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你不肯渡我。”拂晓作势要收回耳坠,船夫赶紧缩手把坠子牢牢握在满是老茧的掌心,忙不迭地道:“渡,我当然渡,姑娘快请上船。”

待拂晓上船后,他将斗篷往下压了压,解开绳索竹篙一点岸边徐徐向对岸驶去。

风平浪静的河面在灿灿日光下有点点金鳞闪烁,竟有些像覆在皇城宫宇上的琉璃瓦。

不知母妃在宫中可还安好?宁妃一族在她手中吃了这么大个亏,暂时应不敢再去找母妃麻烦才是,只是宫中并不是只有一个宁妃…

怔怔地想出了神,连船何时停下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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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小拂晓和小卓子终于逃出生天啦,哇卡卡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错谢

“怎么不划了?”对岸已在眼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船却停在了河心,除去潺潺水声周围静得让人发毛。

船夫撑槁的手犹在抖,如同中风的病人,然他的身躯却笔直如出鞘之剑,这样的气势姿态远非适才那个胆小未见过世面的船夫所能比拟。

“你是何人?”拂晓后退数步厉声喝问,莫不成是上了贼船吧?

有沙哑的笑声从他嘴里逸出,船夫握住一直带在头上的斗篷慢慢摘下,为火所灼伤的脸可怖若鬼魅:“你不认得我?”

听他的口气似乎与自己相识,拂晓思索着又仔细看了几眼,纵是忽略他那狰狞的伤疤也一样陌生的很,这人肯定没见过,否则断不至于一些印象也没。

船夫看出了拂晓心中的迷惑仰首一顿狂笑,之后恨恨地咬牙道:“朱拂晓,你杀死我那么多弟兄,又害我沦落至此,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好狠!”

黛眉轻挑,斜入发梢,心思已是如轮飞转,分析着船夫的只言片语,“你…是郭家死士?”害在她手上的人命虽多,但若死者皆为男子便只有红林渡口一事。

“不错!”船夫见她记起恨意更深,抬起颤抖的手指着拂晓鼻子啐道:“贱人,想不到吧,你以为斩草除根的诛杀还是留下了疏漏,让我逃过一劫,虽然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连武功都废了,但终是活了下来。”

“你是如何逃过的?”声音一派轻松,其实心沉如石,这般局面想要安然脱脸怕是极难。

“当日你以毒计诓我兄弟上船后用火箭射烧,又命人守在岸边不让我等上岸逃生,令我兄弟尽皆丧命,唯独我运气好,寻到一根空心的芦苇用来换气,待在水中直到你的人都走了才游上岸。”他咬牙切齿地逼近无路可退的拂晓,声音愈发阴冷:“这么些日子,我日日想的都是将你千刀万剐,唯有如此我才能说服自己活下来。我跟来了北平却因混不入燕王府而无法下手,本以为此仇难报,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真是皇天有眼,注定要你这心狠毒辣的女人伏诛在我手中!”

“弑杀公主乃是大罪,你杀了我自己也休想活命,便是天涯海角朝廷也必会诛你于刀下。”拂晓瞥一眼船下滔滔河水,有澹然的笑意在唇边:“不若你放了我,今日之事我既往不咎,且再赏你黄金千两,足够你丰衣足食过一辈子。”

船夫甩手一巴掌打在拂晓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闭嘴!贱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黄金千两?那堆破铜烂铁怎么能抵我兄弟的命。”顿一顿又阴笑道:“只要能杀了你,我这条烂命便是死也值得了,公主?哈哈哈,此时此刻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死在我手上!”

