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他静静地望着王美人,于在那份伤感中,冷漠似乎少了许多。

王美人苦笑道:“妾身从没有一日忘记过,只盼着柳妃能再拥有一个孩子,这样妾身的罪孽也好减轻些许。”

一阵疾风吹来,梅花与积在梅枝间的细雪漱漱而落,随风盘旋在半空,迟迟不见归于尘土。在一阵无言的静寂后,陈相允终是说了一句:“是容氏害青青没了孩子,不是你,不必将所有错误都归于己身。”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年之事妾身始终是帮凶。”王美人并没有因他的话而释怀,依旧于心难安。

“你与容氏不一样,她至死都不知悔改二字。”赐死容妃之时就已经废黜了她的位份,而他也不愿想起自己曾宠过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

风不时凭空而来,吹得王美人打起了哆嗦,她隔衣搓着手臂取暖,陈相允目光一抬徐徐道:“天这么冷,怎的只穿秋衣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王美人举目而望,眼中有所感动,但很快就化为比适才更为苦涩的笑意,“殿下以为妾身还是住在九风苑养尊处优的美人吗?这一身衣裳已是妾身所有衣物中最厚的一件了。”

泪,眼见着又要掉下,她却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努力挤出一抹笑意道:“不过妾身已经很知足了,多谢殿下关心,叨扰殿下多时妾身该告退。”

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以及那身半旧的衣裳脸陈相允心下一软,看来这三年她过的很苦,否则不会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当初她只是一时怯懦并非当真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三年的惩处也差不多够了…

“慢着。”陈相允叫住正要转身离去的王美人,解下身上玄狐披风披在她身上,手指在触到她冰凉的脸颊时,曾经的恩爱与欢乐重回眼前,曾几何时他深深喜欢过眼前这个女子的率真与娇憨。

当手指带着三年来一直企盼的温暖抚过脸颊时,王美人深深地闭起了眼,一滴清泪颤颤抖抖的从眼角滑过,太久了,真的太久太久了…

这样的静寂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被一个清婉的女子声音所打破。

“殿下。”青青的声音惊醒了沉溺于过往的陈相允,循音望去,果见柳青青俏生生立于对面玉兰花落尽后的树下,脸上是惯有的温柔笑意,她缓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道:“妾身炖了参汤不见殿下来正想叫人送去书房,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了,大冷天的殿下这是在和哪位妹妹说话呢?”

陈相允神色一滞有片刻的迟疑,但他身子的移开已经足令青青看清王美人的模样。如斯笑容在看清的一瞬间消失无踪,恍若被风吹散的流云,找不到它存在的踪迹。

“王美人…”她呐呐说着缓步走来,诧异万分,直至走到近前方才压下那份惊诧淡淡地道:“许久不见,王美人可还好?”

王美人目光一闪连忙欠下身去惶惶道:“妾身见过柳妃娘娘,托柳妃娘娘的洪福,妾身很好。”说着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复道:“妾身不打扰殿下与娘娘说话了,妾身先行告退。”

待其走远后柳青青方轻轻一笑,眸光转过她披着玄狐披风的背影仰首向陈相允,“殿下刚才在与王美人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凑巧遇到说了几句。”他握一握柳青青冰凉的手指赦然道:“外面冷,我陪你回去吧。”

“嗯。”青青柔顺地答应一声,任由他携自己回了揽月楼,一路上再没问过王美人的事。

在他们离开后静园又恢复了宁静,寂寂落雪间唯闻风声呼呼,然…无声并不代表无人。

拂晓从一株大树后现身,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低头沉思片刻正要说话,忽闻咯咯的一阵娇笑,这个笑声拂晓再熟悉不过,当即脸色一变抬头看去,果是朱如水无疑。

眸光扫过她扶手的假山,心下明了她适才是躲在这假山后面所以才没看到,当下扶了随月的手挺着快七月的肚子走过去道:“妹妹笑什么这么开心?”

