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许久不发一言,明珠握紧拳头,就是这东西,就是这东西害得傅氏那么惨,这次它终于握在她们的手里了!

“殿下,属下方才亲自查验过了,射程足足的一千步那么远!”敬松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禀告,语气里的高兴和满意遮都遮不住,“贺喜殿下得此神器!”

宇文初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大家都辛苦了,宰羊杀猪,肉米管饱,不许喝酒。违令者斩!”

敬松高兴地走下去传令,宇文初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明珠和傅明正:“想不想去土墙那边看看?”

明珠求之不得:“当然是想的。花了这么多精力和金钱,总得仔细看一看才是。”

宇文初看她一眼,并不多话,而是对着傅明正做了个请的姿势:“四舅兄请!”

傅明正难得严肃正经地也给他回了一礼:“殿下您先请。”

明珠在一旁看着,就瞧这两个惯会口是心非的人到底要互相谦让到什么时候。谁知宇文初居然再不谦让,朝傅明正点了点头,直接走到她跟前来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就往台下走。

高高的石崖因受震动,垮落了一大片石块土堆,中间还夹杂着许多灌木杂草,宇文初走到还有五丈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不许他们再往前了,半剪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这个地方我们之前进行过两次实验,加上这次一共三次了,山体早就松了,不好往前,不然突然垮塌了就要命了。”

宇文初道:“你们第一次射击的时候,垮塌下来的土石有这么多吗?”

半剪知道他是怀疑这床弩的威力没有这么大,连忙道:“第一次肯定是没有的,但也很吓人,殿下请看这土层的颜色,分干湿三层,最下面那层就是第一次的了。”

宇文初就看向傅明正:“四舅兄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查验?毕竟这种事,将来上了战场就是千万人的性命的,马虎不得的。”

傅明正带了几分傲然之意,淡笑道:“殿下万金之躯尚且不惧,我又如何能惧?”言罢率先大步往前去了。

宇文初笑笑,也紧跟其后,快步而去。

怎么都没人问她意见的?明珠忍不住大声喊道:“你们是傻的啊,不知道那个土石都是松动的,随时可能会垮塌吗?”

傅明正并不理她,紧抿着唇,目光坚毅地勇往直前,宇文初倒是停下来朝她微笑着挥挥手,然后回头继续往前了。

明珠急得跺脚,想往前又不敢,不往前又恨不得把这两个发蠢的男人抓回来,她真是不晓得这两人到底在比什么。比谁更胆大,谁更傻吗?于是只好叫道:“快去快回啊!”

半剪也没胆子往前去,蹲在她旁边小声道:“王爷是个好样儿的,四爷也是个好样儿的。你看大家伙儿都觉得他们是真英雄呢,多崇拜他们啊。”

男人的世界她不懂,明珠心里担忧那两个人的安危,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想做个好样儿的,我不拦着你。”

“开什么玩笑啊,像我这样的天纵奇才怎能冒冒失失地去送死?我可比不得殿下,他是有金龙护体的,寻常伤不着他。也比不得四爷聪明,身手敏捷……”半剪絮絮叨叨的,“这个地方真是无聊啊,鸟不生蛋的,见不着人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酒也不见一滴。咦,对了,你给我带好酒来了吗?”

明珠耳尖,一下子就抓住了“金龙护体”这个关键词,立即道:“当然有!稍后我就让人拿来给你。现在先和我说说,你怎会说殿下是有金龙护体,寻常伤不着他的这种话啊?”

半剪奇怪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啊?你居然不知道?”

明珠轻轻踢了他一脚:“我为什么一定会知道?快说!”

