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内着急的拂晓听到陈天意回来连忙走出殿来,却意外的看到了陈相允,一时间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从未想过会这样意外见到他,更未想过他会主动来昭阳殿,这样的怔仲直至陈天意扑进怀中方才停止。

她定一定神责问怀里的那个小人儿,“你刚才去哪里撒野了,也不说一声?”

陈天意在拂晓怀里吐了吐舌头,就知道母后会责问,当下也不答话一溜烟跑到岚风那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岚风姑姑,我饿了,有没有吃的,肚子都扁了呐。”

陈天意几乎可以说是岚风看着长大的,最是心疼不过,听得他这样讲连忙帮着说话:“是啊,都这么晚了殿下肯定饿坏了,不如先让殿下去吃点东西然后再说?”

拂晓到底是心疼,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由着岚风带他下去,小厨房里一直热着专给他留的晚膳。

待众人都下去后,昭阳殿前只剩下拂晓与陈相允两人,彼此均觉得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陈相允先开口,“你…还好吗?”

“臣妾很好,有劳王上关心。”她欠身,目光始终没与他接触。

这样一句话后,两人又无言以对,本应是最亲密的人,此刻却比陌生人尚且不如,陈相允沉默了一会儿,正待要离开,目光突然看到挂在半空中的月亮,思绪突然回到了那数年前的那一天,她与他头一次没有针锋相对,静静地赏月说话,还记得那一天他被迫给她画了一张画像。

“又是十五了…”他记起来了,她也记起来了,毕竟那是两人仅有的心平气和,陈相允转眸看了她一眼忽地问,“那像画还在吗?”

她默然,许久,转身离开,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陈相允心中浮起一阵阵的失落,手迟疑地停在胸口,他这是怎么了?先是心跳得不正常,现在又一阵阵失落,一切起因皆在那个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女子身上,为何会这样?

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头反倒是隐隐作痛,按了按太阳穴待要离开,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又出现在殿门,且缓步向他走来,手上还拿着一张纸,正是数年前他所画的那一张,想不到她竟真的还保存着。

“我想看看数十年后的自己是否真像这画像一般。”她的解释有些多余,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陈相允接过画像,画中女子虽然被她改的面目全非,苍老不堪,但身段还是在的,与现在相比,当时的她显得更丰满些,虽说是怀孩子的缘故,但仔细看来,她确实比以前清瘦了许多,脸颊几乎看不到什么肉。

“孤不记得有克扣昭阳殿的用度,你怎么一副面黄肌瘦的?别人见了还以为孤虐待你这位王后呢!”讥讽的语调中有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关切。

“瘦吗?”拂晓抚一抚脸颊淡然道:“臣妾自己倒不觉得,何况瘦总比痴肥的好。”说到这儿她打量了陈相允一眼,忽地侧头问道:“王上现在还想废了臣妾吗?”

朦胧的月色下那张脸美若天人,陈相允不知不觉看出了神,连手伸出去停留在她脸上也没发现,而拂晓也反常地没有避开,彼此皆被对方目光所吸引。

当掌纹真真切切触及脸上时,是陌生的温暖,竟令她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拂晓…拂晓…”他从没那么温柔而悲伤地唤过她名字,一遍又一遍,“四年前孤替你安排好了后路,你为何不遵从,一定要与孤作对?去合州安安稳稳过你的日子不好吗?”

“好?”神色骤然冷硬起来,逼近他厉声道:“意儿是我的亲生骨肉,你却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然后去叫另一个女人做娘,这也叫好?”

“你是你欠青青的。”他静静睇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精致得挑不出一点瑕疪。

“我没有欠她!”拂晓再度逼近,几乎要与他碰到,一字一句道:“若说要欠,那也是柳青青欠我的。”

“四年光阴,一千多个日夜,孤以为你多少会知道一些悔改,可没想到你依然是这副模样,当真是死不悔改。”他失望,也许今天他并不该来。

许是他眼中的失望刺痛了她,拂晓忽地一把攥住准备离开的他,缓缓说道:“陈相允,柳青青的事我从未与你解释过,因为我不屑这样做,但是这一回,你听好了,我――朱拂晓绝对没有在六年前故意让人抓走柳青青。”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你看清楚,这道疤就是当年为了救你而留下的,若不是我替你挡了那一刀,今时今**兴许就不站在这里了!”