朱如水指着银屏手中的绢袋笑吟吟道:“如水在屋中呆着无聊,来此拾梅以做将来泡茶之用,没想到来得正是时候,看了这么一出由姐姐自编自导的好戏。”

拂晓目光一闪,旋即又若无其事,挣开随月的手艰难地弯身从脚边捡起一朵红梅,走过去亲手放到绢袋中,“妹妹在说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懂。”

朱如水扫过拂晓隆起的腹部,恨意在眼底一闪而逝,快得令人难以捕捉,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姐姐那么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呢,更何况适才的一切不都是姐姐安排的吗?”

“妹妹这话越说越令人不解了。”她笑,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朱如水点一点嫣红的朱唇侧首道:“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坦诚,如水可是什么都和姐姐说的呐。”步摇垂下一长串蔷薇晶在颊边,在这片笼罩在飞雪中的静园中看来格外耀眼。

“若无姐姐指点王美人如何知道此时刻地是殿下每日下朝后必经之处,从而在此许那些言不由衷的愿引殿下踌足停留。”话锋一转已是冷冽非常,她把玩着那串入手冰凉的蔷薇晶道:“更甭说姐姐还这么凑巧的在这里出现。”

拂晓抚着旁边一株梅树粗糙的树干满不在乎的道:“原来本宫恰巧出现在就是有预谋,那么妹妹呢?妹妹又为什么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本宫是否该怀疑王美人的出现是妹妹你安排的呢?!”

朱如水面容一滞,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姐姐费心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可惜戏的结尾似乎不在姐姐的预料之中呢”

拂晓明白她是在指青青的出现,淡然道:“看来不论本宫说什么妹妹都不会相信了。既然妹妹认定她是一出戏,那说不定这出戏还没有完结呢?妹妹不妨继续看下去,兴许会有新的惊喜也说不定。”

转身正欲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朝面带挑衅的朱如水温言道:“对了,说了许久有一事忘了提醒妹妹,绢袋中梅花没见几朵倒尽是些枯叶杂草,妹妹等会儿回去可得好好整整,不然拿这些东西泡了茶喝了可是要得病的。”

“可恶!”待其他走的不见人影,朱如水一把夺过银屏手中的绢袋掷在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连珠钗从发间滑落都不知道。

待其停下后银屏方捡起珠钗拭干净后想要重新给她带上,被朱如水一把拂开,“这钗子掉在地上过了,我不要了,赏你。”

这么一枝镶珠嵌晶的珠钗少说也值十两白银,对下人来说是一大笔银子,然银屏打小就在朱如水身边侍候,赏得东西也不少了,自不会在意这些,只默默收下。

朱如水在一旁越想越气愤愤道:“哼,都怪柳妃走得慢,否则王美人何至于有机会与殿下说这么多话,真是白费我这么大功夫了。”

今日她得到朱拂晓要安排王美人与殿下的邂逅之后就立刻去了揽月楼,借口一道踏雪赏梅将她约了出来,在估摸着快到后又借机离开,谁知就这一小段路柳妃走走停停用了这么多时间,浪费了大好时机。

银屏宽慰道:“公主息怒,至少您让柳妃看到了这一幕,如此一来王美人想再复起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哼,谁知道呢!”朱如水依旧是怒气难平,一甩袖大声道:“咱们走,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见主子生了少有的大气,银屏不敢多言,扶了她就往玲珑居走,一路上朱如水紧紧捏着手指,眼前不断浮现朱拂晓身怀六甲的样子,七个月了,已经足足七个月了,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人动手,难道真要让朱拂晓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不甘心!不甘心!

柳青青,这个女人究竟存的什么心思,朱如水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她。对朱拂晓和她的孩子,不仅丝毫不在意还日日前去请安,将来仪阁照料得无微不至,真是让人奇怪。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复起(2)

第七十八章 复起(2)

且说陈相允陪着青青回了揽月楼。炭盆里烧着最好的银炭,温暖如春之余又无一丝烟气。直至坐下陈相允都没有放开青青的手,“你在生气吗?”

