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闹得可真大。明珠才不信傅紫霏是真心实意出宫来接她的,想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她的参拜才是真的吧?

冬蕙也想到了,并且还立刻想起了太皇太后之前给明珠的那封信,于是脸色臭得不得了:“她的心机可真是越来越深沉了。表面上是谦恭,实际不怀好意,最可怕的是还挑不出她什么错来。她每天蹲在宫里吃香喝辣耍心眼,有什么资格接受王妃的跪拜?”

“没有什么,身份地位使然,就如从前,我也照样吃香喝辣撒娇欺负人,但是很多人见了我还是只能给我行礼问安。我并不觉得憋屈。”明珠倒是坦然,早在傅紫霏被立为后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不觉得憋屈是真的,因为迟早她会让傅紫霏还回来。

冬蕙见明珠这样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伺候她下了马车,扶着她往前走去。

傅紫霏已经给宇文光行过大礼了,二人站在红毯上并肩而立,看上去格外违和。傅紫霏比宇文光要大了好几岁,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宇文光虽然举止沉稳,却还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二人站在一起,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搭档,而且是貌合神离、彼此心怀不满的搭档。

因为宇文光的脸色格外难看,他甚至不乐意看傅紫霏一眼,站得也离她远了些,而傅紫霏唇角凝结着的,是微带讽刺的冷笑。

明珠看得分明,不急不缓,不卑不亢地含着一丝温和端庄的笑容朝前走去,将至帝后面前,站住了脚,早有宫人眼疾手快地铺陈了锦垫,她并不看傅紫霏,而是看着高高的苍穹,看着被夕阳照得金碧辉煌的宫城,肃然拜了下去。

她拜的是天地,拜的是宇文氏的先祖,拜的是宇文光身上那个皇帝的称号,而不是傅紫霏。

傅紫霏兴奋得脸都扭曲了,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甚至做梦都梦见明珠跪在她面前。所以她才会求了太皇太后,表示自己要感谢姑姑如此深明大义,至纯至孝,必须得出宫亲迎,以表示感谢。

此刻,这一刻终于到来,叫人如何不欢喜?真不知道,傅明珠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饶你名满天下、志得意满,你还是得跪拜在我的脚下。

傅紫霏盯着明珠头上那些象征着亲王正妃身份的簪钗头饰,语气愉悦地道:“姑姑何必如此多礼?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本宫此生最为遗憾的事,是大婚那日姑姑不在身边,实在是可惜。”

口里不停地说着好听话,就是不让明珠起来。反正这么多的人看着,她就不信明珠可以跋扈到不听宣召就敢私自站起身来!

第744章 不敢当

明珠对傅紫霏的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清楚得很,然而她早已不会和人轻易作意气之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她微笑着,半低了头,心里默默盘算回去后要怎么和壮壮拉关系,也不知道她在路上费尽心力搜罗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儿能不能得到壮壮的青眼?

众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年少未经事,并且只是小辈的皇后,面对长辈兼立下功劳,声名满天下的摄政王妃时,是何等的倨傲不懂事。而原本桀骜不肯吃亏的摄政王妃,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竟然温和带笑地默默沉受了这一切,明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骄傲的傅氏娇女,而是大度深沉的摄政王妃。

这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原本他们期望着看到一场好戏,最好是摄政王妃忍耐不住,跳起来指责皇后一通,那就正好证实了摄政王夫妇的凶横傲慢和野心勃勃。可是现在反过来了,完整地显露出了皇后的浅薄不知事。

傅氏门生和摄政王府一派的人不由忿忿,有这样慢待刁难功臣,见面就给下马威的吗?她自己稳坐宫中,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安享富贵荣华,别人搏命稳固江山,还要受她的刁难折辱?哪有这样的道理?

宇文光察觉到了,脸色不好看起来,偏偏傅紫霏犹自不觉,在那里说得一套赶一套的,格外高兴。她还没过够瘾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必须得多享受一下。

彭亮站在人群中,不由得轻轻摇头,低声和一旁的宇文佑说道:“真是蠢透了。一无功劳,二无资历,何来的底气!”

