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是生非的又来了。

明珠心想自己刚才好不容易才忍着回答了同样的问题六遍,四哥这一句话,立刻就要把她刚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流水了。

正想打个岔呢,就听那李海兴不紧不慢地道:“好叫大理正得知,同样一件事,若是反复问上六次,每次都是同样的回答,陈述语气用词完全无误,那就说明其中有蹊跷,案词是事先背下来的。因此才会毫厘无差。若是经过大致相同,陈述语气用词略有不同,那么可信性也就相对较高。”

李海兴说这个话的时候,神态坦然,十分正气。

傅明正脸上笑意不改:“那么,请问李书记官,英王妃的回答属于哪一种情况?”

李海兴淡淡地道:“请大理正见谅,这属于案情机密,下官不能轻易透露。您若想知道,请稍后自去兵马司调卷宗来看。”

咦,四哥被人顶了!明珠立时对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书记官高看一眼,同时又有深深的忧郁,这么不给情面,难道是站在闵氏或者宇文佑中山王那一边的?

傅明正的表情有点难看,却没和平时那样刻薄地刁难李海兴,而是勾起唇角笑了笑,道:“我会去的。你的卷宗最好做得好看点儿,别给我抓到把柄。”

李海兴不卑不亢地朝他欠欠身,道:“会的。下官告辞。”不待傅明正有所反应,又回过头去和明珠行礼告辞:“多谢王妃配合调查,下官告辞。”

明珠示意素兰送李海兴出去,傅明正道:“不用了,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和李书记官说,我送他出去。”

李海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示拒绝。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似是并无交集,步伐快慢却又十分默契。明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总觉得傅明正和这李海兴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回头一看天色,想起还在等着她安排饭食的宇文初,赶紧问素锦:“有否让人去厨房里安排吃食了?殿下该饿了。”

素锦微笑着指指外面,明珠一瞧,宇文初站在那里望着她笑呢,连忙走过去问道:“殿下怎么来了?不过是寻常的问话而已,我应付得来。”

宇文初把手递过去给她,明珠连忙挽住他的胳膊,扶着他往里走:“我又没有杀人,也没有参与杀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和四哥都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宇文初告诉她:“接下来一段日子,我决定闭门称病,这样可以少卷进一些事里去,正好集中精力把几件要紧的事情给解决了。你也好好养一养,补一补。看看你,别人有孕是胖了,唯有你是瘦了。”

明珠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瘦了:“我吃得好,睡得好,哪里就瘦了,充其量只能算是紧实了而已。”

宇文初拍拍她的手:“我都知道。”

午膳摆好,始终不见傅明正来用饭,明珠就让雯雯:“去催一催你四叔,咱们都等着他呢。”

宇文初道:“不用等他了。我看过了,刚才那个李海兴是个女人,他们俩早就认识。”

明珠瞪大了眼睛,雯雯更是傻傻问出口来:“什么时候朝里可以任用女人做官了?而且还是在兵马司?我也要去!”

“吃你的饭!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插嘴!”明珠拍了捣乱的雯雯一下,转而很感兴趣地追问宇文初:“殿下如何知道他是女人?又如何知道他们俩早就认识?”突然想到雯雯不适合听这个,便赶雯雯走:“自己去吃吧,我们有话要说。”

雯雯不满地噘起嘴来,然而迫于明珠一贯的淫威,只好低着头敢怒不敢言。忽见宇文初朝她和气一笑,立时高兴起来,以为姑父要给她撑腰,谁知还没笑开,就听宇文初温和而不容商量地道:“雯雯自己去吃吧,我有事要和你姑姑说。”

雯雯傻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明珠,明显就是有关四叔的事情瞒着她么,她好想知道。

