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划过光滑的瓷盏,拂晓回以同样的笑意,“是啊,贵妃福泽深厚,想必不用担心冤魂索命了哦!”

赵贵妃神色一滞,露在衣袖外的十指颤了一下,强自镇静道:“什么冤魂索命,本宫可不信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停一停她又道:“如何?听完之后是何感觉?你向来最爱你母妃,可最后却是你逼她走上绝路,你害死了…”

“不!害死母妃的是你!这一点我从未怀疑!”拂晓倏然起身打断了赵贵妃的话,“刚才的话不过让我更确信了这一点而已。”

说罢她朝赵贵妃欠身施礼,姿态端庄合度,与声音一样全无一丝破绽,“多谢贵妃释疑,叨扰许久,拂晓告退。”

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略带疑惑的赵贵妃,“在贵妃看来,您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贵妃的位置吗?”不待赵贵妃回答她径直摇头道:“不,不是,有一样东西对贵妃来说比贵妃之位更加重要,如果没有了他,贵妃会如何?”

声音轻雅如水,却令赵贵妃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她当然知道朱拂晓所说的“他”是指谁,虽不认为朱拂晓有能力伤害他,依然难忍那股骇意。

五年后,建文元年,鲁王朱檀在属地南昌遇刺身亡,已为庄仪贵太妃的赵贵妃听闻噩耗一病不起,被病痛折磨数月后于深宫中死去,无子守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她只用了五年零两个月。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远嫁(1)

第五十九章 远嫁(1)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九朱元璋正式下旨将清平公主朱拂晓嫁予安南三王子陈相允为正妃;这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并不足为奇,真正令人惊异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旨意:永嘉公主朱如水嫁予安南三王子陈相允为侧妃!

就是说两位公主同时嫁予安南小国的王子,且其中一个还是侧妃,相当于妾室之位,这在众多公主中是绝对没有过的事,不论嫁予官宦子弟还是富豪人家,公主都是君,岂有君为臣妾的道理。

大明是占据中原之地的泱泱大国,安南不过是偏邦小国,陈相允也不是最可能继承皇位的人,且上回又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朱元璋能够不计前嫌将朱拂晓嫁给他已经是宽宏大量,而今居然还要再嫁一名公主予他为妾,这…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只有拂晓知道朱元璋这样做的用意,他是要她一生不得安宁!

接到旨意后,朱如水在华昌宫发了好大的脾气,砸毁无数东西,连朱元璋赏赐的琉璃屏风都给砸了,好端端的华昌宫像被台风刮过一般,一片狼籍。

匆匆赶来的惠妃还没来得及进门就险被一只花瓶砸中了脚,吓得她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念了几句佛定定神,待朱如水无东西可砸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水,是母妃来看你了。”

气急败坏的朱如水转身看到惠妃顿时悲从心起,委屈地扑到惠妃怀中,“母妃,父皇他疯了,他要把儿臣嫁到安南去,还要儿臣给人家做妾,呜…真要嫁了的话儿臣岂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历朝历代以来,母妃何曾听说过公主为妾的事。”

惠妃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道:“母妃知道你委屈,可这是你父皇的意思,咱们也没办法啊!”

朱如水恨恨地跺着脚道:“父皇老糊涂了,他这样做是要毁了儿臣一生幸福。”

这般胆大妄为的话唬的惠妃赶紧堵了她的嘴,示意留在殿内的宫人都出去,待没有旁人后方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说你父皇老糊涂呢,要是被人传到你父皇耳中,看你怎么办。”

朱如水气呼呼地拉下惠妃的手赌气道:“反正都已经要嫁给人家做妾了,再责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要儿臣去给人当丫环不成?”说着说着眼圈儿整个都红了,眼泪漱漱往下掉,看的惠妃心疼不已,女儿不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又怎会痛快,本就强忍着的泪当即也跟掉了下来。

