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慢慢等待,和看守营门的小兵磨洋工,等他良心发现放自己进去;再或者是等到演练结束,面见殿下把王妃的话传到。这好像是最稳妥的选择,但若是万一危险即将发生或者正在进行中呢?

叶修绝望地挠了自己的头发两把,再抬起头来,他就下定了决心,他带着手下打马从另一个方向绕行,准备从军营侧边冲杀进去。

此时,床弩上的几个火头兵仍然在看热闹,有人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大骂起来,大意是说,很快就要到开饭的时候了,这些窝囊废火头兵不赶紧去做饭,还在这里晒什么肉干?

于是大家都默默地溜下了床弩,准备去做饭。唯有老黄没有离开,他表示他刚才从床弩上下来时东西掉了,而且是他媳妇儿给他的念想,他必须找回来。

老黄平时人缘不错,另外几个伙伴都没有刁难他,而是让他赶紧去找回来,他们会帮着把他那份活儿一起干了的。

老黄憨厚地感谢了小伙伴们,留在了床弩下。床弩周围已经没有了其他人,清净又安宁,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点将台上的某位将军把后续的人手和戏码安排下来,他也没有白等,很快就有一队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床弩附近。

他们的动作很快,先是在床弩附近的泥地里挖出了两根早就埋在下面的弩箭和捶击扳机的打铁锤,再将火药绑在了弩箭前方,他们分工合作,动作麻利,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将弩箭装载到位,弦紧臂张,蓄势待发。

老黄沉着地走到了发射手该站的位置,他看着王藏锋的护心镜反射出来的银光,默默地将弩箭的方向调整了又调整,瞄准了目标。

日光是如此的猛烈,所有人的脸上都浸出豆大的汗珠来,但是没有人敢催老黄,因为这件事若是办成了,便将掀起惊天骇浪!也只有办成了,他们这些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校场上的喊杀之声震耳欲聋,这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老黄长出了一口气,他抡起那把大铁锤,对准了床弩的扳机,准备击打下去。只要铁锤落到扳机之上,弩箭就会发射出去,准确无误地射中摄政王。

“叮”的一声脆响,是铁锤击落在扳机上的声音,弩箭破空而出,呼啸着向着远处的点将台撞去。是的,是撞去,带着雷霆之势、带着引信正在冒烟的火药高速撞去,一切似乎都成了定局,老黄将手挡在眼睛上方遮住了强烈的阳光,他揪着一颗心,紧张又释然地看着点将台。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完成这桩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弩箭从发射出去再到落下,其实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而已,而且弩箭巨大,箭头又绑着火药,杀伤力和杀伤范围都很广,哪怕就是摄政王发现不对劲想要逃走也不能。

有人提议道:“我们应该给闵将军行个礼。”因为正是这位从始至终忠于正乾帝,忠于太皇太后和正乾帝子孙的闵宏文将军隐忍地获得了摄政王的信任,再全力操作完这一件精心策划的暗杀事件之后,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舍生取义、不怕死地陪坐在点将台之上,准备陪着摄政王一起共赴黄泉。

但就在这个时候,点将台上突然混乱起来,那位提议行礼送别闵将军的人的话甚至才开了一个头,点将台上的人就已经四散开来,疯狂地往下跳。

宇文初的反应是最迅速的,其实叶修并未来得及通知到他,他只是听见有人在侧面大声喊他并且辨认出了那是叶修的声音,他再抬头,就看到了王藏锋眼里掩饰不去的杀意和紧张。

于是他使劲拉了宇文信一把,当机立断冲下了点将台。刚冲下点将台没跑两步远,弩箭就到了,火药的爆炸力和弩箭带来的强大冲击力把他和宇文信等人的椅子炸成了齑粉。飞溅出来的碎末击打在他的脸上,血液立刻就崩了出来。

一切不过是瞬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卫队和将军们混乱不堪,谁都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下一轮攻击,人人都在找掩体以便护住自己,还有人在找宇文初和宇文信,也有人反应迅速,带着人杀气腾腾地朝校场旁边的那块空地冲杀过去。

