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百户干笑一声:“王妃是个好人,下官心悦诚服。”

明珠就不好说他什么了,当头走了进去,留他在门口看着。产妇大概是被灌了麻沸散之类的药,是昏睡着的,不过明珠仔细查看过,人的确是活着的,脉搏也很有力,就朝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的吴百户点了点头,吴百户立刻心满意足地退出去了。

明珠想看看产妇肚子上的伤口,那貌美的侍女对她印象很好,听说她的要求就爽快地给她看了一下,虽然隔着包袱,明珠还是看得出来伤口并不是很大。

然后另一个貌美侍女就走过来请她:“我家主人在会客室里等候王妃。”

那中年男人已经换了一件衣服,正垂着眼坐在窗前泡茶,修长白皙的手指让明珠想起,当初在玉皇观时宇文初约她夜里相见,他泡茶给她喝,也是这样一双漂亮修长有力的手,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中年男人察觉到了,抬头朝她一笑,往对面一摆手:“英王妃请坐。”

明珠坦然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鄙人姓江,名州子。”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在戏谑似的,“英王妃信吗?”

明珠道:“我当然巴不得能信,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清楚我现在最希望找到的人就是江州子。”

“是为傅相疗伤,为傅相夫人治病吧?”这位所谓的“江州子”也是开门见山:“我就不明白了,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江州子很重要吗?只要能治好病,救活人就行,何必管他是酱肘子还是卤肘子。”

明珠道:“你说得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治病救人。你今天展现的这一套手法的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长了我见识,不过我并不确定你就真的那么厉害。所以我要留人在这里看守着,直到确认这位产妇康复了为止。”

“江州子”无所谓:“没有关系啊,只要你确认傅相能等这么多天就好了。”

明珠道:“家父已经等了好几天,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已经让人去调查这个产妇家的家庭背景情况去了,是不是圈套诈骗,很快就能知道。

“江州子”又笑:“但是,你如何知道,我就愿意为傅相和傅相夫人看病呢?”

明珠淡然起身:“那是后话。现在我要先确定你的身份和是否具有危害性,以及是否值得我求。告辞了,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真霸气呢,这是求人的吗?就好像是他求她似的。“江州子”站在窗口目送明珠走远,头也不回地和身后的侍女说道:“听说她过目不忘,但愿她能替我解决那个难题。”

明珠登上马车,打发苏嬷嬷:“嬷嬷带几个人留下来,替我盯紧了那个产妇,还有这个男人,一旦发现他们造假或是想跑,我给你灵活处理的权力。”

苏嬷嬷应了,点了几个得用的人手就此入驻。

这时候,已经午时都过了,壮壮吃了一顿奶,又开始了午觉时光。郑嬷嬷提醒明珠:“该走了,不然耽搁太久,恐怕太妃不高兴的。”

吴百户把明珠送出他管的这条街才站住,拍着不太强壮的胸膛给明珠打包票:“王妃放心,下官一定替您盯紧了他,如若他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山精树仙之类的,也一定叫他早早露了原形!我这就让人去求几道符纸来贴在他院子周围,让他跑不掉。”

明珠啼笑皆非,懒得管他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替我照看着我们府里留下来的嬷嬷们,若是发现她们有个什么事儿,就赶紧使人到英王府或者傅相府传信。”

吴百户依依不舍地看着明珠的车驾走了老远才转过身去,和手下低声道:“英王妃是个有福气的人啊,看看那女人本来活不了,遇到她才活了……”

有人想纠正他:“是那个奇怪的大夫厉害……”话未说完,就挨了吴百户狠狠一巴掌:“若不是英王妃做主,那家人敢赌这一把吗?所以还是英王妃人美心善有福气!”

