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一弯唇浮起几分欣慰之色。旋即又道:“那你呢?锦衣玉食的你开心吗?”看着无言的拂晓她怅然一笑,“不开心对吗?身为公主还不及一个市井小民来得快乐,世人只看到皇家表面的尊崇,何曾看到背后的艰辛与残酷。他已在民间生活了十七年,何必再让他卷入争斗不休的皇家生活,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不是更好?”

“就算是这样,母妃也不必服毒。”泪落得愈加凶猛,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贴在脸上的掌心是温暖的,但是也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温暖,母妃…她最爱的母妃即将独自远去。去到一个她无法跟随的地方。

“若不这样做,如何能保你平安,从梅香将实情告诉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不让你查梅香的死因,这样就算母妃身在冷宫,至少…至少还可以看到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终究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虽不是我亲生,但在我心中早已亲生女儿无异,母妃如何忍心让你送命!”说了这么多话她已经很累了,声音渐次低下,渐不可闻。

“儿臣舍不得母妃,母妃不要走,不要!”拂晓慌忙拉住碽妃逐渐滑下的手,想要留住她燃烧殆尽的生命。

碽妃慢慢阖上了眼,再不舍,再留恋,终是抵不过命运之轮,以生命为代价,她保住了拂晓;这就够了…

当笑意凝固在唇边化为一朵永不凋谢的梨花时,她停止了呼吸,永远,永远沉睡在黑暗中,再不醒来。

“母妃?母妃?”拂晓小心翼翼地唤着仿佛只是在睡觉的碽妃,她推她,像一个无助的小孩想要推醒熟睡的母亲,泪一滴一滴落下,带着浓重地哭腔:“不要!母妃不要走!不要留下拂晓一人,母妃…”

“啊!!”尖厉刺耳的哭声从她喉间迸发,震破天上流云,震碎满树梨花。

碽心素,你去了吗?朱元璋怔忡片刻,默然走到梨花树下,飘飘扬扬,花落满身,秋天开花对梨树来说是一个死亡的预兆。

三十余年。她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而他给予的仅仅是几株梨花而已,如今人去花亡,从此往后宫中再不会有开得那么好的梨花了…

洪武二十七年九月十一,碽妃薨,年四十八,追封静德妃,葬入妃陵。

这样的哀荣,对于一个长年失宠的妃嫔来说并不算薄,但是哀荣终归是哀荣,并不能挽回逝去的一切。

拂晓静静地看着碽妃的梓棺下葬,不曾哭也不曾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仿佛是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直至看到日夜兼程从北平赶来的朱棣方才艰难地唤了声:“四哥。”

长久未说话,声音甚是嘶哑,朱棣神色沉痛地走到明显削瘦了一大圈的拂晓身前,缓缓抚着她未曾修饰的面容,“告诉四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妃因何会死?”朱元璋告诉他是突发疾病暴毙,而其他人对此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拂晓上前环住朱棣精壮的腰身,脸颊贴着胸口,那里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母妃不在了,我只剩下四哥一个亲人。”

“是谁害死了母妃?!”他问,声音极阴极怒,像极了今年提前到来的冬天。

“母妃是因我而死!”在朱棣诧异中,拂晓缓缓将当日的事情道来,包括自己并非公主的身份,随后她冷声道:“赵贵妃、宁妃是逼死母妃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他们,还有陈相允…”

“不会放过他们的何止是你,还有我。”朱棣略一迟疑,拉开拂晓道:“你与陈相允已是誓成水火,那你们的婚事父皇可有取消之意?”纵不是亲妹,这十几年的亲情却依然在。

“四哥以为我会怕了他吗?”她转头避开他的眼睛。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若婚事依旧,此去安南,你与他结为夫妻,往后几十年便永远要在两看相厌中度过。”

“四哥不忍,父皇却忍心呢!”她笑,又一次贴近他的胸膛,除了这里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停靠,哪怕已经累极…

“母妃虽拼了命护我,但以父皇之精明岂有不明白之理,他虽因对母妃的承诺没有再追究,然心中已知我不是他女儿,又岂会可怜于我?”她低头,摆弄着朱棣腰间麒麟佩道:“不,他从来没有可怜过我,所以他既不曾怪罪陈相允也不曾取消婚约。”