勇猛的王藏锋没有逃走,他勇猛地抓起一杆长枪朝着宇文初和宇文信冲了过去。他武艺高强,身强力壮,并且带着必死的信念,于是那一瞬间,他宛若修罗临世,非要取走宇文初的性命不可。

他非常自信。以他看来,这位养尊处优、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摄政王就算是有一手好骑射功夫,也不可能有他这样一身好武艺。所以今天他就算是不能杀死宇文初,也一定能让宇文初留下点纪念品来。

但是出乎王藏锋的意料,刚经过了一场狼狈逃窜的摄政王并没有慌乱无措,他很镇定地把华阳王推到一旁,同时拔出佩剑挡住了枪。和王藏锋比起来,宇文初的确不能算是勇猛无敌,但是很灵活,同时很冷静聪明,总是能猜到下一枪将会刺向什么地方,并且灵巧地闪躲开去。

围拢过来的侍卫越来越多,王藏锋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完成任务了。他绝望地看了宇文初一眼,调转枪头准备朝自己的心口刺去,不成功便成仁,到此为止吧。

有人磕开了他的枪,他听见宇文初说:“你一身武艺,不应该死在这里,不管你为什么杀我,我都觉得你不杀几个匈奴人就死实在是可惜了。”

第867章 孤注一掷(四)

王藏锋笑了,既然死不掉,那他就不死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假仁假义的摄政王是否真的胸怀宽广到,能容忍一个费尽心机刺杀自己并且差点成功的刺客活下去,并且放虎归山,真的放这个刺客去战场上杀敌立功。

王藏锋用力把长枪掷到了地上,他有些轻慢地看着宇文初说道:“摄政王心胸宽广,王某拭目以待!”不过要等到你活下来才能有机会,不然一切都只是空谈。

宇文信惊魂初定,暴跳如雷地冲过去踹了王藏锋一脚:“把这个图谋不轨的阴险小人给我狠打一顿,拉下去关起来!严刑拷打把他的同党找出来!”

王藏锋理所当然地吃够了苦头。他没有求饶,他静静地看着宇文初,还有远处站立不动、静观其变的闵宏文将军。闵宏文将军被刚才的突袭事件弄得灰头土脸的,头盔早就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还挂了彩,花白的胡须被烧焦了一半,半脸的血和泥。

没有人知道,这个闵宏文是此次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和实施者,他安排了一切,并且跟随在宇文初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准备陪着宇文初去死,现在他又站在了这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给宇文初致命一击。

通常来说,人总是更容易信任那些刚和自己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宇文初似乎也和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开始清点慰问刚才和他一起从点将台上逃出来的将军们,其中就有狼狈不堪的闵宏文将军。

闵宏文将军年纪最大,伤得也最重,而且他的名望还很高,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宇文初更多的关怀。宇文初在安抚好闵老将军之后,转过身向匆匆赶过来的叶修问话。

就是这个时候了,王藏锋心想。他给自己下了一个赌注,倘若宇文初还能顺利逃脱这第三次谋杀,那他就死心塌地的上战场杀匈奴人,把中山逆贼和匈奴人赶出大夏去!

闵宏文动了。

这似乎是太皇太后和正统派最后的机会,不然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闵宏文高声喊着宇文初:“殿下!末将有话要说!”一手扯住宇文初的手臂,一手用尽全身力量将带毒的刀往宇文初捅去。

刀是特制的刀,淬了剧毒,吹发即断,见血封喉,力求就算一击不能致命,那也尽最大可能让宇文初伤得更重一点。

叶修的反应很快,宇文初的反应也很快,但刀尖还是扎透了轻甲,划破了肌肤。闵宏文根据自己的经验,知道宇文初中招了,再进一步绝不可能,他被人狠狠按翻在地,犹自不忘抬头看着宇文初微笑。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殿下。”闵宏文准备咬破藏在嘴里的毒丸,先行一步去阎王爷那里报到,顺便等一下宇文初。但是红了眼的叶修抢先一步打晕了他,并且从他的嘴里搜出了毒丸。