之后,明珠有福气、人美心善的好名声莫名其妙传了开来,当事人还懵懂不知情,还是宇文初找到了原因,让人把这吴百户叫去仔细询问了一番,发现这人头脑清楚、办事能力也不错,就给他提了一级,再后来,吴百户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居然年纪一大把还封了将军。他逢人就说是英王妃的福气渡了他,不许任何人说明珠的半句不好。

第661章 两个通房

明珠到了宫里,刘姑姑带着个宫人已经守在宫门处张望很久了,见着她就碎步跑过来给她行礼,又赞了壮壮两句,低声道:“不是太妃娘娘不体谅王妃,而是出事儿了。”

明珠皱了眉头:“出什么事儿了?”

刘姑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公主殿下趁着太妃娘娘睡着了,带了一群宫人去了昭阳宫,把闵宝云的乳母给打死了,又把闵宝云打了个半死,还要火烧昭阳宫。昭阳宫闹得厉害,殿下出宫理事去了,暂时联系不上,太妃娘娘怕给殿下惹出更多麻烦来,只好让人给您送信,她自己还留在昭阳宫那边和那一位纠缠呢。”

“我来处理。”明珠倒是不惊诧,福宁之前吃了闵宝云和她那个乳母的大亏,以福宁的性子是一定会报复回来的。只是这事儿发生在此刻,实在是……敏太妃么,明珠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看不住福宁也就算了,把架子端起来,闵太后又敢怎么样?偏她又要放低身段去和闵太后纠缠。

到了广明殿后,福宁没事儿似地歪在她的寝殿里烤火,见明珠抱着壮壮进来就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要抱壮壮:“乖乖快过来,让姑姑抱抱亲亲。”

“孩子什么时候都可以抱,我们先说说正事吧。”明珠不动声色地挡在福宁和壮壮之间,让素兰和冬蕙把壮壮抱到正殿里去。

福宁自从被关在上清苑幽居度日后,经常能见到的人就是明珠,坐卧起居什么的都是明珠一手打理,虽然隐隐还有几分不服气,却是有点怵明珠的。见她沉了脸就讪讪地把手收回去:“不过是死了个狗奴而已,算得什么?若是我六哥在,他也会替我出这口气的。”

明珠冷笑:“你就这么确定?而不是怕给你六哥惹麻烦?”

福宁理直气壮:“现在谁敢惹我六哥?他不惹人就算是好的。姓闵的老妖婆再敢闹,我就真的烧了她的昭阳宫!”说着就真的抓了根蜡烛要往外头去,宫人去拦她,她就拳打脚踢:“滚开,谁敢拦我?”

现在就这样,将来还得了?明珠示意宫人直接把福宁给叉翻在地上,摁着她不许她动弹,直到福宁求饶了才放开她:“不想闹了就坐好,我们好好说说话。”

福宁头发衣服都挣得乱了,却也不管,胡乱整理了一下,愤愤不平地道:“难道六嫂是觉着我不该去找闵氏的麻烦,我活该忍气吞声吗?”

明珠在她对面坐下来,给她整理衣服:“没人让你忍气吞声,我是让你少给你六哥惹麻烦。你一个女孩子,还不曾许配人家,闹这么厉害做什么?”

福宁冷笑:“我打闵宝云怎么了?我没划烂她的脸就算是好的。”说着眼圈就红了,十分的委屈。

“那我就先恭喜公主殿下了,以后一定能寻得良配的。一定会有人欣赏您这样的风姿和手段的。”明珠挖苦得福宁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还不心软:“当然了,你是公主,谁能娶到你就已经是无上的荣光了,哪里还敢计较这些呢?”

福宁气急败坏:“我已经做了,你要怎么样吧?”

