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只一昧望着宁妃,把宁妃看得心头骤跳,不自在地笑道:“皇上这么看臣妾做什么,难道是疑心臣妾不成?这可真冤枉死臣妾了。”

朱元璋缓缓抚着指间镶在银戒上的碧玉戒面,“朕记得,拂晓在去北平之前曾问你要过一串珍珠项链是吗?而那串项链朕当时就看着眼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现在细细想来,仿佛是朕当初赐给碽妃的那串?”

宁妃脸色煞白,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万没料到这么久远的事居然会被翻出来,而且来势汹汹。

“这么说来,果然是你指使郭英让他中途伏击拂晓?”朱元璋的声音出奇平静,仿佛并不在意这件事,但真正懂得他心意的人均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在这一点上,拂晓和朱元璋很像,只是…拂晓稍嫌年轻,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

宁妃听出了平静背后的怒气,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从椅中起身跪在朱元璋面前,“臣妾…臣妾没有,臣妾就算真与十公主有什么过节,也总记得她是皇上的女儿,是臣妾庶女,如何会存心加害,望皇上明鉴。”

赵贵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扯过供在小几上双耳花瓶中的柳叶蜡梅放在鼻下轻嗅:“宁妃若真能这样想就好了,只怕…”话说一半方能引人深思,要是太明白反而没了那层意思。

“皇上…”宁妃怨恨地扫了赵贵妃一眼,仰起泪意盈盈地双眸望向朱元璋,神色不胜凄楚。

“你先起来。”随后又朝拂晓摆摆手,“你也起来。”

“是。”拂晓艰难起身,还没来得及站直便觉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幸得凌风扶了一下方站稳。

朱元璋瞥过坐立不安的宁妃,目光再次落在拂晓身上,“凌风说的固然是实情,但似乎并不完整,朕还听说了一些事,这个叶子仿佛并不普通,朕还知道那个收养他的人是十七年前失踪的御厨田敬。”

听到这话最吃惊的不是拂晓,而是凌风,诧异之余忘了应有的尊敬,竟然抬头直视朱元璋。

原来盯着公主的并不只是他,还有别人,皇上好重的疑心。

“来人,将叶子和田敬带上来。”话落不久,叶子和叶老爹被带进了勤政殿,站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他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就是康海说的平民吗?唉,早已想到了,凌风的一番苦心终是白费。

叶老汉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再踏进皇宫,而叶子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天还没亮一伙人就冲进驿站把自己和老爹从床上攥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直接带进了这个金壁辉煌的地方,他们管这里叫皇宫,那么坐在上面的那个岂不是皇帝?

他小心地抬起头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发现皇帝正盯着自己又赶紧低下头,这一会儿功夫已是弄得心如鼓捶,这还没完,头上有声音说道:“把头抬来让朕看看。”

叶子平素最是随便,可不知怎的一站到这里,就感觉很浑身不自在,手脚好像都缚在了一起,连呼吸都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位据说是自己父亲的人,很严肃,绷着一张脸,所有人好像都很怕他。虽然是头一回头,眼眶依然忍不住微微一热,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呢,不知母亲又长的什么样。

“老奴…参见皇上,参见赵妃娘娘,宁贵嫔娘娘!”叶老爹哆哆嗦嗦地伏下身去,十几年了,总以为从前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一去不回,没想到终还是摆不脱,叶子…他是皇子啊。

十七年前的赵妃、宁贵嫔就是今日的赵贵妃、宁妃,叶老汉离宫多年,不知今昔如何,只以旧时称呼相向。

宁妃面色苍白地别过脸,不敢看殿下站的两人一眼,赵贵妃倒是神色如常,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在瞥过叶子时讶然道:“咦,这少年怎么长得跟皇上有几分相似?”