“母妃,你去求求父皇,让他收回成命,不要让儿臣嫁那么远了好不好,儿臣舍不得父皇和母妃。”她的哀求令惠妃更加伤心,拉着她的手泣道:“母妃又如何舍得将你远嫁,但是你父皇…唉,你宁姨的事虽说与咱们无关,但平素走得近难免受了牵连,母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父皇了,就连刚刚想去说你的事也被挡了回来,看样子,你父皇决心已下,无回旋之余地了。”

“我不依!”朱如水捂着耳朵大声叫嚷:“不依不依,打死儿臣也不依,做妾且不论,还有朱拂晓,她为妻我为妾,从今往后儿臣岂不是要永远受她压制?”她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朱拂晓,要她以后屈居朱拂晓之下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要去见父皇,就算跪到死也要他收回成命。”朱如水不顾惠妃反对,执意要出去见朱元璋,惠妃死死拉住她好说歹说始终不见效果,终也是发了怒,拉下脸甩开手一指紧闭的殿门厉声道:“好,你去,去找你父皇!看他是会收回成命还是一怒之下废了你公主的身份贬为庶民?!”

被她这么一喝朱如水反倒犹豫了,她与朱拂晓一样都十分清楚朱元璋性格,严苛冷漠,任何敢于违抗他的人都不放过,立朝二十余年,死在他手上的人用数以万计形容都不止。虽说在对自家人时温和了许多,但君心无常,谁又敢保证喜怒难测的朱元璋不会发狠。

见朱如水恢复了几分理智,惠妃语气微软,抚平她毛躁的鬓边道:“母妃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事已至此你不答应又能如何?正式婚书都下了岂有再改之理。其实嫁去安南也没什么不好,凭你大明公主的身份,那里谁敢轻视你,纵是侧妃也是头一份的尊贵,至于朱拂晓…”她冷笑道:“她与安南三王子的关系你又不是没见着,紧张得很,虽为正妃但貌合神离,只要有机会,你就算想取她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

细雪纷纷,抬眼望去,外面是茫茫一片白色,许久许久,朱如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垂眸盯着缀在鞋尖的明珠道:“是,儿臣明白了。”

她认命了,与嫁往安南为侧妃比起来,废为庶民更让她害怕,若不是公主,她该怎么生活,没有华衣锦服,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满屋奴仆,她根本无法活下去。

迫于无奈也好,被逼也好,总之朱如水与朱拂晓一道嫁往安南的事就此定了下来,礼部、内务府忙着准备大婚事宜以及两位公主的嫁妆。朱元璋特意交待了,两位公主的嫁妆要一样丰厚,虽是一正一侧,但绝不能偏颇了去,这一点令朱如水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不要嫁!”这是无垢见到出宫的拂晓时说的第一句话,朱元璋虽没废了拂晓,但也不在见她管她了,出宫也好干嘛也好,只是不闻不问,眼中已没了这个女儿,或许从不曾有过。

拂晓看着他,眼中淡淡含笑,“为什么?你以前是从不反对的。”

无垢伸手抚一抚她柔软的青丝,目光哀凉如雪,“因为我以前一直告诉自己你可以得到幸福的,可是现在…我无法再骗自己,拂晓,他恨你,你也恨他,这样的你们勉强在一起只会互相折磨,一生痛苦,我不忍,拂晓!”他头一回这么直接叫她的名字。

拂晓牵了牵唇角覆上他毫无温度的手依依道:“不忍又如何,我能够抛开圣旨不嫁陈相允吗?你可以赌上全族老小的命与我逃亡吗?不能!”停一停忽又露出一丝异笑,“就算你肯我也不肯,我要嫁给陈相允,我要折磨他一生一世,以偿还他所犯下的错误!”

“这样你会快乐吗?”他的目光愈发哀凉。

默默一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团后放在他的掌心,看他因突如其来的冷缩了一下后道:“冷吗?我的心就跟这团雪一样冷,你如何还能期待我会快乐?”