明珠给了她一个“你姑父比我更阴险无情,你敢指望他?”的神情,一点都不慈爱地让郑嬷嬷把她拎出去了。

等到只剩了夫妻二人,明珠立即挪到宇文初身边去:“殿下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初道:“这位李姑娘是中城指挥使李大中的女儿,本名也不叫李海兴,李海兴是她长兄的名字,她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前年,你四哥去彭城公干,曾被人截杀,是李大中救了他。

有人把这件事报给我知道时,顺便说了个趣事儿给我听,说李大中长得肤色黑亮,夜里基本看不到人在哪儿,却没想到生了一对好儿女。全都得了夫人的好相貌,聪明又能干。我曾见过李海兴一面,知道他不是这样子的,因此今天见了这个人,再看四舅兄的态度,就猜她应该是李大中的女儿,冒名顶替其兄的。目的么,也不见得就是多么爱办差,估计是专门冲着某人来的。”

这个某人,当然就是傅明正了。不然都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位李姑娘会拉着她反复问了六遍同样的问题。明珠有些后怕:“若是四哥一直不出来,她就一直反复问我?她就不怕我忍不住了骂她?”

“但是你并没有骂她,可见她很有眼色。”宇文初沉思了一会儿,道:“李大中家风很正,人也正义且有分寸,你可以让岳母着人去打听一下,若是对方愿意,不失为良配。”

明珠开始估算这事儿的可行性,越回想那位李姑娘和四哥的状态,越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她干脆把雯雯的亲事一起拜托给宇文初了:“之前是差点入宫的,很多人盯着,我二哥常年不在家,管不着家里的事。我上次打听了一下,二嫂有意把雯雯配给她娘家侄儿,那孩子人不差,就是我觉得太过文静了些,都不像个男人,没有男子气概。殿下给雯雯找个更好的吧?也免得外头的人总拿雯雯和紫霏比。”

第468章 我是爹爹

宇文初毫不犹豫地应了:“小事一桩。”

明珠道:“我二哥就这么一个闺女,宝贝着呢,不许你拿她当筹码,嫁给你想拉拢的人。”

宇文初放了筷子,皱起眉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唯利是图?”

明珠连忙撒娇撒痴:“不是,不是,和你开玩笑呢。”

“是不是开玩笑的,你自己知道。”宇文初扫了她一眼,“我还是那句老话,说的没有做的好看,你等着看。”他其实清楚得很,江珊珊一天不死,明珠大概就安稳不下来。火药和火器的改良配方诱惑太大了。

这个话题不好再说了,明珠立刻转移了话题,殷勤地给宇文初布菜:“晚上想吃什么?”

宇文初道:“刚才我和四舅兄夸耀说你煮面给我吃,他让我去看看我们家的厨房有没有被点燃,其实就是不信我吃过你煮的面。”

不就是要她亲手煮面给他吃吗?明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晚上给你煮面。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和四哥到底在争什么?”从前他不许她和傅明正亲近,现在两个人更无聊,各种较劲。

“你当然不明白。”宇文初没有解释的意思,再问明珠:“这事儿结束之后,要不要跟我去大观的庄子里住些日子?”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又不是不懂得偷懒享受生活,况且大观那边的温泉对宇文初的身体有好处,能去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让人收拾行李吧。”宇文初有些累了,歪在榻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过来陪我。”

明珠靠过去,轻声问他:“听说殿下从小到大,从未像这次这样病过,是不是?”

宇文初见她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微笑起来:“的确是,我命硬,难得生病,就算是有人投毒也躲过去了。这次算是最严重的病,最难受是你去照春台探望我的第二天夜里,困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发热,全身骨头都疼,当时就特别想你,想家。魏天德吓得和什么似的,我怕他被吓疯了,还得强打起精神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如此,他才算是熬过来。”

明珠听到这里,忍不住十分心疼,她往他怀里挪了挪,紧紧贴着他的脸,搂紧他的腰,小声道:“那你那天夜里还如此放纵!”

