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高兴,明珠当然感受得到,她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道:“我不喜欢江珊珊。不管她多么有才,母妃多么喜欢她,我都不要她入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殿下您在我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的。”

宇文初“嗯”了一声:“知道了。”

明珠打个滚:“突然不想赚江珊珊的钱了。”

她又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宇文初不露声色地道:“不是赚得好好儿的么?怎么突然不想了?你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前头投的本都还没回来呢。”

明珠撒赖:“我看她不顺眼,她不是还想制造那什么床弩吗?简直是痴心妄想。把她的财路给她断了,看她还怎么折腾!”

宇文初便点了头:“嗯。随你的意思吧。”顿了顿,又加了一条:“但只有一条,不许亏本。”

又在给她出难题了!她只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直登登地杀过去,只图痛快,把江珊珊杀得一败涂地就好了,哪里管得什么钱不钱的,偏偏宇文初这个舍不得钱的还要给她出难题。

明珠噘起嘴来撒娇:“是我的钱,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宇文初皱眉:“不行!你的钱将来要留给我们孩儿的,不许你乱花一文!快去想办法!损人不利己,又有什么意思?要的是损人利己,损人利己,懂吗?”

第278章 撕

损人利己,损人利己……明珠撑着下颌冥思苦想,想了半日才招郑嬷嬷过来:“让人再去下几笔大单,交货日期要尽量压缩,就说要得急。”

郑嬷嬷道:“若是要得急,对方铁定要涨价。”

明珠笑道:“涨就涨吧,但是契书里可要写明白了,违约金跟着一起涨。”

郑嬷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领命去了。

平女史和周女史二人的结果也来了,周女史嘴硬,坚决不认自己知道莲生的异动,只认自己御下不严。这种事情,查无对证,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抓不住实质的罪证,罚也不好重罚。

明珠想了一回,觉得宇文初的办法真是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你扔进水里去泡泡醒醒神。从水里捞出来,什么体面都没了,就算是没有去掉品级,仍然做着女史也比一般人好不到哪里去。这叫先下手为强,她记得了。

因为北苑的实际控制权控制权已经落入到她的手里,明珠的气度也很大:“既然这么着,那就以连带之罪和玩忽职守来罚,供给减两等,十板子,禁足半年。”

李全新默默地记下来了,又问平女史。

平女史呢,最多就是一个知情不报,趁机捣乱,且也是都被罚过的,明珠胖手一挥,也给了她个类似于周女史的惩罚:“都一样吧。”大概平女史会觉得不公,罚得太重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不打算收了她二人的命,那就让她们继续撕吧。

李全新又道:“按照府里的规矩,打板子时都是要……”下面的人打板子都是要扒了裤子打的,如果要整死周女史和平女史,这个办法最好了,只要明珠装晕装不知道,底下的人自会去办好。

“不好。始终是伺候过殿下的人,留几分体面。也不必当众打了,就在她们房里打,让她们记住这个教训就够了。”明珠果断摇头,宇文初已经将她们扔进水里去洗过冷水澡了,要说体面早就没有了,扒光这俩人,丢的是她和宇文初的面子,而不是别人的。除非是真的想要她们死,不然就不能逼得太狠,一点余地都不留,那也相当于不给自己留余地了。不如让她们好好痛上一场算了,等到半年之后再放她们出来,她在这王府里也该真正站住脚了。

李全新就觉得,新王妃真的是很善良。这个善良当然是相对的,不是说她就是个大善人,而是心正,值得他追随。他跪下去,给明珠行礼:“老奴还有一事要禀。”

他平时虽然谄媚得很,但这么五体投地的,明珠还是第一次看到,便笑道:“李总管不用客气啊,有什么就说吧。”

李全新道:“请王妃也惩罚老奴吧。这件事里,虽说是周、平二人牵头做的,但老奴担着这个总管之职也有失察之罪,不罚老奴,不能服众平人心。这叫一碗水端平。”