他静静听着,忽地五指一紧,用力将雪团捏碎,看白雪从指间漏出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只要你不嫁给陈相允。”

“圣旨已下,婚期已定,我如何能够不嫁。”她话刚说完便听得无垢郑重道:“有,只要我向皇上提出夺情,就有一线希望。”

在明代,有夺情一说,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只要签下生死文书就可以毫无阻拦的见到皇帝,说出所要夺情之事,由皇帝斟酌是否同意其夺情,若不同意便立刻斩杀,反之由给其一个机会,但往往凶险万分,往往也是死路一条,所以轻易没人敢用夺情这一招。

拂晓神色一震,在有所感觉之前泪已先行落下,毫无预兆而且极其凶猛,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令殷无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长泪不息,仿佛要将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化做泪还给他…

她要报复陈相允,她要他好好活下去,所以无垢,这一生一世,你我明明知道却还不得不错过…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远嫁(2)

第五十九章 远嫁(2)

许久,她止了无声之泪涩涩望向他。“你还不知自己和整个耿家的处境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可知耿家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你今朝夺情,今夕就是死期,而这正是我今日来见你的目的。”

无垢倏然惊起,顷刻之间已是一头冷汗,“这是何意?”

拂晓拨弄着护手边上的风毛徐徐道:“天牢起火,凌风被烧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事实上凌风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逃出了天牢,被烧死的不过是一具死囚尸体罢了,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她从不瞒他任何事。

“是你设的计?”他一下子猜到了这事的幕后,否则她不会特意说起。

“是。”她抿一抿唇道:“你能猜到父皇也能猜到,只是因为此事做的周密未能抓到什么把柄所以才没即刻发作,但迁怒于人却是父皇的拿手好戏,谁与我亲近他一查便知,何况当初山神庙的事整个耿家都牵扯在内,我让随月去问了在勤政殿侍候茶水的小太监话,虽是只言片语,已能听出其意不善,恐怕会步上当初那些功臣的后尘。”

无垢屏息片刻。神色惶然,若只他一个倒是无畏,为她,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父亲还有整个耿家…若因他而覆灭,他如何对得起父亲。

见其已被自己说动,拂晓叹了口气,目光从其脸庞上滑过,“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已清楚,你的夺情不过是提前给父皇一个问罪耿家的理由,于事无补。”在静谧如水的眸光中,她抚上他的脸,“我会尽全力保住耿家,但是做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下去,千万千万不要比我死的早,好吗?”

“你很残忍。”这是他沉默许久后做出的答案。

拂晓歪一歪头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呵,不残忍就不是你认识的十公主了。”

他笑,寥落如晨星,他的余生都将在思念中度过,直至死去的那一天。

冬日里的白天特别短,往往还没到晚膳时间就已经一片漆黑了,宫中华灯早上,照亮风雪中的皇宫。

御书房外,几个小太监正缩在廊檐下躲避风雪,当看到踏雪而来的拂晓忙不迭站直了请安,待得知拂晓要见朱元璋时不敢怠慢。派了一人进去通传,过不多时,康海出来打了个千儿赔笑道:“启禀公主,皇上发了话,说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见公主,请公主回去。”

拂晓早料到会这样,当下笑笑道:“本宫实有要紧事要求见父皇,关系重大拖不得,还望公公再去通传一声。”早有晚蝶知机地递了一碇十两重的金子到康海手中。

“这个恐怕…”康海甚是为难,皇上分明是不想见公主,所以才借故打发,可是这金子…

见其犹豫不决拂晓眼珠子一转干脆道:“就跟皇上说是关于长兴候的事,若父皇执意不见,本宫马上就回,决不再为难公公。”

“那好吧。”见再通传的缘由有了,康海答应一声又进去了,这次时间明显长了些,待出来时,满脸笑意地示意拂晓进去。

移步入内,只见许久未见的老者正端然坐在御案后,见其进来放下手中朱笔抬头冷然道:“长兴候有什么事。要你来面见朕?”

