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等人一直在临安王府尽职尽责地待到傍晚,差不多是把屋子里的陈设重新摆弄了一遍,大家都觉得自己已经尽到职责,可以交差了,这才一起离开。

齐王妃在大门处和她三人商量道:“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回宫复命了,我们各自回去,明日我去复命即可。”

本来齐王妃就是主事人,她既然肯担当,其他人也是求之不得,明珠只遗憾自己未能多陪太皇太后片刻。几人互相行礼作别,正要分别登车离去,福王侧妃便朝明珠笑了起来:“瞧瞧那是谁啊。”

众人抬眼朝前方望去,只见在街口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虽只是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跟车的仆从也不多,却不妨碍众人认出那个经常跟在宇文初面前伺候的清秀小太监魏天德。

是宇文初来接她了!明珠欢喜的同时忍不住又羞得不行,这个人,她不就是出门办点儿事吗?他就这样巴巴儿地来接她,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笑她呢。对着齐王妃等人就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揪着袖子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齐王妃点点头:“去吧。你刚嫁进来,宗室里的事情还不太熟悉,以后多跟着妯娌们走几趟就知道了。”

那边宇文初已经下车朝这边走来,见了齐王妃等人便十分诚恳有礼地问了好,又含笑问齐王妃道:“明珠调皮,没有给婶娘添乱吧?”

齐王妃对着这个债主侄儿,天然就硬气不起来,何况明珠今天除了和宇文佑针锋相对之外,其他时候还真的很听她话的,让她做个什么也不推,并没有那么多让人不喜欢的小心思,整体说来也算是个大方的姑娘。因此便道:“没有添乱,你媳妇很懂事很乖巧的。”

她懂事乖巧?明珠被齐王妃的这番话给吓着了,这说的是她吗?转眼看到齐王妃那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敢情这齐王妃是到处说好话惯了,跟着江姗姗一起办差,就夸江姗姗能干聪慧,跟着她一起出门办差,就夸她懂事乖巧。回头再见到福王和华阳王,就又要夸赞福王侧妃勤快谦让,华阳王妃端庄大方了。

所以大家都喜欢齐王妃,做事儿的时候不推脱责任,也有能力,又肯夸赞人,不居功,谁不喜欢这种人呢?至于她夸赞的话是不是真心话,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宇文初却是一副非常相信,与有荣焉的表情:“是吗?看来是婶娘教导得好,以后侄儿可要让她多跟着婶娘学习做事做人,婶娘可不要嫌烦啊。”

说得真像有那么回事似的,两个人都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乐在其中。明珠撇撇嘴,还是应景地含笑给齐王妃行礼:“多谢婶娘肯教我,以后我就赖着您了。”

齐王妃十分感慨:“就是要这样和和美美的,去吧,去吧,天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傅氏这个女儿命不要太好,生来含着金汤匙也就罢了,在家受尽父母宠爱,又有太皇太后这般恩宠,婚事上走错了路也能及时回头,再嫁个丈夫不但人长得好行事周全,还特别宠她,这可真是,什么都占尽了。

福王侧妃看着明珠和宇文初的背影,由来赞叹道:“难怪太后娘娘称赞英王夫妇琴瑟和鸣,想让临安王和乌孙郡主沾点喜气福气,如今看来,的确是极有道理的。”

华阳王妃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回身上了马车就和身边的嬷嬷低声道:“现在看着倒是极好的,就不知道侧妃进门以后会如何了。”想起江姗姗那副模样来,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一位,花样可多,人又贱,可不是好对付的。”

嬷嬷不知道她是在说谁,便问道:“王妃说的是谁?”

“好好的侯府嫡女,不寻思着嫁个好人家,自己当家作主,偏要上赶着去给人做妾,这不是贱是什么?”华阳王妃想起自己府里的那位同是出身官宦世家的侧妃来,眉间多了一层阴霾,咬着牙恶狠狠地道:“贱人!”

明珠跟着宇文初上了马车,还未开口就先忍不住笑了:“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宇文初轻飘飘地瞟她一眼,语气不善:“我不能来么?”