陈相允脸上是无以加复的震惊,旋即断然否认,“这不可能。”

拂晓冷笑地指着那道疤道:“那你告诉我,这道疤从何而来,难道是我自己故意弄上去的吗?”

陈相允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良久才僵硬地道:“兴许是你以前不小心弄的,区区一道伤痕而已,就想让孤相信你的满口谎言,你当孤是三岁孩童不成?!”

青青是不会骗他的,会骗他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没错,她说的都是谎话,以她的性子怎可能会替自己挡刀。

“就知道你不会信。”喃喃地说了一句,她退后,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漆漆夜色中,洋溢着一种无言的悲伤,“陈相允,你自以为聪明,其实被人耍的团团,柳青青,她才是骗你最深的那个!”

“青青不会骗孤!”陈相允怒不可遏地喝斥着,“不许再抵毁青青,否则孤不会放过你!”

他离去,而她依然站在原地,仰首望着夜空中无缺圆月喃喃道:“不放过?你何时曾放过我?”

她不解自己今日为何会对他说这么多,而且还是明知他不会信的话,难道真的是憋在心中太久的缘故?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夜未央(1)

第八十八章 夜未央(1)

夜缓缓而过,乾明殿中陈相允彻夜未眠。明知她说的都是谎言,可就是遏制不住去想,想的多了,连他自己也生出怀疑。

翌日,他去看了青青,当时她正执一卷书在长窗下细阅,细碎的阳光穿过外面郁郁葱葱的树叶照在她脸上,宁和平静,这样婉约如画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撒这种弥天大谎。

他的低笑声惊醒了青青,放下书走到他面前,替他拍去沾在身上的落花,笑吟吟问道:“何事令王上发笑?”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有两日没来看你了,可还好,太医有没有说什么?”他执手与她一并坐下殷殷问道。

“一切都好,王上不必担心。”她偎着他的肩絮絮说了一会儿,话锋一转道:“昨日王上与王后可还好?”

陈相允微微蹙眉,旋即笑道:“她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好到哪里去。”

青青闻言暗出一口气,口中却劝其多去看看拂晓,陈相允对此只是置之一笑并未当真听进去。坐了一阵见天气甚好,就陪着青青去御花园走走,走至东南隅一角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在树后面说话,陈相允本不以为意,谁知青青侧耳听了一阵脸上悚然变色,这个反应令陈相允为之好奇,也跟着听了几句,青青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心知要不好,果然陈相允神情大变,眸中射出森森寒意。

陈相允手一挥,跟在后面的内监立时会意,放低了脚步声慢慢掩过去,在树后之人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牢牢抓住带至陈相允面前,是两个面生的宫女,她们看到陈相允和柳青青均是吓了一大跳,心知不妙,跪在地上哆嗦着给两人请了安。

青青怕陈相允过于动怒,先声斥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不好生做事居然躲在这里非议殿下,可是不要命了?”

这句严厉至极的话吓得两人魂飞魄散,不住磕头求饶,“皇上饶命,慧贵妃饶命,奴婢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青青竖眉冷笑,指了指她们道:“看来是本宫平日过于宽待你们了。让你们不知天高地厚,连殿下都敢拿来当做饶舌的对象,真真是该死!来人啊,给本宫狠狠掌她们的嘴,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两人吓得求饶不止,“不管奴婢们的事,奴婢们也是听别人说的,求慧贵妃开恩,开恩!”

青青看也不看哭得涕泪横流的两人一眼,转身对目光阴沉一言不发的陈相允艰难地欠下身道:“是臣妾治理无方,以致令这些口中无德的小人无事生非中伤殿下,请王上降罪。”

“不关你的事。”陈相允扶起青青,命人端椅子来给她坐下后,走到正被掌嘴的两个宫女面前,命人住手后盯着她们森然道:“刚才那些话你们是从何处听来,又有哪些人在传,给孤一五一十的招来,否则可不止掌嘴那么简单了。”

“王上,这都是奴才间的无稽之谈,您何必与她们去较真呢,直接处置就是了。”青青劝阻道。

“无风不起浪。止得住一时止不住一世,孤倒要看看是谁那么胆大妄为敢在后宫造谣生事!”他并不欲就此善罢干休。

青青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说,究竟是什么人在说大殿下不是孤的亲生儿子?”陈相允不耐烦地喝道。

两人吓得缩了一下惶恐地道:“回王上的话,宫里…宫里很多人都在传这事,他们说…说…殿下明明是早产,可当时生下来时却与足月婴孩一般无二;又说王上与王后只圆了一次房,怎么可能立时就怀上,分明…分明…”后面的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两人迟疑了许久也不敢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白――陈天意是朱拂晓在成婚前与别人私通所生下的孽种!