欠身施礼,尚未来得及说话便闻到弥漫在整个御书房的气味,很淡但足以闻出是什么气味。

心下一动,忆起前几日偶然知道的一件事,唇角微勾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垂下头无比恭敬地道:“儿臣斗胆,想请父皇放过长兴候一家。”

开门见山只因拐弯抹角已无任何意义,相信他也不会有兴趣陪她绕弯子。

“哦…”朱元璋微微拖长了语调,“谁告诉你朕要对付耿家了,何况…后宫不许过问前朝政事,单凭刚才那句话你就已经越僭了。”冷漠的口吻中透着一层腻烦,他朱元璋英明一生,却被几个奴才唬弄当成冤大头将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当成女儿养了十几年,现在还要装聋作哑,让她继续顶着公主头衔,真是想想都可恶。

一口恶气涌上胸口,不由得咳了起来,取过手帕捂在嘴边止都止不住,直咳的满脸通红方才停下。

见朱元璋将手帕揉成一团放回袖中后,拂晓方扬起嘴角不急不徐地道:“儿臣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对父皇心思多少也猜得出一二。留下耿炳文是为允炆将来登基做打算,他善守不善攻,可守城却掀不起多大风浪,这也是父皇独独留下耿炳文的用意。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帮过儿臣,所以父皇眼中再容不下他。”

朱元璋掷下手中朱笔,起身负手从御案后走至拂晓身边,不无感慨地道:“众多儿女中你是最了解朕心思的那一个,那么你也该知道朕不喜欢聪明过头的人!”

默默浅笑中染了几分伤怀之意。但很快就消失无影,她撕下所有温情假面道:“父皇从来没真心喜欢过儿臣。”

“既明白就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要求朕什么,好好做你的公主好好嫁去安南,不要管不该管的事。”言辞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之意。

拂晓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在瞥过外头浓重的夜色后漫不经心地道:“是,但在此之前儿臣希望父皇恕过耿家。”

“理由呢?”他嗤之以鼻,并不认识拂晓能说出什么让他改变主意的理由。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父皇您有二十多个儿子,封王各地守卫疆土,而今他们固然忠诚于父皇,但是您能保证他们会用同样的忠诚去对待登基后的允炆吗?如果造反,朝中无能征善战的将领,要如何平反谋逆,如何保卫京城。”

这件事正中朱元璋要害,他当初杀戮随同他开国的功臣就是担心将来允炆继位那些人会功高盖主,造反谋逆,允炆无法镇住大局。

为此他将守卫大明帝国的重任交给自己儿子,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但随着时间推移新的问题又来了,众多儿子并不满意他指定的皇太孙,多有怨言,允炆也曾有过担心。一旦他归天…允炆…

“儿臣还想起一事。”她忽地说道:“上回母妃薨逝,四哥来京的时候,曾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聊了几句,他无意中说起三十年前曾有人找他算过命,被算者的生辰八字与四哥一模一样,而且都是脚底有七颗红痣,也就是所谓的脚踏七星!”

陈年旧事被人一朝捅出,任是朱元璋也不禁微有失色,当年朱棣刚出时脚上就有七颗红痣,初时并不在意。但偶尔一次听得人说起,脚踏七星者往往身具反骨,有问鼎天下之志。是以在洪武初年,他特意微服出宫带上朱棣的生辰八字去找京城颇有盛名的神算子算了一卦。

神算子卜出的结果是脚踏七星者者身具将才,是难得的统帅之才,有他在定可保国家安定,但他同样身有反骨,若立其为天子则罢,否则难保不会有造反的那一天。

自此之后,他对朱棣态度渐冷,这也连累了本来颇得宠爱的碽妃,朱棣刚满十一岁便命其就蕃北平,让他远远离开京城。

一直以来他都不放心朱棣,为了朱标和之后的允炆,他曾多次想过要废朱棣,可是二十多个儿子中偏又数他最出色,诚如神算子所说,是难得一见的统帅之才,所以一直没下狠心。

夜幕下,树影幢幢如妖魔乱舞,风穿过树林时有呜呜之声,又如哭泣的女子与婴孩,鹅黄轻罗长裙垂落于地,随着移动的脚步曳过一块又一块金砖,“父皇说儿臣聪明过头,岂不知聪明者可以做成许多庸才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