明珠的眼睛亮了起来。自请受罚,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在家里时也曾遇到父兄的心腹为了维护父兄的利益,自己站出来请罚的,没想到今天也有人为她考虑,主动站出来请罚。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了李总管的一片忠心。李全新失职失察,罚俸一年,留职察看,十板子。”

罚的钱,暗里可以补上,挨的打,也有轻有重,无非就是躺床上养些日子罢了,自己吃不了亏。李全新以头触地,大声道:“谢王妃恩典。”却行退下,大张旗鼓地去湛然堂领了罚,然后再由人抬着,哼哼唧唧地去宣布周女史和平女史二人的惩罚决定。

周女史和平女史被共同关押在南边的一间小屋子里,两个人都被褪去了簪钗华服,只着了最普通的布衣。又都是一夜未睡,心事重重,难免形容憔悴。

平女史恨周女史:“若不是你嫉恨王妃,放纵莲生,想看王妃笑话,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殿下是什么人?会容得你兴风作浪,由着你摆布吗?”

周女史压根就不理她,只管端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

平女史得不到回应,口干舌燥的也不想说了,然而还是不甘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连我都不能比呢,还敢和王妃比……殿下是要瞎了眼才会看得上你。”

这话极大的刺激了周女史,周女史猛地站起身来,朝平女史逼近几步。平女史被她眼里散发出来的凶光吓着了,手足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强撑着站稳了,冷笑道:“怎么着,你想打架是不是?冷水没喝饱?告诉你,老娘没得了好,正想和你打一架出出气呢。”

周女史却站住了,垂着头走到另一边,看着墙壁道:“我没有错,如果王妃容不下我,我便以死谢罪。”

平女史怔了一会儿,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死不认错别人就不知道了?你是想要逼得太妃娘娘为你说话吧?最讨厌你这种心机深沉的人了。当年若不是你陷害我,殿下又怎会让我独守空房这么多年!”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平女史忙收了哭声,谨慎地站起身来。房门打开,李全新叽叽歪歪地被人扶进来,哼哼唧唧地要给她二人行礼问安:“得罪两位女史了,老奴玩忽职守,刚领了罚,礼数不周,要请两位女史恕罪。”

平女史听这意思,李全新都挨了罚,自己和周女史更别想得到什么好了,当即“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跪到地上苦苦哀求:“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公公替我向王妃求情……”

李全新看向周女史,后者虽然没有开口求情,但也是神色惨白,满满都是绝望。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道:“得了,王妃不是恶毒的人,心胸宽大着呢,领了罚,两位女史还是女史,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

还要留着给英王府装点门面呢,怎能轻易就让你们死了。不然宫里宫外的说起来,还不是要说王妃苛刻不能容人,总不能见着个人就把昨天的丑事拿出来说一遍吧。

第279章 理

处置好了府里的琐事,江珊珊那边也接了单子,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也不能传进英王府里来,明珠觉得自己应该进行下一步了。宇文初问她究竟怎么打算的,她也不说,就只是笑:“我在等一个机会,殿下就不要再追问了。”

宇文初见她贼兮兮的,眼睛还亮晶晶的,心知她约莫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因此也就不再追问。他也在等一个机会,就等这场暴雨落下来,然后形成内涝,好名正言顺地排查京中各处的下水道,顺便再把各处的水井给摸一摸底。

他总觉得,就算是中山王筹谋多年,但始终人不在京中,有些事情也是鞭长莫及,要做到这么多隐秘的事情,这京中必然有个内应。而且这个内应,还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至少得有一定的权势,才能瞒得过这京中大大小小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做下这样四通八达的密道而不为人知。

宇文初想着这些心事,明珠既然在努力想办法,他也就没有过多的干涉她。反正行会里有他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瞒不过他,总不至于让明珠吃亏就是了。

明珠吃了睡,睡了吃,闲的时候就是写写画画,往往是写好了画好了就又把纸张撕了烧掉。这样安然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早上,宇文初很早就出了门,临行前特意交代明珠:“今天没事就不要出门了,会下大雨。”

