太皇太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直接回答她:“先去了再说,哪有让你做点儿事就谈条件的?快去,快去,头一回跟着宗室长辈和妯娌出门办事,别让人家等你嫌你。”

明珠只好转身去了。

闵太后看着她的背影道:“还是一团孩气。”

太皇太后垂了眼,淡淡地道:“我就喜欢这团孩气,赤诚良善,当初通儿去了,我觉得天都塌了,差点就要跟随先帝而去,还是这丫头,衣不解带地陪在我跟前开解我,和我说,还有那么多孙儿要我照管呢,我这才好了起来。她就是我的心肝肉,谁和她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第230章 临安王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临安王府,宇文佑早得到消息,带着两个王府长史和管事迎了出来。场面话说过,依次给齐王妃和代王妃等人问好,轮到明珠,似乎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明珠也沉默地半垂着眼,他给不给她问好她都无所谓了。

宇文佑早说过,再见面他们就是仇人,上次她和宇文初大喜之后曾在太皇太后宫前遇到过,宇文佑对她恨之入骨,她亦半点不容情。现在么,两个相看两相厌的人碰到一起来,想必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好心情,她又何必去看宇文佑那张臭脸?

宇文佑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明珠,不是说中毒了的吗?怎么还没死?看上去好像反倒比新婚时更娇艳丰润了几分,已经散去少女的青涩,隐隐露出几分少妇独有的水润娇媚来了……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一抽,痛入骨髓,再恶狠狠地来一句,果然是祸害活千年。怎么不去死!脸皮这样的厚,怎么还好意思跟着来这里?是来看他笑话的?他偏不让她看到,能娶到乌孙郡主也是本事!

宇文佑咧开嘴,露出一个刮骨钢刀似的微笑,声音差不多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嗖嗖”冒着凉气:“见过六嫂,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不在家里养病,还出来操劳,让我怎么担当得起?还是回去吧,别再弄病了,六哥不饶我。”

他本意是说明珠操哪门子的闲心,趁早滚蛋,不要在这里戳他的眼睛。明珠也听明白了,他不这样也就算了,他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那也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明珠撩起眼皮子,傲慢地朝宇文佑轻轻一笑:“有道是长嫂如母,九弟没有母妃,太皇太后又年迈,那就该我们这群嫂嫂来替你操心。我是六嫂,自然要替九弟你操这份心,不然若是怠慢了乌孙郡主,弄得两国不快也就罢了,最可怜的是九弟你,我怕你被乌孙郡主打得起不来床,还不敢喊冤。那样,岂不是太惨太可怜了?不如我们先替你周全一些,也免得你哭告无门。”

哭告无门!!!被打得起不来床,还不敢喊冤!!!太惨太可怜了!!!做人不能这样的,脚疼专踩人家的脚,脸痛专打人家的脸!!!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乌孙郡主天然就离朝堂更远了一层,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娶乌孙郡主是别有所图,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正是因为他没有前途所以才不得不娶乌孙郡主,那也不该是傅明珠当面来揭掉这层皮。

宇文佑气得直哆嗦,举起手来指着明珠,想说几句狠话又生生忍了下来,脸都憋成青紫色了,偏明珠还不肯放过他,笑得肆意又张扬:“瞧,咱们九弟脸皮真薄,我和他开个玩笑,他就受不住了。还当真了呢!谁不知道乌孙郡主温和善良啊,九弟快快别被我吓着了,吓坏了,郡主可不饶我!”