“你会打人报复都是正常的,放火烧宫殿倒是少见。”明珠平和地看着她道:“究竟怎么回事?我要你说给我听。”

福宁将手捂住眼睛不说话,明珠示意刘姑姑等人退下,才道:“好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了。”

“我遇到廖光了。闵宝云故意激怒我。”福宁沮丧地哭了起来:“她说廖光当初是没有办法才答应和我的婚事的,后来解除婚约时是求之不得,我是自甘下贱,是蠢货。”

明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拍福宁的肩:“都过去了,不用再想,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前世时她不知道,只知道福宁和廖光最后是怨偶,并且福宁和闵太后的幼弟勾搭在一起,做了许多惹人厌憎的坏事,但此时的福宁明显是还痴心恋慕着廖光的。

福宁失声痛哭:“遇不到了,遇不到了,他之前不知道我是公主,却愿意对我好;其他人都知道我是公主,所以就算是对我好也是假的,不一样。”

明珠等她哭够了才沉声道:“可是他已经成亲了,并且他的夫人已经有了身孕,而且还把陪嫁丫鬟也给他做了通房,他都收了。”

福宁呆住,许久之后愤恨地啐了一口,背过身去气呼呼地道:“以后再也不要和我提起这个人。”

“为什么啊?”明珠明知故问,其实廖光没有什么通房,都是她瞎编的,不过既然效果好,那她就当是真的有这回事好了。

福宁郁闷地道:“他还对着我含情脉脉的呢。”

明珠挑眉:“他对着你含情脉脉的?他对你说什么了?”廖光居然这么不要脸和胆大妄为吗?或者是野心太大了吧?

福宁道:“那倒没有,他避开我了,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我一定不会看错的,还显得十分无奈伤心似的。”

“哦……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左右逢源,脚踏两只船啊。”明珠意味深长地道:“他现在是长信宫的人,但是他又怕将来会丢命,所以想要吊着你,将来遇到危险时好保命。知道了吧?他的通房有两个,两个,他们成亲才一年哦。”她竖起两根手指对着福宁晃。

福宁气咻咻的:“恶心的东西。”

明珠站起身来:“既然气也出了,事情也看明白了,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哪儿都不要去了。你六哥不容易,别给他添乱子,还有,乱党还没肃清,当心再被人掳走。这回被抓住大概就会被带到北地或者是被杀了,可不比闵氏。”

福宁立刻就乖了,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到处乱走了。

明珠弄好了她,认命地准备再去昭阳宫灭火,出了门,就见宇文初背对着她站在廊下,完全就是在等她的样子,于是心口重重地被撞了一下,犹豫着站住不敢往前走了。

第662章 请你喝茶

此时残雪还未完全消化,那断断续续的白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凭添了几分肃杀之色。宇文初身着麻服,负手而立,却像是着了最华丽的衣裳,整个天地的色彩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了。

明珠痴痴地看着他,心里知道自己爱煞了这个男人,所以不愿意看他厌弃猜疑的眼神,不愿意和他两厢背离,越行越远。原本之前已经下定的决心,在此刻又动摇起来。

“你若没有拿定主意怎么面对,那就暂时避开他吧。”四哥这样和她说过,她果断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见站在那里的宇文初,转过身挨着墙根轻手轻脚地开溜。

“站住。”宇文初的后脑犹如生了眼睛,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吓坏我了!”明珠假装才看到他,佯作十分惊讶地道:“殿下居然在这里!怎么不早出声的?我心里想着事儿,居然都没发现。”

“是么?在想什么?”宇文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包含的内容很多,多得明珠不想去细究,她本能地就想把目光挪开看向远处,不和宇文初对视。

“你既然理直气壮,就要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来。不然你自己都已经心虚了,又怎能怪别人看你是一副贼样呢?”

明珠又想起四哥的话来,就又收回目光,赌命似地对上了宇文初的眼睛,还挺了挺胸膛,表示自己理直气壮,半点不心虚:“我刚把福宁安抚好,正准备去昭阳宫灭火呢。我在想怎么对付闵太后!”

宇文初在她丰满的胸部流连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去,微笑着道:“那么你可以不用想了,那边的事情我已经料理好了。根本不大点事儿,随便就可以弹压下去,是母妃没经过事,所以小题大做了。”

好吧,她什么借口都没有了,明珠又道:“壮壮在正殿里,我要去接他,殿下要不要一起去?你也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吧?”