明珠昨晚被他折腾得够呛,眼睛都还不能争开,听见他唠叨只觉得很烦,抱着枕头哼哼唧唧:“困,我困~”也就是对着他才有这样的耐心罢了,换了其他人,她那爆起来就没边的起床气早发作了。

宇文初看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低声交代了素兰和香篱几句,自去办他的大事。明珠一觉醒来,隔着窗子往外看,见天空蓝盈盈的,云彩都不怎么见,想起宇文初的话,就笑了:“下什么雨啊,他也会有失算的时候。”

素兰等人伺候着她用了早膳,又上了茶水,方才通传道:“王妃,苏叶和苏籽两位姑娘过来给您请安。”

苏叶和苏籽从周女史手里接过北苑的管理权也有几天了,明珠也想问问众姬妾对于周、平二人这件事的风评如何,便道:“让她们进来吧。”

苏叶和苏籽含着笑进来,先给明珠行礼问安,再规规矩矩地在杌子上斜签着身子坐了,闲扯了两句,才开始禀报北苑里的事情:“平女史和周女史这两天都挺安静的,大家也没说什么,没人敢生事,都老实着呢。李总管另外拨了人到两位女史那里去当值,妾身按着王妃的吩咐去看过,两位女史衣食用度都还好,身子也好,无人敢刻意怠慢。”

这就够了。明珠勉励了苏叶二人几句,打发她们退下,李全新又来了,喜滋滋地先谢过明珠赏下的棒疮药:“王妃送去的真是好药,老奴本是疼得连觉都睡不安稳,用了王妃这药,真是神了,今天就大好了。”又压低了声音道:“朱总管还在床上躺着不能下地呢!”

明珠心情好,微笑着和李全新商量:“重阳节眼看着就要到了,之前殿下尚未成亲,即便是有所疏漏大家也不至于苛责,但如今我已进门,就再不能出一点纰漏了。先打听宫中今年是打算怎么过的,送到各宫各府的礼物循例加一成,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务必精心,礼物备好之后,我要亲自捡视。”

说起来,这还是新王妃第一次真正料理家务,李全新很是赞同她那句“循例加一成,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可不是么,如今局势复杂,傅氏与英王府联姻,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怕的是没有差错揪不着错处。

礼物若是比照着去年的旧例来,多少会被人说是新王妃小气,但加了一成就不同了,既堵住了别人的嘴,又不至于增加太多的支出;不求新颖别致,但求稳妥无错,这更是对的,过得去就行了,何必招人关注?

李全新赞同道:“王妃说得是,老奴先下去把礼单理上来,再送过来给王妃定夺。”

明珠一笑:“如此,有劳你了,记得字写好一点儿,我还要给殿下看过的。”

李全新心悦诚服了,这才是正经的女主人样呢,先有主张,安排妥当了再给殿下过目,殿下不但可以少操许多心,还可以把关,夫妻俩有商有量,会是兴旺之相。于是眼睛笑起褶子来,讨好道:“王妃真是贤惠,从前殿下就顶讨厌这些琐事,如今可好,他老人家省心了。”

明珠一哂,说道:“殿下正当壮年,什么老人家啊,没得把他给说老了。”

李全新赶紧赔笑:“那是,那是,殿下英武年少,与王妃年貌相当,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忽见郑嬷嬷在帘子外露了个头,李全新猜着是有事,便寻空退了下去,郑嬷嬷快步进来,凑到明珠跟前小声道:“长兴侯府在京郊的庄子出事儿了。”

因为订单多,货要得急,所以江珊珊的工坊没日没夜地赶工,烧碱是制作胰子的关键之物,使用时却有讲究,年老有经验的工匠都知道,不能把水倒入固体烧碱之中,而是要将固体的烧碱倒入水中,不然会发生剧烈的沸腾喷溅,烧碱又有强腐蚀性,沾上就得倒霉。