谁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俩的过去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差不多就是死敌一样的存在。早前不但动过拳头,还动过刀子和石头的,血都流了那么多,今天只是动口不动手已经算是很难得。齐王妃带队出来办事,可不想好好的一件事再上升为流血事件。

明珠自不必说,若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傅氏都不会饶过他,宇文初那一关也不好过,话说齐王府还欠着宇文初好一笔钱呢。宇文佑嘛,虽然没那么重要,但是如果这当口怎么了,不能和乌孙郡主成亲,那也是个麻烦事。齐王妃立刻出去打圆场了:“开玩笑的,老九你别当真,你六嫂故意吓唬你呢。婶娘敢打包票,乌孙郡主温柔可爱,大度懂事,你娶了她只会享福。”

代王妃也道:“眼看着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办事吧,两宫太后还等着咱们回去复命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宇文佑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站到一旁让出路来,沉默地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珠随众行入临安王府,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不是不感慨,这里她太熟悉了,几乎是每一寸地方都能勾起她的回忆来。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从不操心的人想方设法地把这不大的临安王府折腾得像模像样,鸟语花香,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可惜后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噩梦。

“新房是设在这边的,请诸位王妃随下官来。”临安王府长史阮清商见宇文佑黑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晓得他所有的好心情都自见到傅明珠的那一刻起被破坏干净了,便替他周圆道:“前边还有男客要待……”

齐王妃闻音知雅意,也实在巴不得把宇文佑和明珠两个人分开,免得他二人什么时候又掐起来了,便笑道:“既如此,老九你还是去前头待客吧。我们有阮长史陪着就好,要做什么自会和他说。”

宇文佑生硬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僵硬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齐王妃欲言又止地看了明珠一眼,明珠晓得齐王妃这种会喜欢江姗姗的人一定会认为自己太过苛刻粗暴,但也无意于要讨她的好,便假装什么都不懂地朝齐王妃灿烂一笑。

齐王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用来迎娶乌孙郡主的新房就是当年明珠住过并死去的地方。院门房门一道一道地打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粉饰一新,明珠站在院门前,隔着重重的树影花影和门影,脚步突然就迈不动了。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夜里,她凄惨地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时的情景。

她以为自己还会心疼难忍,但那个地方不过是有一点点异样罢了,就好像是一根头发不小心掉在衣服里,摩擦着皮肤,然后很痒很不舒服,必须要把它拿出来才会舒服似的那种感觉。她低下头,理了理衣裙,昂首挺胸地迈进门槛里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她已经知道并经历过一次了,没什么可怕的。

第231章 寥园夜话

果然如同闵太后所言,宇文佑用来迎新的这间屋子里虽然粉刷装饰一新,但有些陈设在明珠看来的确是差了。就算是不和她前世时相比,跟她和宇文初的新房里的陈设也是差了很大一截的,哪怕就是相同的东西,分给不同的人也会有所不同,成色、做工、重量都会大打折扣,也就是马屎外面光。

宇文佑从小过的是好日子,当然知道这些东西不好,是六司拿了来敷衍打发他的,但哪怕就是他愤怒得出离,也只有生受着。

众人走了一圈,心里的感受都各不相同。失势的人就只能得这待遇,纵然闵太后很想给临安王撑一下场面,但也只是流于表面的撑一下罢了,太皇太后的态度一日不改变,临安王一日没有正经差事,就别想风光。所以他任性地得罪了明珠,转而失去这门亲,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按实情说出来就要得罪一大票人,但又不能完全不管,齐王妃斟酌了一会儿,转头和代王妃商量:“我看呢,按制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么个样子。只是摆设的角度不太好看,咱们指挥着人重新陈设一下就好了。至于差的东西,听说乌孙郡主也有不少嫁妆的,让他们拿份单子来咱们瞅瞅,实在欠缺的再补上。如何?”

代王妃更不可能插手这种棘手事,当然是连连应好。她二人辈分年纪最大,说了算数,明珠几个都没有什么意见。齐王妃便叫长史阮清商过来,每一处都指着细细地给他说,明珠站得无聊,习惯性地走到窗前的白藤摇椅上坐下来来回摇了两下。摇完了才想起来,前世时这里也是摆放了这么个白藤摇椅,夏天的时候在上面铺一层天青色锦缎椅袱,冬天就铺白熊皮,她窝在上面,怀里抱个鎏金镶宝的暖炉,晒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暖阳,舒服得和猫儿似的。

心情再不好,只要在这里坐上一时半会儿的,也就渐渐放松了;偶尔也会和宇文佑一起挤在摇椅里,他总是嫌她烦,恶声恶气,却又不走开,非得和她挤,每每总是以大吵收场……

其实迎晖堂的窗前,宇文初也放了一把这样的白藤摇椅,只是她下意识地不爱去坐,倒是宇文初去坐的时候居多。他总是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一会儿书,再看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明珠想到这里,一时间竟有些惘然。忍不住胡思乱想,这白藤摇椅难道是各大王府的标配之物,所以人手一张?