宇文初低声笑道:“那我不是已经睡够了吗?看到你病就好了一大半,夜里和你亲热,病又好了一小半。倘若不是有你,我这会儿保准还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两个人都有些热血沸腾,相视一笑,将十指打开交握在一起,贴得紧紧的,一点不想分开。午后的时光总是慵懒易消磨,尤其是这样温暖的冬日,明珠睁着大大的眼睛,盯住了宇文初的眼睛看。

宇文初有双很漂亮深邃的眼睛,瞳仁很黑,有光的时候里面就像有很多颗星星似的,十分迷人,明珠看着看着就凑了上去,轻轻吻了他的眼睛一下。

宇文初闭眼,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拂过明珠的嘴唇,淫靡到了骨子里去。明珠抱着他,低声叹道:“殿下,你长得可真好看,为何从前我就没有发现呢?”

宇文初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笑了笑:“谁知道呢?兴许那个时候你的眼睛被眼屎糊住了也不一定。”

明珠十分痛快地承认下来:“我那时候就是被眼屎糊住了。”所以才会看上宇文佑。

她坦诚得可爱,宇文初反倒不好意思继续挖苦她了,只能抱紧她,把手放到她的小腹上去,轻声道:“幸亏后来及时洗干净了,不然险些错过我。”

他的手掌温暖且大,差不多把明珠的小腹都覆盖住了,他轻声问道:“他在哪里呢?”

明珠也答不出来,拉着他的手在她的小腹上胡乱滑动:“也许是这里吧?不对,应该是这里。”最后她放弃了,“哎呀,我娘说了,现在还很小,满了三个月,他就会长得比较快了,那时候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宇文初坐起身来,将耳朵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轻声道:“我是爹爹。”

明珠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突如其来地的柔情瞬间充盈了她的心胸,这是她盼了很久很久的骨中血,肉中肉,她抱住宇文初的头,低声道:“他会是我们最亲的人。”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却觉得此刻无声胜有声,哪怕就是白日飞升也敌不过此时一瞬温存。

这是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宇文初的病情好转,宇文佑夫妇被弄得焦头烂额,宫里在准备迎接藩王入京的各种事宜,孟先生等人全都在忙手里的事,因此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两个人依偎着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日影已经西斜,傅明正果然如同宇文初所料,跟着那位李姑娘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明珠想起了宫里的敏太妃和福宁,微微有些抱歉:“上次去宫里,也没来得及去看她们,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缺什么。殿下不是想把福宁接出宫来的?有没有想好办法?这次我们去到大观,正好挑个地儿好生修葺一下,等她出来了就让她往那里去住吧。”

宇文初道:“她们过得不算差,无非就是受点闲气而已。福宁么,母妃给她吃了不少安神药,再怎么温和,服用的时间久了也是不行的,必须设法早些把她接出宫来。”他压低了声音:“原本我想让她在旦日朝会上闹一场,但又觉得可行性不大,还得等机会……”

如果神智不清,那自然就不好再在宫里居住了,必须送到外面静养。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两宫太后另外辟个宫殿把福宁关起来也是有可能的。福宁又是个拎不清的,离开敏太妃的照拂,只怕得生生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还要拖累他们夫妻俩。

从前明珠不想管福宁,一是因为讨厌福宁,二是因为不好管所以不愿意管。现在福宁的问题如果处置不好就会威胁到他们,她也不能不管了。她轻声提醒宇文初:“其实有一个机会,殿下大概是没有想到。”

第469章 一起努力

在明珠的印象里,这一年的冬天,京城范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疫病。类似于宇文初这样的风寒,但更多是在贫穷百姓里发生,死的人不多,流传范围也不广,但不代表不可以做文章。

要问明珠为什么会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时宇文佑名下的一个庄子到了年底交不出足量的年货来,宇文佑要处罚那个庄头,庄头便以疫病流行的理由,百般抵赖。