出事儿时,正逢有经验的老工匠累得不成了,换了年轻的学徒上去。两个学徒打着呵欠,半闭着眼睛,把整整一缸水倒进了装着烧碱的缸子里,然后事故就发生了。两个学徒工一个眼睛瞎了,一个一张脸都毁了。

按理说,长兴侯府势力也不小,要摆平这么件事也不是什么大难事,哄哄骗骗,再吓一吓,给点钱就好了。偏巧的,为了防止配方泄露,江珊珊选的管事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平时就对这些匠人严加看管,稍有违规不听话时就是非打即骂。此刻见了这样的惨事,不但没有救人为重,反而先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激起了民愤。

第280章 刺

众工匠都知道这玻璃和胰子在外面卖得贵,自己一群人日夜辛劳,十天半月也不得回一趟家,什么都受限制,收入却只有那么一点,养家糊口是够了,但论到富裕是远远不能,还被压迫得气都喘不过来,心里早就有所不甘。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哪里还能忍得住,怎么都要闹上一场才甘心。

群情激奋,再加上傅明正派去潜伏其中的钉子伺机挑唆组织,一场纷争就此生起。而长兴侯府的管事和守作坊的护卫又岂是等闲之辈?肯定是要借助权势,穷凶极恶地把事情给弹压下去。有心的对上无心的,终于闹得不可开交。

等到长兴侯府的管事发现事情不对劲,使人报回长兴侯府,江珊珊点齐人手再赶到时,事情已经失控了。工坊被工匠们砸了,还没来及打包送走的玻璃制品被砸成粉碎,那些样式可爱的香胰子们被扔在地上、水里,踩的踩,泡的泡,完全毁了个干干净净,高价买来的各色原料也被糟蹋得差不多了。两边的人马各有损伤,好些人都挂了彩。

江珊珊被一群护卫管事护在中间,声嘶力竭地想要安抚群情激奋的工人和匠人:“伤了的人一定能得到很好的医治,抚恤金也很快就会发下去,大家先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有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好好谈嘛。”

有人听说什么都有,就想散去,偏有人不愿意就此罢休,大声喊道:“再多的钱也不能换回小老五的眼睛,再多的钱也不能换回强子的脸,还有柱子他们的胳膊和腿……这会儿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怕我们不肯接着干活儿,等到咱们把货赶出来,只怕立刻就要翻脸不认的。还记得才出事儿的时候,周二是怎么说的吗?不但不救人,还说都是我们的错。可也不想,这样没日没夜的加工赶工,谁能撑得住不出错?”

“不要相信她的话,这会儿说得好听,转过头就要抓人算账的!”

“先把人治好!先把周二交出来!”

“东西都砸了,必须说清楚今天这事儿究竟是谁的错!不然转过头来算账怎么办?”

“要想我们算了也行,赔钱,让管事赔礼,还要立下字据来,既往不咎……”

“大家别急,平心静气地听我说。”江珊珊心里明白得很,这事儿一定是有人在暗处煽风点火,不然平时乖得和绵羊似的小工匠们哪里就突然有了这样大的胆子?原本她还觉得,在这古代,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特权阶级很了不起,普通百姓如同蝼蚁一样的,哄吓哄吓就乖得和绵羊一样,如今看来,这些蝼蚁们被挑唆之后也是格外疯狂不好收拾。

但这算什么?比这样更失控的场面她都见过,虽然不是当事者,但她也在一旁观看着也算是学了几招。江珊珊自信能有能力解决这事儿,擒贼先擒王,抓住要害的,再分而化之,很快就能把这群乌合之众给弄散了,再把真凶抓出来。

江珊珊示意随她而来的大管事出面:“这样闹嚷嚷的也说不清什么,这样吧,伤者先送过去给大夫医治着,你们选几个人出来和东家谈。一切都好商量,东家最是良善讲理不过的,难道还能让大伙儿吃亏不成?”