“没有。”青青勉力一笑抽回凉得没有温度的手,端过参汤道:“参汤要凉了殿下快喝吧。”

陈相允随手接过,也不顾会否苦,一口便全下去了,随即固执地盯着她问:“说实话,你是否在生气。”

青青取下绢子温柔地替他拭去残留在唇角的汁渍,待得拭净后方抬头一笑,眷眷深情皆在这柔美的一笑中,“青青永远不会生殿下的气。”

“我知道。”陈相允动情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我的青青从来都是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

“王美人很后悔,当年的事她固然有错,但也只是错在过于怯懦没有能够及时站出来阻止容氏的恶行。这三年来她一直在忏悔,适才在静园中还乞求上苍庇佑于你,以赎她之罪。她在后院过得很苦,大冬天的连棉衣都没有一件,我看着甚是可怜,她的错在这三年间也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让如月重回到九风苑,你会答应吗?”停一停他又补充道:“若你不答应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有那么一瞬间宁美温柔的笑被一丝痛苦所扭曲。但太快,令陈相允没能及时捕捉到,他只听到青青如水温软的声音,“妾身承认,刚看到王美人时确实很吃惊,也确实想起了当初的事,但是…”她费力地闭一闭眼,异常艰难地道:“人不能永远活在回忆中,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继续纠缠下去痛苦的只能是自己。”说完这一句她仿佛大病一场般,无力地靠着椅背道:“殿下想怎样就怎样吧,妾身没有意见。”

陈相允走到她身后隔椅环住她的肩,“你还是怪的吗?既是这样,那…”

“没关系,青青也不想永远活在过往的阴影中,一切皆照殿下意思来吧。”她握住他环肩的手,用力地握住,拼尽一生的力气握住,“青青有殿下的爱就足够了,不敢再要求过多…”

陈相允是王子,是王爷,将来甚至可能是国王,与其他女人分享他是不可避免的事,无人可以要求独占,即使没有王美人,也有李美人、曹美人;何况…她并不是他的正妻!

陈相允何尝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反手相握。十指交缠,微微发亮的眼眸中是如海一般的深情,“青青,总有一天,我要你做我的妻!”

朱拂晓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等有朝一日登上王位,这颗棋子就没有用了,大明已经遗弃了这位公主,不会再为她出头,到时要废她易如反掌。

青青,我不能保证一生只有你一人,但我会尽我之力给予你最大的荣耀,只有你才配做我陈相允的妻!

十一月十二日,杜松依陈相允之命带来了一应新衣新鞋给王美人,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王美人即将复起的苗头已经出现,一时之间在后院三年无人问津的王美人一下子成了香饽饽,后院的那些个下人纷纷来大献殷勤,巴望着什么时候王美人出去了把他们也带带出去。

这还不算完,隔了一日,王妃赏下礼物予王美人。接着柳妃与朱妃亦分别赏赐厚礼予王美人,这下子几位侍妾与选侍也坐不住了,一改先前冷冰冰的态度,主动跑到王美人这里套近乎。

合府上下只有九风苑的三位美人对此事不理不睬,杨美人固然是不屑于讨好任何人,李美人与曹美人却是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一想到王如月有可能回到九风苑再度与她们平起平坐便坐立难安,两人变着法子去陈相允那边游说,想要阻止王美人复起,然并无效果,十一月二十日这一天,陈相允正式下令准许王美人回到九风苑。

这日一大早,穿戴一新容光焕发的王美人来到来仪阁,刚进门便朝正在梳洗的拂晓跪了下去,声未启泪已落,泣声道:“妾身能有今日皆是王妃所赐,妾身…妾身不知该如何谢王妃才好。”

她言词间的真挚令拂晓有所动容,扶着腰艰难地弯了弯身亲手扶起她道:“快起来吧,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本宫欺负你了呢!”

王美人闻言一边拭着泪一边说:“谁要敢这样说娘娘,妾身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话引得众人皆是一笑,晚蝶正拿着两只步摇在比哪知更衬拂晓身上的朱红锦衣,顺嘴插了一句道:“这话王美人可要一直记着才好,否则就枉费了我家公主为王美人费的一片苦心。”

“多嘴!”拂晓拧眉斥了她一句:“都是本宫把你们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讲,还不快跟王美人陪不是。”

“不碍事,不碍事。”王美人连忙阻止要朝自己欠身的晚蝶,丰润的脸颊上带着温厚的笑意,“娘娘为妾身做的一切妾身永世不忘。妾身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说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娘娘这些虚话,妾身还是以前那句话,不论娘娘要妾身做什么,妾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很好。”拂晓点点头,拿乌漆小茶盘上的青盐拭过牙后用温热的水洗一洗脸道:“美人这就要回九风苑了吗?”