“你在威胁朕?!”自成一方霸主起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狂妄的话,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子。

拂晓毫无惧意地迎向朱元璋:“是,只要父皇肯放过耿家,儿臣愿即刻嫁往安南,从此不踏入中原半步,不插手四哥之事,这样允炆就可以安心做他的皇帝。”早在碽妃死的那天她就已经抛弃了所有害怕。

“你拿已定之事来和朕谈条件?拂晓,你远远未够资格,朕只要下一道谕旨即刻就能荡平北平!”他从来不是一个肯受威胁的人,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是他成为统治天下之主。

在他想来应该惊慌失措的朱拂晓却一下子欺近他身前,劈手夺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帕,在满脸讽刺的笑意中打开。只见帕子上有一块尚未干涸的血渍,“父皇说的没错,只要您一道命令就能毁了四哥辛苦经营的一切,但是您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半年?一年?大军动员需要时间;粮草准备需要时间;大军行进、两军交战都需要时间,父皇您的时间足够支撑吗?没有了您,单凭一个允炆又能压得住这种局面吗?”

朱元璋大愕,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他已经病了很久了,咳血也有一阵子了,但一直被他压住,并无人知道他身体其实已经很差了,可是这个秘密竟然在这里被这个人所揭穿!

一掌击落在桌上,极重极重,摆在笔架上的朱笔跳起又跌落,在还未改完的一本奏折上缓缓滚动,朱砂从笔间渗落至纸上,染红了一片,如朱元璋咳落在帕中的血渍…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二,*光明媚、草长莺飞的黄道吉日,清平公主朱拂晓与永嘉公主朱如水奉旨远嫁安南,两顶十六人抬的朱顶鸾轿一同从东华门抬出,后面跟了延绵几十里的妆奁,浩浩荡荡,是任何一位公主出嫁时都没有过的显赫,所到之处百姓争相围睹,不少年青男子伸长了脖子往轿中张望,希望可以一睹传言中美艳绝伦的大明公主风姿。

拂晓静静坐在轿中,外头的热闹与她丝毫不相干,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吗?远离故土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彼此相恨的人,她…已无回头之路。

回眸望去,穿过覆于鸾轿四周的大红轿帘她看到了那个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送自己,一定会!

含泪而望,随着轿子的远去,他的身影与故土一起不断变小再变小,直到消失不见,大明帝国的疆土,从今往后,她是一步再不能跨上了,但是至少…至少保了他平安,这就够了!

正文 第六十章 洞房

第六十章 洞房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京城到安南足足走了一个多月。五月初,*光将尽的时候方才来到安南重镇多邦,离东都还有几日的路程。

明朝一下子嫁了两位公主,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安南国王为示郑重早早命早一步回国准备的陈相允与安南国的丞相在此等候迎接。

正在轿内闭目养神的拂晓感到帘子动了一下,当即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邪魅若妖的脸庞,有普通男子难以企及的阴柔俊美。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他笑,眼眸眯成一条线,仿佛真的很高兴。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要看一辈子的男人,良久亦笑道:“是,又见面了,而且以后都不会分开了。”

陈相允笑笑,转至朱如水所在的鸾轿,闲语几句后只见他一跃而上与朱如水轿而坐,吩咐所有人向东都前进。

虽同为公主,但此次嫁往安南却是一正一侧,陈相允偏偏就上了侧室的鸾轿,这无疑是当众掴了朱拂晓一个耳光。令她难堪。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拂晓泰然自若地放下了轿帘,他会这样做早在意料之中,并无什么好奇怪的,彼此相恨的人又怎会好好相处。

至于如水…早在接到那份圣旨的时候她就明白了父皇的用意,他不让她好过!即使明知她与陈相允有着极深的隔阂依然唯恐不够,还安排自小与她做对的朱如水与她一同嫁给陈相允,以便她与她永无止境的斗下去,直至你死我活的那一天!