咦,这是要找茬的样子?明珠顿生警惕,想想便叫过魏天德过来骂:“天气这么燥,我让你伺候殿下服清火润肺的解燥汤,你照做了吗?”

什么清火润肺的解燥汤啊,王妃什么时候这样贤惠周到了?魏天德被明珠骂得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声辩解道:“王妃没有吩咐过啊……”

“还敢顶嘴?”明珠断喝一声,见魏天德差不多要哭出声来了,这才瞟着宇文初,说道:“就算是我没有吩咐你,你也该知道殿下需要什么,不然就是你的错,我骂你你活该!”

魏天德更冤枉了,却不敢说这是错的,只好哭丧着脸道:“是,是,奴婢知错了。王妃骂得好。”

“你下去吧。”宇文初把魏天德赶走,看着明珠似笑非笑地道:“行了,不用再骂给我听了,我知道你出这趟门,然后长心眼了!”先是说他火气大,然后是讽刺他什么都不说却要人家猜到他的心思,顺他的意,还真是学出来了。

明珠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不是跟着殿下学的吗?刚才您和齐王妃就是用这个调调说话的啊。看我学得多快!”

宇文初忍不住捏她的鼻子一下,低声道:“听说你想留在宫里陪太皇太后住几日?”

明珠正想实话实说,就见宇文初淡淡地斜睨着她,仿佛她只要敢这么说了,他就一定饶不了她的样子,想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立即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殿下听错了。”见宇文初冲她冷笑,就又赶紧道:“就算是有,那也只是为了讨老人家开心,不是真心话。”

“王妃真是孝心可嘉。”宇文初这才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半是嫌弃半是嗔怪地道:“人家让你来临安王府你就来了?不知道说自己的身体不好吗?自己来找气受!笨!”

第235章 可怕的先生

明珠无所谓:“其实最先我的确是不想来的,但后来太皇太后和我说,做姑娘和做媳妇是不一样的,这里又没有老虎,就算是有老虎,也该是我把它打趴下才对,总不能因为怕受气和怕被人说闲话,就一直躲着。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我心虚躲避啊?要也是该他躲着我才是!”

还真是理直气壮的回答呢。宇文初看着明珠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怎地,心情非常好,就连之前听说她要留在太皇太后宫里住几天的郁闷感都消散了,这得多么的问心无愧啊!也不知道是人傻呢,还是真的太正大光明,不过他喜欢。

傅明珠就该是这样子的,我喜欢你,我就不怕人知道;不喜欢了,也不会拖泥带水;我没有错,那我为什么要躲着你避着你?要躲你躲,不服来战!就要这样才好,她有个什么想法才肯告诉他,藏着掖着的可不好。

宇文初猛夸明珠:“对,就是这样的!咱们正大光明的,凭什么要躲着别人?要也是他躲着咱们才对!是吧?小气生事,跑到人家里去捅了自己一刀的人可不是咱们,对吧?”

明珠本想应和的,想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人,他宇文初什么时候也是这种人了?他分明是那种一句话要婉转地分成几个意思来说的人吧?说假话更是眼睛都不眨的。所以,他其实是在鼓励她继续在他面前这样?

她在他面前继续蠢着,他在她面前一直聪明着,这样很有成就感?明珠很有些不甘心:“人家都是喜欢温婉识大体的,我这样睚眦必报,到处生事惹祸,殿下真的觉得好?”

宇文初斜睨她一眼:“不然呢?我让你改你能改?”不等明珠说自己能改,他已经飞快地自己否决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就是这么个性子,不用委屈自己了。我知道你不会无事生非就够了,你要是骂不过人家和打不过人家呢,也不必勉强,总之还有我。”

“总之还有我。”这是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玩笑话,实际上是一个承诺。总之明珠是这样认为的,她很是心满意足地主动将头靠到宇文初的肩膀上去,再将他的手臂抱紧了,含着笑低声道:“我今天出了一口恶气。”

“听说了。”她今天在长信宫的表现可圈可点,为了对付江姗姗,差不多是卯足了劲儿把她所有能拉拢的力量都拉拢到她那一边去了。对待母妃和福宁的态度也很得他的意,就该是这样的。宇文初觉得,自从明珠中毒以后,她整个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从前更积极,行事更有章法了。

才刚觉得好,明珠又在那儿开始不饶了:“福宁今天又给我气受了!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反复给我难堪,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亲嫂子!”话锋一转,表功道:“我都没有和她对着来!她骂我我就装作没听见,一句都没有和她吵!没让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后来她和江姗姗出宫去玩,我也记得劝她要听嬷嬷的话!”