宇文佑远远地站在花墙之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透过已经有些枯黄了的爬山虎的缝隙,他刚好能看到坐在窗前白藤摇椅上的明珠,她半侧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侧脸的线条柔嫩得让人想闭着眼,用最轻柔的姿势,从光洁的额头一直沿着鼻子往下,再轻轻碾过丰润的嘴唇,滑过小巧的下颌,一直到纤长的脖子上,然后……宇文佑打了个寒颤,面目狰狞地想,然后再捏住那纤长脆弱的脖子,把她捏死了,她就再也不能这样祸害他了!

他捂住脸,很慢很慢地蹲下去,将头脸埋在膝上,无声地颤抖起来。他狠狠地痛骂着自己:“宇文佑,你这个贱人!再没有比你更贱的了!那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她的父亲和姑姑害死了你的母妃!害得你走投无路,活得狗都不如!她对你始乱终弃,无情抛弃,这样黑心烂肝的人,你还总想着她做什么?去死!去死!全都去死!”

但是,她真的不是他的了,他想起那天她嫁给宇文初时,他跟随着一众兄长站在人群中看他们走向宗庙,他以为他会做出点什么来,但是很奇怪的,当时他就是那么冷漠地看着,什么都没有做。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有多么不甘心。

临安王府侍卫头领沈南寻过来,看到蹲在地上把头脸埋在膝盖上的宇文佑,犹豫再三,还是出了声:“殿下……”

宇文佑不想动,但是又觉得丢脸,便保持原来的姿势冷冷地道:“说。”

沈南尴尬地摸摸后脑,低声道:“江二姑娘派人过来,说她已经到了,问您什么时候把人带过去。”

宇文佑不耐烦地道:“今日这种情形,你觉得你我能出去?”

沈南再摸摸后脑勺,低声道:“这原本就是约好的,虽然齐王妃她们在此,但殿下是男人,又在外头待客,离开一会儿也没关系。”

说是他订婚的好日子,但实际上哪里有什么恭贺的客人?不过是宗正寺和鸿胪寺的人,还有此次负责典礼的人来来往往,把事情办完也就走得精光了,刚才阮清商说他去前头待客的话,不过是为了防止他和傅明珠面对面的尴尬而撒的谎。

谁不明白这个事实呢?不过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左右他就是这样了,难道还能指望着他对人家客气点,人家就会对他客气点吗?宇文佑站起身来抚平袍子上的褶皱,面无表情地道:“你说得是,那我就离开一会儿。若是她们在我回来之前走,就让何同和她们说,我心情不好,喝醉了。”

沈南高兴起来:“嗳,属下这就去告诉何总管。殿下是要先更衣吗?”

宇文佑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明珠,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踏步往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换了青衣布鞋的宇文佑陪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走进了京中最大的书店惜字斋。惜字斋的掌柜迅速迎出来,满脸堆笑地道:“是玖公子来了,您想要点什么?”

宇文佑看向同伴,微笑道:“廖兄?”

这位被他称为廖兄的同伴正是那位太皇太后准备配给江姗姗的新科状元郎廖光,廖光神色淡淡地一拱手:“不敢当,玖公子只称在下名字即可。”

宇文佑也不生气,直接和惜字斋的掌柜道:“抱石先生的寥园夜话。我知道你有。”

掌柜的和他交换了一下眼色,佯作为难地搓搓手:“这个,这个,两位迟来了一步,刚被人买走。”

第232章 糖人

廖光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敢问是谁买走的?”