宇文初伸手在腰间摸了一把,看到了血,他不动声色地示意近旁的几个人不要声张,镇定地道:“把逆贼肃清,就地整休,稍后继续演练。”

宇文信红着眼睛狠命地大声喊着把命令传了下去,宇文初从容镇定地走了几圈,接受了大家的慰问,露够了脸,安抚够了人心才慢悠悠地退到了营帐里休息。

江州子外出就诊还没回来,宇文信嫌弃军医动作太慢,临时客串大夫抢先把宇文初的铠甲和里衣扒了个精光。宇文初很好笑:“不过是点小伤而已,用不着这样紧张。”

果然也就只是一点小伤,缝一针打个绷带就可以了,宇文信松了一口气,杀气腾腾地问:“闵宏文的同党都抓起来了吗?”

叶修快步从外面进来,脸色难看地要求宇文初躺下不要乱动,静等江州子回来。因为根据他得到的最新消息,闵宏文用来搞刺杀行动的刀是特制过的,动得越多,毒发作得越厉害,越没得救。

宇文初不敢不听,他命令叶修:“王妃怎会让你来报信的,你慢慢地说给我听。”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害怕了,但是不能表露出来,哪怕下一刻就要死去,他也只有装得若无其事,丝毫不惧。而明珠和两个孩子,便是让他维持这种从容镇定冷静的力量。

叶修眼眶发红,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活灵活现、身临其境一般地把明珠当时怎么吩咐冬蕙的一一说来,还自作主张地添加了很多例如“王妃很思念殿下”“王妃把殿下赠送的花球当成宝贝,碰都不许人碰一下”“王妃希望殿下早点回去”之类的话。

宇文初又是好笑,又觉得郁闷,他仔细感受了身体反馈给他的情况:“我感觉很好,根本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你确定那把刀真的有其他问题?”

叶修轻声提醒他:“殿下忘了闵宏文是怎么和您说的吗?”

闵宏文在最后的关头,和他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殿下。”

宇文初沉默下来,开始做最坏的打算,然后他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明珠。他宠她,爱她,不顾一切娶了她,但她跟着他真的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貌似把富贵都享受过了,但危险和痛苦也都经历过了。而此刻,她还在那里守着太皇太后,准备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作最后的谈判。

宇文信跳脚:“江州子怎么还没回来!”跑出去看,又跑去拷打闵宏文的亲信和随从出气,试图从里面打听到些相关的消息,譬如说这把尖刀上面淬的毒是什么之类的,但是闵宏文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居然没有人知道一星半点。

这时候,张焕抓到了一个人,是闵宏文的儿子闵顺义,闵顺义被抓时一点不挣扎不反抗,只要求面见宇文初。宇文初见了他之后,沉寂良久,和叶修说道:“你回京去吧,让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即刻动身来见我。”

叶修的心直往下沉,他哭丧着脸看着宇文初不说话,宇文初微笑着看向他,把一封秘信递过去:“交给傅明达。”

第868章 孤掷一注(五)

最后一缕残霞从天边隐灭不见。

明珠揉了揉眉心,走进了太皇太后的寝殿之中。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所以虽然宫人在窗下给她铺了另一张卧榻,她也不打算休息。她只是安静地在榻上坐下来,就着灯光翻看一些书信。

书信是从前她在宫外写给太皇太后的,都是童言童语,譬如说她今天吃了什么好吃,让人给太皇太后送一点来尝尝;或者是她得了个什么好玩的,改天带进宫来给太皇太后看;还有的是太皇太后赏了她什么,她非常喜欢,写了感谢太皇太后的;最后一封信,是正乾帝暴毙,她写来安慰太皇太后,并且恳请让她入宫来照顾太皇太后的。

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这些书信却让明珠觉得仿若昨天才发生。她拿起一封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成灰,青烟缭缭,飘向大殿深处,一直闭目昏睡的太皇太后猛地睁眼,怒声道:“你干什么!”