“我去跟父皇说。”尚未迈步就被拂晓拉住,“不要去,没用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命该如此,不认又能如何,母妃拼死保下我这条命,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陈相允,呵,若非他母妃不会走上绝路,若不在他身边我如何报得这个仇。”

“话固然没错,但四哥总是更在意你的幸福。”

“呵呵…”她松开,走至紫檀桌前,那里摆着她不曾动过一筷的早膳,“幸福?拂晓从不敢奢想。”

朱棣默默无言,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在耳畔…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已是冬雪纷飞,绵绵如絮,厚厚棉衣犹挡不住深切的寒冷。

叶老汉和叶子为远离这一切准备离开京城,去别去谋生,离开前拂晓去见了他,问出了一直悬在心中的疑问:“那日在勤政殿上,你为何不承认?”

叶子摊一摊手,脸上又挂上了习惯性的爽朗笑容,“承认什么?皇子吗?得了吧,我就不是那块料,其实有句话你还真说对了,方方正正的皇宫一点儿都不适合我,”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拢了拢道:“虽然没能认回亲生父母,但至少见了他们,也不差了。”想到死去的碽妃,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当时因为在气头上,所以很多话都听不进去,现在仔细想来,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啊,还是当我的平民百姓来的自在,吃饱穿暖,啥事不愁,你说是吧?”他的笑容深深感染了拂晓,唇角微微弯起,“现在不怀疑我会害你了?”

“我只见了你和…呃,娘一回,但能真切感受到你对她的眷恋。”十几年都讲过这个字,现在乍念起来还真不习惯,叶子吐吐舌道:“我相信为了她,你绝不会害我。”

拂晓侧头一笑,清冷容颜漾起温暖的气息,抬手轻轻抚向叶子的脸,这一回他没有退开,任她抚摸着,良久,拂晓收回手依依道:“是,你身上流着母妃的血,所以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回头,看向等在远处的马车以及叶老爹,“此去远方,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事,尽可去北平找四哥,他一定会帮你。”

“我知道了。”他随意地挥挥手,显然并不想真去麻烦,他与朱棣虽是亲兄弟,但从未在一起过,见了面跟陌生人似的,反而连拂晓都比不上,“你也是,听说你就快嫁去安南了,我看那个陈相允对你意见很大,你自己当心。”

难得的关心令拂晓心中一暖,笑笑道:“知道了,快去吧,叶老爹该等急了,这一别我们以后恐怕都见不到了,保重。”

“嗯,你也保重。”叶子与她挥手做别后走向等候已久的叶老爹,一起坐上马车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也意味着他与皇子的身份越离越远。

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吧,这样母妃在天之灵才会得到安慰…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初雪(1)

第五十八章 初雪(1)

大雪茫茫,人行其中隐隐绰绰。如烟雾又如嬉戏于雪中的精灵,漫漫而行,伞上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覆住了伞上红白梅花盛开的图案。往日热闹繁华的京城在茫茫雪色掩映下显得有几分寥落与空旷。

逆风中细雪翻飞,吹入伞下钻进随月立起的领中,冰凉的雪一贴近肌肤立刻化为雪水,顺势流下,冷得随月打了个哆嗦,赶紧裹了裹衣领让它包得更严实些。她素来畏寒,一到冬天就冷得发抖,以往冬天在宫中有暖阁又有银炭烧着,而她做为拂晓的近身侍女,并不需要经常外出,何况是这样长时间在外头呆着,虽穿了厚厚棉衣,还是冷的手脚发僵,嘴唇发紫。

她小心地觑一眼徐徐在前面走的拂晓,不敢出声惊扰,更不敢说半句冷,不是怕,而是心疼…

两月来。自碽妃娘娘薨了之后,公主一直呆在永昭宫半步不出,终日沉默寡言,尤其在燕王返回北平后更是沉默,不论怎么宽解都无济于事,她在公主身边伺候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公主这般失常模样,可见碽妃娘娘的离去对她而言是一个多么沉痛的打击。

好不容易今日为了叶子的缘故,公主肯主动走到外面,她巴不得公主多在外面呆会散散心,以免终日沉沦于痛苦之中。只是些许寒冷罢了,她又不是受不住。

这样想着,随月挺直了缩起的背,亦步亦趋跟在拂晓身后。

拂晓仰起头,映入眼睑的是小小一幅伞面,虽小却挡住了视线,令她无法觑见苍茫无垠的天空,明明只要取下伞就可以觑见天空全貌,她却无力为之。

画地为牢,指的就是她这样吧,将自己围困于牢中无法自拔。

伸手于伞外,看飞雪晶莹飘落于掌心,不曾即刻化去,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雪花的棱角,那种剔透之美令人深深为之心悸,雪落的天空应是极美极美吧?