掌柜的只管摇头:“来者都是客,这个不好和您说。”

宇文佑看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廖光,掏出一锭银子塞给掌柜的,和气地道:“实不相瞒,抱石先生是这位廖公子的先人,这本书是他家里传了几代的传家宝,不幸到他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不得不将书当了换药急用,从此失落,几次打听到消息终又失之交臂。你行个方便,悄悄告诉我们究竟是谁买走的,然后就再和你无关了。”

掌柜的为难地道:“小人也不认识那姑娘,只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跟着她姐姐来逛铺子,点名要买这个送给她哥哥,出价极高。”看一眼廖光,解释道:“之前这位廖公子就曾来问过这书,不是我不给看,而是东家有吩咐,不买就不给看,这样的孤本难得一见,且早年保管不当,一不小心就弄坏了。廖公子又嫌贵又怀疑是假的,所以……今天是玖先生问起,小人才肯承认,换了其他人,也是不说的。”

换而言之,就是因为之前廖光表现得很穷又挑剔,所以他不乐意把这书拿给廖光看,生怕廖光给弄坏了,卖不了好价钱。

廖光的神色越见难看,却仍然问道:“那女子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可是京城人士?穿的什么衣服?”

掌柜的叹道:“开着门做生意呢,不是小人嫌贫爱富,而是这姑娘看上去气势非凡,小人招惹不得。”

廖光沉着脸和宇文佑行了一礼,道:“多谢玖公子陪我来此,到底是没有缘分,在下告辞了。”

宇文佑喊他两声喊不住,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忽见站在窗边看热闹的小二大声道:“廖公子,您看,那位刚才买了书的姑娘在那里!那里,那里,就是吹糖人的摊儿边上,穿黄裙子的那个!”

廖光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不上和宇文佑打招呼,人已经快步冲了出去。

宇文佑走到窗边看出去,只见廖光青灰色的襦衫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着,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跑到了街对面吹糖人的摊子上。那里,福宁公主只带着一个宫人,一手攥着那本《寥园夜话》,一手兴奋地指着插得最高的那个糖人,兴高采烈地和摊主说着什么。

廖光走过去,眼巴巴地在一旁守着,眼馋又心疼地看着福宁手里的那本《寥园夜话》,不知不觉就往福宁身边靠了过去。意料之中的被宫人喝骂,意料之中的诚恳求书,意料之中的福宁觉得有趣又心软,意料之中的书终于被廖光握到了手里。

如获至宝的廖光,一脸激动,妙语如珠地拼命讨好着福宁,从未和年轻俊秀的外男有过接触的福宁兴奋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心惊胆战拼命劝福宁离开的宫人……

很快宇文初就会多一个意料之外的妹夫了。宇文佑满足地笑了起来,抬眼看向斜对面的茶楼。茶楼二楼雅间,江姗姗斜倚在窗口,面色冷漠地看着糖人摊子前面的动静,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又抬眼朝他看过来,然后二人对视片刻,再平静地把目光错开。

这个局,从太皇太后发话说要把江姗姗许配给廖光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布下了。

新科状元郎廖光,出身没落的书香门第,自幼家贫丧父,跟着寡母长大成人。祖上曾出过一个有名的抱石先生,这位抱石先生生不逢时,名声赫赫却死在乱军之中,传下一本《寥园夜话》做了廖家的传家宝。

廖光幼时,其父病重,其母不得不将珍藏的《寥园夜话》拿去当铺换了医药费救治丈夫,怎奈时运不好,廖父不但没有治好病,而且在把钱花光后就死了,临终时的愿望就是让妻儿把那本《寥园夜话》赎回来,他不要做败家子孙,不想死后到了地下无颜面对祖宗先人。

死人的愿望当然要满足,家族的荣光也要延续,廖母拼尽所有力气凑足了钱,赶到当铺却被告知书已经被人高价买走,后悔之余生了一场大病,等到病好之后,赎回《寥园夜话》就成了母子俩共同的执念。

廖光刻苦读书,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郎,不急着讨好权贵,也不急着娶妻,就是急着用尽办法四处打听这书。不巧,这本书刚好落到那位远在边关的皇叔手里,再辗转送到了他的手上,于是便有了今日这番“巧遇”——