三天后抵达东都,并于五月十五日行成亲典礼,陈相允一身暗红滚边喜服,愈发衬得他俊美若天人,站在他身后的拂晓与朱如水一着正红绣金凤喜服,一着次一色的玫瑰红绣银鸾喜服。

在一系列繁复的礼仪过后各自由喜娘搀着下去了,陈相允则在那里陪着所有前来祝贺的人喝酒。

拂晓去的是正妃所居的来仪阁,朱如水则去了东侧的玲珑居,这次安南为着迎娶两位公主做足了功夫,新房内按着中原的传统备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意寓早生贵子,又用金钱彩果撒帐,增添喜庆之意。

原以为陈相允今夜不会过来,未料到刚过三更便闻得门被人重重打开,随即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呛得拂晓一阵咳嗽,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

喜娘服侍着两人喝下合卺酒后说了几句贺喜的话便满脸喜色地下去了。

醉眼惺忪的陈相允打了个酒嗝凑过来勾起拂晓光洁如玉的下巴道:“公主…呵,王妃,小王的王妃…”

拂晓仰头避开他粗糙的手指及刺鼻的酒味淡淡道:“王子醉了早点休息吧。”

意欲起身的她尚未站被便被一股大力扯住了宽大华丽的衣裳。一下子摔倒下去正好被他抱了个正着,不待其有所反应,带着辛辣酒味的唇封住了她的口,狠狠地吸吮着,带着报复的快感。

没料到他会这样做的拂晓惊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要推开他,可任她怎么用力都推不开陈相允,无计可施之下狠狠咬向他的下唇。

那应该是疼的,可是他并未松开,反而和着血腥味更加用力地吸吮她的唇,良久才松开,下唇被咬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做什么?”拂晓惊怒地看向他,嫣红的双唇因他的血更添一抹艳色,极是诱人。

“做什么?”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把钳住她的下巴,让她无从躲避:“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夫妻亲热是很正常的事,你竟然咬我?”说着只手用力将她甩向喜床,随即便整个人扑了上去,像只野兽一样不顾拂晓的挣扎反抗撕开她裹身的衣裳,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

“不要。走开!不要!”拂晓终是害怕了,这样近乎**的感觉令她害怕。

话音刚落,脸上便重重挨了一下,“不要?”他停下伸到她衣内的手瞪着布满红血比的眼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吗?你是我的妻子,我想要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就算告到天皇老子那里也没错。”

滑腻的唇舌,粗糙的手掌,一切肌肤相触都令她感到厌恶与腻冷,恶心欲呕,这样的神色看在陈相允眼中却愈发的兴奋了,舌尖一点点从她的脖了舔到耳根,狠狠咬住她小巧的耳垂一字一字道:“讨厌我碰你吗?可是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只要我想,就可以随时随地的碰你,你永远逃不掉,朱拂晓,这是报复,我对你的报复!”

手缓缓从松开,垂落于皱成一团的锦被上,她放弃了所有抵抗,任他将自己的衣服撕开,任他恣意抚摸自己从未被男人碰触过的身体,任他肆无忌惮地惯穿自己身体。

从始至终她只是麻木地看着满目刺眼的红色,仿佛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

所有女子企盼的洞房之夜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恶梦,而她,注定没有从恶梦中醒来的那一日!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是必然规律,也是她的觉悟…

昏昏沉沉。仿佛睡了又仿佛没睡,好不容易睁开重逾千斤的眼皮,朦朦胧胧间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永昭宫,还在母妃身边撒娇了。

随着下身痛楚的传来,昨夜之事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中,令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昨夜被人强行夺去清白的事实。

手覆上眼睑,苦笑在唇色间蔓延,不甚牵动昨夜被掌掴的脸又是一阵刺痛,早已知道这种事无法避免,但真轮到身上时还是感觉难言的耻辱,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身上的凉意给惊醒过来,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身无寸缕横呈在床榻之上,大红锦被滑落在铺着百子千孙毛毯的地上,他竟是连遮都不给她遮一下,看样子真是恨煞了她。