“你是他妻子啊,按理说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半剪还要继续唠叨,被明珠一脚踢到脚踝上,只好指着远处那一群强壮的床弩手道:“呶,就是他们说的,他们私底下都在说,英王殿下身边有九条金龙护体,寻常毒物刀枪都是伤不到他的……而且他们私底下都很是敬重英王,那天我们府里有人不小心说错话,其实他不是故意的,但听上去就好像是拿英王开了句玩笑,差点就给人杀了。幸亏他们领头的那个厉害,硬生生把事情给压了下来,这才相安无事。”

明珠打了个寒颤。九条金龙护体啊,寻常毒物刀枪都不能伤到他……这传得神乎其乎的,是要害人啊。就算是能参与建弩试弩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死士和心腹,这样也太过了。这个宇文初,和她以为的那个宇文初,越来越不一样了。

明珠担忧地看向远处,宇文初和傅明正已经走到山崖下了,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看看戳戳,互相交流了几句便折身走了回来,一路都在低声说笑,宇文初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傅明正的肩头。就算是隔了那么远,她也能看清楚宇文初脸上那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表情,而傅明正也很是愉悦。

第339章 闯入

晚饭很简单,但是很美味,是从山里现套来的兔子和野鸡,这个季节的野兔又肥又壮,红烧或是熏烤了都很美味,野鸡和山蘑放在一起扔在土砂罐里炖汤,再撒上几颗盐粒,又鲜又美,另外再凉拌一盘工匠们自己种的萝卜秧子,搭几个在炉灰里煨得又软又香又甜的红薯,不要让人吃太饱。

身边没有伺膳嬷嬷板着棺材脸影响食欲,也没有糟心的事来堵心,明珠吃得兴高采烈的,难得还没忘了身为此间唯一女性的自觉性,时不时地给宇文初和傅明正布一下菜,倒一下酒。

那两个人弄了一壶美酒对坐着,你一杯,我一杯的,说的话并不多,就事论事地在说床弩的现在和未来,例如床弩实验时弄出来的巨大声响会不会被周围的猎户山民什么的给听去再报官,要怎样才能防患于未然之类的;又或者说这样威力十足的床弩一旦上了战场威力会如何,又适合在什么样的环境和地势下操作攻敌等等。

两个人说得高兴,就将筷子沾了酒水在桌上画起来,推演边境的各座城池在战争状态下的情景。明珠先前听着还觉得有点意思,听到后面就开始无聊了,干脆托着腮四处打量他们居住的这个房子。

房子是新建起来的,简单的用石头和泥浆砌成墙体,再抹了一层石灰,房梁上的木头茬子都还是白的,床也很简陋,但因为铺陈了他们自己带来的卧具就显得没那么一穷二白的。此外这屋子里最体面的大概是那两个锃亮的铜盆和上了红漆的衣架了。

窗上糊的也不是银纱,而是最普通的白棉纸,有点厚,采光不太好,上面还破了个大洞,晚上飞虫一定会从这里飞进来,得让魏天德想办法塞一塞……等等,明珠飞快地站起来,走到破洞旁边去看,只见不远处的草堆旁蹲着个人,耷拉着两只手在泥地上捡石子玩,眼巴巴地看着她这个方向,看见了她,就讨好地朝她招手,恨不得尾巴都摇起来了。

明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问宇文初:“殿下,我给半剪求个情,赏他一壶我们带来的酒吧。”

宇文初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看,也笑了,十分大方地吩咐魏天德道:“叫他进来,我赏他酒喝。”

半剪得了信,屁颠屁颠地跑进来,未曾行礼鼻孔就先翕动了几下,行完礼就眼巴巴地看着宇文初笑。

“你很不错。这里有规矩,是不许人随便喝酒的,为的是怕酒后生事误事,你可懂?”宇文初对着半剪态度总是很好。

“小人自是知道的。”半剪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眼明珠:“但小人自来极有酒品,从来不曾误过事……”

明珠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话哄别人大概还行,哄宇文初那算是找错地方了,如若不是他贪杯误事,宇文初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参与到床弩的制造里来!