“公主想看天空吗?”念头才刚刚升起,耳边就传来随月的声音。不待应待,头上的伞已经移开,眼前豁然开朗,扬扬飘雪直接落到身上、脸上,触肌冰凉。

再次仰头,这一回她看到的是白茫茫望不见边的天空,没有遮挡,没有阻拦,一眼千里,雪入眼中,化为一滴无色的水,缓缓自眼角流下,恍如一滴清泪,走出牢笼其实很简单,但是她做不到…

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粉身碎骨!

叹息薄如蝉翼融入雪中无声无息,低头看到在雪中哆嗦的随月,鼻头冻得通红通红。拂晓笑一笑,接过她手中的伞撑开,挡在她头上,温言道:“冷吗?冷的话我们回去吧。”

随月受宠若惊地摇头:“奴婢不冷。公主不用管奴婢。”一边说着一边自拂晓手中接过伞,冻僵的手忙不迭地拍去落在拂晓衣上的雪花。

拂晓看着微湿的手心轻声道:“那好,再陪我走会儿。”

随月点点头,一步一个脚印跟着拂晓走着,在她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深深浅浅,如沉沉浮浮的人生。

这样的静默,在意外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时被打破,清眸一冷瞬间失了仅有的温度,冷冷注视对面的两人。

陈相允是陪青青出来散心的,在安南时,下雪的日子是青青最喜欢的,自上回被掳去清白受污后,虽然他不嫌弃,青青却过不了自己这关,三番四次寻死,安南虽是番邦,但与中原一样,女子最重名节,受此奇耻大辱,活着比死了更让人痛苦。

正因如此,他才恨极了朱拂晓,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与王位,誓要为青青报此深仇,可惜最终还是被朱拂晓逃过一劫。

本就无情,而今更添了怨恨,他恨她害了青青一生;她恨他逼死了碽妃;彼此皆是俩看俩相厌。

青青看到拂晓时,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往陈相允身后缩去。如一只受惊的白兔,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惊惶。

“没事的,不要怕。”陈相允安慰地拍拍她攀在身上的手,青青胆子本来就不大,经此变故更加胆小,此刻见了朱拂晓,不定是又想到当初的事,想及此心中的愤意又深了几分。

“公主好雅兴啊,居然出宫赏雪,怎么,皇上又允许你出宫了吗?”他迎上去,魅惑阴柔的脸庞挂上不经意的笑容,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清眸一扬,对上从陈相允身后张望出来的那双眼,眸光似刀锋寒吓得青青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抓着陈相允的衣服瑟瑟发抖。

默默地生出一丝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笑,素衣素裙随风卷起,与雪齐飞在这片纯白天地间,而她的心早已不可能再有这般纯白之日,“是啊,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王子与青青姑娘,真是巧。王子还不曾回安南吗?”

“快了,等大明皇帝确定了婚约是否依旧后,小王就回安南。”朱元璋曾召见他说要重新考虑两国联姻之事,让他在京中再等一段时间。

“是吗?”她瞥一眼下得愈发紧密的大雪曼声道:“本宫一点都不想取消婚约呢?王子待本宫如此情深意重,本宫又怎么舍得与王子分开呢?”声音温柔的让人毛骨悚然,令人感受到一股浓重的阴寒之气。

陈相允目光中微有歉意,毕竟逼死碽妃非他所愿,但这丝微弱的歉意在看到受惊的青青时顿时烟消云散。龙有逆鳞,他亦有之,任何胆敢伤害青青的人他都不放过。虽是误害了碽妃,但事已至此。后悔何用,归根结底都是朱拂晓她自己造成的,他只是将实情呈上而已。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搭上他肩膀,纤长手指上是凤仙花汁褪后残留的淡红,轻掸几下为替拂尽落雪,嫣红饱满的绛唇凑到他耳边,将咬牙切齿的恨化为情人之间缱绻的呢喃:“为了不辜负王子对本宫的深情厚意,本宫要一辈子与王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在吟吟浅笑中她移步后退,若无其事地颔首,“本宫不打扰王子与青青姑娘,就此作别。”说罢莲步轻移,款款离去,遗落于人眼中的背影透着深深的冷漠。