说完这些,他折身从船舱中取出一只火折子,在拂晓的注视下吹亮火星掷在船上,下一刻火焰借势腾起,熊熊燃烧。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要你也尝尝被活活烧死的滋味!”丑陋若恶鬼的脸上有深深的恨意,比这燃烧的火焰更加灸烈百倍。

船实在太小,片刻之大火已在身前数尺的地方,热浪滚滚连空气都似在燃烧,拂晓惊骇之余又恨极了眼前这个半疯半颠的人,若非他,自己早已过了河与四哥团聚。

郭家,一切都因郭家而起,此次若能脱险,她必要郭家好看!

拂晓憋着一口恶气思索脱身之法,忽地目光瞥见对岸有人经过,隐约能看到面貌,似是凌风。

心中一喜,正待要呼救,一直盯着她不放的船夫先一步捂了她的嘴恶声道:“贱人你休想叫人来救你,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他说到做到,宁肯受着背上皮肉烧焦的痛也死死捂住拂晓的嘴让她出不来半点声。

吞噬了大半条船的火焰越发猖獗,火舌舔过拂晓因挣扎而摆动的发梢,“嗞”的一声发梢都卷了起来。

凌风看到了河中起火的船只,却不曾在意,他并不知道一心要寻找的公主就在那条船上,就在大火之中。

眼见就要错过,为大火包围的船只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女子尖锐的声音:“凌风!救我!”

凌风猛地一惊,停下了脚步瞥向逐渐往水下沉去的船只,以及…在水中艰难沉浮的身影,公主…真的是公主!

公主不是被埋在北定河石碑下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不得细想,他当即就要下水去救,然双脚在接触到温凉的河水时却退缩了,他不通水性,冒然下去,不止救不到公主,可能连自己都要淹死在河中,他应该去叫通水性的人来救才对,可这样一来会不会来不及救公主?

彼时,在他对面有数个身影急急走来,其中一人还使劲催促道:“殷大夫快些快些,我娘子疼了两天孩子还没出来,快不行了。”

其实不必催殷无垢已经尽量在赶了,偏他还不满意,催促个不停,惹得阿文不悦地道:“胡大牛你催什么催,没见我家公子已经赶得连汗都出来了吗?”

“我,我这不是心急嘛!”被称为胡大牛的男人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急就可以催啊?咱们公子一没问你收诊金二没让你雇轿子,你还要怎么样,非要跟个催命鬼一样吗?”阿武一张嘴比阿文还要不饶人,堵得胡大牛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无垢待要说话,忽听到河中传来的叫声以及落水声,这声音好似朱姑娘。

“公子,你快看,这不是跟在妖…呃,朱姑娘身边的人吗?”阿文指着在水中犹豫不决的凌风。

无垢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早在发现有人落水时便跳入河中,往落水者游去,旁人根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公子小心。”阿文阿武急地在岸边乱转,偏是他们武艺精湛水性不通,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胡大牛在一旁直拍大腿:“哎哟我说殷大夫这是干嘛呢,我媳妇还等着他去救呢,他却一点都不急尽耽搁时间。人家要跳河就让人家跳呗,一看就是不想活了,还去救啥?!这要是误了我媳妇和肚子里孩子可咋办?”

无垢努力游到河中央,拉住那个已经昏迷的人,朱拂晓,竟是她。

往回游时因为多带了一个人,所以慢了许多,待游到岸边时,翘首以待的凌风赶紧接过他抱在怀中的人,当真是公主!