宇文佑的唇边带着一丝凉薄的笑意:“陛下不蠢。”

果然下一刻,宇文光已然上前亲自将明珠扶了起来,并且面露不悦地呵斥傅紫霏:“皇后有什么话不可以进去后慢慢地说?非得站在这宫门口,吹着冷风说个不停?六皇婶远道而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就算是不懂得心疼长辈,也要体恤她的不容易。”

傅紫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干笑着上前去拉明珠的手:“本宫真是糊涂了,光顾着高兴就忘了这个,姑姑不会怪罪我吧?”

她的手又冷又湿,明珠只碰触了一下就闪开,后退半步蹲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道:“君臣之礼不可轻废,臣妾不敢当。”

傅紫霏的手停留在空中,颇有点尴尬,正想要委屈地倾诉几句,就听宇文光冷冷地道:“皇后年幼不懂得事体,身边的嬷嬷和姑姑也不知道吗?居然没有人提醒皇后,拉下去掌嘴!”

傅紫霏身边的宫人全都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向傅紫霏求情:“娘娘救命!”

“陛下,姑姑才回来,大喜的日子,您这样扫兴不大好吧?”傅紫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恨透了这个不和她贴心的小儿皇帝。她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现在全国只知摄政王夫妇,而不知帝后,就是怪他这样畏畏缩缩地一退再退!这个没血性的,还不如宇文白呢!

宇文光的小身板挺得溜直,冷冷地看着傅紫霏,虽一言不发,却寸步不让。

今天她这些宫人若是被罚了,那就等于当众打她的脸!难不成她还要再称病不出吗?傅紫霏没有办法,只好转而去求明珠,泫然流泪:“姑姑,都是我的不是,还求姑姑饶了她们吧。”

怎么变成她不饶这些宫人了?明珠一脸的懵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什么都没说没做啊。”再很和气地和宇文光说道:“请陛下就饶了她们吧,不然我这个,这个,真是说不清啊。”

宇文光的脸色越发难看,却还是缓缓道:“六皇婶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还不谢恩?”

一群宫人慌忙跪下去谢恩,明珠后退几步,侧立在宇文光的身旁以表示不敢当:“要谢就谢陛下和皇后娘娘,我不敢当。”

她越这样说,傅紫霏心里就越恨,傅明珠手段见长啊,从真糊涂变成装糊涂了。然而恨归恨,却也只能暗暗往下咽。

蒋又圆上前打圆场:“陛下,该起身了,太皇太后等得急了。”

于是众人又往宫里走,桑葚站在长信宫外迎着明珠,微笑着道:“王妃终于回来了,娘娘老早就念叨着您,昨天听说您回来了,恨不得立刻就召您入宫,就连饭都不想吃呢。”

明珠不动声色地扫了桑葚身上的女官服饰一眼,同是微笑着道:“恭喜姑姑荣升掌事姑姑,贺礼稍后奉上。”

桑葚有些窘迫,低声道:“奴婢不是,唉,是慕姑姑生病了,娘娘身边无人可用,所以……”

明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为姑姑高兴。”岔开话头:“太皇太后可好?慕姑姑可好?”

“娘娘还是那样。慕姑姑已经不在长信宫住了,请旨去了照春台。那边清净,正好合适她养病。”桑葚不欲多说,引着明珠进了长信宫内。

太皇太后早已起不来身,只能卧床。眼睛也不好,将手往外伸:“是明珠回来了吗?快,快让她到前面来。”

明珠上前两步,抓住太皇太后的手跪了下去:“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娘娘千岁,福体安康。”

太皇太后死死抓住她的手,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为什么才来?”