“是。”王美人恭谨地道:“来接妾身的人都已在外头等着,待见过娘娘后就要动身了。”

府中妃妾在晋封之前来拜见王妃是很正常的事,并不用担心会被人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王美人当初虽未被废位份但也所差无几了。

“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吗?别拉了在后院,那地方想来你也不会再愿去了。”拂晓抿了一口**淡淡道。

“都带齐了,而且妾身还从后院带了一个人出来。”王美人抬一抬眼,眼中有一缕浅淡的笑意。

因是在孕中所以胭脂水粉一律不擦,只在眉间贴了一枚金红的花钿,对镜比一比道:“是四喜?”

王美人颔首应声,拂晓点一点头道:“你有怜她之心很好,往后要好生相待不要薄苛了,本宫看四喜本性很是纯良,你待她好,她会一辈子忠于你。”

王美人皆一一答应,又说了几句正待要退下被拂晓叫住,“慢着,本宫和你一会儿去。”

王美人受宠若惊地道:“娘娘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再说外面雪刚化了路上滑的很。万一摔了娘娘妾身可怎么担待得起,妾身自己去就是了。”

她在说话的时候,拂晓已经站起了身,叫晚蝶取来银色绣玉兰花式的羽缎披风,冷冷一笑道:“本宫若不去,只怕有人不肯兑现诺言。”

王美人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所指为何,有混着恨意的精光在眼中迸现,森森道:“娘娘也记得吗?”

“自然。”拂晓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待到来仪阁外时,早有随月领了一众小厮备下专供府中娘娘用的软轿在外候着,抬轿的四个小厮皆是身强力壮之人。脚下布鞋之外又刻意套了草鞋以防滑倒伤了轿中人。

“奴才叩见王妃娘娘,叩见王美人。”见到两人相继跨出门槛的两人,候在外面的一众奴才皆跪下行礼。

王美人环视于毕恭毕敬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人,心中生出无限感触,三年来任人欺凌嘲笑,自暴自弃,从不敢妄想自己还能有复起的一天,然在这短短几天内却一切成真,简单就像在做梦一样。

拂晓示意那些人起来,待要登轿忽见王美人还怔在原地,笑一笑道:“美人在想什么,咱们该走了。”

王美人一下惊醒,点头跟在拂晓轿子后面一齐往九风苑走去,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寒风呼呼,刮得人脸颊生疼生疼。

因道路湿滑难行,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九风苑,九风苑门口冷冷清清除了两个守门的小厮外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当下命人去请,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见李曹二位美人不情不愿的出来,隔了一会儿杨美人也出来了,脸上依旧是清冷疏远的笑容,身上也依旧是那股清香悠长的香味。

“妾身见过王妃,王妃吉祥。”府中有府中的规矩,即使再不情愿三人也得依着规矩朝坐在轿中的拂晓行礼。

李美人直起身后朝王美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听闻殿下恕了妹妹的罪,许妹妹重回九风苑,原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可真是恭喜妹妹了。”

王美人回以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道:“这还得多谢姐姐和曹妹妹,若不是你们三年来一直惦念着我,经常来后院看我,令我一直放不下,我也不会有机会回到这里来,呵,三年未见,这里还是没怎么大变。”

曹美人低头不语,看似镇定的表情下其实早已七上八下,可恶。竟然被她咸鱼翻身,但愿她已经忘了自己当初随口说过的话。

杨美人与王美人执平礼相见后,盯着朱拂晓道:“人也见过了,妾身可以告退了吗?”