随月在经过陈相允身边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早知这样,公主当初真不该救你,哼,忘恩负义,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心哪天这把刀掉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左右是已经得罪了,不若再得罪的深一点,好歹替公主出了一小口气。

望着先后离去的主仆二人陈相允逐渐沉下了脸,青青不安地说道:“王子与公主会弄成这样,都是青青之错…”

“你没错,错的是她。”他冷冷打断了青青的话,“救我?说的真好听,她无非是不想郭家得逞罢了。”他并不知朱拂晓为他挡了一刀的事。

“可是…听公主的意思,好像联姻之事誓在必行,若王子与公主再这般误会下去可怎么是好?不若青青去和公主说,兴许她会谅解一二不定?”青青强行打起精神道。

“你忘了她是怎么害你的?我说过,从今往后再不让你受一点伤害,朱拂晓,就算真在一起又怎样,难道我还会怕她不成!”陈相允心疼地抚着青青削瘦的脸颊,苍白透明,几乎能看到肤下的经络。

青青因他的温柔生出一丝笑意,在他手心蹭了蹭道:“在青青心中。总是王子更重要些,只要王子高兴,青青做什么都甘愿,何况青青已不是…”每每只要稍一想起那事,痛苦就像毒蛇般一点一滴啃噬着她,令她食不知味夜不知眠。

陈相允心疼地拥住她,亲吻着她的额发道:“不要再想那些好吗?在我心中,你永远都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差别。”闭一闭眼又道:“只是若婚事照旧,我便不能立你为正妃了…”

青青捂住他的唇道:“王子不在意青青残花败柳之身,愿意让青青继续留在身边,青青已经很满足了,正妃之位青青从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愿王子心中能永远有青青的立足之地。”

陈相允大为感动,紧了紧双手赦然道:“会,只要我陈相允在这世上一日,心中就会有你一日,无人可替。”纷飞大雪中,两人相拥而立,身与心均紧紧依靠在一起,不离不弃。

与他们相比,拂晓无疑是孤单的,但就在这样的孤单下还有人不肯放过。在处宫门时,拂晓意外从守门的侍卫中得知凌风被关入了天牢,不日之内就要问斩,什么原因他们说不清,拂晓却是心知肚明,朱元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背叛他的人,处斩凌风乃意料中之事。

换了以往,她不会为此费一分神,但而今却踌躇起来,凌风…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他守在了自己身边,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条也不曾退缩,这样的他…像极了那个在沙漠中驰骋的人…

在守卫诧异的目光中她决然转身:“走,咱们去天牢。”

阴暗潮湿、虫蚁横行,这是所有牢房的通病,关押重犯的天牢更不例外,小小一盏风灯只能照亮前方不足一丈的地方,随月紧紧捂了鼻子,尽量少的吸入牢房里难闻的气味。

在穿过一间间狭窄的牢房时,拂晓与一个低声啜泣的年轻女子擦身而过,看其身形仿佛身怀六甲。

待其走远后拂晓睨一睨狱卒,后者当即会意地道:“这是凌风的妻子,自他被关在这里后已经来了好几回了,每一回都是在离开时开始哭,伤心的很,也是呢,丈夫就要被问斩了,做妻子的哪会不伤心,当真是可怜见的。”

说话间已到了凌风关押的那间牢房,看到拂晓到来凌风既惊又喜,待其弯腰走进铺满稻草的牢房后又变得不安起来,忐忑地问道:“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

见随月打发狱卒离去,拂晓笑笑坐在牢房里唯一的一张瘸腿凳上,“金枝玉叶?别人不知道凌侍卫难道还不清楚吗?”