众人闹嚷嚷的,七嘴八舌的就是推不出领头人来,原因无他,大家都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害怕自己出了头,转眼就会成为被报复的那一个。

一群怂货。江珊珊冷笑了,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敢站出来的一定会倒霉,这会儿她不收拾他们,过后也要收拾他们!厂房设备成品都被毁了,眼看着是按时交不出货了,赔是一定要赔,但这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不然这些工匠流落出去,落到别人手里替人做了嫁衣,那才是真正赔得血本无归!

眼看着镇住了场子,没人敢带头和她呛声了,她才施施然发了话:“怎么,没有人敢出来和我谈吗?我又不会吃人,一切都好商量。”眼睛一瞟,自然有人给她摆好了桌椅,还上了茶,她姿态优雅地坐下来,翘起兰花指,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微笑着道:“你们都不肯说,那我来说说。”

“知不知道律法是怎么写的?就算是伤了人出了事,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好了,底下的管事办错了事,自然有府里的规矩和律法收拾他,你们这样打砸烧杀的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这是天子脚下,可不是蛮荒化外之地……”

江珊珊一边说,一边打量众工匠的表情,见很多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来,不由得越发得意,她就知道这群傻缺胆小如鼠,就算是一时热血上头,过后也会后悔害怕。普通人敢和侯府斗的人没几个,至于隐藏在后面的那个人,不能煽动利用这些人,他还能做什么?

她只要把人心收拢,趁机把这些匠人压制在手里签成长契死契,那就算是把坏事变成好事了,赔就赔吧,只要还能握住这桩生意,不愁不能东山再起。看来是该另外找个强有力的靠山了!

“你们信不信,我这就去报官,把你们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江珊珊笑嘻嘻的,“想一想,你们家里人会怎么样?”

原本以为会有人立刻求饶,却没想到不远处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叫:“走水啦!走水啦!”紧接着一阵浓烟被突然刮起的狂风吹过来,呛得江珊珊一阵狂咳,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用力抹了眼泪一把,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库房腾起火光来,在渐渐变得阴暗的天色下显得尤其刺眼。

“救火!”她刚喊出这一声来,就又听到不远处一个妇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死人啦!死人啦!小柱子被他们打死啦!”

死人和没死人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江珊珊眼皮一跳,失态地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妇人厉声道:“堵住她的嘴!乱嚷嚷什么?”

侍卫还未来得及动手,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向着工坊的管事周二冲过去,白光闪过,周二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281章 杀

狂风大作,空气里满满都是潮湿的气味,倾盆大雨将至,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由不得生出几层烦恼闷躁来。傅明正拥马站在刚收割完庄稼的田野里,仰头看着远处长兴侯府别庄里随风扶摇直上的那几缕浓烟,唇角忍不住地勾起来:“可惜了,倾盆大雨将至,很快就会就把这场火给灭了的。”

蒋铎紧紧跟在他身后,轻声道:“四爷既然知道今天要下雨,又何苦放这一把火?”

傅明正笑而不语。

今天要下暴雨,让他想办法把京中几个要害的下水口堵住,以便形成内涝,是宇文初说的。

让他派人混进江珊珊的工坊里,等待时机抓住漏洞,煽风点火造成混乱,让江珊珊的生意做不下去,是明珠说的。

这两口子都爱支使他做事,可是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他也怕麻烦,那就只有把两件事一起办了。宇文初做事有成算,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他就不自作主张了,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免得打乱了宇文初和父兄的部署。

明珠心软没有经过事儿,差了那么一股子狠劲儿,那就由他来替她做那把锋利的刀,想要江珊珊这里彻底乱掉套,不死人怎么行呢?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给人以压力,才能做出好文章大文章。苦主抬着尸首往衙门前一站,一哭,一嚎,一告,长兴侯府和江珊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明珠要让人去逼债要赔偿也好,收编这些工匠自己开作坊也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同时,有江珊珊这件事儿吸引那些人的目光,就没有几个人会去注意到排查下水道的事情。或者说,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敢站出来阻止排查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中山王那老贼的人!