“荒谬!”发出这一声怒喝的不是别人,正是柳青青,只见她粉面通红,双唇紧抿,眼眸中盈满了怒气,走过来狠狠甩了说话那个宫女一巴掌,“胆大包天的贱婢,污蔑了大殿下不够居然还要拿这等污言秽语来污蔑王后,实在罪大恶极!王上应该现在就将这二人就地正法,以证王后清白。”

二人吓得脸色发白,一昧磕头哀求,“慧贵妃饶命!慧贵妃饶命!真的不关奴婢们的事,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她们还说有人在王后嫁到安南的途中看到有伪装成太监的男子出入。”

“是谁?!”陈相允铁青着脸问,对青青的劝慰置若罔闻,这在青青记忆中还是头一次,以往不论如何生气都不会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说出了共同的答案――拉姑。

陈相允恍然,拉姑是当初安南派去拉朱拂晓与朱如水一行的管事姑姑。若此话真是她所说,那也许…

青青瞥见他阴睛不定的神色知其已经怀疑起朱拂晓来,忙言道:“王上不要听信这两个贱婢的胡言,臣妾相信王后,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有辱名声的事,也相信大殿下一定是王上的亲生骨肉。再说大殿下的容貌…”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面有犹豫之色。

“大殿下的容貌怎么样?”陈相允凝视青青微微发白的脸庞问。

“大殿下他…”冷汗涔涔从微不可见的毛孔中沁中,濡湿了贴额的发丝,紧紧粘在额头,低头抚着隆起的腹部,指尖有轻微的颤抖,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说下去。

“他的容貌不太像孤是吗?”陈相允的声音像平地惊雷,在青青耳边生生炸开,怆惶的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其实殿下小的时候面容确实像极王上,而今可能是因年岁渐长,五官长开了,所以有些不太一样罢了,王上实不必放在心上。”

扶着青青的巧梅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孩子小的时候面容都差不多,哪看得出像谁,可不是得等长开了才好比较嘛。”

“要你多嘴!”青青甩开她狠叱道:“都是本宫平日太过纵容你们,让你们连该有的分寸都忘了。”

但是巧梅这句无心之语已经在陈相允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刻印,以前是没留意。现在细细想来,确实随着陈天意一天天长大,他的容貌也分明起来,与自己并不太像。

陈相允凝神片刻,狠厉的目光在跪地二人的头顶狠狠刮过,冷冷道:“来人,将这二人带到乾明殿去,另传拉姑来见孤!”

青青知自己此刻劝不动他,只得尽管放缓了声音道:“王上,恕臣妾多嘴说一句,既然王上想要追查此事。那么就请不要只听信一面之词,仪贵妃是王后的亲妹妹,也是与王后一道嫁来安南的,远嫁途中王后若真与他人有染,相信她一定有所耳闻,否则就证明王后是清白的。”

陈相允凝眸睇视她片刻,缓缓点头道:“好,就如你所说,将仪贵妃也一并传来。”

平静数年后,一场比当初废后更大更猛烈的风暴在后宫拉开了帷幕,若流言被证属实,那么即使拂晓有不得废后的遗旨在手也无济于事了,陈天意更难逃一死!

拉姑是惊慌失措的,她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所说的话会传到陈相允耳中,口口声声自称老奴该死,但对关键问题却一直避而不答,直至陈相允一再追问方才说出秘藏在心底的话。

据她所说,当年朱拂晓在嫁来安南的路上,她曾看到有一太监模样的男子出入她轿鸾和行宫,当时她也没在意,只当是服侍她的太监。直至有一回她清点下人却没有发现那名男子,这才起了疑心,但因那男子之后再没出现过,无真凭实据且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她选择将这事埋在了心底,一埋就是好多前,直至前不久一时说漏嘴,这事才抖了出来。

陈相允脸色极是难看地问侍候的人,“过了这么久仪贵妃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有人匆匆奔入禀报道:“启禀王上,仪贵妃到了。”

随着内侍的话,朱如水缓步入内,裙摆蓝如天边海水一路漾到陈相允眼中,于环佩叮铛中欠身行礼,随后又与柳青青平礼相见。

“王上这么急召臣妾来不知所谓何事?”话是对陈相允说,目光却若有似无瞥过柳青青沉静的脸庞。

陈相允命拉姑将话复述了一遍后,盯着面有惊色的朱如水道:“如水。拉姑说的话是真的吗?当真有陌生男子伪装成太监出入王后轿鸾行宫?”