不知为何,杨美人似乎特别疏远冷漠,丝毫不在意其王妃的身份,甚至可说是不恭。

拂晓侧头一笑,吹了吹刚修剪过的指甲从轿中走出来,珍珠步摇垂下长长珠串在耳边轻晃,“不急,还有些事没完了,杨美人再陪本宫一会儿。”

杨美人正待说话,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朝这里走过来的陈相允,连忙拂裙拜倒,“妾身见过殿下。”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纷纷醒悟过来,回身见过,拂晓艰难地直起身盈盈笑道:“好巧,殿下也来了呢。”

“是啊,好巧。”陈相允睨了她一眼道:“今日是如月回九风苑的头一天,离开这么久了本王怕她不习惯,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怎的王妃也在这里,太医不是说让你无事不要多走动,以免动了胎气吗?”

拂晓目光一转,心下有了主意,扶着晚蝶的手走过去道:“妾身是送王美人过来的,因着还有些事所以多呆了一会儿。”说话之余朝王美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

陈相允不理会她,别过头对王美人道:“既是来了怎么还不进去?本王已经命人重新收拾了如苑,你不想看看吗?”

王美人赦颜一笑仰首道:“妾身当然想,不过…妾身还有些话要问曹妹妹呢,三年来曹妹妹和李姐姐一直有去后院看妾身,对妾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最令妾身感动的一句话莫过于曹妹妹曾说的,若妾身能重回九风苑,她就跪地相迎!”

曹美人乍听这话顿时在心中叫苦不迭,连连摆手道:“殿下别听王姐姐在那里开玩笑,妾身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只要她打死不承认,王如月也奈何她不得,毕竟当日听到这话的只有她们三人,李美人自是不会出卖她的。

“当真吗?”拂晓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从披风上垂下的茸球,雪白无瑕甚是可爱,“那本宫听到的是什么?”

曹美人脸色一白呐呐不知如何是好,李氏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只有杨美人好整以瑕的看着他们,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

陈相允面色一沉,已经明白了一回事,瞥过曹李二人的目光隐含不悦,正待要说话忽地想到关键的一点,目光立时转向了拂晓,怀疑地道:“王妃是在哪里听到的这话?”

拂晓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一个大错,若承认是在后院听到的,那么就等于承认自己与王美人早就相识,若说是在其他地方,那么曹美人大可否认这件事。

杨美人莲步轻移凑近几分道:“是啊,王妃怎么不说了?是在哪里听到的?”不知是否因寒风刮过的原因,话听在耳中感觉特别的冷,连王美人都感觉到了,她勉强一笑正待说话,四喜忽地站出来道:“是奴婢把这话传给王妃…。”

“大胆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未容她说完杨美人已是大声喝斥,神情较之刚才更冷了几分,隐隐仿佛有怒气在里面。

陈相允瞥了她一眼道:“别急先听她把话说完。”

四喜闻言大了大胆子指着曹李二人道:“殿下您是不知道,王美人在后院时,曹美人和李美人每过一段时间都要作践她一番,想尽了办法往王美人伤口上撒盐,奴婢好几次见着王美人在她们走后躲在屋里偷偷地哭。几个月前曹美人和李美人又来了,把王美人说得一无是处,还说王美人要是能重回九风苑,她就跪地相迎,奴婢听得真真的,一点没错。”

李氏和曹氏早已慌得不得了,恨不得拿缝把四喜那张嘴给缝上,强笑道:“殿下别听这死丫头胡说,妾身去后院是…”李氏慌乱地想着借口,“是…是想去看看妹妹缺些什么好给她送去,绝非这个丫头说的那样。”

“我没胡说,你才是瞎着眼说瞎话。”四喜耿直的个性令她不知道如何绕弯子,心急之下不甚用上了不当言词,话音刚落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耳朵被扇得嗡嗡直响,连李氏骂她的话都听不真切。

这一巴掌打瞢了四喜也打怒了王美人,四喜是她的人,李氏打四喜就等于打她,若不吭不响,她这颜面还要不要了?当下就上去和李氏理论,两人争执极是激烈。

晚蝶见着不对,早扶了拂晓到一边,以免误伤到她,陈相允见闹得不成样子怒喝道:“够了,都住口,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将众人都镇住后他转向捂脸气愤不已的四喜道:“这么说来是你将此事告诉王妃的了?”