明珠不好回答这个事儿,垂下眼不说话。

自有宇文光在一旁低声解释:“是皇后拉着六皇婶多说了几句话。”

傅紫霏忿忿,装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太皇太后了然,却装糊涂:“回来了就好!听说你在路上生了个女儿?吃够苦头了!孩子带来了吗?让我看看。”

明珠道:“米粒儿有点低热,不敢将病气过给贵人,便送回家去将养着了。”

太皇太后笑笑:“我这里给她准备了好些赏赐,稍后带回去吧。”又拉着明珠嘘寒问暖了几句,话锋一转:“我近来吃着江州子开的那些药已经没什么用了,让他来调整一下药方子吧。”

第745章 姬慧

看来分离这一年,大家都有了变化。太皇太后的心更冷硬了,明珠微笑着让人去把江州子领上来,索性一并把那本《病理学大全》一起交了出来。

宫人双手奉上那本装在黄花梨木箱子里的书,太皇太后挣扎着让人把她扶起来,抖抖索索地抓住《病理学大全》,满含希冀地轻声问道:“里面有吗?”

明珠看到她这样子,觉得既可悲又可怜,低声道:“这本书太深奥,儿臣看不懂。江州子一路上都在研究,也许他找出了什么办法也不一定。”

真实的情况是,江州子曾经和拾九卿就太皇太后的病情认真研讨过,两个人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的,必须开颅摘除才可能根治。但是条件显然达不到,那就只有靠吃药压着,不让病情进一步恶化。拾九卿还断言,太皇太后会就渐渐失明,然后手足瘫痪。

这和明珠记忆里的场景是差不多的,前世时,太皇太后到了生命的最后,就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等死。不过那时候,荣明死得没有这么早,太皇太后发病也没有这么早,更没有遇到江州子和拾九卿,也许不至于那么糟糕也不一定。

江州子低眉顺眼地进来,就太皇太后的病情说了一堆中肯却又留了余地的话,大意是说,病情不可逆转,不可断根,但是可以尽量用药物和针灸的方式压制病情,尽可能地推迟那一天的到来。

太皇太后失望极了,许久不发一言。

大殿内的气氛格外冷凝,明珠忍不住给了宇文光一个眼神。宇文光心里也难过,还是打起精神道:“皇祖母……”

“呵呵……”太皇太后突然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千辛万苦求来的宝典,竟然没有用?”

江州子生怕她急怒攻心,会把宝典给毁了,又或者迁怒于他,要了他的小命,赶紧道:“还是有用的,草民一路上苦思冥想,想了几个方案,一定有用。”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将病理大全放在枕边,淡淡地道:“你来请脉吧。”

江州子连忙上前给太皇太后诊脉,大殿内鸦雀无声,就生怕会打扰了太皇太后诊治。等到江州子写了脉案,又重新调整了方子,已然天黑了。

明珠着急回去见壮壮和家中父母,就想和太皇太后告辞,才开了个头,就见傅紫霏凑在太皇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就道:“许久不曾见你,怪想念的,就连吃饭也没胃口,既然来了,便与我共进晚膳吧。皇帝和皇后也留下来。”

傅紫霏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太皇太后没理她,而是让人传膳。

都是明珠爱吃的菜,可是明珠吃起来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滋味。太皇太后显然也是食不下咽,很快就让喂食的宫人停了手,漱口之后,也不放明珠走,而是道:“听说你们去寻访秘籍的那个地方很有意思,你还带回了一个小姑娘?”

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她当初把彩云带下烟碓山,因为考虑到彩云的身份特殊,便严令身边的人不许外传,对外都只说是在烟碓山中偶遇的猎户之女,因为家中没了长辈,所以愿意跟着她进京。现在太皇太后这个意思,竟然是知道了彩云的身份?

因为不知道太皇太后究竟知道了多少,明珠便含着笑按照原来的说辞回答道:“是啊,那地方地势险要,人烟罕至……”并不肯把悬崖上的种种神奇之处说出来,大致带过,再说彩云:“是山中猎户的女儿,我们下山时迷了路,多亏她指引。”

太皇太后笑笑:“能得你青眼带回京中,想必很有趣吧?”