廖光从某些渠道知道这里有这本书,却一直都不能得见,不得不靠他这“书斋老板的朋友”来帮忙,先鉴定真伪,再讨论价钱。等到廖光上钩,再由江姗姗把福宁带出宫来,告诉福宁这里有这样一本好书,拿去修复福宁和她六哥的关系是极好的,福宁当然不能拒绝。等到福宁买走书以后,他们再出现,制造这番巧遇。

接下来,就看廖光能不能打动福宁了,能打动是最好,不能打动也没有关系,总之一定要把这两人配对成功就是了。

宇文佑把目光从江姗姗的身上收回来,沉默地看着站在糖人摊子前说笑的那两个人,男的年轻俊秀挺拔,满腹诗书,苦出身又是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郎,身上有着和京中贵族少年们所没有的坚毅果敢,加上被磨练之后的懂眼色知人情,就像是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石;女的娇嫩美丽,气派不凡,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收起那些讨人厌的爪子和刁蛮不讲理、曲意讨好逢迎人的时候倒也招人疼爱。怎么看都是很般配的一对。

沈南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宇文佑的身后看热闹,宇文佑很想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感受,便道:“廖光是个不错的人才,若不是老妖婆胡乱拉郎配,不得不拿他下手,还真是便宜了福宁。”

沈南知道他自来不喜欢骄纵跋扈的女子,这福宁公主就和傅明珠是一样的,便讨好地道:“殿下说得很是,这位公主殿下就和那位一样的骄纵得没边儿了。这年头,好白菜都给猪拱了。”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这个被傅明珠抛弃了扔掉的人,就连被猪拱的资格都没有?宇文初就是好白菜?宇文佑心里很不高兴,恶狠狠地瞪了沈南一眼,转身离开窗边,冷声吩咐道:“按原计划盯着,暂时不要让廖光知道福宁是谁。”

第233章 翻脸

吹糖人的铺子旁,廖光对着福宁一揖到地:“多谢姑娘仗义豪侠,请容在下一些时候,在下一定把书钱送来给姑娘。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她的家啊,最好找了,就怕这书呆子进不去,福宁捂着嘴笑:“谁要你的啊,既然是你的传家宝,那就还给你啦。书呆子!”说着觉得“书呆子”这个词格外有意思,就又笑嘻嘻地重复了一句:“书呆子。”

廖光脸一红,讷讷不能言语,悄悄看一眼福宁,心里便是一荡,忍不住轻声道:“虽然冒昧,但姑娘若是肯赐芳名……”

宫人大急,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福宁自是知道不能随便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外男的,便朝廖光一笑:“你说你姓了,住在槐花胡同有颗柿子树的那家对吧?”得到肯定之后,笑嘻嘻地跑走了,只留下一句:“我记住你了。”

福宁心情愉快地跑回茶楼,江姗姗已经等不得她,正站在门前翘首以待,见她回来就把她拉回二楼雅间,先给她斟了一杯茶才嗔怪道:“殿下去哪里了?说过去解手的,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影踪,身边又不肯多带人。我怕殿下出事,忙着去寻,谁知殿下根本不在里面!您要再不回来,嬷嬷们可算是要把我撕了吃掉啦。”

福宁捧起茶朝她嬉笑:“我就是看到那个吹糖人的好玩儿,知道你们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咯。”说着让随行的宫人沉月拿一个糖人送给江姗姗:“这个仙女是我特意让他吹的,像不像你啊,二姐姐,送给你。”

江姗姗哪里会把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放在眼里?勉强按捺着接过去让丫鬟牧笛收起来,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训斥福宁道:“出来之前我和殿下说过什么的?不要不听我的话乱走乱跑,不然出了事怎么办?我怎么和太妃交代?”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哽咽着道:“人家正愁找不到我的错处,您倒好,帮着人来欺负我。”

福宁连忙宽慰她道:“我没有做什么的,二姐姐,真的没做什么,不信你问沉月。”见江姗姗只顾埋头痛哭,便道:“你别哭了,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的。”