“是。”四喜眼珠子微微一转低首回答:“奴婢有一回恰巧碰到王妃,就顺嘴说起了这事,王妃知道后很是同情王美人。”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他看向曹美人,眼底深有不悦之色,他生平最讨厌落井下石的人,而曹李二人显然犯了他这个忌。

在陈相允冷冽如刀的目光下,曹李二人慌忙伏地,口口声声皆说自己冤枉,然陈相允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从先前一番对话以及她俩此刻心虚的表情中早已清楚了一切。

一直冷眼旁观的杨美人拿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杜鹃插至鬓边,令她清冷的容颜增添了一丝娇色,睨着陈相允道:“妾身记得以往王美人还在这九风苑时,曹美人与李美人可是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极亲热呢。”

陈相允闻言更加不悦,怒斥一番后罚了两人半年的俸例,禁足三月,两人毕竟没有真犯什么事,不宜处置过重,算是小惩大戒。

“殿下。”拂晓可不准备就这样饶过两人,笑吟吟走过去道:“曹美人曾经说过的话是否该兑现呢?”

“当然。”陈相允的回答令曹美人险些晕过去,她与王美人是同级,平常见面最多也就见平礼,而今却要跪地迎她,这事若传扬出去,她哪还有颜面见人。

“殿下…”曹美人含悲带切地抬头看陈相允,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可惜陈相允根本不与她废话,只让她快些照做。

曹美人怨恨地瞪了一眼拂晓,百般不情愿地在王美人面前跪下,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了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曹氏特迎王美人回九风苑!”

三年了,三年忍辱受屈,终换来朝一日扬眉吐气,看到宿日仇敌跪倒在她面前,王美人心中真是说不出的解恨,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因为陈相允还在,她不能表露的太过明显,只蓄一抹得宜的笑在唇边。

人生如戏,这出戏落下了,然对曹氏与李氏来说,她们这辈子的戏都在这一天落下,王府中又多了两个在孤寂中老死的女子,而她们自己是造成这个悲剧的罪魁祸首。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逼迫

第七十九章 逼迫

夜渐渐落下,早已回到来仪阁的拂晓在用过晚膳后。拿了绷着素锦的绣棚在灯下刺绣,这是给孩子出生后穿的,一针一线绣得格外仔细,旁边已经放了好些个小衣小鞋,目光每每瞥过这些拂晓总忍不住会心一笑,再过两个多月,她就要见到她的孩子了,不知这个小家伙是安静还是调皮…

“其实这些事让织造府的人弄就是了,公主何必自己辛劳呢?”若雪在一边替拂晓挑着适用的丝线一边道。

“不一样的。”拂晓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唇边有淡淡的笑,睇视着手中绣棚的目光更是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这样的温柔从不曾在她眼中展露过,以至旁人看得发怔。

“这有什么不一样?”若雪奇怪的问,织造府有的是绣工出色的绣娘,由她们来绣不是更好更精致吗?

“傻瓜。”岚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旁人做的衣裳怎么能跟亲娘做的相提并论,这份心意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她们尽顾着说话全然没有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直至宁福端了一盆刚开花的水仙准备进来才发现,他连忙弯身请安,“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王爷?屋中诸女皆是一惊,齐齐抬头。果见陈相允双手环胸倚在门框处,一双乌黑的瞳仁径直望着她们,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长眉连娟,挑起淡淡的惊讶的同时也收敛了那份难言的温柔,似笑非笑地道:“王爷来怎么都是这样不吭一声?”

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失落攀爬上眼眸,放下环胸的手走过去道:“王妃不喜欢本王来看你吗?”

“当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了起来,“不会。王爷来看妾身妾身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不喜呢。”

“那就好。”陈相允随口说了一句,取过椅子在拂晓面前坐下,正要说什么目光忽地被摆在长几上的小衣小帽给吸引,拿在手中轻轻摆弄后訝然道:“这些都是王妃自己做的吗?”