“天底下相似的人又不是没有,贵妃用的着这么大惊小怪吗?”宁妃小声嘟囔了一句,赵贵妃不以为忤,抚着裙上以金线绣成的鸾凤曼然道:“像别人本宫当然不奇怪,但是像皇上…”

朱元璋抬手示意她们不要再说,目不转晴地盯着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叶老爹道:“田敬,朕问你十七年前你因何事私逃出宫?”

奴才是为保皇上血脉才不得已逃离宫禁。只要说出真相,他不止能无罪开释还能得到奖赏,而叶子也能恢复皇子身份,享受他应得的一切。

但事到临头,叶老汉却犹豫了,人总是有私心的,又当爹又当娘把叶子拉扯长大,在他心里叶子早与亲生骨肉无异。若叶子回归皇家,他必然不能再与他父子相称相待。

正在犹豫之际,宁妃忽地开口了,怯怯道:“皇上,田御厨是因为怕臣妾降罪于他所以才逃跑的。”

“此话怎讲?”朱元璋略有讶色,眼眸微眯叫人看不清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宁妃当然知道田敬为什么要逃,但这事是绝不能让朱元璋知道的,否则自己怕连走出这里的命都没有了,当下硬着头皮胡扯道:“当初臣妾怀着檀儿嘴里没味道,就让田敬做点开胃的点心来,没曾想吃过后竟腹痛不止,虽很快就好了,但臣妾担心会伤到腹中胎儿,所以厉责田敬,并告诉他若皇嗣生下后有什么差池就诛他九族!”她停一停又道:“臣妾当时是吓坏了才会这样说,并非真要诛田敬九族。”

这样的谎言只要田敬否认就会被拆穿,但宁妃已无法可想,拖得一刻是一刻,没想到正好合了叶老汉的心意,竟含糊其词地答应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秋伤(5)

第五十六章 秋伤(5)

赵贵妃抚一抚冰凉坚硬的护甲。微露惑色,“这么说来,叶子是你出宫后所生喽?怎么和你长的一些也不像,反倒是…”目光扫过沉吟不语的朱元璋,意思甚是明显。

“不,不是,叶子是…是老汉捡来的。”他僵硬地回答,不敢抬起头来。

宁妃眼珠子转一转扬脸说道:“皇上,事过境迁再说现在檀儿也没事,臣妾不想再追究了,不若就让他们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有嗤笑声,“宁妃妹妹好大的肚量,我这做姐姐的真是自愧不如啊。”

宁妃恨恨地扫了一眼若无其事的赵贵妃,到底敢怒不敢言,只依依望着朱元璋,盼他能听着自己的话,赶紧了结此事,把田敬和叶子送出宫去。如此她才能想办法除去叶子永绝后患,这一回她绝不再让兄长自作主张,坏了好事。

“不急,朕还有些事要问。”在与宁妃说话时。朱元璋眼睛一直盯着偷偷打量自己的叶子,他…真的与自己几分相象,那个传言难道是真…

“叶子,你告诉朕,他说的是真吗?”他问,声音一缓再缓颇为温和。

“我…”事到临头,眼见着就能认祖归宗,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叶子却犹豫了起来,皇子…他其实并不羡慕,只是希望能够认回父母罢了,原先质问拂晓的话,倒有一大半是气话。

见他犹豫不决,赵贵妃只道是害怕,逐宽慰道:“你不必害怕,只管说出真相就是了,自有皇上为你做主。”

目光在朱元璋与叶老汉身上徘徊,不知该如何决断是好,在这样的沉寂中,阴沉沉的天空终于降下了第一滴雨,很快便连成一片,打在地上劈啪作响,干燥的地面转眼已是一片湿漉。

拂晓静静地注视着叶子,明明他的回答将会决定自己生死,她却一些也不在乎了,心中想的念的全是母妃,若母妃知道自己的亲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必然很高兴。若能和亲儿团聚,那就更是喜不自胜了。

寂寂的,不知过了多久,叶子终是下定了决心,抬头静静道:“草民父亲说的都是真的,草民是在街上被捡来。”

宁妃听得这话,终于是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一口气长长吁出,瞬间的放松令她整个人几乎瘫在椅中。

诧异已不足以形容拂晓此刻的心情,叶子不是想要认亲生父母吗,不是想要回皇子身份吗?为何要白白放弃这大好机会?

