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说话都喜欢云遮雾罩的,唐春来算是直白的了,但这话也是委婉告诉明珠,傅霖这只右手废了的意思。傅霖这孩子要强,写得一手好字,那字谁见了都会夸一夸的,如今右手废了,不知他得有多难过!不过再去给宇文复做伴读是绝对不可能了。

明珠回头去看钱氏,钱氏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这里,显然也是知道她在偷偷问唐春来病情的。明珠下意识地就朝钱氏笑了笑,走过去拉着钱氏的手道:“说是仔细将养就好了,不至于出现长短腿的。”她没有说手的事情。

钱氏的眼里露出几分喜色来,打起精神让身边的嬷嬷去给唐春来封红封,又让管事陪唐春来下去喝茶吃饭。这时候二嫂苏氏过来向傅丛示下:“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酒食,是要摆设在哪里?”

“摆在介怀亭吧。”傅丛邀约宇文初去用饭,翁婿俩有很多话要说,平时要避嫌,这是难得的机会,正好仔细说一说。

送走傅丛和宇文初,苏氏又问明珠:“妹妹去正院见过母亲再陪母亲一起用饭吧。”

明珠有心要多陪钱氏一会儿,便道:“烦劳二嫂先去替我禀告母亲,我和大嫂说两句话就来。”

苏氏善解人意,柔声道:“既然如此,饭不忙吃,妹妹就多陪陪大嫂,让她去梳洗梳洗歇一歇什么的,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不知道,从出事到现在,她就没合过眼,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别说我们来换她,就是雯儿她们说要来照顾哥哥,她都不放心。”

钱氏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苏氏叹了口气,无奈地去了。

明珠在钱氏身边坐下来,抱着她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年纪大了,不能陪我玩耍,耿嬷嬷怕担风险总拘着我,不给我玩。只有嫂子肯陪我,放我爬高下低,我总是喜欢缠着嫂子,总想和阿霖争宠爱。你总是一手抱阿霖,一手抱我。都说长嫂如母,嫂子就做到了。”

钱氏眼圈一红,含着眼泪轻轻拍拍明珠的手。大家族的媳妇不好做,其中的艰难不好细说,但这个家里公婆有礼和气,丈夫上进守礼敬爱她,妯娌小叔小姑也没不讲理的,她付出了是得到回报的,没什么好多说的。傅霖像这样,她心疼难过却不怨恨,这就是命。

明珠轻声道:“我最喜欢嫂子和阿霖了。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力照顾好阿霖的。”她喜欢他们,也心疼他们,有时候她总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总害怕梦醒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钱氏含着泪轻声道:“不要担心,你哥哥说了,傅霖留着命就是最好的事,他是男人,很快就要娶妻的,怎么能被这么一点点小挫折就给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明珠等的就是这句:“是啊,既然嫂子都懂,那就更应该做给阿霖看了,不然他醒过来就看到您这样,指不定还以为自己怎么了呢?您精精神神欢欢喜喜的,他也没那么害怕不是?您现在可是他的主心骨呢。”

钱氏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想通了:“那行,妹妹帮我看着,我去洗一洗,换件衣服梳个头就过来。”

“去吧,去吧。”明珠吩咐钱氏身边的婆子丫头好生伺候钱氏,她自己则在钱氏之前坐的地方坐下来,托着腮盯着傅霖看。

说起来,傅霖比她还要大一岁的,没有成亲不过是在等她这个小姑出阁罢了。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原本是打算在年底成亲,这一摔,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

忽见傅霖的睫毛突然动了动,低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要醒了?明珠连忙道:“阿霖?我是姑姑。”

第347章 骗还是不骗?

傅霖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明珠,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姑姑。”说着就要挣起身来给明珠行礼,明珠忙按住了他,骂他道:“早和你说,书要好好读,但是不要学那些酸儒的性子,伤成这样还要行礼,你不要命了?”

虽然傅霖比她大,但她是姑姑又是女的,傅霖是侄儿又是男的,从小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早被她骂惯了,因此也不觉得怎样,笑笑就躺着了:“姑姑怎么会来?”

“来看你啊。你姑父也来了,见你睡着,怕打扰到你,跟你祖父出去了。”明珠拿汤匙舀了温水喂给傅霖吃。傅霖不好意思,拒绝道:“让她们来吧,哪有让您动手的?”