傅明正心怀喜悦,高高兴兴地伸出手去,接住了一大滴从天儿降、黄豆大小的雨点。这雨来得好啊,雨下得越大,江珊珊派去求援的人就不能把官府中的人及时带过来,江珊珊自己想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事儿,顶好被围困在这庄子里出不去,再出点什么事儿,弄得衣衫不整,失了名声贞洁什么的,看她还怎么有脸去勾引宇文初!顶好出家去做姑子!

小厮敏儿忙着给傅明正披上了油衣斗笠,蒋铎也劝他:“四爷,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咱们赶紧回城去吧。”

要不是还有其他后续的事要去做,傅明正真想留在这里就着雨,远远地看一下江珊珊的艰难挣扎。

他觉得自己真是与众不同,家里几位兄长都会怜香惜玉什么的,就连明珠也会看到小白脸儿长得好就会格外多看一眼,唯有他,这个小娘养的,到底和夫人养出来的不一样,他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也不知道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他只知道,该杀不该杀,该做不该做。

生了一副冷淡的肚肠,又有一张恶毒的嘴,实在是没有几个姑娘配得上自己。傅明正高高兴兴地淋着雨,带着一群人马迎着雨朝京城冲去。

倾盆大雨转瞬而至,瞬间就把江珊珊浇了个透湿,若是平时,她还会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什么的,但在此刻,她满心都是仇恨和怨愤,以及穿越之后从未有过的恐慌。

她被长兴侯府的护卫们护在中间,他们奋力保护着她不让她被那些以为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了的红眼工匠们冲击,然而在狂风暴雨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困难。她身不由己,被他们推搡着,好几次险些站不住脚,差点跌倒在泥地里,她又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地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要怎样应对。

场面再次失控是在周二被杀死之后,两方人马上演了械斗,看着好像是工匠们群情激奋,长兴侯府的人迫不得已还手自卫,实际上她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今天遇到了可怕的事情,真正的工匠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作乱的都是对方的人,他们就算是不要她的命,也是要趁机坏了她的名声,她太轻视对方的决心和狠心了。

幕后的黑手其实不难猜,除了傅氏不作他想。傅明珠突如其来的敌视,突然暴涨的原料价钱,放眼看去,整个京城里能有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傅氏没有其他人,也许宇文初也参与其中了。她之所以忍了,那是因为不能不忍,今天她吃了多少苦头,将来就会无数倍的奉还回去。

不就是害怕她去做那个英王侧妃吗?江珊珊忿恨着,咒骂着,他们越是想要她倒霉,她偏就不如他们的意。她左右看了看,见雨水淋得大家都没有太注意她,包括最忠心的牧笛也在十分困难地抹脸上的雨水,张着嘴呼吸。

机会就在此刻,她脱下外衫翻过来顶在头上,灵活迅速地穿过人群中的缝隙,朝着外围跑过去了。跑到外面,她也不去钻马车,而是拉了一匹马过来,利落地翻身上马,准备朝外面冲去。刚坐稳了,衣袖就被人抓住了,是牧笛发抖的声音:“姑娘,姑娘……”

原来牧笛看到她逃出来,也跟着她一起跑出来了。牧笛没有她的本事,不能骑马,只能揪住她的衣袖苦苦哀求她带自己一起走。

江珊珊的目光闪烁了两下,眼看着有几个护卫发现了她的踪迹并且往这边杀过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示意牧笛:“你抓住马鞍爬上来。”

然而牧笛虽然是丫鬟命,却是小姐的身子,被娇养惯了,怎么都爬不上这马背。江珊珊有些不耐烦,但看在她平时十分忠诚的份上容忍了。偏在此时,雨雾中有人朝着他们冲过来,拉住了她的马缰不许她走,同时伸手去拉扯她,大声朝人群里喊:“她要逃走了,她要去叫官兵……”