很可笑啊,明明恨之入骨,却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忍着酸痛的身体捡起锦被裹在身上,当她拖着及地的锦被去捡散落在四处的衣裳时才发现这些内务府多名绣娘耗时近月织成的华服已经变成了一堆破布,根本不能再穿。

外头忽地传来叩门声,“公主,公主您醒了吗?”是晚蝶,一直等在屋外的她听得里头有动静。逐出言相询,她与随月等人都做为拂晓的陪嫁侍女跟来安南。

当晚蝶与岚风捧着温水与衣裳入内看到拂晓胸口手臂上大块大块的乌青时均是大吃一惊,待明白昨夜之事后均是气愤不已,岚风按捺不住道:“三王子太过份了,居然这样对待公主,他把公主当成什么?!最可恼的是还把说什么玲珑居和揽月楼缺人手,把来仪阁的下人都给叫过去了,害公主这里都没人伺候。”

“揽月楼?那是什么人住的地方?”此话一出顿时感觉到正替她清理身体的晚蝶手滞了一下,良久方低低说道:“是柳青青,在公主嫁来安南前一个月,王子正式收侍妾青青为侧妃。赐居揽月楼!”

“呵,他还真迫不及待。”在这样讥讽的笑意中她走到铜铜前,取笔润一润玫瑰色的胭脂,在眉间细细描绘,逐成梨花之妆,落笔之时,镜中人已是明艳不可方物,尽扫黯淡容光,连原本可怖的乌青淤伤也在这样的艳光下变得妖娆起来。

早已下了决心抛弃一下,她又何来时间自伤。

于镜中瞥见晚蝶低垂间的迟疑以及岚风的欲言又止,逐问他们可还有事,岚风终是没忍住将今早在外头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原来所谓的揽月楼,其实就是原本的来仪阁,是王府备下给正妃居住的,最是雅致精巧。但陈相允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将其更名为揽月楼赐给刚册为侧妃的柳青青居住,另外开了一间空置的屋子临时布置了一下改成来仪阁。

“呵,看样子他是真想立青青为正妃,让她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舒展双臂让晚蝶为自己穿上贴身小衣,然后套上雪青丝绣三色芙蓉广袖长衣,底下是金银双线绣有层层繁花的流仙曳地裙。

环发成惊鸿髻,左右六枝碧玉曲簪环绕在髻后,正中是一只口衔晶珠展翅欲飞的凤钗,赤红晶珠正好垂落在额间,冰冰凉凉。脸颊在经过胭脂的修饰后看不出有红肿之色。

“公主您不生气吗?”晚蝶小心翼翼地问,适才她们不说就是怕公主气伤了身子。

将一只花叶相缠的银戒套在无名指上,笑意淡淡反问道:“本宫为何要生气?他想给青青正妃之位,但只要本宫在这里一日他便一日不能达成愿望,要生气也该是他生气。”

踏出屋子,果然见整个来仪阁中冷冷清清,除了她从大明带来的几人外,再看不到一个仆人的踪影,而她甚至不认得王府的路该怎么走,而按理大婚第二日是要入宫请安的。

眼见辰光一时一刻过去,随月急的不得了,误了入宫请安的时辰纵不是大事,可到底不妥。别人还以为是公主自持身份,恃宠生骄故意不去请安。正思量着是否要去外头寻个人来带路时,拂晓广袖一展,施施然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打量起了种植于院中的花花草草,不见半分着急之色。此刻正是春夏之交,百花盛开,又有许多在中原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既好看又新奇。

纤手一指几棵海棠树对宁福道:“改明儿在这树间弄一个秋千,可比坐在石凳上舒服多了。”

宁福答应了声忍不住道:“公主,这入宫的时辰快过了,咱们不如出去吧?公主昨夜蒙了喜帕看不清路,奴才等人却是看清了,虽说当时天黑但多少有些印象,也许能认得也说不定。”

拂晓捶了几下酸疼的腿漫不经意地道:“急什么,在这儿赏赏花看看草不是更悠闲自在?”