“把她平放在地。”无垢顾不得全身湿透的自己,让凌风把拂晓平放在地,然后双手使劲挤压她腹部,促使她把喝下去的水吐出。

“殷大夫,人都让你救上来了咱们就快走吧,我媳妇和孩子都等着你呢!”胡大牛从无垢上岸开始就一直唠叨个不停。

无垢知道他挂念家中妻儿,又见拂晓没有生命危险,便随胡大牛急急离开。

昏昧中拂晓听到有人一直在叫自己,轻柔如厮,温暖如厮,竟让漫漫冷凛的心生出一丝安慰来。

清白若透的手指紧紧握住近在咫尺的温暖,不肯放开…死亡从来没有像近几日这般清晰且频繁地一次次与她擦身而过。

活下去,为了母妃和四哥努力活下去,只要他们在,不论路途多么艰难她都会坚持下去。

“咳,咳咳。”拂晓费力地睁开眼,湿濡的睫毛似雨后蝴蝶翅膀,有沁入心底的柔软,如此姿态何曾在拂晓身上出现过。

“公主您醒了?!”喜悦不加掩饰的出现在凌风脸上。

“是你救了我?”湿发沾于脸上溢发显得脸色苍白。

不是,是殷无垢。

这几个字在瞥见为她所握的那只手时,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在喉间低低转了一圈便重咽回了腹中。

拂晓只当他是默认了,低垂的眼眸中几许温软:“我欠你一份情。”

她以我而非本宫自称,便表示这话是以朱拂晓的身份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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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历史类的小封推了,很开心,感谢编辑,感谢每一个关注我关注这本书的读者,谢谢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长兴候(1)

清平公主平安归来的消息在拂晓踏进燕王府大门的同时传遍了整个府邸,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跑来烟爽阁嘘寒问暖,真心假意姑且不论,表面功夫先做足再说。

除了仅有的几个外,其余拂晓都打发随月他们去应付,自己与朱棣坐在内室,细细将这几天的经历说给他听,这一番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经历听得见惯场面的朱棣也惊叹不已。

他握一握拂晓的手切切道:“幸好,幸好你平安归来。”极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他对这个妹妹所有的关心与怜惜。

拂晓侧目一笑,唤来若雪笔墨侍侯,随即凭着记忆在纸上一笔笔绘下崖底所见之地图,足绘了半个时辰方才停下:“我若所猜不错,此地图应该是完整的四分之一,只有集齐全部方能指出宝藏所在。”

“这份图,我能绘出,卓克尔同样能绘出,所以有完整谒语的元朝依旧挡在我们前面。”神思有片刻的怔仲,卓克尔…他到底是生是死?

朱棣只当她是忧心不能如期寻得宝藏,宽慰道:“你才刚回来理应多休息才是,别担心这些事,责任若都由你担了,那还要四哥干嘛?把自己逼得太急了只会适得其反。”后面那句他说得意味深长,话中有话。

拂晓微微一愣,眉目轻垂间有眷眷之意,随着笑在唇边绽开,润滑如珠的声音同时响起:“四哥所言甚是,我的心确是有些急燥了。”人在局中,难免有自迷之时,而今被人一言惊醒,磨炼许久的心自是立刻反省过来。

朱棣颔首一笑正待要说,门外有人禀报:“王爷、公主,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随着朱棣的话,从外走进来一个四旬有余,面白体胖的中年人,正是王府总管王泰,他手持一封未写姓名的信封恭谨地道:“启禀王爷公主,适才府外有人递来一封信说要交与公主亲阅。”

“哦?”朱棣与拂晓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迷惑,她来北平不到一月且少有外出之时,怎有人专程送信予她。

朱棣略略一想,并不接信,只叫王泰将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素笺,写着一行字:金生处,生死漠。

拂晓眉心猝然一凛,劈手夺过素笺仔细看了两遍,不会错,是卓克尔的字迹,虽只在无意中见过一次,但她断不会认错,卓克尔还活着!

一时间心中复杂难明,竟分不清是喜是忧。

“他也活下来了!”朱棣阴恻恻的声音惊醒了拂晓,迷茫瞬间消退,卓克尔是帝国与四哥的敌人,仅此而已。

“他遵照约定将第二句偈语送来了。”拂晓静一静声续道:“同时也借此告诉我与他的交易并未取消。”

在他们说话之时,王泰早已知趣地退到了门外,府中当差数十年,不该他听的话是一句也不会听的,否则如何能爬到今时今日的位置。

朱棣扫过门外的他时眼角含了几分狠意,厉声道:“王泰。”

王泰身子一抖,隐约意识到不好,忙小跑入内毕恭毕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送信来的人呢?”