这是告状加表功啊!宇文初不由失笑,想起自己曾经许诺过明珠,福宁不像话自有他来管教的话,忍不住带了几分亲昵道:“好,我们珠珠今天做得极好!今年冬天本来想给福宁几张火狐皮的,这回不给她了!谁让她对你不好?”再添了一句:“是了,今天她和江姗姗出宫游玩,两个人生气吵架了。”

她们俩好得和穿一条裙子似的,居然也会吵架?江姗姗各种讨好福宁,恨不得跪在地上舔福宁的脚趾头了,她居然会和福宁吵架?福宁平时看着也很敬重江姗姗的,居然会闹矛盾?明珠本能地觉得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抓不住关键:“为什么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福宁差不多要跳出来为江姗姗揍我一顿了。”

“是生气吵架了。江姗姗要送福宁回宫,她都不肯,还是江家使人去咱们府里传的信。”宇文初那时候刚办完事回府,就得了消息,带着人马匆匆赶过去,福宁的车驾正在街上横冲直闯,弄得鸡飞狗跳的,看见他去了才收敛了,蔫头吧脑地跟着他回宫。路上他也问了是怎么回事,但没问出什么来,只听说好像是福宁要做件什么事,江姗姗不给做,两人就闹崩了。

“我总觉得怪怪的。”明珠生怕宇文初不信她的直觉,便向他求证:“你觉得江姗姗是那种为了别人好不惜得罪别人的吗?怎么看她都只是个为了自己好不惜一切手段的人啊。”再不要脸地夸赞自己一句:“会为了别人好而直来直往,不怕得罪人的那其实是我。”

宇文初给她逗笑了:“脸皮还真是厚。放心吧,我会设法弄清楚的。”福宁不知道是因为先天不足还是被宠坏了的缘故,性子有时候其实有点类似于幼帝宇文白,有些残暴,她身边的宫人恐惧着她,不敢轻易把她的事说给别人听,但这不是问题,只要他想知道,总会知道的。

这事儿暂时就这么过去了,宇文初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和齐王妃她们相处下来感觉如何啊?有没有学到点东西?”

明珠不肯说给他听,骄傲地一抬下巴,说道:“把我当成什么了啊?我又不蠢。就算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我长期陪在太皇太后和我母亲身边,她们又不是光享福不做事的,我就算是看也看会了啊,拼的不过是个上心不上心,想做不想做而已。我若想做,也能做得好的。”

“拭目以待。”宇文初含笑听她说完,温和地道:“你要知道,太皇太后让你跑这一趟,并不是真的就希望你来临安王府打老虎,不过是希望你能很快和齐王妃她们熟悉起来,能和她们走近些,融进去,这样对你才有好处。”

还真是教她教上瘾了,之前弄那些油啊硼砂的对付江姗姗时,他还等着她主动开口求教,现在简直就是一副先生的嘴脸了。明珠突然觉得好可怕,难道以后都要被他这样一直逼着学习不成?

第236章 告密者

回了王府,宇文初换过衣服就去了书房听幕僚汇报这一天的事务,明珠则舒舒服服地在窗前那张白藤摇椅上坐下来。她想明白了,总不能因为前世时坐多了白藤椅,这辈子就不坐了,不然前世时吃了那么多饭和肉呢,这辈子吃饭的时候要不要因为害怕触景生情所以不吃?