赵贵妃细眉轻挑,颇有几分疑色,轻喃道:“难道真只是长的像而已?”

她的自言自语被朱元璋听在耳中,身子轻动,本已消下的疑心又浮了上来,“你可曾找到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叶子怔一怔低声道:“草民父母既是遗弃了草民,就是割舍了与草民的缘份,现在草民有老爹在很满足,并不想再寻找什么。”

“也许,他们是不得已呢?又或者他们现在后悔了呢?”赵贵妃插言道。

叶子垂头不语,双手绞动。显然其内心并不平静,宁妃在一旁冷笑道:“贵妃姐姐平常最不爱管闲事了,这次怎得对一个平民如此关心?”

赵贵妃淡淡一笑,轻抚妃红描金长衣道:“本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朱元璋疑惑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分别扫过,虽不全信,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漏洞来,正要命他们都退下,忽而一个清冽的声音穿过滂沱大雨而来,“他不是平民,而是大明朝的皇子。”

所有人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声音出现的地方,雨倾盆而下,铺天盖地,只消在外面站上一会儿便会全身淋湿,然就在这样的大雨中,一个人影由小变大,由蒙胧变得清楚。

陈相允!那个穿过茫茫雨幕一身湿漉走到殿中的人竟然是他?!

纵使拂晓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依然大吃一惊,如果是凌风、如果是叶老汉甚至叶子,她都不会吃惊,因为他们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说出事实真像,而陈相允…唯独他没有!

“你说什么?”朱元璋猛然抬眼,几乎以为听错了,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冷冷盯着浑身滴水的陈相允。

每一个人对从身边走过的陈相允都感到一阵深深寒意,不是雨水的凉,而是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阴阴似从地府而来。

“小臣说叶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是如假包换的皇子,而朱拂晓则混淆皇室血脉的罪人!”一字一字依序从他嘴里吐出。再清楚不过。

一步步走来,在经过朱拂晓身侧时,他脚步一顿转头冲她露出一丝阴冷笑意,“我找到青青了。”

“那很好。”她抬眼,不解其眸光中的锋寒杀机从何而来。

“可是她的清白却被毁了。”咬牙切齿的恨令笑意愈加森冷如阿修罗,“青青告诉我她之所以会被掳走是因为你不曾救她。”

她迎向他,不曾有一丝闪躲,良久,在不知自己带上的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时,她说,“你相信她?”

“朱拂晓,是你不仁在先怪不得我不义。”扔下这句话,他大步越过她走到朱元璋面前,开始一一陈述。

朱元璋静静听来,阴晴不定,坐在旁边的宁妃越来越不安,陈相允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在耳旁炸开的惊雷,令她心神俱裂。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半路跳出个程咬金,她连生吃了陈相允的心都有了。

赵贵妃则镇静了许多,皱眉之余目光频频望向宁妃,待陈相允说完后,她不敢置信地道:“妹妹。他说的可是实话?十七年前,你…你竟然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

宁妃脸色极是难堪,一时噎在那里竟说不出话来,直至连朱元璋也望过来,连忙喊起冤来,“臣妾冤枉,皇上,臣妾敢对天起誓绝无此事。”

赵贵妃掩唇轻笑,“妹妹怎么也和平民百姓一般,动不动就起誓,若誓言真可信的话。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背信弃义之徒了。”

朱元璋目光一闪,沉沉道:“不错,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二字,宁妃,你老实告诉朕,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宁妃知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打死都不要承认,当即离席跪地泣然道:“臣妾真的冤枉,皇上,臣妾与碽妃是同一年进的宫,向来要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何况…”眼角余光在瞥到朱拂晓时,像一个挣扎求生之人看到希望一样,忙不迭地道:“何况十公主与碽妃这般相象,怎么可能是别人所生,这分明是无中生有,安南王子不定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叶子与皇上也很相似,这一点,妹妹要怎么解释?又是归咎于巧合吗?”赵贵妃的针锋相对令宁妃咬牙暗恨之余,也令拂晓疑窦丛生,今日赵贵妃似乎一心一意想证明叶子是父皇的亲生骨肉。

朱元璋牢牢盯着他道:“陈相允,你说的话可是真?”