“回王爷的话,守门的卫士说他把信一交便走了。”王泰一口气还没喘匀便遭朱棣再度发难:“走了?你这总管是干什么吃的,不查清楚底细便随便将东西拿进来,若是被居心不良者利用来害公主该如何?”刚才他就是防着这一点所以才让王泰拆信。

一句句责问砸得王泰抬不起头来,虽有委屈却不敢在朱棣面前分辨丝毫,唯恐触怒主子。

“奴才知罪,下次决不敢再犯。”肥胖的身体躬如虾米,战战兢兢。

“知罪?你的罪又何止这一样。”朱棣脸色阴沉如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且问你,守正、守义、守信三个现在何处?”

“他们数日前不知所踪,奴才已经派了人去寻,暂时还没有消息。”虽屋内四处堆冰,但王泰依然汗流浃背。

“不用寻了,本王已经送他们去了阴曹地府!”朱棣怒视道:“你这个总管被蒙古人混入府中尚不自知该当何罪!?”

王泰“啊”的一声骇然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奴才…奴才…有罪,求主子责罚,但奴才敢对天起誓,绝对不知守正他们几个是奸细,奴才当时只是看他们可怜,而府中又缺人手,所以一时稀里糊涂买了回来,奴才打小就跟在主子身边,绝对不敢跟蒙古人有任何牵扯,求主子明察!”

“行了行了。”朱棣阻止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斥,“我若不信你,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罢了,姑且饶你一次,若是再让奸细混入府中,你知道会怎么样。”

“是是是,奴才一定严加防范,绝不让元朝奸细有机可趁!”王泰忙不迭的应声,随即才在朱棣的默许下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一直冷眼观望的拂晓这才摇着八棱宫扇似笑非笑道:“四哥真是宽容,只是一通责骂便罢。”

“到底是无心犯错,提个醒就是了,王泰虽无大才,但忠心还是值得肯定的,自任总管这些年来府中事务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朱棣收了那副可怖的模样澹然一笑。

刚说几句就见王泰去而复返:“启禀王爷,府外来了两人手持长兴候的信物说要见王爷。”

“耿炳文?”朱棣浓眉一横不解地道:“我与他并不熟,他的人来找我做什么?”

拂晓头也不抬地用指甲轻刮桌布上繁杂的绣线漫不经心道:“洪武年间的武将功臣病的病死的死,至今屹立不倒的也就耿、郭两家。”

“你是说,我该见?”

“为什么不见?”她反问,有吟吟笑意挂在脸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必是有事相求,若能拉笼一二岂不甚好?”

朱棣垂目片刻,起身道:“也罢,那就见上一见,你好生歇着,得空了我再来看你。”

自北定河一事后,拂晓就一直未曾好生歇息过,此刻见朱棣离去,顿时困意上涌,唤来晚蝶为其更衣。

她躺在床上后对还候在床边的晚蝶道:“你下去吧,若有事本宫自会唤你。”

晚蝶连连摇头,“奴婢还是在屋里伺候的好,若是主子热了渴了还能打个扇递个水,若是主子不想瞧见奴婢,那奴婢就站得远些。”

拂晓被她说得发笑,“本宫以往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在跟前侍候。”

晚蝶低头轻笑的同时眼圈却泛起了红:“奴婢只要一想到公主生死未卜的这几天就担心不已,当时奴婢若能跟在公主身边,也许就不会这样了。”说着说着,竟是掉下了泪,滴在拂晓云锦丝床上瞬间晕染开来,晚蝶赶紧以袖拭泪,以免再弄脏床榻。

拂晓微微蹙眉,此刻晚蝶的表现令她不明白:“为什么哭?”