摇了两下,郑嬷嬷走了进来,低声道:“王妃,今日江家使人来给府里送信,花匠的老婆余大家的恰好看见了一桩事儿,要来说给王妃听。”

这么快就有告密者了?明珠坐起身来:“叫她进来。”

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裙、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束手束脚地走进来,不敢抬眼看明珠,也不敢走太近,进门几步就跪在地上使劲磕了一个头:“奴婢给王妃请安。”

明珠和气地道:“起来说话吧。”

余大家的紧张得声音都是抖的:“来送信的人是江二姑娘跟前的一个管事,从前奴婢见过的,他报了信以后和朱大总管站在花园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鉴于江姗姗做了那么多年的未来英王妃,朱长生和江姗姗跟前的管事熟悉并没有什么,问题在于,朱长生和这个管事躲在花园的角落里说悄悄话。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珠皱起眉头:“你听见了?”

余大家的小声道:“那个管事送了东西给朱大总管,好像是两罐子什么东西,还说朱大总管托他们二姑娘办的事情办好了。”因怕明珠不当回事,又忙着解释道:“奴婢觉着,就算是朱大总管有麻烦,那也该是请托两位殿下和王妃帮忙才是,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去找前王妃候选人帮忙呢?这个事情对于宇文初来说没什么,但对于现任王妃来说就有些吃里扒外的感觉。明珠明白余大家的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道:“你想要什么?”

余大家的忐忑不安地道:“奴婢有个儿子,在马房当差,前些时候不小心被马踢断了腿,本来将养将养就能回来继续当差,但朱总管说他瘸着一条腿能做什么?可他还有两个孩儿要养呢……”

朱长生这个人,真的是不怎样。不管如何,这人被马踢断了腿,那也该抚恤一二才是,他倒好,作威作福的,全不管人家的死活,这回把人家给逼狠了吧。没饭吃的人胆子是最大的,才不管你是谁呢。明珠直接吩咐郑嬷嬷:“去和李全新说,若是那个位子已经有别人了,就另外给余大家的儿子派个轻松些的差事,若是没有,仍旧让他回去办差。”

余大家的感激涕零地说了几句好话,低头退了出去。

郑嬷嬷打发走余大家的,回到明珠跟前复命:“已经和李全新说过了。马房那边的差事被朱长生族里的一个人给顶了,另外给余大家的儿子安排了个看库房的差事。他的腿不好,做这个最合适,原本回到马房去也只能洒扫添料,其他的事情是做不成了。”

明珠对郑嬷嬷很满意,这才多久呢,就已经能发动花匠老婆来告密了。她对江姗姗送了什么给朱长生并不在意,也不关心朱长生究竟请江姗姗帮了什么忙,她只在意朱长生这个人,胳膊肘的确是往外拐了!当即吩咐郑嬷嬷:“既然这府里有那个人的耳目,咱们在做的那件事就一定要仔细小心了,一定不能走漏风声的。”

郑嬷嬷笑道:“王妃放心,如今咱们已经和舶来邬做了两笔生意,第三批订单今天已经送过去了,会首那边也说好了,发动起来就是这两日的事情。”第三批订单下得大,时间也定得急,可惜舶来邬的掌柜不敢直接答复,只说要问过家主才敢应承。

若是江姗姗小心谨慎些,不接大订单呢,这个计划施行起来未必能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问题是今天江姗姗被她这一激,铁定是不服输想要做出点什么事来的,所以明珠觉得,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江姗姗不会拒绝这一批订单。而这,只是开始。

郑嬷嬷又道:“今日老奴遇着了那位叫香篱的姑娘,听说是早前在王妃面前伺候过的,前些日子有事告了假,这回可能要回来了。”又劝明珠:“这种能回来的都是殿下的心腹,王妃虽然要忌惮防备着,却也不能拒绝了。这王府是殿下的,他安排人事自有他的考虑。”

香篱等人是因为她中毒而被集体圈出去排查嫌疑的,她身边的人很早就放了出来,唯独香篱几个人始终不见踪影。明珠几乎都要忘了她们,谁想今天又冒了出来。既然放出来了,那就说明那件事和香篱她们没有关系,这屋子里也不全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多一个香篱也不会怎样。

明珠撑着下颌想了一会儿,道:“回来就回来吧。”

晚上宇文初回来,果然和她提起了香篱的事情:“不是说这丫头有多能干,就非得让她回来伺候不可,而是你是王妃,多少也要提携一下这府里的人,人心才能向你聚拢。明白么?”