“若有半句虚言,小臣愿受千刀万剐之刑!”他声如生铁,一字一顿,无半点还转余地。他的理智早在看到衣衫不整的青青时就崩溃了,而今只有刻骨的恨意,朱拂晓,这个女人毁了青青,他就要亲手毁了她!没有人可以伤害青青。

朱元璋徐徐点头,“朕知道了。”他起身从台阶上走下,一步一步来到叶子面前,“你…果然是朕的儿子?”

叶子想后退却发现脚步根本挪动不了,连手指头动一下都不行,只能被迫看着那个陌生而威严的老人,“我…我…不…不是…”结结巴巴好不容易吐出这么一句来。

“你不是什么?!”陈相允狠狠盯着他,额头青筋暴跳,“叶子。你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宁愿连亲生父母都不认了吗?”

“我…”叶子不知道陈相允这是发了什么疯,又惊又慌,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皇上,您不相信臣妾吗?”宁妃始终不见朱元璋理会自己,惊怕不已,顾不得是否失仪,奔至其面前仰起已是梨花带雨的脸庞说道。

“朕只问你一句,十七年前碽妃生的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自然是公主。”宁妃连忙回答,“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绝不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她是真的怕了,恐惧就像眼泪一样无法止住,一点一滴冲毁精心描绘的妆容。

“是吗?”他阴晴不定地应了一句,转眸至拂晓身上,“你没有话想说吗?”

“父皇若相信儿臣,自然会还儿臣一个清白;反之就算儿臣说的再多也没有用。”她不哭不笑,只以最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这样的态度反而令朱元璋踌躇,人越老疑心就越重。

见朱元璋不说话,拂晓忽地敛一敛流云广袖朝其深深一福,“儿臣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说一点疑惑,若王子所言为真,为何叶子不说?田敬不说?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一个可鱼跃过龙门成为皇子,一个可以匡扶之功得到赏赐,明明有这样那样的好处却都不肯说,要等王子你来说?”

“这一点问你不是更清楚吗?”他冷笑,头发衣裳尚在不停滴水,在脚下汇聚成泊。

“我如何能知?”她摊一摊手,满脸无辜,不问清红皂白只凭片面之词就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她又何需客气,既要斗,那干脆就斗得狠一点。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朱元璋倒还真是被难住了,在殿中来回踱步。他并不愿相信拂晓,因为多年下来,他深知这个女儿的城府和心机,但是正如她所知,若叶子真是自己儿子,在成为皇子的诱惑面前为何他不承认?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归去(1)

第五十七章 归去(1)

“父皇。”拂晓忽地跪下道:“儿臣有一事不知是否该启奏。”

朱元璋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阴霾地道:“你既会这样问便是想说了,说吧,还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

发髻上一只紫玉雕琢而成的凤凰自口中衔下一长串珠络,静静垂落在颊边,而她的心情亦出奇平静,鱼死网破,已被逼至绝境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抬首牢牢盯住陈相允,神情凄然,仿佛有极大的委屈在里头,“陈相允是父皇给儿臣指的夫婿,儿臣本不该说什么,但陈相允这般冤枉儿臣,儿臣也不必再给他留什么颜面。青青…青青是陈相允从安南带来的宠妾,他不顾儿臣颜面将这个女人带到宫中来,之后又多次当着儿臣的面亲热,儿臣不想让父皇在忙于朝政之余还要为儿臣劳神,所以一直隐忍不说。但这一回只因儿臣没能护住青青,令她被人掳走,受了污辱,就这样污蔑儿臣,离间儿臣与父皇。儿臣实在忍无可忍。”素手一指索性将话挑明:“他向父皇求亲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儿臣,而是想借儿臣大明公主的名声替他争取将来的王位。”

朱元璋脸色一沉,每一道深如刀割的皱纹都透着深深的寒意,“当真?”