明珠不理他:“我是你姑姑,照顾一下你又怎么了?还是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所以不服我管教?”

傅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喝了水。明珠趁机和他提起唐春来的事来:“你姑父身边有个大夫,叫唐春来的,很是有名,你知道的吧?刚才请他给你看了,说是安神药虽好,却伤脑子,要给你减药量,你可否能忍?”

“我不怕疼。我只怕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傅霖直视着明珠,眼里满是恳求:“姑姑,他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从来不骗我的,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残废了?”

明珠斟酌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唐大夫说了,腿没问题,只要不出意外,好好将养,你一定不会成为长短腿。骑马走路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姑姑不骗你,骗了让雷劈我!”

傅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抿着唇笑,嗔怪道:“姑姑说话还是没着没落的,这个话要是让我爹娘和祖父母听见了,又要骂你了。”

明珠也笑:“他们听不见,要是听见了就是你出卖的我,小心我去你书房里搜刮好东西。”

傅霖道:“我房里好多东西还是姑姑给的呢,要就拿去好了。”

“真大方啊,好侄儿。”丫鬟送了一碟子切好的苹果上来,明珠就又拿了银签子插上苹果块喂傅霖,傅霖把头一偏,闷声闷气地道:“那我的手呢?好不了啦,是不是?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我知道一定不好了。”

骗还是不骗?明珠犯了难。然而只是这一刹那的犹豫,就给聪明的傅霖看出了端倪,他的左手颤抖着死死抓住床单,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长子嫡孙,前途才刚开始,就成了这副模样,换了谁都不能甘心,都不能忍受!

明珠吸了一口气,拍了他的左手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只有一只手吗?你已经够好运了!腿成了长短腿走路不好看,不能骑马不能走远路,那才叫难过!右手长一点短一点怎么了?又不用手来走路的,咱们这样的人家需要你干活儿吗?只要你愿意,穿衣服都有得是人打破头地想帮你穿。你要拉弓射箭骑马打仗吗?还是你要雕琢干细活儿养家糊口?能吃饭能写字就行了,右手能写字,左手也能写!只要肯吃苦,没什么扛不过去的。丢了命才叫什么都没有了。”

他五岁启蒙,苦练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不能写字作画的人,谁能忍受得了?傅霖激动地想和她争辩,刚开了个头,就给明珠霸道地打断了:“我还没允许你说话,好好听着!你回答我,你姓什么?”

那还用问吗?傅霖憋屈地道:“自然是姓傅。”

明珠又问:“你知道你被人害了吗?”

废话!傅霖鼓着腮气得像个青蛙,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逼着他开了口:“知道。”

“想不想报仇?想报就别抱怨!伤好后就用左手学着写字!”明珠口气很冲地训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右手一定不能好了?你刚才是不是想撞墙死给我看啊!你是不是想哭死哭活地闹腾给我看啊?哭吧,闹吧,顺便让你爹娘伤心一下,让外头的人看看你的笑话,看傅氏的笑话。”

“我才没有。”傅霖虽然知道明珠是他的长辈,但他心里根本没真的把她当成长辈看过,在他心里眼里,都是这小姑姑不靠谱,爱惹祸,自己得帮着家里看好她,别让人欺负了她,或是别让她把事儿给闹得没法儿解决。现在她居然头头是道地训上他了,还训得他答不上话来。

他刚才是挺难过的,想哭也想闹,但这会儿被她这样一骂,哭不出来也闹不起来了。好像真的那样做了,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孬种。

“遇到这种事的确很不幸,但这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明珠见傅霖收了戚容,也跟着放软了声音:“你要有志向,要努力,要等待,等到时机对了才好一飞冲天,心里要明白这伤是怎么来的,却不能一味怨恨不公。心里只有怨恨的人是走不远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心志,苦其筋骨,你更比我懂是什么意思。”

傅霖湿润了眼睛,低声道:“我记住姑姑的话了。”

明珠大笑着使劲拍拍他的手,豪气干云地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最有出息的阿霖!你有这份精气神,右手未必就不能不好!”