她记得宇文佑当时十分愤怒,骂那个庄头说,只是冬天里才有人生病了而已,难不成一年到头都在流行疫病吗?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欺负,实在是不可容忍。她为了给宇文佑出气,特意回去寻到父亲了解此事,因此印象很深。

算来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了。

明珠轻声道:“前几天我听人说京里有几个地方有人在生同样的病,叩春堂里天天人满为患。虽然还没有死人,不过总会有人因为得了其他急病死去的,就说这些人是因为这个病而死的,也没有人去核查是不是?我记得,打小儿宫里最怕的就是疫病了,但凡是有人染了疫病,除非是帝后太子之类的重要人物,否则都是要送出宫去静养的。”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宇文初眼睛发亮,按照福宁的身份,很可能会被送到别宫里去将养,别宫里的条件很差,但只要能出宫就是好事。他坐起身来,隔着衣服亲了明珠的小腹一口,大声喊魏天德:“魏天德,请周长史过来议事。”然后高高兴兴地到隔壁书房里去了。

从宇文初这次生病,他就不再去听雪楼议事,而是留在了迎晖堂的书房里。幕僚们来往内宅,按说是十分不妥当的,但明珠却发现了他们对她的态度有了显著的变化。

从前她和他们的接触只局限于,在他们深夜议事之时使人给他们送去美味可口的宵夜,在他们家里有喜事白事或者谁生病的时候嘘寒问暖、送上丰厚的礼物,再不然就是送了几个美女过去照顾他们起居。此外就是远远见到,他们毕恭毕敬地对她行礼问安,她则和气地还他们半礼。

平时总觉得大家是一团和气,相处得十分愉快,只有在遇到孟先生来游说她退让一步,放江珊珊入府时她才觉得这些人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所以十分郁卒。

这几天他们经常往来于此,见面的机会多了,有时候也不必避免的会说上几句话,明珠明显感觉得到那种生疏距离感没有了。

和死记硬背下他们的姓名生平不同,在她眼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她也是得体大方、勇敢果断、心怀仁慈的王妃,她完全配得上傅丛之女、英王正妃、英王继承人之母这个身份。

人情是处出来的,相处的时间越长越醇厚。

明珠坐在窗前看着来来往往的幕僚们,突然间就明白了宇文初的苦心。他对着她嚷嚷得厉害,经常还要惩戒一下她什么的,总说她自作主张,不听话,对她吼出来的那些话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实际上他都记在了心里,并且给她创造机会。

宇文初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议事,他迟早要搬回听雪楼去,因此她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明珠跳起来,热火朝天地和香篱、郑嬷嬷商讨即将要送到隔壁去的吃食,以及今年过年该给幕僚们准备的各色年礼。

这种时候,她过目不忘而记下的那些史书起了作用,纵观历代后宫恩爱帝后的悲欢离合故事,她总结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法则。

那就是再怎么对宇文初的幕僚和手下表示友好关切,总有一根线是不能踩的,谋取那个位子的人是宇文初,将来坐在那个位子上统治国家的人也是宇文初,而不是她,不是傅氏。所以手不能伸得太长,却要在他需要她伸出去的时候能伸得出去。

她可以射杀杨以尊,可以自己做点什么事,可以作一作,时不时地和宇文初赌点小气,让他关注她哄她讨好她,就是不能让宇文初的手下认为她比宇文初更重要。她开始主动打听幕僚们的爱好,家里的困难和需要,不声不响替他们解决问题,却并不居功,只说是宇文初的安排和吩咐。

宇文初很快就察觉到了明珠的变化,因为从前是他经常时不时地自夸一下他的王妃究竟有多好,幕僚们跟在一旁各种吹捧讨好哄他高兴。现在却是时不时地能听到幕僚主动夸赞王妃贤良淑德,是殿下的好内助,殿下很有眼光云云。