“儿臣如何敢骗父皇,陈相允就在这里,您问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她的声音凛冽而无情。

陈相允深深凝神她,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厌恶,“公主不要将两事混为一谈,青青之事固然不假,但我所说的也无一句假话,你并非皇上的亲生骨肉,而是梅香从宫外抱来的。”

“单凭你一面之词,就要说十公主是假冒的,如何能教人信服,分明是你存心报复公主。”为了自身安危,宁妃不得已站在拂晓这边帮着说话。

朱元璋既不信陈相允也不信拂晓,甚至不信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所以他犹豫了…

赵贵妃见状起身走至其身边曼然道:“其实想知道十公主是不是皇上亲骨肉,叶子是否皇上遗落在民间的骨肉很简单,只要滴血验亲就可。”

滴血验亲四个字仿佛一把大锤,狠狠砸落在拂晓头上,手中渗出冰冷潮腻的汗水,赵贵妃…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若真要滴血验亲的话,那自己不是皇嗣的身份就必然暴露,而凌风等人也会因欺君之罪被斩首。

赵贵妃一直以来都是眷顾自己的,为何这一次却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一般,看似温和的言语间处处透着杀机。

眉心猝然一跳。一个骇人的念头在脑中浮现,赵贵妃,难道…她是想借自己之事除掉即将晋为贵妃威胁到她地位的宁妃?

这个想法在瞥见赵贵妃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笑意时得到证实,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她处处提防宁妃,却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危机就在身边,怪不得赵贵妃对她调查梅香之事这么热衷,原来她打的一直都是这个主意吗?

一箭双雕,既除了宁妃也可顺便解决她,这个算盘打的真是响亮;而最蠢的人莫过于她,入了陷阱被人当枪使还一无所知,真是蠢得可以!

双手在衣袖下紧紧蜷起,“咯”的一声轻响,指甲被生生折断在掌心,恨极恨极,她素来自负,纵是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也游刃有余,而今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摆了一道!

宫中,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均是虚情假义之辈!

朱元璋负手踱至殿门处,外头时秋时难见的狂风疾雨。似要冲毁世间一切,他喃喃道:“滴血验亲,是民间用的法子,并不知准确与否。”

赵贵妃拢一拢鬓边的散发,无视于拂晓阴狠的目光走至朱元璋身边安然道:“既是有人在用,而且能在民间广为流传,想必有它可信之处,皇上既无法确定十公主与叶子的身份,不妨用一用这法子。”见朱元璋不说话她又道:“若皇上担心滴血验亲会有误差,不如将碽妃叫来,让她也一并验验。若十公主与皇上和碽妃的血都不能相融,那么即可断定安南王子所言是真,叶子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朱元璋眸色一亮,微微点头,宁妃见其被赵贵妃说动了心,顾不得该当与否,连忙上来道:“皇上,这样一来,纵使证实了十公主是皇上亲生,传扬出去到底也是碍了公主的名声。”

朱元璋弹一弹袍角转过身来沉沉道:“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皇家血脉,来人,去将碽妃带来,另传太医院掌院。”

他终是下定了决心,不,也许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只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机会罢了;朱拂晓,他从来不放心这个女儿,不止一次想过要她死,但是她命大。每一回都逃过了,那么这一次呢?还能如以往那般幸运吗?