“奴婢…奴婢…”晚蝶读书不多,一时间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准确表达内心的想法,隔了一会儿才道:“奴婢是高兴公主能够平安归来。”

“本宫待你们并不算好,若本宫不在了,换一个和善的主子不是更好吗?”她从不在意底下人的悲喜哀乐,只在意她们是否做好自己的事,是否遵从自己的意思。

她不在乎他们,他们自然也不必在乎她。何必为她的归来而高兴,为她的生死未卜而担心?

晚蝶连连摇手:“不不不,公主待奴婢们虽然严厉却从不苛刻,赏赐总是宫中头一份的,尤其是公主对奴婢的恩德,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恩德?”丝锦贴在脸上顺滑无比。

“是,公主忘了吗?奴婢有一个姐姐同在宫中为奴,因打碎了王贵人的琉璃盏被罚跪在宫门外暴晒而死,奴婢当时连殓尸的钱都没有,还是公主赏了奴婢十两银子。”

被她这么一提,拂晓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有五六年了吧?你倒还记得。”

“奴婢小的时候娘常教诲说,受人恩果当千年记,所以奴婢一直都记着公主的恩德,从不敢忘。其实不止奴婢,随月她们几个也是一样。”

拂晓瞥一瞥她,翻了个身不再言语,晚蝶见状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

在宫中不论主子奴才个个都跟红顶白、趋炎附势,她不该相信晚蝶的花言巧语,可为何心中依然有暖暖的感觉升起…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长兴候(2)

一觉醒来已是夜色四合,取冰凉井水润了润脸后随意用了几口点心,便让若雪晚蝶两个陪着她至府中花园散步。

彼时月上柳梢,有清淡和雅的光辉洒下,却消不去夜间一丝半点的炎热。

信步走至一座假山处暂歇,坐下不久便闻得假山后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夹着笑意传来,甚是愉悦的样子。

这声音听着耳熟,逐示意晚蝶两人不要出声,只在一旁仔细听着,直至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方才咳嗽一声。

假山后两人正说得情浓,咋闻动静登时收了声,半晌才探出头来,借着月色约摸能看到两人的脸,分别是朱高炽和他的侍女思远,两人讪讪地向拂晓行了一礼。

“姑姑您还没歇息啊??”沉寂了一阵,朱高炽憋红着脸挤出一句话来。

拂晓摇扇一笑道:“炽儿不也是吗?在与思远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借着明月的清辉,他脸上的红色愈发浓重。

目光扫过思远头上的纹花青玉竿,笑意深深:“这青玉竿的颜色甚好,谁赏的?”一名普通侍女如何能配得起这般名贵的饰物。

思远深自低了头呐呐道:“回公主的话,是…是大公子赏的…”

果然!拂晓心头一动,面上不曾露了分毫,“既是大公子对你的恩赏,那你往后更应该好生服侍才对。”见思远应声她又道:“你先下去吧,本宫与大公子还有话要说。”

“是,奴婢告退。”思远后退数步方才转身,在经过朱高炽身边时飞快地抬一抬眼,复又低下如初。

“你喜欢她?”睨着思远渐行渐远的身影,浅淡的声音仿佛是一盆泼入火中的油,令朱高炽的脸红不已,但纵是这样他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是侍女。”声音骤地变凉,周遭的温度似一下子降了几度,吹在身上的风透衣生冷。

“我知道。”朱高炽腿脚不好,站久了无力,要靠扶着假山才能够支撑不倒,“可我是真心喜欢。”

“但你也是燕王的长公子,区区一个侍女如何配得起你。”嘴角笑意如初,只是凉意更甚。

“姑姑,我是长公子不错,但你看看我这副模样。”他环顾周身涩涩的笑意连耳边都沾满了,“肥头大耳,行动不便,连眼睛都有些问题,若非母亲钟爱,那些奴才能有几个看得起我,饶是如此他们背后也没曾少说。二弟三弟虽然年幼,但是他们骑射工夫样样都胜过我,他们更像是爹的儿子!”