明珠微笑着道:“的确,那姑娘憨厚可爱,心地善良,我一见着就喜欢。”

就听太皇太后道:“真是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个女孩子,憨厚可爱,心地善良,我一见着就喜欢。”

好端端,怎会提起这么一个人来?明珠心中犹疑,试探地看向殿内众人,只见宇文光一脸的无奈,傅紫霏则眼睛发亮,桑葚是半垂了眼不敢和她对视,太皇太后则是眼睛望着帐顶,不肯看她。

“皇后,你让人去把姬慧请过来吧。”太皇太后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很近:“这姑娘啊,来自北地,到宫里有些时日了,我看着她就想起了你小时候,所以安排她住在了你早前住的屋子里。平时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聊以慰藉,你不会生气吧?”

明珠被引得好奇极了:“当然不会生气。那屋子是娘娘的,您愿意赏给谁住就赏给谁住。”

“皇祖母,孙儿早说过姑姑胸怀大度,深明大义,是绝对不会生气的,您现在信了吧?”傅紫霏笑得两眼弯弯,示意明珠看向门口:“姑姑请看,姬姑娘是不是长得和仙女儿一样的啊?”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宝蓝的锦衣锦裙,白狐裘,红宝石额坠,雪肤花貌,分外清纯美丽。她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来,行动处摇曳生姿,宛如一朵徐徐盛开的白莲。

明珠一时有些怔住,这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美人儿。平女史天香国色,却有形无姿,而面前的女子,不但人美,气质举止也很出众,优雅贵气。不是积年累世的世家大族,断然不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孩子。

少女走到众人面前,轻盈地逐一给众人行礼问安,一笑之时,右靥露出小小一个梨涡,更添娇俏。就连宇文光也对她多有客气,更不要说是太皇太后,傅紫霏眼里闪过一丝嫉妒,仍然甜蜜蜜地笑了:“姬姑娘不用多礼,快过来,我把你引见给我们的摄政王妃。”

姬慧飞速地看了明珠一眼,脸上浮起一层娇羞并不安,却仍然落落大方地给明珠行了礼:“姬慧见过王妃,王妃万福。”声音清脆悦耳,悠扬婉转。

明珠想着,这把嗓子若是唱歌,只怕她北苑里养的那些姬妾全都要败下阵去。却又听傅紫霏道:“忘了和姑姑说了,姬慧姑娘也是善舞,还善琴,书画也是极不错的,以后姑姑可有伴儿了。”

第746章 可以做皇后

伴儿?有点意思。

明珠微微一笑,示意姬慧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说话很有意思,我看姬姑娘贵气优雅,定然出身不凡。又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定然温文尔雅,和我这样的粗人注定是做不了伴的。”

姬慧垂了眼,一言不发。

傅紫霏看一眼太皇太后,笑道:“姑姑不懂得我的意思。”

明珠挑眉:“的确不懂。”

傅紫霏道:“想必摄政王不曾与姑姑提过这件事吧。北地有姬氏,传承千年,乃是前朝的皇族,姬慧姑娘正是姬氏第四十九代嫡长孙女。”

明珠点头:“这个我有听说过,不过姬氏不是有祖训,子弟后代不许入仕、参与朝政的么?莫非我记错了?还是说,女子不在此列?”

傅紫霏抓住姬慧的胳膊,把她推到明珠跟前:“形势逼人,中山逆贼起兵造反,将北地搞得乌烟瘴气,硬逼着姬氏参与。然而,姬氏并不想追随逆贼,反倒想要忠君爱国,所以,千里迢迢,将姬慧姑娘送到京中,目的,是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保证?明珠微微颔首:“凭着姬慧姑娘的出身容貌修养,就算皇后之位也是坐得的。”

傅紫霏后面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脸涨成了猪肝色,十分下不了台,干咳几声才道:“姑姑真会开玩笑。”

明珠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我这个人呢,惯常口直心快,爱说实话,姬慧姑娘人才出众,的确做得皇后。”边说边看了姬慧一眼,只见姬慧照旧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由暗叹一声,果然被挑出来的人都是狠角色吗?就这样也没表示惶恐被惊吓出来谢罪?