“殿下说了就是,妾身照办。”明珠明白,有好处大家一起占么,不然她只管给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人马好处,不给英王府原生的这些人好处,先就分了你我,自然人心背离,因为再怎么对她好也得不到重用啊,谁还耐烦去花那个心思?当然是要朝能给他们好处的其他人靠拢过去了。

宇文初见她答应得虽好,就是语气有点泛酸似的,有心要逗她,便探手将她抱在膝上,笑道:“给你机会,想问什么就问吧?”

想问什么?其实是他巴不得她问点儿什么?明珠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将手抓住他的衣襟问道:“殿下这么护着香篱,是因为觉得她好么?”

“小醋坛子。”宇文初果然愉悦地笑了起来:“再好也没有你好,我若要动她,还能等到现在?”

“我想也是,殿下可不是那种好色之人。”明珠在他脸上使劲“啾”了一口,宇文初趁势翻身将她按到榻上,也不更进一步,只这里亲亲,那里揉揉,明珠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要被宰了,他却又及时住了手,倒叫她觉得吊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第237章 咬

羊角宫灯的灯光透过绫帐照入帐中,幽幽暗暗的,明珠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打了几个滚,见宇文初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睡得极规矩的模样,忍不住就去骚扰他。

宇文初握住她捣乱的手,也不睁眼,懒洋洋地道:“睡不着?还真是难得见你这模样,平时就和几年没睡过觉似的,头挨着枕头就能睡得着。”

明珠知道是因为自己重回临安王府,触景生情,心绪有些乱的缘故,但这话不好和他说,便趴在他胸前撒娇:“我哪有?殿下说的这个人根本不是我。”

宇文初给她逗得笑了,笑声震动着胸腔,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格外特别的滋味来,让人怪喜欢的。明珠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溜下去,趴在枕头上不说话。

宇文初发现了,猜她是心情不好,想来想去,也只有和宇文佑有关系,沉默了一会儿,道:“明天我有空,带你游园子吧。”

“好。”明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宇文初看了会儿帐顶,起身去看明珠,只见她已经睡着了,眼角亮晶晶的一点,伸手一摸,湿的。宇文初皱起眉头,一股嫉妒之火自心底“蓬”地一下燃烧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头转到另一边去,想到白日明珠还曾经想留在宫里陪伴太皇太后,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宇文初的听力自来都要比寻常人更灵敏些,听到值夜的素锦低声说道:“这雨幸亏是夜里落,若是白天下起来,还不知道怎么狼狈呢。”

另一个值夜的嬷嬷就道:“两位姑娘真是说笑了,这日子是钦天监看过的,又怎会出这种纰漏?”顿了顿,有些骄傲地道:“我们殿下也会观星。”

看来这嬷嬷是王府的人。宇文初正胡乱地想着,就又听到素兰悄声道:“可不是么?当初我随王妃在玉皇阁观景,就曾遇到殿下在那里观星,王妃还和我说过,殿下会看天气的,上次她和殿下去宫里拜谒,殿下就说要早些回府,不然会下雨,她不信,结果路上真的下了好大的雨。”

嬷嬷就道:“王妃也觉得殿下了不起吧?”

素兰大大方方地道:“那是啊,我们王妃那样的性子,也就是对着殿下才这样温柔乖巧了。”

几个人小声嬉笑起来,后面的话尽是些琐碎的家务事,宇文初听不下去了,遂转过身看着明珠。

羊角宫灯里的蜡烛将要燃尽,半明半暗的,被雨水打湿了的泥土散发出一股特有的味道,被夜风卷席着从窗缝里倒灌进来,让人觉得平添几分凉寒。到底是入秋了,一天更比一天凉。明珠翻了个身,气势汹汹地小声嘟囔了几句,他侧耳去听,只听她道:“是我的,是我的,宇文初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他亲娘也抢不去。”

宇文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陡然失笑,心里那点酸意闷躁之感也淡了。她是什么性子他清楚不过,哪怕就是心里还有些怅然难过,也断然不会再和宇文佑有什么了。一边巴不得她冷酷无情,一边又觉得若她是个一点旧情都不念的,对自己也未必能真心到哪里去。自己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吗?