凌风神色一黯旋即抬起来坚定地道:“不论事实怎样,在属下心中公主就是真正的公主,金枝玉叶,龙子凤孙。”

“这么说来,那日偷听我与叶子说话的果然是你。”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有机会问出,“只是我不明白,当初为何要帮我掩饰,父皇不是一个能随意唬弄的人,今日之处境你当初应该已想到。”

“是,但是公主平安了,这样就够了。”稍稍一动,绑在手脚上的铁链就发出叮铛声,但他的神情却无比欢愉,仿佛坐牢的并不是自己。

拂晓垂眸不语,良久方低低道:“你喜欢我?”小指大的明珠耳铛垂落两侧,于昏暗的牢房中熠熠生辉。

凌风一怔,默然道:“公主是想说属下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吗?”目光眷眷在她绝美的脸庞流恋不舍,是要多么深的沉沦才可以让他连命也舍弃,只为保她一生平安。

拂晓意外的回了他一个唯美的笑容,“人人皆有爱慕之心,我又怎会说你,只是凌侍卫的深情厚意本宫无法回报一二了。”

“不,公主能来这里看属下,属下已经很高兴了,死而无憾。”凌风话音刚落便被拂晓打断,“你死了,那你的父母妻子怎么办?还有未曾出世的孩子怎么办?”

凌风笑容一滞,喃喃道:“公主看到她了?”见其点头不由得仰天长叹,“我知道,这一生是我对不起兰依了,但愿下一世能够补偿一二;至于孩子,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我相信她会将孩子抚养成人。”

“再坚强的女人也希望丈夫能够陪在身边。”她忽地这样说,引来凌风苦笑,“事已至此,岂有回转之余地,不过是凭添烦恼罢了。”

“如果能够离开这里呢?”拂晓忽地迸出这么一句惊人之语来,震的凌风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神道:“公主有办法救属下?”话音刚落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连摇头,“不可能,皇上不可能会答应公主的,反而容易连累公主,公主实不必为属下冒险。”

拂晓笑笑摇头,“我知道,所以我说的是另一个方法。”

凌风听话知音岂有不明之理,神情更加激动,“公主万万不可冒险,属下死不足异,若是害了公主,就是变了鬼也难安心。”

拂晓一拂衣衫起身道:“放心,你和母妃拼了性命来护本宫,我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只要你愿意,我自有法子救你出去。”

凌风浑身剧震,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有一线生机没人愿意死,况且他…还想亲眼看一看未出生的孩子。

拂晓走近他,压低声道:“如何想好了吗?虽然要从此隐姓埋名但你可以保全此生,与父母相聚,与妻子相伴到老。”

“真的不会连累公主吗?”凌风凝视她片刻终是问道。

拂晓摇摇头道:“若决定了就将你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名字告诉我,救你出去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长兴候固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上回在山神庙的事已经引起父皇猜忌,若再牵连进来只怕会害了他们。”无垢…她已经足够对不起他了,又何忍害他与家人蒙难。

“记住,是要信任到能够以性命相托的生死至交,否则对你对我都不利。”她补充道,这样的要求无疑是严苛的,生死相托,朋友之间能到这个程度并不容易,凌风思索良久方才断断续续说出三四个人来,这已经很不错了。

拂晓仔细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家宅地址后点点道:“我知道了,我会与他们联系并安排救你出去的事,但愿这些人不会辜负了你的信任。”

“公主这样为属下劳心,属下不知该如何报答公主。”

在这样的言语中,本已转过身的拂晓回头看着感激涕零的凌风,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你会知道该如何报答我的。”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初雪(2)

第五十八章 初雪(2)

十二月,戒备森严的天牢半夜起火。火势极其凶狠,虽然已经尽快扑灭,但牢房密集,犯人众多,伤亡在所难免,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有两个人被活活烧死,凌风就是其中一个,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难辩,仅能通过头骨及身形来判断其身份。

至于起火原因,负责办理此案的官员在一处烧毁最严重的地方发现一枝烛台以及几个酒壶,认定是有狱卒在看守时喝醉酒,不甚打落烛台,从而引发了大火。

就在大理寺官员将这一切写成奏折呈送给朱元璋时,魂魄完好的凌风在几个朋友的掩护下与妻儿老小悄悄离开京城。

“相公,我们要去哪里?”田氏挺着日渐显眼的肚子依偎在丈夫身边,虽然离开住了多年的家虽有几分可惜,但只要丈夫在身边就足够了,亲人爱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皆为身外物。

凌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去南昌,离投栈还早着。你休息会儿。”

田氏轻轻点头,闭眼养神,并不曾瞧见凌风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于她来说南昌只是一个普通地方,但于凌风来说并不普通,除了隐姓埋名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外,他还有着另一个目的。

他们走的那一天,为了避开朱元璋耳目,拂晓并没有去送,只是站在宫楼上默默望着南方,她知道凌风一定会按她的话去往南昌,也知道他一定会替自己办成那件事,不论是一年还是十年,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去做一日!