宇文初挺喜欢这种感觉,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努力更让人觉得踏实温暖。

又是一夜大雪,因江珊珊失踪而引起的纠纷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敬松被控杀人一案在宇文初和傅明正的操作下,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杨以尊为了公报私仇而为的栽赃陷害。为什么杨以尊会公报私仇呢?因为他对太皇太后不满意,对傅氏不满意,因此他才借着英王入宫,矫旨带兵闯入英王府意图谋刺英王妃。

你说中间很多漏洞啊?这不是问题,大理寺和中城兵马司找出了很多目击证人,以及杨以尊的亲友都在检举这个人,说他丧心病狂,心胸狭隘,早就在醉后夸过海口,说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给傅氏一个教训。连皇帝都被他欺骗了!真是辜负了皇帝对他的信任。

所有的罪名都给杨以尊一个人承担了,然后检举有功,作证有功,其他顽抗到底的全都被牵连下狱,该死的死,该流放的流放,该关的关。

英王妃自卫杀人很有理。

至于被火烧了一个院子,荷花池被翻得底朝天的临安王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没能从中找出什么来,临安王妃竭力证明新婚当夜宇文佑从始至终都和她在一起,并没有中途离开;而被很多人目击曾经离开过的英王妃也被证实她只是歇了一口气,散了一下步而已。

第470章 得闲来玩

大家都和江二姑娘的消失没有关系,江二姑娘约莫是婚姻不如意,所以愤世嫉俗,悄悄离开了。为了能够避开大家的耳目,顺利离开,她收买了那个死去的无名女人,穿了她的衣服,戴着她给的玉镯代替她掩人耳目。

然后这个不幸的女人不小心被一个酒醉的临安王府侍卫看上了,逼奸不成,丢了性命。侍卫为了掩藏罪证,把人抛尸荷花池底,再抢走了她的玉镯。

因为玩忽职守、御下不严,临安王府的长史阮清商和侍卫头领沈南被夺了职务,赶回家去种田。

事情的经过虽然有点复杂,但并不难懂,反正就是大家都找到了顶包的。三方角力之后,大家各有输赢得失,又因为藩王即将入京而暂时和解。

江珊珊的死,在失去能起的作用之后,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到大湖里,只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之后就消失了。长兴侯府关起大门过日子,忍气吞声,连门都不敢出。

病得奄奄一息的宇文佑在纷飞的大雪中终于被放了出来。他的病和宇文初的病不一样,那天被迫狂泻千里之后,大理寺真的立即给他请了大夫,但不知为什么,每每才好了一点,就又开始拉。他知道他的饮食里有问题,但每次对方都能当着他的面吃给他看,试食的人全都强壮无比,只有他无休止的拉。

不吃吧,他没宇文初那个本事,能让手底下的人越过傅明正的耳目偷偷给他运送干粮饮水,不想饿死就只能吃。大理寺其实给他优待了,没冷着没饿着,完全符合他临安王的身份,就是太摧残人。

好几次他都以为他要死了,可是他又顽强地靠着意淫征服了江珊珊,得到江珊珊的那些宝贝,再把宇文初和傅明珠等人踩在脚下而活了过来。

大理寺卿钱穆仪亲自来送他,摇着头叹息:“殿下的身体真是太差了啊!话说来咱们大理寺喝茶的贵人不算少,唯有您一个人这样啊。药都吃不好的,回去后您得让王妃给您好好补一补。”

宇文佑瘦得和鬼似的,冷冰冰地看了钱穆仪一眼,钱穆仪却并不怎么怕他,只当没看懂,含着笑和他挥手:“殿下慢走,得闲来玩。”

乌孙郡主担忧地观察着宇文佑的神色,深怕他会忍不住和大理寺卿发生冲突,谁知宇文佑就和没听见似的,慢吞吞地由人扶上了马车,一头躺倒在被子里,闭上眼不发一言。

乌孙郡主试图和他说两句话散散心,表示一下关心:“家里请了大夫,殿下一到就可以让他们给您诊脉。”