半剪听见她嗤笑,脸红了红,老老实实地道:“除了有一次,王妃借了图纸给我看,却被贼人设计拿酒做了圈套引我入彀丢了图纸,但这是意外,不是谁都有那个贼人这般无耻的,就连一张残图他都看得上!这得有多穷,多丧心病狂啊……”想到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从此沦为明珠的奴仆,一时痛心疾首:“要是给我知道他是谁,我非得让他尝尝这给傅大姑奶奶为奴为仆的滋味儿。”

明珠和傅明正知道真相,忍笑忍得肚子疼,听到这里,明珠不干了:“给我为奴为仆委屈你了啊?”

半剪一缩脖子,小声道:“我儿子不做奴仆的。”

偏宇文初这个罪魁祸首,不但面不改色地听完半剪的各种贬义词形容词,还能若无其事地含笑道:“以后谨记教训就是了。好好干,本王一定让你的儿孙有个好前途。”叫魏天德赏了他酒,又将桌上的菜肴赏了些给他。

半剪磕头谢过,喜滋滋地捧了酒和肉要出去吃,宇文初又叫魏天德:“给他在那边添个桌,让他就在这里吃。不然大家都没得酒喝,只有他一个人在喝,总也不太好。”说完继续和傅明正两个人推演。

半剪听着听着就忘了喝酒,呆呆地看着某一处墙壁发呆,明珠无聊,忍不住喊他一声:“在想什么?”

半剪回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地小声道:“王妃,你上次吩咐我的事情,我都做好了,改个时候给你看。”

“好啊,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找你。”明珠和他快速约定了时间,再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听宇文初和傅明正说话。

半剪这些日子都跟着这些军中硬汉一起生活,进步不少,自控力也比从前强得多,喝完壶里的酒,吃完饭菜就行礼退下去了。

傅明正也跟着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我送四舅兄。”宇文初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号角的低鸣声。接着鸣镝穿透高空的刺耳声也随之而来。

屋内只安静了片刻,宇文初就反应过来了,语气急促地安排下去:“四舅兄留在这里照顾明珠,我出去看看。”说完人已经跑出了房门。

“是出事了吗?”明珠跳了起来,傅明正吹灭了灯,走到窗前透过那个洞往外看:“应该是有人闯进来了。半剪刚从这里出去,他是独自一人,很危险,断然不能落入别人手里的。”

明珠跟着凑过去看,但是纸洞太小,根本不够看,她就又干脆利落地在窗纸上破了个洞,趴在那里看。

此时天色刚刚黑下来,外面的军士有人在吃饭吃肉猜拳,有人在河边洗冷水澡,正是人心最涣散放松的时候,但就是这样,也没把人给打乱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很多的人聚集起来,然后是低声报数,再分成几队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其中有一队就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明珠知道这是宇文初派来保护她和傅明正的,她努力睁大眼睛,想从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找到宇文初的身影,然而总是看不到他在哪里。

第340章 训四哥

“别浪费功夫了,你找不到他。”傅明正知道明珠在找什么,毫不容情地泼了她一桶凉水:“他是主帅,最为要紧,若是让你这样的傻子都轻易找到了他,那些闯进来的人还不随时灭了他。”

“他们敢啊?”明珠立即道:“他可是堂堂亲王,谁敢这样明目张胆?”

“真的不敢吗?”就算是看不见傅明正的神情,明珠也能听出他话里的讥诮之意:“一段日子不见,刚灵透些的脑子就又开始犯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在外头未必就敢,在这里呢?弄死了他咱们也只能另外找个过得去的理由遮掩。不然不独是你要受牵连,就连宫里的太妃大概也要逼得自尽。”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情等同于谋逆。

明珠自然是明白巨型床弩这样的大杀器落在私人手里意味着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宇文初的“九条金龙护体”的传言,她有点明白什么了。太皇太后要扶持的人是宇文复,宇文初却有另外的想法,那么她和傅氏该怎么办?她抓住傅明正的胳膊,紧张得声音都是抖的:“四哥,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卷进来?你说他一个亲王,若是要为家国考虑,那就该告我们谋逆;既然没有,他是想得到什么好处?”