傅霖配合地笑了笑,轻声道:“姑姑,我有些累了。”

“那你就睡吧。”明珠知道他少年意气,不比得自己这样经过生死的容易想得开,也不逼他太紧,给他盖好被子就站起来准备退出去。

转过身就见长兄傅明达站在门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明珠想到自己没经过他的允许就间接向傅霖通传了那个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十分心虚。这是傅霖听话懂事,若不然遇到个混账的,真的要死要活的那可怎么办?

因见傅明达朝她招手,连忙跟了出去。兄妹二人在长廊转弯处站住了,明珠绞着帕子哼哼:“长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傅明达倒是没放在心上:“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趁他现在心里有数,尽早告诉他,让他一次痛过,远远好过日后突然再给他一棒,再痛第二次。我来这里就是想特意告诉他这个事的。”

第348章 求生

明珠一下子没了心理负担,眨巴着眼睛道:“那我和长兄是不谋而合了?”

“算是。”傅明达笑看她一眼,轻声道:“你比我做得更要好。”

明珠从不认为自己能比长兄做得更要好,因此并不相信:“长兄又在调侃我。”

傅明达正色道:“并不是。你做得好不好的,你看阿霖的样子不就知道了?他听你的,信服你的话,就说明你做得很好。”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家的小妹是真的长大了。”

明珠被他夸得十分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父亲和殿下在介怀亭说话,长兄不过去吗?”

“要过去。但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傅明达示意明珠跟着他走:“走,我送你到母亲那边去,咱们边走边说。”

明珠道:“我答应过长嫂要替她看着阿霖的,不可言而无信。”她还怕傅霖表面上想得开,实际背地根本想不开,等他们走了就悄悄来上那么一下呢。

傅明达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微微一笑:“算得什么?又不是容貌尽毁,又不是真的缺胳膊断腿,这么点打击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执掌傅氏?趁早换给别人做。”他的声音不小,压根就是故意说给傅霖听的。

明珠不由出了一头的冷汗,好吧,她以为她够狠了,谁知道长兄比她还要狠的,傅霖听了这话,哪怕就是难过得要死也得给气活了,再咬牙切齿地非得好好活下去不可。

果然她就听见傅霖在房里瓮声瓮气地道:“父亲大人请放心,儿子死不了!谁想来坐我这个位子也不是不可以,让他自己来和我争!”

真不愧是父子!明珠暗里给傅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样儿的!

傅明达却是到这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笑意来,悄悄和她说道:“好了,这回真的没事儿了!”

明珠和他会心一笑,只要人还活着,精神不死,就没有什么能压垮!

“你早前曾经提醒过,说怕有人会对傅霖下手,我和父亲也有这种担心,并且做了防范,不然这次傅霖会伤得更重,甚至是丢了命。”傅明达收了笑意,轻轻道:“当然,若是真的防范得够严,他大概能够逃掉这一次,下一次却就未必了,对方的手段会更隐蔽更残忍,而且无可逆转,还不如趁势谋求一个全身而退的好机会。壁虎断尾,是为了活命,你懂?”

壁虎被敌人抓住尾巴,可以自断其尾而逃走,过一段时间,断了的尾巴又会重新生长出来。若是舍不得这一截尾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明珠懂,是去掉一只手活下来,还是整个儿都死去,她也会选择去掉一只手再活下来。不过想到承担这种风险的人是傅霖,她就不忍心并后怕了。

“他的伤不能太轻,轻了谁都不会放过他。朝堂之争本就残忍,容不得心慈手软,他要执掌傅氏,那么多的性命交到他手里,不让他认识到这种残忍,他又如何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只有知道了残忍,才能懂得怎么保护家人和族人。这本就是一场赌局。”傅明达不疾不徐地问明珠:“听你四哥说,你都知道了?”