江姗姗玩够了,才红着眼睛擦泪道:“不要你替我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儿的就好了。”从始至终,就没有问过福宁刚才在外面见着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反倒是福宁自己藏不住话,拉了她在一旁背对着其他宫人小声道:“我刚才把那本书送人了,有个书呆子好好笑,哭着追着跑过来守着我摇尾巴,说这书是他家祖传的,我心一软就给他了。”

江姗姗怒道:“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殿下分明是给人骗了!走,咱们报官去!”又说沉月:“你也不知道劝着殿下些儿,你就是这样伺候殿下的?”说着命令牧笛:“你去,让侍卫立刻去追,把那个骗子抓住送官!”

福宁吓了一跳,不服气之余又觉得江二姐姐对她真是太好了,可她真不觉得廖光就是骗子,连忙拦住牧笛,央求江姗姗道:“二姐姐,不是的,那个人是好人。”

江姗姗越发得劲:“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不行,我非得抓住这坏东西,把那本书拿回来不可!公主不知道这外头的人有多坏!”

福宁再三央求,她只是不肯,话越说越难听。

福宁始终是被娇惯坏了的公主,见自己几次三番说好话她都不依不饶的,心里也烦躁起来,沉下脸道:“谁敢?!二姐姐,就算是傅明珠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你也用不着随便找个人来出气吧?我跟你出来玩就图个痛快,你这么和我较着劲儿,非得把人抓住折腾,是要怎么着?打我的脸?母妃和六哥常常骂我蠢货,你也是这么个意思是不是?好坏我都分不清了,是不是?”

江姗姗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福宁,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沉月见状,连忙劝道:“殿下,江二姑娘这是为您好呢。快不要生气了。”

福宁不高兴地道:“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也太烦了,不就是一本书吗?值得几个钱呢?也值得这样。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说完起身就走,其他随行的宫人见她要走,便也跟着走了个精光。

牧笛连忙去推江姗姗:“姑娘快去留住殿下啊。”

江姗姗板着脸扭过背去,声音很大地道:“我又没错,我是为了她好,她冲我发那么大的火做什么?”

福宁却又折了回来,气呼呼地道:“二姐姐,我拿你当朋友才把这个事说给你听,不过是好玩儿罢了,你若是去和我母妃和六哥说,我和你没完!”说完“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牧笛真是想不通了,自家姑娘平时哄福宁公主哄得多好啊,怎么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和福宁公主翻脸啊。这一来,岂不是把之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情分给丢光了?便劝道:“姑娘……”

江姗姗不理她,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福宁已经气呼呼地出了茶楼登了车,再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前去了。

江姗姗淡淡地道:“今天她遇到了个陌生男子,还把值钱的东西随便送了人,这种事情,我当然要避嫌,吵一架算什么?以后慢慢地哄回来就好了。”

牧笛也觉得事情严重了:“那姑娘要不要入宫告诉太妃娘娘和英王殿下啊。”

江姗姗鬼魅一笑:“皇宫是那么好进的吗?英王殿下也不是那么好见的,公主殿下在宫中,想必今后也没有机会再和那个人见面了,走吧。我们远远地跟着,毕竟公主殿下是随同我一起出宫的,如今闹了不愉快,我也必须把她送回宫去。”

主仆二人下楼登车,远远坠在福宁公主的车驾后跟着。福宁公主听沉月说了,回头一瞧,脾气也上来了:“快!快!不许她跟着!”

马车加速飞奔起来,吓得路上的行人鸡飞狗跳的,但不知是否江家车夫的技术太好,居然怎么都甩不掉。福宁怒气上涌,指着沉月道:“你下去拦住她,告诉她不许她跟着我,不然我真的翻脸了!”

沉月无奈,只好下去转达了福宁的意思,江姗姗沉默许久才十分无奈地道:“让人去通知英王府,一定要把公主平安送回去。”总要让宇文初知道她和福宁曾经为此吵过架,才能尽可能地撇干净嫌疑。

第234章 长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