就有好几个人闻声围上来,牧笛吓得大哭起来,牢牢抱住江珊珊的大腿喊救命。这个没用的东西!不能帮忙也就算了,还拖累得她不能动弹。江珊珊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动作迅速地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短刃,转过身去对着牧笛的手背狠狠刺了一下,牧笛吃痛,尖叫一声,滚落于泥泞雨水之中。

第282章 凉

江珊珊摆脱了牧笛的拖累,整个人都得了自由,她动作不停,俯身弯腰,对着揪住她马缰的那个人横扫过去,只是一下,滚烫鲜红的血便从对方的颈部喷射出来。而她早有准备,侧身拉马两腿狠踢马腹,马儿嘶鸣一声,高高仰起前腿,后脚踏在了牧笛的身上,避开了那喷射而出的鲜血。

待到马蹄落地,那个试图阻拦江珊珊的人已经圆整着双眼,跪倒在地上,再往后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江珊珊看一眼混乱的人群,朝着大门处奔去,同时向着朝她聚拢过来的几个护卫厉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

听到她的呼声,有几个护卫总算是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寻到了马,丢下了烂摊子,护着她往外跑走。江珊珊坐在了马上,又有护卫护着,心里有了底气,也不管那些人听得见听不见,声嘶力竭地道:“官府的人就要到了!你们要做强盗土匪吗?”

既然她已经死不了了,这些人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闹下去的必要,不然闹得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幼帝再怎么小,始终也还是皇帝,自己再怎么无权无势,到底也还是长兴侯府的嫡次女,宗室和勋贵们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见她已经逃到了安全的范围外,沸腾的人群渐渐平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样的安静。江珊珊的目光仇恨地扫过人群,仿佛想要把这群胆敢冒犯她的人全都记下来,然而雨水太大,她始终不能看清楚这些人的眉眼。

她带来的护卫再多,始终也敌不过这许许多多的工匠学徒,何况里面还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敌人等着趁机作乱。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得赶紧逃回京城去,她当机立断,用力一夹马腹:“走!”

狂风暴雨里,牧笛在泥泞血泊之中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来,她的腿骨已经被江珊珊的马给踩断了,痛不欲生:“姑娘……”

江珊珊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死不足惜,但是如果死不掉,把自己的那些秘密泄露出去,那就不好了。她招手叫过一个护卫来,低声道:“你去看看,如果能把牧笛救回来,那就救她回去。若是不能,就不要留她在此受辱并痛苦了。”

那护卫是长兴侯的心腹之一,听到这话就明白了,牧笛成了这样子,已然是很大的拖累,谁带她谁倒霉,而没有人愿意折在这里。主人都不愿意救她,谁还愿意救她?等到江珊珊带着人走远,他纵马回去,牧笛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激动地朝他伸出手,他却面无表情地抽出长长的刀,朝着她使劲砍了下去。

血光一闪而过,牧笛睁着大大的眼睛歪倒在了冰冷的泥泞里,她至死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向来待她和蔼可亲的二姑娘竟然会要了她的命。她是那么的忠心耿耿,什么都为二姑娘作想,就连刚才二姑娘用刀刺她的手,马蹄踩断了她的腿,她也不怪二姑娘,因为二姑娘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为什么还是要她死呢?就算不能带她走,由着她自生自灭不也好吗?

江珊珊一路纵马狂奔,雨是那么的大,狂风卷着雨水倒灌进她的耳眼口鼻里,令她险些就要窒息。她强撑着,疯狂地催动马匹狂奔,然而道路泥泞难行,马匹也惧风雨,终于是不肯走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雨,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傅明珠,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天要黑的时候,雨终于小了,明珠坐在长廊上,趴在扶手上看着院子里发呆。雨水汇集成溪流,从房檐上哗哗地流淌下来,形成了一道水帘,被灯笼的光照着,看上去晶莹璀璨的,华丽得很。院子里的花木全都被风雨糟蹋得不成样子,满地枝叶和细碎的花瓣。

“越来越冷了。”一阵冷风吹来,明珠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了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的宇文初,就叫丫头们过来问:“殿下早起有没有带油衣和斗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