正胡思乱想着,明珠似乎是觉得有点冷了,毫不客气地朝他靠过来,直接就把一双有些冰凉的脚蹬到腿上捂着,还嫌他的姿势让她不舒服,翻来覆去地使劲折腾了几回,头朝里横过来,直接把脚蹬他肚子上了。

傅丛家的这个女儿,可真是没规矩,难道她小时候没有人教过她,睡要有睡相吗?敢情就当他是个暖手暖脚的汤婆子呢,除了暖脚的时候有用,其他时候就不放在心上。宇文初有些不高兴,没好气地把明珠的脚给拿开了,偏她睡着了也脸皮厚,拿开一会儿又放上去,如此反复再三,他也折腾累了,干脆懒得管她,随她去了。

次日清早雨收天晴,明珠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晃了会儿神,正要叫人进来伺候她更衣盥洗,突然就看到了身边躺着的宇文初。宇文初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似乎是还睡得很熟。

真是难得啊,这个人好像经常是她醒过来时,他已经外出办差理事了,就算是今天答应陪她游园子,他也该早就醒了等着调戏她的。这样睡得熟,莫非是生病了?明珠想了想,伸手去摸宇文初的额头,摸不出什么来,也不见他有反应,就又弯下腰去将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并不见发热,那这是太累了?明珠收回手,小心翼翼地从宇文初的脚边爬出去,准备让他多睡会儿,刚翘着屁股爬了两步,脚踝就被宇文初给握住了。

“早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握住她脚踝的那只手就像滚烫的铁钳一样,好像有一簇火苗,从那个地方燃了起来,再沿着血脉一直燃到人的心里去。

“殿下若是还想睡就再睡会儿。左右今日无事。”明珠蹬了蹬脚,见他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只好转过身来面对他坐着:“殿下是要我陪着您吗?”

这会儿倒是知情识趣的,宇文初沉默地打量着明珠,十七岁,花苞初放的年纪,哪怕就是头天晚上伤心着,却也不见有任何憔悴,睡一觉起来就神采飞扬的,明媚得如同一朵初放的栀子花。他突然很想狠狠地将这朵栀子花揉出汁水来,于是他拽住明珠的脚踝使劲一拉。

明珠正四平八稳地坐着,突然觉得脚踝一紧,整个人就往后一仰,顺着锦缎被面朝宇文初那边滑了过去。尚未来得及表示抗议,他已经翻过身来覆上了她,再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真的是用咬的,明珠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想骂人他又堵着她的嘴,想打人刚动了一下手就给抓住了,于是恶向胆边生,反过来也恶狠狠地去咬他的嘴,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宇文初低低地笑了起来,随即越笑越大声,松开她整个人仰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第238章 月光台?

这是疯了吧?明珠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宇文初一会儿,见他仍然笑个不停,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殿下?你病了么?”

她这话问得十分真心,却不想宇文初止住了笑,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骂本王!”

是在找茬吧?是在找茬吧?明珠盯着宇文初看了片刻,确认他一切正常,那就的确是在找茬了!当即也火了:“殿下这是想吵架呢还是想打架?”

宇文初傲慢地斜睨了她一眼:“你想怎样?我都奉陪!”凭什么他一整夜辗转反侧,和个怨女似的患得患失,各种想各种比对,她就睡得天昏地暗的,醒来后就没事儿似的,精神抖擞。真的是气死心小的,笑死心大的么?

哎呀呀,还奉陪呢,果然是疯了。明珠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吵是吵不过他的,打更是打不过他的,怎么都是自己找气受,自己找亏吃,干脆默不作声地收回手脚,又要溜下床去。

宇文初见她居然连最拿手的吵架打架都不屑于和自己对着来了,于是更憋气,抓住明珠不许她走:“你敢走我和你没完!”