宇文初和她并肩而行:“当然是要去接的,不过我刚才已经见过他了,母妃这会儿正含饴弄孙,忙得不亦乐乎,你我就不要去打扰他们祖孙俩了。难得我有小半个时辰的空闲,你陪我喝一杯清茶吧。”

他要请她喝茶!他要请她喝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明珠眼前一阵发黑,暗暗把帕子绞得几乎烂掉,笑得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理直气壮:“好啊,去哪里喝?”

“去晴雨轩。”宇文初领着她往前走:“那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你还没有去过呢。”

明珠因为心虚,所以话特别多:“那是因为殿下从来没有邀请我啊,要不然我一定去的。”

宇文初自然是发现了她的反常,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起傅丛的身体和傅相府的情况来。

明珠松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又顺便把华阳王的事儿也说了,宇文初听得连连点头:“你处理得非常非常好。老七胆子小,却是个实诚人,他若肯真心帮我,我可以省很多力气。其他人,到底不是亲兄弟,有些事儿到不了那么深。你回去后抽空去看看七弟妹。”

“我出门前已经让人备礼了,打算有空就会去的。”明珠说顺了口,把偶遇“江州子”的事情也说了:“看上去很神奇,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宇文初沉吟片刻,道:“其实这剖腹产子之术,也算不得稀罕,史书上有记载,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儿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说的就是这种事儿,只不过千百年来,能做到这种神技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有人能做,也没有几人敢做,导致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了。”

明珠赞叹道:“说我过目不忘,实际上殿下才是博闻强识。”她看过的书,记是记下来了,却不一定真的懂得是什么意思,和宇文初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博闻强识是完全不同的。

宇文初坦然接受了她的夸赞,在一座宫室前面停了下来:“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了,进去吧。”

分明是很久没有住过人的地方,晴雨轩里却暖意融融,伺候的宫人也很有眼色,明珠纳闷道:“怎会如此?”

宇文初淡然一笑:“知道我在宫中主事,自然就有人猜我会故地重游,因此就把这里重新捯饬弄好了。”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好处,想到的和没有想到的,别人都会帮着弄好。

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太监迎上来行礼,低声道:“秉承殿下的吩咐,在西窗边备了红泥火炉和今年的青凤髓。殿下和王妃需要留人伺候吗?”

宇文初一挥袍袖:“不用,都退下吧。”

他含着笑对着明珠拱手行礼:“王妃,请吧。”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她又没有千年老王八的厚壳可以躲藏,明珠干脆利落地往里走,笑道:“承蒙殿下热情相邀,不去不行啊。”

晴雨轩的西窗是个风景十分优美的地方,一弯静静的流水从窗下汩汩流过,不远处一座人工堆成的矮山羞答答的含着雪,几棵苍翠的老竹被风吹得簌簌地响。明珠跪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赞叹道:“好风景,好地方。不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冷清孤寂了。”

“谁说不是呢,但这个地方是皇父亲自选定的。大概他觉得,生于皇家,很容易被繁华迷乱了眼睛,所以很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清净清净吧。”宇文初微微一笑,用白棉布包了滚烫的黄铜水壶烫过茶壶、茶杯,再洗茶,注入滚水,等了约有五六十个呼吸的样子,才又提壶给明珠斟茶:“近来事多,你我夫妻已经很久没有静坐喝茶谈心了,你尝尝,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

这茶不好喝啊。明珠认命地伸手去端茶,却被宇文初轻轻打了手一下,她不解地抬眼看向宇文初,却见宇文初垂着眼轻声道:“洗手,你尚未洗手。心不净,手不净,会影响茶香,这是茶之道,你忘了么?”