这是指明珠知道家里人和宇文初准备做什么的意思。明珠点头:“是,都知道了。”

“那么,你就更要明白,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阿霖就不能再和那一位有任何纠葛。不然将来是要怎么办呢?投了这位的门下就成了叛臣,是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就算是这位有意抬举他,下面的人也会不服他。不投,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废了,傅氏也跟着废了,还要防止这位因此不满,不能收归所用,留着做什么?所以我们只能赌,趁这个对方创造的机会退下来,保阿霖的命,保阿霖的前途,保阿霖的名声,保傅氏的未来。阿霖吃这个苦头,是完全值得的。”

傅明达所说那一位,是指的宇文复,这位,则是指的宇文初。世人都讲究忠臣不事二主,只要傅霖跟着宇文复的时间长了,人家就理所当然地把宇文复当成了他的主,他要离开,要投向宇文初的门下,那就成了背叛,不能为世间所容。明着拒绝,就要伤太皇太后的心,那么傅氏立刻就内讧了,还怎么和人家斗?逗着玩儿还差不多。

明珠长出一口气,正色道:“既然咱们吃了大亏,是不是该让这位知道再领情呢?我去和他说。”傅氏为了拱宇文初上位,未来的继承人都闹得这么惨了,不让他知道并记情,那不行。她虽然和宇文初好,但和傅氏跟宇文初好不好可是两回事。

傅明达微微一笑:“你三哥和父亲已经把这事儿做了,不要你出手。你记着,不要在他面前念叨阿霖,他问你,你再说,不要夸张,平平实实的说就够了。”

所以让哭哭啼啼的三哥来接待他们,还真是父亲特意安排的啊。父亲那样云淡风轻的,唐春来的诊断,都是为傅霖和傅氏的未来加筹码。不让她主动念叨,那是怕她因此损害了夫妻感情,问了再说,是不想太做作到虚伪。明珠了悟了,做了事之后要让对方心情舒泰地记情,而不是强迫,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记住,阿霖这件事就是一个控制不了的阴谋,太皇太后那里是这样,英王那里也是这样,就算是他们看透了也不会指明的。这不是隐瞒耍心机,是为了彼此更好。”傅明达将明珠送到主院外,微微一点头:“王妃请自便。”

果然争夺帝位什么的,是真的很复杂啊。明珠叹口气,把耷拉下去的嘴角用手指往上提了提,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丧气没精神,再大步走入房中宽慰崔氏。

崔氏听说傅霖已经醒了,并且精神状态很好,十分欢喜,就要起身去看傅霖,明珠和苏氏赶紧把她按住了,劝道:“他一时苏醒一时睡的,又要减掉安神药分量的,疼了就会心烦,还是不要去了。”

吃好了饭,宇文初也和傅丛说得差不多了,特意进来和崔氏请安再接明珠回家。

第349章 自大狂

宇文初很是认真地和崔氏许诺:“阿霖是个好孩子,我会照顾他的。”

崔氏不太管男人间的这些事,却也懂得宇文初所说的照顾并不是寻常的照顾,也就十分认真地谢了,顺便再把明珠往下贬低了好几遍,反正明珠简直就是一个混世大魔王,被她和傅丛给惯坏了,什么都不懂的。崔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把所有的错都收归到她和傅丛身上去了,反正她家明珠就是好,有错都是别人的。

明珠之前听她娘换着花样贬低她,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突然听到这里,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脸也控制不住地红了。免不了偷偷看一眼宇文初,就怕他忍不住笑话她,谁知宇文初仍然听得十分认真,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

崔氏发表完了“我家明珠最棒,我家明珠最好”的言论之后,意犹未尽地收了尾,“天色不早,殿下和王妃远路而来,想必早就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再色厉内荏地训一训明珠:“要记得我的话,不许和殿下无理取闹,殿下是多么好的人呢。”

明珠垂着手乖乖听了,跟宇文初一起告别了家人。

傅丛照例带着家里的男人们恭恭敬敬地把二人送到大门前,做足了礼节。明珠早前还绷着,上了车就原形毕露,一下子歪倒在车上,把头靠到宇文初的腿上枕着,叹道:“可累死我了。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骂我一顿,我就有那么可恶不知事吗?”