还讲不讲道理了?看来这人和人还是不要太熟啊,看看,一熟悉,原本沉默寡言的英王一下子就变成不依不饶的泼妇了。明珠深吸了一口气,本是要发火的,抬头对上宇文初的眼睛,里面并没有她以为的厌恶和愤怒,反倒好像憋着一口气很委屈似的,突然就觉得心软了,不就是想要她陪陪他吗?说出来会死啊。男人也是人嘛,都会觉得累和委屈的。当即十分大度地坐起身来轻轻环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只是浅尝辄止,一触即分,宇文初却觉得,心里憋着的那点求而不得的委屈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明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没有半点睡相。”

明珠承认:“嗯,我被惯坏了。”

“你一整夜都把脚蹬到我身上,还要蹬稳了才使劲儿地踹一脚!”宇文初指自己的肚子给她看:“这里,挨了至少三脚,五脏六腑都要给你踹坏了,我是你的仇人吗?”

明珠有些怀疑,却又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从前,她可是半夜里一脚狠狠踹在宇文佑脸上的,宇文佑为此抓住她疯狂地把她摇醒,二人大吵了一架,差点没把床给拆了。想到这里,明珠就又多了几分心虚:“殿下怎么不叫醒我?”

宇文初看到她脸上的心虚,心气略平了些:“看你睡得那么熟,不忍心!”

不忍心。明珠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不想给宇文初看见,就把脸转到另一边去,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泪意,低声道:“那殿下也可以换张床睡嘛。我把隔壁厢房里收拾出来做了个小书房,里头铺了床,卧具也很精细的。”

宇文初起身下床,淡淡地道:“这是我和你的床,我哪儿也不去。”说着走进净房里去了。

明珠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心情渐渐地明媚起来。既然他不肯走,那她就要可劲儿地蹬他,现在还只是秋天呢,等到冬天天更冷的时候,她就把脚整夜地捂在他怀里,谁愿意用汤婆子啊,热的时候烫人,冷了又冰又沉,怎比得这般舒服?

“还发什么呆?早膳都要凉了。”宇文初从净房里出来,见明珠还坐在镜子前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角勾着,一脸的不怀好意。也懒得去探究,直接叫素兰等人进来伺候明珠梳洗。

早膳全是粗粮,传说中宇文初隔三天必进一次的粗粮。明珠在伺膳嬷嬷幸灾乐祸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的吃了半个杂面饼子,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宇文初把她吃剩下的半个杂面饼子拿过去吃了,也没有强迫她吃,只道:“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平时油腻精细的东西吃太多,对身体并不太好。”

他吃着她吃剩下的半个杂面饼子,一点都不嫌脏,不知不觉中就透着一股子只有两口子才能有的亲近之意。明珠默默地又喝了半碗杂粮粥,等到放了筷子,就见宇文初冲她笑得格外温柔。

明珠就想,她和宇文初这对夫妻,一点都不像当初和宇文佑的水火不容,好像生气也莫名其妙,和好也莫名其妙,但是比她刚进门时想象的好很多就是了。目前为止,她对宇文初这个丈夫是很满意的,就是小气了点。

等到明珠登上画舫后,她就明白宇文初今天为什么会特意带她来游园了。画舫上摆了一张长案,案上压着一张图纸,图纸上的月华台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般高不可攀,飘渺壮观。李全新笑得谄媚极了:“殿下要为王妃修一座高台呢。”

是为她修的?那前世时他又是为谁修的?明珠将指尖轻轻触着“月华台”三个字,忍不住把声音放轻了:“殿下,这字是您写的吧?”

“是啊。”宇文初站在画舫上,十分认真地指着正中那片水域道:“地址选在此处。到时候要把这一池水全都放干了。”分明是随意一指,看上去却像是指点江山似的。

“想必一定会很威武雄壮。”明珠仰头朝他一笑,柔声道:“能不能换个名字啊?”她不管前世时他是为谁修的,但这次他既然是为她修的,那她就不许再叫这个名字。也许换个名字,将来也会不一样了。

“为何?你觉得这名字不好?”宇文初见她笑得讨喜,便问道:“那你觉得叫什么名字才好?”

明珠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来,就道:“月光台如何?”

话音刚落,宇文初就笑了起来,明珠见他只笑不语,气道:“意思也差不多,为什么笑?”

宇文初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王妃不知本王最爱什么吗?叫月光台,就是说每个月都要把钱给花光了,不利于聚财,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