第663章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对不住,是我忘了。”明珠要起身去洗手,却被宇文初给拉住了。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因此立即就从一旁的铜盆里摸出了一块雪白芬芳的热帕子,就像给小孩子擦手似地认认真真地给明珠擦起手来。

明珠自问,就算是她给壮壮擦手也不过就是这样仔细温柔了。她心情复杂地看向宇文初,见他照旧半垂了眼,长长的睫毛把所有的心事都尽数遮挡了去,略有些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是十分认真温柔的样子。

“我小时候闲了无事,就让三哥给我弄了一本麻衣相法来看,至今我还记得其中一句,唇薄者无情。”明珠微笑着,轻声说道:“那时候,我年少慕艾,痴恋临安王,当然了,他眼里总是没有我的。可我不知道,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该是喜欢我的,不喜欢我的也只是因为他在生气,气消了就会喜欢我了。可我又知道,他对着我时是真的不耐烦,我又喜欢他,想嫁给他,却又害怕被背叛,被欺骗。

父亲和我说,谦谦君子美如玉,良人要寻品性高洁、为人厚道宽容者才好,这样,就算是不喜欢了,没有情意了,那也还有情义在,不至于被虐待,被薄待。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品性高洁、为人厚道宽容,所以每次我见了他,就总是盯着他的嘴唇看。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他的嘴唇厚,是不是就说明他是个宽厚有情义的人?”

宇文初抬起眼来看向明珠:“然后呢?”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态度向他提起她和宇文佑之间的事,虽然他很好奇,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这个和她欠他的那个解释、以及江珊珊说的那些话有关系吗?

明珠和他对视着,低声道:“殿下说呢?临安王的嘴唇是略薄的,长得像先帝。”单论长相,他们兄弟俩的嘴唇是生得很像的,都类似文皇帝。

她并没有把话挑明,宇文初却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早年也经常听见人夸他的嘴唇长得像先帝,所以明珠是在说,他也算是唇薄者无情的嫌疑人之一。他很生气,她居然拿他和宇文佑相提并论,他和宇文佑是一样的吗?宇文佑分明差他很多好吧?但这个话他不好说得太过明白,便曲折地反驳道:“先帝无情么?”

明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殿下以为呢?”

文皇帝对于周贵妃来说,当然是绝世难寻的情种,但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无情无义。太皇太后在文皇帝最难的时候陪着他,为他生育了长子,为他登上帝位做了许多事,却在他风光之后被闲置在后宫,看他和周贵妃鹣鲽情深,风花雪月,做梦都害怕被周贵妃母子算计,害怕被他废黜。

所以宇文初说不出文皇帝其实一往情深这种话,他狡辩道:“所谓的有情无情,其实是对着相对的人而言,对人多情,必然会对其他人无情,从这方面来说,也不能说先帝真的无情。”

明珠赞同他的话:“是这样的道理。”

宇文初立刻说道:“我也是这样的,先帝是在不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所以他怎么做都必然要辜负人。而我很幸运,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因此你不必替我操心。”

明珠自问在斗嘴方面是永远都说不过宇文初的,所以她利索地放弃了:“殿下是对的,我看到过临安王翻脸无情的样子,却不能想象您翻脸无情的样子。”

宇文初不能明白她的话,但是真的非常非常不高兴她总把他和宇文佑相提并论,所以很生气地沉了脸:“不要总拿我和他比,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最后一次警告?明珠血液里的不服输被激发起来,略带挑衅地微笑着道:“不然呢,殿下要怎么办?”

宇文初想了想,觉得真的好像并不能把她怎么办,就连撂狠话这样的威胁,在此刻这种微妙敏感的情况下也是不能随便说的。因此他恶狠狠地瞪着明珠一字一顿地道:“让你一年生一个。”

明珠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分明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可她真的是眼眶热了,她转头看着窗外的残雪和迎风摇摆的老竹,轻声说道:“殿下非要听那个解释吗?”

宇文初已经按捺过很多次好奇心了,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他按捺不下去了。理智告诉他,也许他和明珠之间,不追问得那么清楚更好,但是情感告诉他,他必须得知道他倾心相爱的人,他孩子的亲娘,他将要与之携手共渡一生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她土生土长,从始至终就是傅明珠,他信,可他不信她那个什么古籍残本的故事。那个故事一听就很虚无缥缈,漏洞百出。

他斟酌再三,低声问明珠:“我如果说很想知道,很想让我离你更近一点,你会怎么想?”