傅紫霏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道:“姑姑这是有多嫌弃我啊,是觉得我不配做这个皇后吗?”

明珠施施然颔首:“皇后娘娘想多了,我不过是书读得太少,不懂得称赞之词。因为觉得皇后之位至高无上,而姬慧姑娘才貌无双,出身高贵,理所当然地觉得就该这样夸她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又装模作样:“不期竟然冒犯了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给您行大礼叩首谢罪,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明珠当然没有跪下去,傅紫霏也不敢受,因为宇文光一直瞪着她,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她纵然不把这个小毛孩子放在眼里,但若是宇文光揪住她的错处当众给她没脸,也是够她受的。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撒娇卖痴:“皇祖母啊,孙儿这话没法儿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姑姑得把我当成仇人了。”

太皇太后便示意她退下去:“既然如此,你把姬慧一起带下去吧。”

傅紫霏暗含得意地瞥了明珠一眼,和气地牵着姬慧走出了大殿。姬慧临行前,轻轻看了明珠一眼,很快又垂了眼睛。

明珠看向太皇太后,沉默不言。

太皇太后等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她出声,由不得叹道:“你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明珠笑而不语。说实在的,她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笑出来。太皇太后等人在玩什么把戏,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想要亲耳听见太皇太后说出来。

太皇太后示意宇文光:“皇帝你也回去吧,忙了一天也累了,明日赶早还要上朝呢,小孩子啊,睡不够,会长不高。”

宇文光不无忧虑地看看明珠,听话地退了出去。

“你过来坐。”太皇太后示意桑葚给明珠搬了个锦凳:“到姑姑面前来。”

明珠缓步上前,沉稳落座:“我在拜见那位高人时,曾向他说起姑姑的病症,他回答我,说,此病若是静养,约莫可以多拖些年月,也许脑子里长的那个东西会慢慢萎缩,减轻病症也不一定。最忌讳的就是多思多虑。”

“呵……”太皇太后轻笑一声:“明珠这是在劝我吗?劝我静心静养,不要操心政务,不要插手太多,好多活几年?”

明珠就是这个意思:“千里迢迢,九死一生,求的不就是姑姑的病能早日痊愈吗?”

太皇太后淡然道:“我知道你辛苦,所以我没有在你到来之前就下旨让姬慧做了摄政王侧妃。”

明珠冷然:“现在呢?”

太皇太后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凶悍地盯着她:“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北地的人想要怎么样,姬氏的人想要怎么样,天下的人想要怎么样!古往今来,什么盟约最可靠?联姻。两家人做一家人,合两姓之好,如此才能让彼此放心。难不成,你还想独霸老六一辈子不成?今日没有姬慧,他日也还会有其他姬慧!”

“可是……”明珠呼地站了起来,想要反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厉声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你一直在南方,消息不通,大概并不知道北方的情形。宇文峰老谋深算,筹备数年,一朝举兵,哪里是轻易能打得败的?这一年多来,双方大小战役一共三十多次,四六分,他赢六分,我们赢四分,输多赢少。多打一仗要死多少人?

得姬氏,便可得北地一半民心。拒绝,便意味着要死无数的人,你以为你的一片爱夫之心挡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告诉你!一旦你拒绝姬氏结盟的消息透出去,今天还在夸你的百姓,明天就会恨不得吃你的肉,因为你的拒绝,会让他们的丈夫儿子死于非命!你可知道,前朝的太祖皇后,为了这个缘故,就连后位都让了出来?你以为她不难受吗?你以为她不懂得嫉妒?”