“他们那是护着你呢。”宇文初陪着傅丛喝了几杯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味儿,眼睛也比平时更亮了几分:“再没有比岳父母更护短的人了。”

明珠还想着傅霖受伤这事儿的始末呢,听到这话小心肝就颤了一下:“怎么说啊。我娘护短我知道,都护短得让我脸红了,可我爹没说什么啊。”

宇文初道:“你怎么知道岳父就没有说什么啊?第一杯酒,就是向我赔礼的,说自己没有教导好女儿,祸害了英王府,祸害了我。第二杯酒,是谢我这么宽怀大度,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不说,还悉心教导你,因此殿下是个好人。第三杯,才是正事。”

“……”明珠的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又红了,家里艰难,但是每个人都很团结努力,她也要更加努力才是。

宇文初轻声道:“傅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不落下残疾,将来我也会接着他。”

明珠翻过身来把头埋在宇文初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趁机说傅霖的事情。聪明人面前其实不用说太多,宇文初什么都知道,并且主动作出了承诺,那就不可以得寸进尺,来回卖弄。

反倒是宇文初主动给傅霖出了主意:“让他学着用左手写字吧,只要肯下功夫,未必就比右手的差了。就算是写得差一点也没关系,我不计较。”

皇帝不计较字写得差,就没人敢计较。是这个意思吧?明珠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开始鄙视他了,他就这么确定他一定能登上帝位?果然男人都是自大狂!

宇文初见她朝自己翻白眼,晓得她在鄙视自己什么,微笑着道:“也别嫌我就是自大狂,想都不敢想,还怎么去做?”

他还真神了,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明珠皱起眉头,坐起身来看着宇文初。

“你是在奇怪我居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吧?”宇文初见她的样子好笑,忍不住又逗了她一句。

明珠果然上当:“是啊,殿下怎么又知道了!”再聪明也不至于这样吧,不然那就太吓人了。

宇文初故意装得莫测高深的:“我就是知道。”

“我也知道殿下在想什么。”明珠不肯服输,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道:“殿下在想,这傻妞真够傻的,吓唬吓唬她就当真了。”

“……”宇文初一时竟无言以对。

明珠重新又趴回他的怀里去,打个呵欠道:“其实太聪明的人都是操心的人,没我这种人福气好。”

宇文初无限赞同她这句话,他和傅丛这些人就是操心劳累的命,她就是享福的命。

二人离京有段日子了,按例都该入宫拜谒的,第二天两个人起了个绝早,早早收拾妥当了,结伴入宫。

二人最先去的是崇政殿,宇文白十分高兴地接见了他俩,先假意问明珠:“表姑痊愈了?”

明珠模棱两可地回答:“托陛下的福,好多了。”

宇文白正在高兴傅霖倒了大霉,倒也没有和她过多撕扯这件事,惺惺作态地问起了傅霖的近况:“傅霖有没有好一点?朕听说你们昨天回来已经去看过他了,应当知道他的近况。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但凡是宫里有的,朕的私库里有的,都只管让人来拿!二弟被吓坏了,昨天朕过去看他,他还跪在皇祖母跟前哭呢,就一直在说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不小心惊了傅霖的马。”装着是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幸灾乐祸和挑拨离间一样都不少。

宇文初十分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回陛下的话,傅霖的情况不太好,一直都在昏睡中,他的伤势极其严重,离了安神汤就疼得睡不着。”再顿了顿,十分遗憾并隐晦地道:“这孩子是真的可惜了。”

明珠觉得自己都不用说什么了,只管一直黑着脸就好,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不擅长做这种迂回婉转的事情,什么都爱做在脸上,那她就黑脸好了。

果然宇文白见他夫妻二人这模样,就确信傅霖已经成了残疾、并且尽毁前程这件事,神采飞扬地忍着笑意道:“不要紧的,好歹是朕的表兄,朕给他赐个爵位就行了,饿不着他。”

明珠恨得牙痒,装作被宇文初拉着才不情不愿地给宇文白行礼道谢,面无表情地道:“臣妾替侄儿谢主隆恩。”

宇文白笑呵呵地道:“免礼,免礼。皇祖母前两日还提起表姑来呢,表姑快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第350章 开始了

太皇太后在翻看奏折,听说宇文初和明珠来了,才抬起头来,她明显要比前一段时间憔悴了一些,语气仍然是十分亲切的:“小两口的气色都不错,看你们俩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明珠不知道太皇太后的憔悴究竟是因为病情又加重的缘故,还是因为荣太监的死,又或者是因为政事繁忙。在她的印象里,之前太皇太后从来不会把奏折带回长信宫来批,现在居然带回长信宫来了,这说明太皇太后对于政事抓得更紧,看得更重了。