明珠继续烧信,平静地道:“这些信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烧干净了腾地方。”过了这一夜,她们之间将没有任何可以亲近相和的理由,过去的就过去了,没有必要留下来。

太皇太后暴怒,她想跳下床来抢走明珠手里残留的信件,但是她做不到,她只能拖着残躯用力把枕头掷向明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恶毒东西!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

明珠停了下来,其实她很不明白太皇太后到底在想什么。一边恨着她并做着与她决裂的事情,一边却要留下她的那些东西,这是为什么?

太皇太后呼哧呼哧喘着怒气:“把我的东西放下,滚出去!别逼我对你的心肝宝贝动手!”

桑葚失态地道:“娘娘!”

明珠猛地站起来,抱起那一叠信准备尽数投入铜盆之中再一把火烧掉,但是她终究没有那么做,她把信放回桌上,淡淡地道:“唐春来稍后就到,我希望太皇太后能配合他诊治。”

太皇太后冷笑不语,示意桑葚把那叠信拿过去给她。

桑葚连忙快步跑去取了信又送回来,太皇太后却将这所有的信统统点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信腾起火苗再幻化成灰,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东西,就算是不要了,不能带走了,也要我愿意给才行。若是不愿意,毁掉与否都是我的自由。”

明珠把头转向窗口,决定放弃再和她交谈。

敏太妃带了人送吃食过来,为了不让她再遭受太皇太后的谩骂,明珠决定到外面去吃,敏太妃惴惴不安地等着她吃好了饭才小声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殿下出什么事了?”

明珠压住心中的焦虑,努力挤出笑脸:“没有,现在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敏太妃的眼圈突地就红了:“我昨天夜里做了个噩梦,心里很是担忧。”

明珠笑道:“不巧的,我昨天夜里做了个好梦,一定会没事的。”

敏太妃将信将疑:“真的?”

明珠很肯定地点头:“真的。我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殿下出了什么事,而是因为太皇太后的病情有反复,我不放心,怕出事,所以特意留下来守着。母妃回去后,一定会有人和你打听此事,你就这样回答好了。”宇文初不在京城,她要留在宫中过夜必须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就会引起人心动摇,更会让某些人蠢蠢欲动。她相信父兄会尽最大的努力稳定局势并替她看好摄政王府和两个孩子,但敏太妃和福宁这里也得稳住才行。

敏太妃还是不大相信,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出事没出事,还是有点数的。

这时候刚好冬蕙领着唐春来到了,明珠吩咐唐春来:“我觉得太皇太后脸色精神都不大好,江州子又刚好不在,你赶紧去请脉吧。”

敏太妃看到这里,也不得不信了,命人收拾好东西,走到太皇太后门口按着礼仪行礼请安。明珠趁空叫了刘姑姑过来,小声吩咐道:“打起精神,小心谨慎,看好门户,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紧闭宫门,保护好太妃和公主殿下。其余的事,不必多问多说,让太妃和公主安心。”

刘姑姑是宇文初精挑细选出来照顾敏太妃的人,沉稳又能干,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只干脆利落地道:“是,王妃请放心吧。”

随着敏太妃的离开,宫中各处都知道太皇太后病情反复了,也弄明白明珠为什么会留下来,于是惶惶的人心再一次安定下来。至于知道内情的那几个人,在稷山大营的消息没有反馈回来之前,他们是不敢乱说乱动的。

消息传回来,明珠松了一口气。但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太皇太后拒绝唐春来给她诊脉。以她的身份来说,拒绝人给她看病并不需要理由,仅仅只是拒绝就够了,总不能把她强行按着来吧。

明珠示意唐春来随她到外面去,问了她心中最为担忧的那个问题:“望闻问切,你觉得太皇太后还能活多久?”