明珠知道太皇太后说的都是实话,却不以为然:“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国兴难尽都落到女人肩上了!更没有听说过,两边结盟,不找领头的,要找副手。我还是那句话,姬慧姑娘不错,可以做皇后。”

太皇太后微微冷笑:“我也这样想,奈何姬氏和北地豪强不认。谁让摄政王做得太好了呢?如今天下人只知摄政王,不知天子。谁的事做得多,做得好,他就会被人惦记上,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第747章 小心皇后

明珠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和宇文初刚进京城时,受到百姓夹道欢迎,她尚且担心宇文光会难受,宇文初是这样回答她的:“这是不可避免的,谁做事做得多做得好,他自然就会被百姓记住。并不是我故意为之,真要不好受,那也没办法。”

现在太皇太后用同样的话来回答她,活脱脱就像被打脸似的。要不然就别做摄政王,自然没有麻烦找上你,要不然就安心辅佐天子,不该担的责任自然不会落到你肩上。既然想要出名,想要占尽风光,那就只有把责任也承担起来,什么好事都想占尽,做什么美梦?

太皇太后听见明珠的嗤笑声,也不生气,淡然道:“姬氏没有这么贪心,送上精心培养多年的嫡长孙女,只求为侧妃而已,我一直压着没有赐婚,也是不想要你我的情分全被磨光。我是没想到,老六居然对你只字不提。”

明珠针锋相对:“也许他是以为,压根就不相干的人和事,全不必拿来恶心我。毕竟我远道才来,哪怕就是假乐和,也让我乐和几天不是?”

太皇太后叹道:“果然是怪上我了。好吧,你们夫妻情深,我怎么说的都是错,都是居心叵测,起意不良。罢了,罢了,你走吧,我不耽搁你们夫妻团圆了。”

明珠觉得心里梗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快步出了长信宫。

此时天气大变,由晴转雪,墙头房顶上全是一片雪白,冷风夹杂着小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能让人把冷到骨髓里去。几个生面孔的宫人迎面走来,恭敬地给明珠行礼让道,明珠一个都认不得,她沉默地走在长长的通道上,觉得这个宫城既陌生又熟悉,离开了那么久,好像好多事情和人,都和她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

姬慧的事情应该是有一段时日了,就算是她告诉太皇太后,宇文初没有和她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得此事不相干不重要,但她心里并不是就真的不在意,不难过。太皇太后说的全是实话,只不过她尚未被逼到那一步,所以排斥着不愿意多想。

领路照明的宫人突然停下来,恭敬地俯身行礼:“慕姑姑。”

明珠抬头,只见慕姑姑带着个小宫女,挑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站在路旁望着她微笑。明珠由不得地红了眼圈,上前两步抓住慕姑姑的手,低声道:“这么冷的天,还下了雪粒子,姑姑怎么来了?”

慕姑姑瘦了许多,鬓角也有白发了,温柔地看着明珠说道:“许久不见王妃,心中甚是挂念,求了几个老相识,才能在这里截着王妃说说话。”

明珠听她的意思,竟然像是平时行动受到限制,不能随便出来走动一样,便试探着道:“我听桑葚说,姑姑现在去了照春台,那个地方我去过,荒凉又破败,冷天四处透风,实在不好住。要不,我设法给姑姑换个地方住?”

慕姑姑轻轻摇头:“是我自己乐意的。”她看向长信宫的方向,低声道:“她虽然不待见我,却也狠不下心将我斩草除根。照春台里的日子不难过,自我搬进去之后,殿下便让人修葺了一番,日常供给也是足的,只是要我谨守宫规而已,算不得什么。”

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捧高,明里暗里的手段岂止百种。像慕姑姑这种人,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有宇文初照料,那些人也有的是办法给她小鞋穿。别的不说,该给的东西故意拖一拖就够给人添气受了,明珠皱眉:“姑姑想出宫吗?”虽然难,但她应该能做得到。

慕姑姑摇头:“多谢王妃美意,但我不想。我自十三岁起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些年不敢说与她亲如手足,却也是情分非同寻常,她可怜,我远远地陪着她,看着她,也算是全了这份情了。”

明珠没得办法,只好道:“若是姑姑有为难处,只管让人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