康海领着朱元璋的口谕去了明昧殿,派去太医院的人也去了,一时间勤政殿变得极为安静,耳边只能听到风雨声。

太医院掌院很快便到了,并且带来的验血要用的银针等物,只待碽妃一来便可验明正身。

许久,许久,在漫长的等待后,康海终于回来了,比去时更匆忙,连伞都不曾打,浑身湿透的他尚未进殿便已经扯着尖细的嗓子连声叫道:“不好了,皇上,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吵嚷?”朱元璋不悦地拧紧了眉,他最讨厌身边人没规没矩,要不是深知康海秉性,他当即就要赏了板子。

康海连滚带爬地进来慌慌张张:“皇上,大事不好,碽妃娘娘她…她…她中毒了!”

“什么?”一直闭目不语的拂晓乍闻此话顿时身子剧震,一下子张开了眼,厉声喝问:“你说母妃怎么了?”

康海咽了口唾沫定一定神回答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奉皇上的命令去传碽妃娘娘,并不曾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娘娘也没问,只说要进去换身衣裳再走,让奴才在外头等着。等了一刻左右里面忽地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还有近秋的急呼声,奴才担心娘娘有事,所以推门进去,发现娘娘口吐鲜血面色发青倒在地上,仿佛是中了毒。奴才不敢耽误,紧赶着就回来向皇上禀报了,娘娘情况甚是危急。请皇上速派太医去救治,晚了恐怕来不及。”

康海话音未落,拂晓已经一言不发地拉了掌院太医冲了出去,直奔明昧殿。

母妃危在旦夕,只凭这一句就足以让拂晓失了所有分寸镇定,全然不管朱元璋是否会怪罪,只一心一意想快些赶过去救母妃。

千万…母妃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去明昧殿的路上满心满脑念的全是这句话。她走之后,诸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包括朱元璋在内一齐赶往明昧殿。

雨不知不觉小了起来,等拂晓跨进久久无人踏足的明昧殿时,几乎已经感受不到雨滴,只有些许湿润夹杂在吹来的风中。

梨花…开了…拂晓怔忡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本该是三四月份开的梨花居然在这渐趋凉落的秋季盛开,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开放在这个不属于梨花的季节,净白无瑕。

风过处,吹起带着水珠的梨花飘飘零零,往天边远去再远去,直至再也望不见,无端得令人一阵心悸!

母妃!蓦然惊醒,连忙奔入后殿,近秋和一干宫婢手足无措的围在床榻前,在临近床边的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怵目惊心。

“太医!快救母妃,快!”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命太医赶紧救人,发了狠心道:“若救不活母妃本宫要你陪葬!”

太医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赶紧来到床边,命人散开后,搭脉问诊,躺在床上的碽妃面色发青,气若游丝,若非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与死人无异。

“怎么样了?可还有救?”在纷乱的脚步声中,朱元璋也踏入了明昧殿,这里他已有许久许久未来了,乍一来到还有几分恍惚,一事一物均保持着从前的模样。就连梨花也相同,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归去(2)

第五十七章 归去(2)

掌院太医满头大汗地诊脉。越诊心越沉,良久,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跪禀道:“回皇上和公主,娘娘中的是鸠毒,无…无药可医。”

“胡说!”拂晓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在太医脸上,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是太医院掌院吗?不是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吗?怎么可能会救不了母妃,分明是故意推脱,快给本宫治,否则本宫就砍了你的脑袋!”

掌院太医捂着刺痛的脸颊垂头道:“微臣…微臣实在无法,请公主饶恕。”

这话像一盆冷水般当头浇下,浇灭了拂晓所有的希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锦衣华裳铺展在地透着一种死寂的冷光,母妃…母妃要死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好端端怎么会中毒的?”朱元璋含怒质问明昧殿的人,然无一人能回答,只是不停地抽噎着。

叶子就站在门槛处,遥遥看着床上那个生机微弱的妇人,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她的温柔慈祥,和他小时候在梦中梦到的一模一样。那就是他娘亲吗?这个想法刚一浮现,眼眶便盛满了泪水。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他为何会生出亲近之感?难道真是血浓于水?