宁福猜不透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主子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多嘴,只得站在那里干着急,不住地看天色。

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来仪阁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来了!这两字在心中微微一转,人已站起遥遥望向出现于来仪阁的众人。当先者正是陈相允,在他身后是装扮一新的朱如水以及已经贵为侧妃的青青,华服珠翠环绕下倒也有了几分贵气,只是神色依然娇怯羞涩。

陈相允原以为她会在来仪阁内急得团团转没想到她竟丝毫不乱,当下睨了她一眼不悦地道:“都到了入宫时辰,你怎么还在这里?”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气煞了随月等人,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好,现在居然怪到公主头上来,真是颠倒黑白。

“是啊,咱们在外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姐姐,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急赶着过来,没想到姐姐这般悠闲。”朱如水娇声说道,小巧若荷瓣的脸庞笑意浅浅。

拂晓嫣然一笑,也不理她,只朝陈相允伸出手,广袖翩然,风翻如蝶舞,迷离于每一个人眼前,“臣妾以为王子体谅臣妾初来乍到不熟路途,会亲自来接臣妾前去,所以才等候在此。”

她这样说,陈相允反而不好再责怪了,当下冷哼一声无视于她伸来的手转身道:“既是这样,那快走吧。”

他并不愿与她一同入宫,但王子大婚,正妃却没有在翌日入宫请安是很失礼了,尤其是在眼下这样关键的时候。

朱如水掩唇一笑,脚下轻移来到漠然收回手的拂晓身边,“姐姐昨夜和王子和洞房花烛夜不好吗?怎得王子一大早便跑我屋里来了。”

拂晓抚一抚缀在袖间的紫瑛石淡淡道:“再不好也是洞房花烛,总好过妹妹一人独睡吧?对了,这玲珑居妹妹睡的可还习惯,到底是侧院怕是会委屈了妹妹这位公主呢。”

对堂堂一个天朝公主来说,有什么比让她屈居妾位更难受的,看似亲切的言词针针见血。

朱如水神色一沉,眼看就要发作,一朵海棠花恰好从枝间坠落砸在她脸上,轻微近乎不能察觉的痛却令朱如水一下子回过神来,伸手接住海棠花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几口,将怒气压住后方抬眼道:“姐姐放心,如水好得很,玲珑居虽说简陋一些但还能住人,其实真要说起来,姐姐这个来仪阁又能好到哪里去…”嗤笑间目光软软扫过紧紧跟在陈相允身边的青青,看来原来仪阁改为揽月楼的事她也知道了。

于这样那样的心思下,众人登上了早已候在府外的轿舆,徐徐往王宫驶去,青青月余年已入宫叩拜见,所以此次不需再入宫。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国王

第六十一章 国王

在那座比明皇宫小了数倍的王宫里。拂晓见到了安南国王,早知其身子不好,但真正见了才知道有多严重,才五十余岁的他恍如风中残烛,一举一动皆要人搀扶,比年届七十的朱元璋尚且不如。

在请安与问话后,国王对拂晓俩人甚是满意,赏赐格外丰厚不算,还将三人留下来一道用午膳。席间陈相允见国王心情甚好,便提起青青之事,原来他虽已册了青青为侧妃,但礼部金册却迟迟未下,这样青青这侧妃之名未免有些名不符实。他话还没说完国王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冷道:“急什么,只是迟一些罢了,难道她等不及了?”

陈相允赶紧放下手中筷箸赔笑道:“青青并没有说起,是儿臣觉得礼部拖得过于久了,毕竟王妃和朱妃人还未到金册就已颁下…”

“这怎么一样!”国王“啪”地一下放下筷箸,病容憔悴的脸上有怒气浮动,慌得陈相允赶紧起身赔罪,拂晓与朱如水也跟着站起来不敢再坐。口中劝道:“父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