“嗯。”孩子――就像一个魔咒,总能触及拂晓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什么鞋?”他拿着一双只有他掌心一半大的鞋好奇地问,他从没见过像老虎头一样的鞋子,可是稀奇的很呢。

“这是虎头鞋。”她简单的回答了一句,手中的针线再度在绷紧的云锦间穿行。

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眼,却停留了许久,日间看的时候就觉得她肚子又大了许多,现在仔细看来果然如此,就是那张脸依然没长什么肉,手脚也纤细的很,不知不觉又看出了神,直到岚风端了一盏茶给他方才惊醒过来,连忙借抿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常,“孩子…还好吗?”

“有太医照料自是很好。”其实今日从九风苑回来后,腰隐隐有酸痛之感,许是日间站得久了以致累到,但在他面前。早已习惯了不说实话。

静了静,他忽地指着拿在手中把玩的虎头鞋讶异道:“为何这鞋上老虎的眼睛没绣,是忘了吗?”

岚风还没退下,闻言插了一句道:“这是特意留出来的,按着大明的习惯,这老虎眼睛不能绣,得做爹的亲自画上去才行,这样才能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拂晓手一顿,引线的针停在半空中许久方才落下,淡淡道:“只是民间无聊的说法罢了,不足为信。”

陈相允笑一笑道:“既不信你又何必刻意空了这眼不绣呢?”当下命人取笔墨来,亲自取笔蘸墨在每一双虎头鞋上都仔细地画上眼睛,丹青妙手如他,于这自然是小事一桩,所有经他之手的虎头鞋均是活灵活现,目有精光。

拂晓默默地望着专注于手中事物的他,不知在想什么,直至他画完最后一只方才从怔忡中回神,面无表情地欠身道:“妾身替孩子谢过王爷。”

“不必了。”他随手抛下手中狼毫笔,顺口道:“那也是本王的儿子。”

直至说完他才意识到在自己这句话里。竟是有认同朱拂晓腹中孩子的意思,而非只是一个棋子。

“儿子…”拂晓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思全话在最后两个字上了,“太医已经告诉殿下了吗?”

陈相允清咳一声掩下脸上的不自在换了一副惯有的嘲笑模样道:“怎么,王妃有意见?”

“妾身不敢。”她低一低头,容色看不出什么异常,扶一扶腰站身,起到一半忽地腰间一软,腿立时没了力气,一下子软倒下去,眼下就要摔在地上,幸而陈相允手疾眼快,抢在摔倒前扶住了她,“怎么了?”

“我很不舒服。”拂晓闭目痛苦的回答,脸色发白,整个人的重量几乎全倚在陈相允身上。

见情况不对,陈相允当机立断,一边拦腰抱起她直奔床榻,一边叫岚风赶紧去请汪太医过来,实在是上回的事让他印象太深刻了,以致现在成了杯弓蛇影。

经汪太医诊断,拂晓并无大碍,只是稍稍有些胎动不安而已,卧床休息即可,至于为何会突然这样,汪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叫以后一定要小心,对已经伤过一回的拂晓来说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引起她的流产,而这么大的孩子流产。危险之大足以危害到母体,一旦出大红,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回来。

来仪阁的下人不约而同的将指责的目光投向陈相允,认定他是个害人精,每回他来公主都要出事。

而陈相允只是静静望着服过安胎药后睡着的拂晓,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过了很久方才一声不响的离去。

同样的夜色下,一个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悄来到专用来放药材的房间,推一推门,因着拂晓的事汪太医刚派人来取过药,守门的小厮困顿之下忘了再锁好,令这门应手而开,黑影大喜过望,溜至里面,借着微弱的月光,从满屋子的抽屉中找到了写着他要的那一味药的抽屉,先从里面抓了一把放在事先备好的小袋中,待要关上又惟恐不够又抓了一把,然后才将抽屉归位离开了药材房。

光阴匆匆而过,转眼已是十一月末,又是一场雪落下,这一次大了许多,密密的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一片白蒙蒙,一夜过后地上已积起了厚厚的雪。

这日清晨醒来,拂晓与平常一样用过早膳在院中走了几圈,太医曾说过足月前多走动有利于生产,只要别累就行。

经过上回之事她格外小心,稍感不对就停下来,其实上回之事她觉得很蹊跷,与陈相允说话时她并未动气,而之前不过是去了一趟九风苑,且来回还是坐轿子,并不曾累到。怎么会突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