傅明正毫不留情地把她的手给掰开了,冷哼道:“傅明珠,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真的不懂?好好用你那个脑子想一想!”

明珠眨眨眼:“我真的不懂。四哥教我。”

傅明正冷笑起来,转过身来对着她:“别在我面前耍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心眼儿!你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不肯自己说出来,是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反倒引得父亲和兄长对他不利。非得问我,也是想要通过我,问家里的真实态度是什么。还和我耍上心眼了,你可真能!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歹人不学好!”

明珠被他劈头盖脸的狠骂了这几句,眼圈忍不住就红了,又难堪又内疚还很纠结委屈,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她不这样要她怎么做!这些人做什么都不和她交底的,这会儿又来骂她!

索性使劲推了傅明正一把,怒道:“你说的都对!不然我要怎么办?明白地说,他要谋逆了,你们帮不帮他?还是要弄死他以绝后患?你要怎么回答我?帮,家里那么多人,这不是小事!不帮,弄死他,你当着我说得出来?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不就是怕我担心吗?我是在耍心眼,但也是不想你们为难,给彼此留余地!家里若是不想帮,你直接就找个借口打发我,若是一条心,你大可明白回答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讥讽嘲讽打击,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我知道你真心对我好,但并不是好话都得用这种方式说出来的!会伤人!我也有心的,好啵?”

明珠说完,怒气冲冲转身就走。本想很是潇洒利落地离开,怎奈看不清楚室内布局,生怕被绊着,只好噘着嘴摸索着往前。

傅明正似乎是被她吼懵了,端然站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你刚才在教训我?”

“是!就是在教训你!别和我说话!包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明珠还很生气,若不是怕两个人的对话给外头的人听见了,她非得好好收拾傅明正一回不可。

傅明正反倒轻笑了一声,语气和蔼地道:“包子,过来。”

明珠不理他:“不来!”

“那我走了啊。”傅明正作势要走。

“要走就走,啰嗦什么?”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明珠还是送了他一个白眼,小声道:“真正要走的人是不会反复说自己要走的,直接走不就得了?这才叫装腔作势!”

傅明正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带了几分无奈地道:“好吧,四哥给你道歉,四哥说错话了。四哥是在担心,闯进来的人不知道是谁,会不会给家里带来大麻烦,所以肝火旺了点。”

这还差不多。明珠把头一扬,十分大度地道:“好吧,勉强接受你的解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可不和你客气。我的肝火也会旺的。”

“好霸气呢!你平时当着英王也这样?”傅明正示意她过去:“坐下来,既然说到这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殿下从来不会像你这样骂我。”明珠坐下来,恬不知耻地夸了宇文初两句,然后腹诽一句,宇文初这个人就是有点小心眼。

傅明正也不和她继续纠缠,斟字酌句:“迟早你都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告诉你。姑姑和父亲政见不一,当着外人,我们仍然是一家人,但实际上姑姑想要做什么,你该明白,可是父亲并不看好一个孩子,这个国家,不需要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需要一个强而有力,高瞻远瞩的君主。不然再换一个小皇帝,必然生乱,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之餐了。”

只是一个宇文白,就已经乱象横生,不过宇文初真的可以?明珠想起来,宇文复是被她亲手推到太皇太后身边的,若是清楚明白懂得退让,还有路可退,若不知道退让,将来的命运可想而知。还有,父亲和姑姑既然政见不一,必然会有大矛盾,她作为英王妃,那是要怎么办?明珠想到这个,不可避免地和傅明正一样的心情郁卒暴乱了。

傅明正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我还有一句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至亲至疏是夫妻,好的时候就什么都好,一旦不好了就什么都是错。他是亲王之尊,从小就身份尊贵,没有人敢对着他大呼小叫,这样的人,内里最是骄傲受不得半点闲气。此刻你和他青春年少,他喜欢你,同时又需要咱家帮着搭把手,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他都觉得顺眼。

等到父兄都老了,家里没有成器的子弟,再不复从前的风光权盛,他步步登天,不再需要傅氏了,而你也从新人变成了旧人,却还照旧不改从前的骄横跋扈。于是他对你的不满日积月累的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

第341章 贼船

真是让人忧伤的故事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好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已然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样呢?