“鸠毒乃天下剧毒之首,碽妃久居深宫且禁足已久,何来这种毒物,何况还是在这等关键时候?莫不是有人蓄意谋害吧?”赵贵妃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在宁妃身上扫过,宁妃被她盯得又惊又怕,绞紧了帕子不作声。

朱元璋并没有听到她的话,反而一步一步走至床边,默默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带着碧玉戒指的手缓缓抚上她微温的脸,当随时可能会断的细微呼吸吹在手上时,心少有地颤了一下。

犹记得年前他召见她时,她脸上的那份欣喜与娇羞,与初见时一般无二,那时她才十七岁,而他也不过三十多岁,一转眼三十余年过去了,她已陪了他三十余年了,不论荣宠冷落,她都默默守在他身边,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不离不弃,一生一世…

“碽心素,你终于要离开朕了吗?”他喃喃而言,声音轻柔地令人怀疑是否真从他嘴里吐出,这么多年来。朱元璋只有在面对孝慈皇后时才有这般柔和的表情与声音,而今却对一个他遗忘已久的妃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他对她并非真正绝情…

“皇上…”仿佛是听到朱元璋的话,碽妃缓缓张了眼,那样无力,随时都会再闭上,然再无力她都牵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这是三十多年前就约定好的,她对他,只以笑容相见。

“我终于又见到您了,真好。”她的手虚软无力,覆在他手背上,像纸片一样轻薄无力,头微微偏转,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望向院中盛开的梨花,喃喃轻语:“皇上,梨花又开了呢!”

“为什么会中毒?”朱元璋握着她的手问,目光由平缓转为锐利。

“臣妾不知。”她摇头,目光转落在泪落不止的拂晓身上,她有多久没见到拂晓哭了?十年还是十一年,她知道。不论多么艰难女儿都自己撑着,不愿让她操一分心,可是现在,她却令她哭了…

目光在收回时,看到了人群中的叶老汉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叶子,目光一下子温柔的能沁出水来,这…就是她的儿子吗?终于是见到了。

“皇上,拂晓是您的女儿,千真万确。”她费力地说道:“臣妾是亲娘,做亲娘的怎么会分不清儿女真假,她就是臣妾与您的女儿。”

“你听说了吗?”朱元璋握着她的手逐渐松开,但很快就被她反握住,用尽所有的力气握着:“皇上,臣妾一生未求过您什么,只求您相信臣妾这一回好不好?拂晓,她真是您的女儿。”

“真金不怕火来炼,若她真是金枝玉叶,碽妃何必求着皇上相信?”平金双翅金凤冠自两边垂下碎金流苏,金光闪闪模糊了赵贵妃原本的容颜。

碽妃不理会赵贵妃,只一昧盯着朱元璋,是深深的恳求,三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恳求。良久,朱元璋终是选择了成全:“好,朕相信你,拂晓是朕的女儿!”

碽妃蓦然一笑,灰败的脸色因这抹笑意有了几分生气,转过头道:“臣妾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拂晓说。”

梨花如雪,飞扬四散,随风潜入。落在地上桌上,带有深深的静谧,碽妃望着叶子离去的身影,目光恋恋不舍,她的亲儿,好不容易相见,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母妃。”拂晓膝行至床榻边,泪不断落在湖蓝锦被上,如雨滴一般,绽开一朵朵暗蓝色的花。

“傻孩子哭什么?”手无力地扶上泪流不止的脸颊,目光无限温柔。

脸往她手中贴近几分,泪愈加濡湿了她的手,“母妃都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儿臣不是您的孩子,叶子才是?”

“他叫叶子吗?”手微微一抖,唇角微微弯起,“已经长这么大了,真好!”

“母妃不想认回他,让他喊一声母妃吗?”拂晓哽咽着问。

“不必了。”碽妃艰难地摇摇头:“能够看到他母妃就很满足了,这十七年他过的好吗?”

“嗯。”拂晓默然道:“田敬待他如亲儿,虽然没什么钱,但过的很开心,还开起了一家小面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