笑意清冷,蜿蜒上那灿若桃花的脸颊,近两月的调养下来她神色已经好了许多,容颜不复以往枯槁之色,但是心呢?已死的心能有再活过来的一日吗?

沉思间,玄狐毛披风覆上了她的肩背,耳旁是晚蝶关切的声音,“外头冷,公主当心身体。”

手指抚过油光水亮的玄狐毛,抬头时,眼角余光恰好瞥到位于重重宫宇中的长杨宫,眸光顿时为之一冷,然嘴角的笑意却更浓了,扬一扬眉道:“走。咱们去长杨宫。”

在要出宫门的时候,遇到了神色匆忙的杨全,大冷的天儿他居然顶着一头大汗,令拂晓甚是奇怪,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今日一早他没看到小祥子干活,去找他时,发现他已经吊死在屋中,舌头外伸,双目大睁,死相甚是恐怖,把看到的人都给吓的不轻。

杨全一听说这事当即赶了过去,同样被吓出一身汗,虽说死的只是个小太监而且看样子也是自尽,但毕竟是死在宫中,他赶着将此事禀报给拂晓知道。

小祥子自被她带回来后就安排在小厨房中劈柴挑水,做一些粗活,原本都快把他给忘了,没想到会突然出这么一茬事来。

待杨全将小祥子的死状细细描述了一遍后,拂晓当即断定其为他杀,若是自尽者不可能连垫高用的凳子都没有,何况还死相狰狞。分明是有人杀了他之后再伪装成自杀。

但是,可能吗?小祥子不过是一个低等太监,何以会有人要杀他,而且能够无声无息潜入她永昭宫者,身手绝不简单,小祥子怎会惹到这种人,除非…

一个念头倏地窜上心头,令她神情大变,暖手炉从手间滑落摔在地上,冷漠如冰的眼神再一次望向长杨宫…

良久,她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好啊,好一个赵贵妃,真是深谋远虑,不动声色间已经安排了这么多枚棋子,一步一招,毫无破绽。

长杨宫…自母妃死后她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不是不敢而是怕自己见了赵贵妃忍不住一掌掴上去,要她为母妃偿命!

赵贵妃看到拂晓来并无吃惊之意,只是挥退正替她涂甲油的宫女,带着一如以往的恬淡笑容看着拂晓道:“本宫还以为你不会再踏足长杨宫了呢是!”

“怎会?”拂晓解下披风交给晚蝶回以同样的笑容道:“贵妃待拂晓如同亲女,拂晓怎舍得不来,何况有一件事拂晓还未谢过贵妃呢。”

“哦?何事。”若拂晓进来吵闹打骂,赵贵妃丝毫不觉奇怪,因为以拂晓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自己所做的事,但此刻所见的态度完全不是那回事,这不免令她有几分好奇。

拂晓身子一转坐到赵贵妃对面,睨一眼她用红色甲油在小指上描成的梅花,“若无贵妃娘娘。拂晓怎能舍弃心中最大的牵挂,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清清浅浅的声音从她嘴里说出,不知怎的带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赵贵妃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吹着纤纤十指上未干的甲油,“本宫怎么听着公主像是在责怪本宫?”

拂晓微微欠身神色恭敬地说:“贵妃是拂晓长辈,又帮了拂晓这么大的忙,拂晓怎敢有责怪之心。”两个月,她整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令自己可以这样泰然自若地面对赵贵妃。

自己不可能扳倒她!这是她在这两个月中得出的结论,虽然令人沮丧却是事实。自上回的事后,自己虽保住了公主之名,但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不论她说什么父皇都不会相信。

与之相反的是赵贵妃,她已代替宁妃成了父皇最为信任的人,虽然当年的事因母妃的死不了了之,但以朱元璋之精明焉有猜不透其中玄机的道理,故而对宁妃多加冷落,更借故压住了晋封之事,令其迟迟不能晋为贵妃。

既然扳不倒,她更要忍耐,忍耐到另一招棋的奏效!