宇文佑不说话。

乌孙郡主只好又道:“您想吃什么?我让人熬了粥,备了面,您想吃的都准备了。”

“我累了,不想说话。”宇文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心里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

乌孙郡主十分尴尬,低下头在一旁委屈地摆弄衣角。虽然她没有傅明珠那么凶悍有办法,但她这些天也没有停着,但凡是能想到的办法都去试过了。

比如说让侍卫出来定罪的法子就是她求林先生帮她想的,具体是她亲手操作的,这需要一大笔钱;还有被烧了的书房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荷花池也需要一大笔钱;她还登门求见长兴侯夫人,想让他们松口不要再咬着宇文佑不放;又去宫里求见两宫太后为宇文佑说情,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也千方百计往大理寺里送了不少东西。

临安王府里的钱财她摸不着,花的全都是她的嫁妆。

她这些天也是过得十分不容易,担惊受怕,低声下气,四处奔波,本以为宇文佑出来之后她就能有了依靠,可以放松,得到安慰,却没有想到会得到冷冰冰的这么一句话和一个背影。

乌孙郡主不再打扰宇文佑,沉默地看着窗外,大片的雪花盘旋着飞落下来,让她想起了家乡。她很想回去,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去的那一天。

宇文佑一直睡到临安王府门前才睁了眼睛,他朝乌孙郡主露出一个温柔且虚弱的笑容:“对不住,我刚才实在是太累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把他枯瘦的手递给乌孙郡主看,让她拉他手背上的皮。

乌孙郡主抱着试试看的心情随便一拉,就看到指间拈起松松垮垮一层皮,她吓得花容失色,失声道:“这是……”

“泄得太厉害了。”宇文佑轻描淡写地把袖子放下去盖住手背,示意她扶他下车:“这些天你辛苦了,想必花了你不少钱吧,等会儿还你。”

乌孙郡主立刻不好意思了,好像刚才她那点小心思都给宇文佑知道了似的,这么看重钱,不像是想要好好和人过日子的样子啊。怎么还能指望人家真心对她呢?她低下头去,轻声道:“不用了,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我已经嫁给了你,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只要你心里有我,就比什么都要强。”

宇文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出来,他垂下眼,默默地反手抓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临安王府。

乌孙郡主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又怕他看到乱七八糟的王府会嫌自己没有傅明珠能干,十分忐忑地道:“我让人抬肩舆过来。”

宇文佑摇头:“没到那个地步,本王要走着进去。”只是这么一点花样,就想把他打倒?做梦!

大夫开过了药,宇文佑终于吃上了干净放心的饮食,他往大红的喜床上躺倒就呼呼大睡过去。乌孙郡主默默地在一旁守了他很久,见他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只好默默地洗洗也跟着躺下了。

半夜时分,宇文佑醒了过来,他轻轻翻身坐起,静听乌孙郡主的呼吸声。直到确认乌孙郡主是熟睡着的,他才悄悄出了卧房,进了厢房。

值夜的丫头被惊醒,正想问他要不要伺候,就被他瞪了一眼,吓得退了出去。

第471章 人肉花肥

宇文佑仔细地把厢房的门窗关紧,走到屏风后按了几下,墙上便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他回头看看,迅速走了进去。

穿过漆黑狭窄的过道,他在一道门边停了下来,轻轻推开了门,一条半人高的恶犬疯狂地朝他扑了过来,又在嗅到他的气息之后乖顺地蹲坐下去。

宇文佑摸摸恶犬硕大的脑袋,塞了点肉干给它,继续往里走,直到黑暗中传来水滴的声音,他才停下来轻声道:“盖叔。”

一点火光亮起,照亮了小小的斗室,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微微佝偻着背,掌着灯朝他点点头。因其哑,所以不说话,只比划手势。

宇文佑从他的手势中看出,断了双腿的江珊珊已经渡过了危险期,活下来了并且正在康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