太皇太后接收到明珠担忧的眼神,朝她微微一笑,和蔼地道:“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怪想的,过来我这边坐。”并没有给宇文初赐座赐茶。

自己和太皇太后依偎而坐,独留宇文初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站着,平时倒是不觉得怎样,现在这种气氛却让人觉得不妥,就好像故意孤立宇文初似的。明珠犹豫了一下,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亲昵地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肩膀,却没有依言如同往常那样挨着坐下来。

太皇太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亲昵地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去拍了拍,微笑着道:“大观那边的庄子好玩吧?我记得要从那个养莲藕的皇庄经过,是不是?荷叶早就败了吧?”

见太皇太后提起的话题轻松,明珠也跟着放松了,叽叽呱呱地和太皇太后说起大观庄子里的趣闻和曹金然来,又想为宇文初说几句好话:“殿下教我好多东西,从前我都不知道农桑这么有意思的。”

正想说宇文初要她明年学着养蚕,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猛地闭上了嘴,看向宇文初。他让她学养蚕,给他做衣服穿什么的,其实并不只是让她学养蚕那么简单,而是和皇后的亲蚕礼有关联。

宇文初平静温和地站在一旁,并不因为太皇太后有意无意的冷落而不高兴,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就回了她一个微笑。

太皇太后却是注意到这突然的停顿了,饶有兴致地道:“是么?老六原来也擅长农桑,原来我只当你只爱经商理财,现在才知道,你不但心细胆大,还很博学聪明,爱好广泛。”

这话听着是夸赞,然而落在宇文初的耳里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就连明珠也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同之处,太皇太后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得出宇文初的想法,并且防备更甚,这是在敲打宇文初呢。

宇文初不温不火地对着太皇太后施礼,含笑答道:“都是母后仁慈宽厚,儿臣才能有今天。”又含情脉脉地看了明珠一眼,笑道:“儿臣最感激的是母后把明珠嫁给了儿臣,多年痴愿得成,心满意足。”

明珠看得出,他是在向太皇太后示弱,并不想和太皇太后发生冲突。然而太皇太后并不领情,微笑着道:“说起这个来,我想问英王一件事,中山王上了一道奏折,认为皇室人丁凋零,各大王府没了正妃的还该迅速把正妃人选敲定,没有侧妃的也要趁早定下,没有定亲、成亲的更要赶早定亲、成亲。

长兴侯府次女江珊珊,很早以前曾和你定亲,是你的正妃人选,之后阴差阳错,你和明珠成了亲,反倒把她晾到一边去了。我多次想要补偿于她,另给她赐一门好姻缘,可惜机缘总是不巧,好不容易挑了廖光,福宁偏又和廖光情投意合上了,倒叫我无颜以见长兴侯府。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明珠捏紧了袖子,她倒是不担心太皇太后会给宇文初弄个侧妃来给她添堵,却是担心太皇太后是要下狠手收拾福宁了。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来说,能和情投意合的人结为眷属是很幸运的事,若是这种幸福瞬间被打破,那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宇文初收了笑意,并没有说廖光和福宁是被人耍了手段凑到一处去的,只平静地跪了下去,主动把责任承担了:“是儿臣没有管教好福宁。”

太皇太后却不肯放过他,淡淡地道:“廖光,年少有才,品性坚韧,若是得以多加打磨,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若是尚了公主,便不能再为实职,实在可惜了。如今皇帝年幼,记国、乌孙、匈奴,还有南边的周唐,虎视眈眈,而我朝中人才凋零,真是让人担忧啊。”

意思是说,这桩亲事不能再作数了。虽说君无戏言,太皇太后身份尊贵,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懿旨,没有随便更改的意思,但是她先前已经收回了先帝对明珠和宇文佑的赐婚,接着又解除了对于江珊珊和宇文初的赐婚,就连她准备给江珊珊和廖光赐婚这件事也改成了福宁配给廖光,那么现在再反悔一下,收回福宁和廖光婚配的旨意,也没什么。

不管什么事都是多做上几次就成了习惯。

明珠忧伤地看着太皇太后和宇文初,这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开始了,而她注定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像她这样笨,只会横着走路不懂得左右逢源说假话的人,可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