“终于有一天……”明珠微微一笑,接了过去:“他再也忍不下去也不用忍了,那么从前的所有好就都变成了恶行,然后就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让我体无完肤。”有什么了不起啊!她这回都是白活的!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哪儿还能一定那么惨!真有那么一天,不等到宇文初动手,她就先请他奔赴黄泉,然后她来做太后!

傅明正见她笑得不当回事似的,由不得有些恼怒:“和你说正经话呢!你嬉皮笑脸的做什么?”

如果真有那一天……宇文初和印象深处的宇文佑叠合在一起,真是让人不愿意再往下想了,那就不想了吧,总之先努力,再看天命。明珠收了笑容:“我是在说正经话。我都知道的,你不必说了。”

傅明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叹息一声,拍拍明珠的肩头,道:“算了,不提这个了,总之你要有数。反正这艘船不好坐,有可能青云直上,也有可能万劫不复。”

外头的喧嚣只是维系了一段时间就停止了。

傅明正道:“约莫是抓到人了。”

果然没有多会儿,魏天德就来请他:“殿下请傅四爷过去。”又告知明珠:“殿下安排杨典军带了人在外头守了好几层,王妃可以先行歇息,不用害怕。”

傅明正走后,明珠不乐意叫外头的人进来替她收拾房间,索性自己动手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又要了一把艾草熏着,寻了块丝帕把窗纸上的两个洞堵上,洗好就爬到床上去躺着。

这地方条件简陋,灯光昏暗,四处静悄悄的,艾草也熏得人心浮气躁,她翻了几回都睡不着,索性又走到窗边取了丝帕往外看,但见外面一片漆黑寂静,唯有不远处亮了一盏灯笼,敬松就在那里抱着刀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看。

明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知道敬松是特意站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以便让她安心的。不管是宇文初安排的也好,敬松自己做的也好,都是让人暖心的事。她又回到床上,安静地躺下了。

从公来说,父兄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国家不需要再多一个小皇帝,有一个宇文白就够了。于私来讲,就算是真的掰倒了宇文白,换上宇文复,又能保证宇文复长大以后不会另生心思除去傅氏么?傅氏对于宇文复来说,同样是绊脚石,但对于宇文初来说却不一定,他自己本身够强够大,傅氏的威胁就显得没那么大了。

反正都是一场豪赌,不如握住自己手里的筹码,打对自己最有利的牌局。只是太皇太后那里难免要伤心了,明珠忍不住叹了口气,忽听门响了几下,宇文初走进来,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屋子里,笑道:“谁收拾的?”

明珠跳下床去接他的外衣,笑眯眯地表功道:“当然是我!”

“你有这么能干吗?我还以为你只会吃和睡,撒娇和撒野的。”宇文初称赞了她,在床上坐下来,拍拍大腿,示意明珠坐到他怀里去。

明珠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坐下,宇文初的身上带着秋夜里独有的冷清气息,丝绸衣料触之生凉,她将手抚住他的脸,轻呼道:“呀,这么凉!外面竟然这么冷了吗?”

“是啊。”宇文初任由她捧住他的脸,垂眸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有人闯进来了,不知道是哪方人马,目前抓住的全都自尽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就是很大的麻烦,你害怕吗?”

“不害怕。这麻烦是我惹出来的。”明珠对视着宇文初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道:“我不是不懂得这东西是个大麻烦,而是不想成为鱼肉。”

两个人是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

宇文初含了笑,眼睛熠熠生辉,十分感兴趣地道:“鱼肉,怎么说?”