“你自有你的好处,没必要枉自菲薄。”她曾不止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过朱高炽的名字,仁厚善良是他最大的优点,这一点像极了逝去的懿文太子。

“姑姑,你不必安慰我,我清楚自己的份量,我现在只想要思远,您能帮我跟爹说说吗?”他十分清楚这个从宫里来的姑姑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若她能美言几句,父亲必然不会反对。

“她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这种女子若成为王爷之子的妻子只会成为他人的笑柄,四哥绝不会同意。

朱高炽一听她语气有所软化,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思远说她只要能成为我的侍妾相伴在侧便很满足了。”

拂晓心中冷笑,思远…这个女人若说一点心机都没有真是连鬼都不信,若炽儿不是燕王长子,她绝不会说出这些话。

情爱只是一种借口,攀上高枝才是目的。世人皆是如此,又何止思远一人。

“罢了,既是你喜欢,那我寻个机会跟四哥说说就是了。”微微一叹,终是瞧在四哥的面上应允了。

“多谢姑姑。”朱高炽喜不自胜,拖着酸软的腿连连作揖。

正在这时忽有夜风挟声而来,“要和我说什么啊。”

“四哥?”顺声望去,拂晓意外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朱棣,看着心情还不错,玄色长衫系了一条暗金的腰带,低调却不寻常。

朱高炽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头也不敢抬,只低低叫了声爹。

朱棣略一应声便将目光转向了拂晓:“你们适才在说什么,与我有关吗?”

天水碧缂丝莲纹纱衣曳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有如水的婉转,“炽儿看上了房里的一名侍女,想收在身边,又怕你不同意,所以让我来做说客。”

朱棣听她徐徐道来,表情逐渐沉凝,未了冷哼道:“不好生读书习武,净日就想这些东西,越发不长进了。”

朱高炽被训得半句嘴也不敢回,还是拂晓解围道:“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炽儿大了,收几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四哥何必阻止呢!”

“我只是气他不争!”朱棣斥了几句最后还是默许了,朱高炽欢喜不已,强按了心中的喜悦施礼离开。

目送他一跛一跛离去,朱棣没来由的叹息道:“炽儿虽是长子却一点都不象我,反是他两个弟弟…”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是人,炽儿为人善良有仁德之风,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听父皇的意思似有心立其为世子。”

朱棣目光倏然收紧,扫过那个已经不可见的身影迟疑道:“几人年纪都不大,现在就定世子过早了些。”

拂晓澹然一笑并未接话,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凳坐下,晚蝶两人在旁边徐徐打着扇,“四哥见过持长兴候信物来的人了,怎么说?“

“事情说来你可能不信,候门公子竟然来这北平行医,偏是医术不精医死了人,以至被人告上官府,现在正押在牢中。他们坚称其公子没有医死人,是被人陷害希望我能相助。”

拂晓在一旁听的奇怪,这位候门公子怎么这么像殷无垢,只是长兴候姓耿,应当不是他,“那四哥准备如何?”

他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明儿个我准备派人去审理此案的府衙调阅卷宗,细查一遍,若真是被人陷害尚且好说,否则我纵是蕃王也不好替他开脱,毕竟惊动了官府,随时都可能让父皇知道。”

“是啊,做不成人情是小,让父皇以为你蓄意结交大臣可麻烦了。”拂晓对朱棣的说法深以为然,弹一弹刚修剪过的指甲随口问道:“长兴候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殷无垢。”朱棣未曾瞧见拂晓悚然变色的神情,只一昧道:“说来也奇怪,长兴候明明姓耿,他的儿子却姓殷,若非那两人拿的信物是真,我还真不敢相信了。”

“殷无垢…竟然是他?!”拂晓的呐呐自语被朱棣听在耳中,疑问油然而生:“怎么?你认识他?”

拂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晚蝶代为回答,将拂晓与他相识的过程一一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