朱如水面色有急切的苍白,口中吱唔不已,虽未承认,但她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陈相允额上青筋暴起,鼻翼微张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大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包括青青都垂下头,不敢与之直视。

他狠狠一掌击在镂金宝座上愤然起身,面色赤紫显是恨到了极点,声音自牙缝中艰难挤出,“好一个贱人,居然敢骗孤!”

双手在身侧紧紧握住,指节因过于而格格作响,心中除了愤恨恼怒外,还有不明所以的撕裂般的疼痛,难以自持!

青青眼底飞快掠过一缕鲜明的快意,口中却道:“王上息怒,也许此中有误会也说不定,还是仔细查明的好,否则徒伤了王上与王后的夫妻情份。”

“情份?”陈相允怒极反笑,双目通红地盯着青青,若是换了一个人他此刻早就一脚踢过去了,“她做出此等不要脸的丑事来,孤与她还有什么情份可言!来人,去把那贱人还有孽种给孤带来!”

内侍不敢怠慢,快步奔出乾明殿直往昭阳殿而去,此时天边已连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噬了,目之所及,除了有限的烛火之光外,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在眼前,此夜未央??????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夜未央(2)

第八十八章 夜未央(2)

从内侍离去到拂晓母子出现在乾明殿。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可对殿内的众人来说却仿佛过了一年那么漫长。

“臣妾见过王上。”从来请自己的内侍匆忙慌张的表情到现在紧张的气氛,无一不告诉她,正有非同小可的事发生,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之色。

“父王。”陈天意却没发现这些,一见陈相允便如以往那样亲亲热热地跑了过去,然这一次父王却没有张开双臂抱住他,反而大手一挥像块破布一样将他推开,任他摔倒在光滑坚硬的金砖上。

“父王…”他茫然地看着很满脸冷色的陈相允,不解自己是做了什么让父王这样生气。

拂晓快步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警惕地盯着陈相允,“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陈相允眸底一片痛意,他走过去狠狠捏住她下颌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这话应该是孤问你才对,朱拂晓,你真有本事,居然敢这样待孤!”

他是那样的用力,几乎要将她下颌捏碎,拂晓痛得说不出话来,只努力挣扎,陈天意从她怀中钻出来。拉着陈相允的手嚷道:“父王你在干什么,母后会痛的,快松开,快松开!”

“走开!”陈相允怒喝,全然不像陈天意印象中那个慈爱的父王,怔了一会儿眼泪立时下来了,一边哭一边抡起小拳头小脚踢打陈相允,“父王欺负母后,父王是坏人,坏人!”

他的眼泪令陈相允目光一痛,手上松开两分力道但旋即用上了更大的力道,哑声对朱拂晓道:“你骗孤!朱拂晓,你骗了孤!陈天意他不是孤的孩子对不对,是你和别人苟合生下的野种!”他恨极也痛极,言语不经大脑就冲出了口。

野种二字刚一落,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狠狠甩在陈相允脸上,打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脸怒容的拂晓。

这个巴掌打愣了所有人,包括陈相允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他巴掌,连归天的老国王也不曾,何况现在还贵为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不知过了多久,陈相允才回过神来,全身都烧起熊熊怒火,一把将朱拂晓掼在地上。冷声道:“你想死是吗?好,孤就成全你!拿刀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呼道:“王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拂晓起身将陈天意牢牢护在身后,仰首道:“你想怎样对我都可以,但意儿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伤害他!”

“母后,野种是什么?”孩子天真的问话令拂晓潸然泪下,紧紧抱了他不语,陈相允亦是怆然闭目,心中有所不忍,他到底喊了自己五年的父王。

青青恻然道:“王后,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你还是如实交待吧,王上宽仁,兴许会放过你们母子一条生路。”

朱如水亦是淡淡地道:“是啊,姐姐,意儿果真是王上的孩子吗?那为什么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意儿是你在远嫁路上与别人私通所生的孩子,拉姑也指认说曾看到有人假扮内侍进出姐姐的鸾轿行宫。随后又不知所踪。”

青青眉头微微一皱,补充道:“这一点仪贵妃也能做证。”

朱如水看一看青青,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娇声道:“是啊,这一切姐姐你该如何解释呢?”