“拂晓有些事想问贵妃,还望贵妃不吝指教。”她轻轻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看正在舒展的曼长茶叶不断被吹到一边,却迟迟未喝。

“贵妃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知道拂晓不是母妃亲生女儿的?”她问得这般直接,令赵贵妃忍不住眼皮一跳。借喝茶的动作稍加掩饰道:“公主这话问的可真奇怪,皇上明明已经认定公主是皇家血脉…”

话刚说一半就被拂晓打断,“拂晓想与贵妃打开天窗说亮话,贵妃何必还要遮遮掩掩的呢?拂晓是不是皇家血脉别人不知贵妃难道还不知吗?此时此刻拂晓别无所求,只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知道又如何,不过是凭添烦恼罢了,倒不如糊涂一些的好。”她缓缓将置在桌上的玳瑁护甲套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公主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凑身至拂晓耳边带着奇怪的笑容低声道:“想找本宫报仇吗?你还远远未够格!”

“拂晓知道。”朱拂晓的神情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所以拂晓并不敢存有报复之心。只想得一个解答。”

赵贵妃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忽地咯咯娇笑起来,把隐匿在脂粉后面的皱纹全笑了出来,那样丑陋恶心,令人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那张虚伪的脸,拂晓狠狠蜷紧十指,将所有怒气都点滴不漏地隐藏在平静之后。

“好,你既然想听,本宫就告诉你。”赵贵妃拭去笑出眼角的泪神色一整将青花瓷盏往小几上一放道:“你知道梅香是怎么死的吗?”

拂晓正待回答瞥见赵贵妃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一动转了话锋道:“我一直以为是宁妃给梅香下了慢性毒药嫁祸母妃,而今贵妃这么一问,仿佛是我想错了?”

“呵呵,想错的又何止你一个,多了去了,就算宁妃指天发誓说她没有下过毒,也不会有人信。”雪后的宫院中积了厚厚的雪,几个小太监正用力将积雪扫向两边,清路以供人行走。

殿中燃了最上等的银炭,无一丝烟气却令得殿内温暖如春,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一门之隔却如同处身两个世界。

赵贵妃打量着尖尖十指上的梅花图案漫然道:“有一天夜里,梅香突然带着满身伤痕来找本宫,说她快被宁妃打死了,求本宫救救她,于是本宫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本宫与碽妃素来交好,兼之别无出路,所以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原本这事她们做的天衣无缝,瞒上一辈子也可以,偏是六顺喝酒误事,让宁妃知道了当年的事,她除掉了六顺,逼梅香说出田敬与皇子的去处,以便斩草除根。梅香受不住毒打趁看守疏忽之际逃了出来求本宫救她,她清楚在整个后宫中能够压制宁妃的就只有本宫一人。可是她不清楚,本宫不止要压制宁妃,还要彻底除了她。令她永无翻身之日。”

她呷一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这个良机是天赐给本宫的,本宫若是就此放弃,天也要责怪本宫。所以…本宫告诉她,普天之下能救她的只有碽妃,让她去将事情真相告之碽妃,让她请皇上作主,本宫会在一旁协助,在走之前,本宫赏了她一杯茶。”

拂晓默然不语,她自然猜到这杯茶里的名堂,但是当时的梅香却不知道,满怀感恩之心地喝下了那杯断肠茶。

“之后的事果然如本宫预料的那般,梅香死后皇上后龙颜大怒,再加上有被本宫买通的春桃指证,碽妃罪责难逃,但这并不是本宫的目的,所以本宫劝皇上息怒,将碽妃禁足待查。”

“而我就是你引出宁妃的那条线?”拂晓自嘲地说道。

赵贵妃点头道:“不错,十七岁的朱拂晓比十七岁时的赵怡宁更利害,以你的头脑一定能够查出当年之事。”

拂晓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道:“十七岁的朱拂晓在四十八岁的赵怡宁面前被耍的团团转,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赵贵妃掩唇一笑,广袖轻扬,掩不住那丝得意之色,“已经很不错了,本宫知道不论碽妃如何阻挠,你都会查下去,因为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碽妃身陷囹圄,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小祥子也是你安排的?”拂晓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得春风得意的赵贵妃。

“不错,你应该感谢本宫,若无本宫暗中指点,你岂能这么快查得真相。”赵贵妃嫣然一笑眯起眼眸道:“本宫本来不想杀他的,可是他贪心不足,居然三番两次向本宫讨赏,这种贪心不足的人本宫最是讨厌了,所以本宫了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