他的眼睛还和当初明珠被他打动时一样的璀璨,他的表情也很诚挚,明珠回想起他和她渡过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想到他带着她在金黄的田野里漫步捉蚂蚱,想到他带着她躺在高高的草堆上晒太阳,想到他在温香柔软的床帐间,想到她生孩子……不管她是在犯蠢,还是在做正事,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一如既往的专注,一如既往的热烈。

这样的专注温柔会在得知真相后变成什么样子呢?

明珠只觉得内心狠狠地抽痛起来,她猛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大口吸气:“我若不想说呢?”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宇文初微皱了眉头,沉声道:“你既然不想说,那就等到你想说时再说。”他把明珠面前已经凉了的茶倒掉,重新给她换了一杯热茶:“来,第二泡茶才是精华,喝了它。”

明珠看也不看,抓起茶杯就如饮酒似的尽数倒入喉中,然后理所当然地被烫得哭了出来。

第664章 坦承

明珠爱娇地哭闹:“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不满意我不肯和你坦白,所以故意暗害我,报复我。”如果你以后再不肯爱我,请让我最后在你怀里撒一次娇。

宇文初也被她愚蠢给惊呆了,他手忙脚乱地找了凉水给她喝:“谁也没像你这样喝过茶啊,你不知道我是才泡的茶吗?”像这样喝茶是叫牛饮,又或者是天热口渴,喝凉茶的喝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看到明珠的眼泪流了满脸,似乎是止都止不住。

他突然间就心软了,冲动地抱着明珠道:“我不问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但是明珠知道,如果不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他们永远都不会和从前一样了。两个人中间有了隔阂和裂痕,怎么可能经得住那无数的明刀暗箭?所以这是把事情说明白的最好的机会,宇文初还深爱着她,情最浓时也最能体谅。

四哥说的大概是对的,也是很有道理的,男人不可轻信,但是她想,她已经输过一回,不想再输

第二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坦然面对。岁月会把色彩洗白,会把心意改变,给她时间她就能做到。

天气寒冷,茶杯不大,所以其实并不是很烫,痛的是人心。明珠拉起宇文初的袖子去擦眼泪,低声说道:“不,我要和殿下说。因为我不想和你有隔阂,不想和你生分,我还想和你白头偕老,相依相偎。所以我想,我总要试一试,尽力和这该死的命运斗上一斗。如果不战而逃,那我就是孬种,我已经做过一次孬种,不想再做第二次。”

如果这是她占了江珊珊的位置而得到的惩罚和考验,那她就更要去努力奋斗了。明珠燃满了斗志,仰头看着宇文初声音清亮地道:“我要讲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请殿下在此之前,把不相干的人都清走吧。”

宇文初拍拍手掌,自有人把周围的人全都清退出去,然后他做好了倾听的准备:“你前面说过,你若不想说,我可以等。”

“就是此刻。”明珠低声道:“怎么说呢?殿下知道黄粱一梦的典故吧?”

宇文初点头,想要说话,明珠拦住他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和黄粱一梦不同的是,他做的是美梦,我做的是噩梦。前面我总是反复提到了临安王,这次的事情也源于江珊珊的一句话,其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俩和我们俩,都是一直纠缠的人。可能那算是一个梦,也可能不是梦,因为梦醒无痕,一切都可以重来,所有不好的都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可以改写人生。”

“说不是梦,是因为在梦里见过的很多事都是事实,能让做梦的人占尽了便宜,而我就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人。”明珠直视着宇文初的眼睛:“床弩图和滴露锅,就来自于此,它们的确都是江珊珊拿出来的,而她之前应该是你的妻子,名正言顺的英王妃,而我则是乌孙郡主现在的位置,和宇文佑做了差不多八年的夫妻。”

宇文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明珠,就连眼睛都忘了眨,他的眼神是探究和迷茫的,他一时不能消化她带来的这个解释。在这之前,他臆想过无数种可能性,甚至想过明珠很可能就是江珊珊说的那种情况,唯独就是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