明珠道:“殿下应该知道,傅氏没有谋逆叛乱之心,但是有人不这么想,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就是傅氏覆灭之时。我不想死,不想家里人死,就这么简单。”

宇文初突然明白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了。为什么明珠会弄出这么一张图纸来,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告诉他这张图纸的由来,为什么她想要算计并嫁给沈瑞林。就连最早她跑到颐和宫去挑事闹事,弄得两宫太后的不和浮出水面的事,也是有意为之,而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胡闹。

之后,太皇太后因此亲自教养宇文复,还有她对宇文复的种种关心照顾,都是有的放矢。似乎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坚定的以为,宇文白一定会是傅氏的死敌。不过后来矛盾激化之后显现出来的事实,也验证了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如今傅氏和闵氏你死我活,很有她一份功劳。

他在她的计划里,不过是个意外,是他意外闯入,再处心积虑地赖上她,进而得到了傅丛父子的支持。如果他没有赖上她呢?是不是宇文复这小毛孩子还要和他闹一场?宇文初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了,你是要下船呢,还是要划船?”

他坦坦荡荡地把心思摆明了给她看,你要支持我,还是还想支持宇文复?

明珠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再不犹豫,毫不迟疑地把他压倒在床上,低声说道:“已经上了贼船,哪有那么容易下的?”先生个儿子再说!不然怎么当太后!

难得她主动,宇文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低下头去,轻轻啄了她的下颌一下,又缠绵往上,轻轻吻上她的唇角,低声道:“不要急,这种事急不来的,得慢慢来,水到渠成。”

明珠听到他那句“水到渠成”,忍不住使劲咬了他一口:“下流胚!”

本以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说明白他的心思,再争得她站在他这一边,谁知道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宇文初的心情极好,反被动为主动,两个人都暂时忘了闯入者带来的不确定因素。反正日子总是要过的,担心也没什么用。

第342章 小白脸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雨点打在窗纸上“啪啪”作响,可怜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明珠觉得她快要被宇文初给弄疯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和冲动在她体内咆哮,任由她怎么压制都压不住,它疯狂地要冲出来,不肯被她压制。她索性就不再压制了,放纵着它,任由它去。

油灯里的油烧尽了,火焰虚晃了几下便熄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静悄悄地在黑暗里依偎着。明珠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会和他这样互相依偎着一直到老似的。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宇文初摸了摸她的脸颊。

明珠握住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手上,轻声道:“我在想,你对我可真好。”

宇文初愉快地笑了起来,细心地把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去,轻声道:“我不对你好那是要对谁好呢?”

明珠抓紧他的手:“我要睡了。”

“睡吧。”宇文初起身坐了起来。

明珠忙道:“你还要去哪里?”

宇文初一边穿衣一边道:“我去叫魏天德弄点热水来。”这里不比在家里方便,穷乡僻壤的,要啥没啥,明珠在家是娇滴滴的养着的,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的习惯。没有侍女可叫,也不可能叫其他人进来,只有他自己上了。

要洗他自己洗,反正她暂时是不洗的,她要生儿子!明珠放心地躺回去,听着宇文初的脚步声朝着外间去了,就将头埋到他的枕头上,嗅着那悠长甘凉的沉水香,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因为太累,等到宇文初拿了水和蜡烛回来,她已经睡着了。

宇文初把蜡烛放在桌上,不小心绊倒了一只茶杯,茶杯叽里咕噜地滚下去,在落地之前他抢先接住了,回头看一眼明珠,明珠已经被惊醒了,她眯着眼看着他,像只猫似的,慵懒又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着他时,起床气已经没有了,顶多就是不满地哼哼几声,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懒洋洋迷瞪瞪地看着他。宇文初颇有些得意:“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洗再睡吧。”

明珠语气十分坚决:“我不。”

“嗯?”宇文初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见明珠目光闪烁、神情躲闪地不肯和他对视,突然明白过来,这是想要有孕啊,于是开怀地笑了起来。明珠知道他懂了,更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恶声恶气地道:“不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