唐春来沉吟不语。

“你大胆地说,说错了我不怪你。”明珠觉得她即将要猜到太皇太后的后手了。

唐春来轻声道:“以属下看,最近就在这几日,最远不超过一个月。”

明珠吸了一口气,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太皇太后的确是因为身体原因,所以等不及了。将死之人,因为不需要后路,所以必然十分疯狂可怕。她示意唐春来:“闭紧你的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就照实了说。”

唐春来默默退下。

明珠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了情绪,才提步走进太皇太后的寝殿。太皇太后仰卧着,昏黄的灯光下,她显得格外苍老疲惫脆弱,也格外可怜,她静静地注视着明珠,神情奇特。

明珠此刻的心情万分复杂,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吗?这个爱过她,宠过她,护过她,也算计过她的老人就要离开了,大家都快要解脱了,日以继夜的算计和争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第869章 孤掷一注(六)

太皇太后安静地打量着明珠,她想知道明珠对于她不肯看病是什么态度,是不是猜到了她的秘密。是的,她等不及了,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在睡梦中突然死去,而她还有这么多的大事没有做完,心腹之患尚未除去,她死不瞑目。

所以即便是太仓促了些,所以即便是有可能会让自己提前丢了性命,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是将死之人,死人是不需要退路的。

明珠打算和太皇太后做最后的谈判:“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对他动手了,地点就在稷山大营。这一次,你一定是倾尽全力,不留后路。”

太皇太后并不回答她,浑浊的眼睛里却露出几分亮光来。

明珠也不需要太皇太后回答,她把藏在心里一直隐忍未发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你是不是以为,思恩郡王的死,是摄政王和华阳王做的?”

太皇太后终于开了口:“不然呢?”

明珠在她的病床边坐了下来:“自然是另有其人。这个人,是你绝然想不到的。”

太皇太后问道:“所以呢?”

“我们来做个交换吧。你告诉我,你在稷山大营的部署,我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以及她是怎么做到的。”明珠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是否会同意她的提议,与此同时,她很想哭,因为就算她心急如焚,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知道稷山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不说话。

殿内一片死寂。

明珠以为就只能这样了,原本她这个筹码就很轻,完全不能用作谈判,只是不尝试便不能死心而已。

却听太皇太后淡淡地道:“我在稷山大营的具体安排,你明天就能知道了,现在知道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你不能插翅飞去,只会让你睡不着情绪失控而已,至于我要达到的目的,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得到——他和我只能活一个。那个人是谁,愿不愿说都由得你。”

明珠握紧拳头,使劲掐了又掐自己的掌心,她低声说道:“那个人一直在你的身边,思恩郡王曾经非常喜欢她,把她视为亲人,信任她,替她着想,就算是薨逝之前也还记得为她猎了一只锦鸡。”

许久,太皇太后才问道:“她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有人从她那里搜到一只殇帝御用的瓷瓶,里面装的药物可以让人失去意识,四肢暂时瘫痪不能动弹。而那天早上,思恩郡王的吃食都是她一手打理的。”

明珠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这件事,既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是因为觉得还不到时候,而现在,她决定为自己和孩子们做点什么。倘使宇文初回不来了,那么太皇太后和傅紫霏的决裂将会是她的机会之一,这个机会也许不算大,但总比没有的好。因此证据已经不算什么了,要紧的是让太皇太后知道有这样一件事。

“呵呵……”太皇太后轻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寝殿内听来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她并没有接着往下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说道:“那么,明珠,你我一起为各自的命运祈祷吧。他赢了,我死。我赢了,他死。”

事到如今,明珠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江州子在宇文初的身边,护卫也在宇文初的身边,她和孩子、傅相府的家人们目前看起来也是很安全的。她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一夜无眠,及至五更,朝鼓响起,宫门大开,明珠让人端来了一盆冷水。冷水洗面,再多的疲惫也可以瞬间被激走,她很仔细地打扮了自己,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擞、气度平和。

太皇太后始终沉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收拾好了,便也让人扶自己起来,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并且在唇上涂了一点胭脂。

明珠下达了第一道命令:“打开长信宫的大门,只要有人要来,都放进来。”

最先来的是太皇太后的人,他们在闵宏文得手之后就快马加鞭拼命把消息送出来,送信的方式也很普通,因为太皇太后手里最多的人手就是内监。他们在给太皇太后奉上日用之物时,顺带把这个消息禀告了她。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一个眼神和简单的几个字就已经足够。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志得意满,她微笑着看向明珠,低声道:“你输了。他就算是此刻未死,也即将死去。”见明珠张口欲言,她摆摆手:“我知道你说江州子在,没错儿,江州子在,但他从不医治死人,对吧?老六多疑谨慎,我想过很多法子都不能成功,我走投无路,不知该往哪里去,于是我致力于找到一种药,一种绝无解药的毒药,只要那么一丁点儿,老六就该去和先帝请罪了。幸运的是,我终于找到了。兵行险着,总有一半的运气,而我又抓住了那一半的运气,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可惜的是,弩箭和火药未能结束他和老七的命,不然更是干脆利落。”

太皇太后微笑着示意送信的宫人:“来,把经过讲述给摄政王妃听一听。”

宫人不敢直视明珠,低着头、磕磕绊绊地把经过说了。

夏雪和冬蕙等人全都傻了眼,难道一天一夜的等待,就得到这么个下场吗?轰轰烈烈地忙碌了那么久,故事到今天就要结束了?明珠的眼眶里积满了泪水,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沉着冷静地告诉她:“还没有到最后一刻,不能慌张,不能示弱,不然局势就乱了。

叶修还没有来回话,她为什么要相信对手的话?明珠将眼泪逼回去,平静地道:“对的,是这样,看上去就是这样,但结果未必。我不急,太皇太后也不要急,咱们先等一等。”

太皇太后却等不得,在她看来,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即刻把这个消息送去给皇帝知晓!”她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母子怎么样的,毕竟边关那么多将士都被老六迷惑,此刻正是关键时期,得靠你来稳定军心了。为了两个孩子,你不会拒绝我吧?”

第870章 孤掷一注(七)

“不,我拒绝。我们殿下可是有九条金龙护体的人呢,我不信他轻易就会被人害了。”明珠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宇文初能走到今天,并不是自封的,有很多的人拥护着他支持着他。倘若此刻传出摄政王被人阴谋暗杀的消息,全国上下肯定是混乱一片,中山王和匈奴人也肯定会趁势而入。太皇太后要借她来稳定军心,对抗中山王和匈奴人,这是所谓的安内之后再攘外。但她拒绝,因为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太皇太后挑起眉毛,露出了与她的病情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凶悍:“你敢么?珠珠,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你不爱壮壮和米粒儿了?你不是最喜爱你的侄儿侄女们吗?你不是最敬爱父兄母嫂的?你愿意眼睁睁看着被异族反贼入侵,再看他们受苦受难?”

“正因为没有回头路,所以我不打算回头。”明珠示意众人:“从即刻起,长信宫许进不许出。谁敢胡来,杀无赦。有事我兜着。”

魏天德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神色仓惶,眼里的恐惧和悲伤掩饰不去:“殿下急召王妃!”

明珠的手抖了一下,一滴茶水从杯中跳跃出来,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发了一会儿呆,掏出帕子擦去水渍,步履沉稳地往外走:“我走后,长信宫仍旧许进不许出。”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谁敢?抬我出去!我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明珠淡淡地道:“太皇太后病情太重,不能不服安神药。”

宫人明白过来,立即就有人去端了药,上前伺候太皇太后服药。桑葚大声喊道:“摄政王妃,你没有良心!你忘了娘娘是怎么疼爱你护佑你的了吗?”

明珠没有理睬桑葚,挺直背脊出了长信宫。走到无人处,她实在支持不住,蹲到地上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冬蕙和素梅默默上前,准备去劝她,她却又站起身来,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你们要笑,不要哭丧着脸,要相信殿下,殿下可是有九条金龙护体的人呢。”

与之前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不同,明珠这一次用了很严肃的语气和表情,她若不信,她怕自己没有力气走到最后。

傅明正和叶修在宫门外等着她,傅明正神情肃穆地把她扶上了马:“你就这样去吧,两个孩子我昨天就送出去了。宫里和京里你都不要挂心,爹爹和长兄都出来了,梅雨西看住了崇政殿,越国公也还在,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