拂晓并不理会她,只将陈天意交给一道跟来的若雪和岚风,随后走至拉姑面前目光却望向陈相允道:“王上宁可相信这个奴才的话也不相信臣妾吗?”

陈相允眼中有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激痛与失望,“王后,你告诉孤,孤要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意儿是孤的孩子?!”

拂晓长吸一口气,目光从青青脸上掠过,伏身拜倒面沉如水,“是,当初确曾有人出入过臣妾行宫轿鸾。”

此言一出旁人皆惊,无人料到她居然会当众承认,青青和拉姑更在惊诧之余略过一丝异色,唯有朱如水笑意如初,羽扇轻摇,仿佛根本不在意事态的发展。

陈相允低吼一声冲至她面前单手紧紧扼住她脆弱的脖颈,狰狞的神色令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朱拂晓!你该死!”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起死灰般的苍白,与拂晓因喘不过气来而涨红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忽地一阵风吹来,卷起一片将逝的桃花来到殿中,围着陈相允与拂晓转了几圈后,轻轻落在陈相允手臂上,又轻轻地落到地上,一切均是轻巧无声。

怔怔看着那片不起眼的桃花,陈相允想起了他与拂晓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定下婚约后。而是更早之前,同样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他看到了站在轻粉桃花间才十一二岁的朱拂晓,那一眼,惊为天人!

十年光阴,转瞬即过。这十年间他与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他有了青青而她有了…

刚刚有些温和的神色一下子又变得狰狞可怕,手再度收紧,厉声道:“说,那个男人是不是殷无垢?!是不是?!”明明不在乎这个女人,明明一心想废了了她,为何只要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有一种心痛乃至于抓狂的感觉?

“王上息怒。”见再这样下去朱拂晓就要当场毙命,众人纷纷跪下求情,陈天意更是哭嚷不已,若非岚风她们拦着早就扑上去了。

青青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缕快意,这一回朱拂晓已经无路可逃,唯有一死。

朱拂晓被掐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无言的看着他,许久,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温热的泪水却令他生出一种要被烫伤的错觉,手不止无法用劲甚至还慢慢松开…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吸气的拂晓。无力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喃喃道:“朱拂晓,你该死,你真的很该死…”

声音不再如先前那样带着深切的恨意,反而给人一种软弱无力的感觉,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痛苦的挣扎。

死这个字就像一根针一样,每说一遍就狠狠地在心中扎一下,疼得他几乎要吐出血来,从未想过,有朝一种面对她。他居然狠不下心…

明明是恨的,明明是怨的,明明是无恨的,可就是狠不下心,她究竟对他下了什么样的魔咒,让他这样不舍…

不舍?他被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两个字吓了一跳,他居然会对这个狠毒无情的女人不舍,这怎么可能?真是疯了不成?!

青青默默走到他身边,长叹一声道:“王后本该洁身自好,克敬已守,以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可而今却做出这样苟且之事,若让先王知道他那道遗旨护祐的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恐怕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了。”

“本宫从未不忠于王上!”拂晓突然说道,青青看看她摇首道:“事已至此王后再否认也没有意义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朝陈相允跪下恳切地道:“求王上看在与王后夫妻多年的情份上放王后一条生路吧。”

无形之中,拂晓通奸不守妇道的罪名被理所当然的定下,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真的是殷无垢吗?”陈相允的目光未曾漫及柳青青,只一昧盯着拂晓,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他心中一直是以柳青青为最重,为了她甚至可以与拂晓公然反目,放弃争夺王位的资本。

流水虽缓却一直在流动,从未停歇,世事人心亦复如是;这一点陈相允不曾看明白,朱拂晓不曾看明白,柳青青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不觉中陈相允的心正在向朱拂晓偏移。

他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哀伤深深震动拂晓的同时也让她迷惑,他应该愤怒、恼恨甚至于想杀人,绝非是这种被所爱之人背叛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哀伤…

“若我说不是,若我说与殷无垢从未有过男女之事,若我说意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信吗?”不知不觉她的声音也柔软了下来。

陈相允死死抿着薄唇,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不信!”

“既不信,那你又何必问我。”声清冷如雪,忽地又歪一歪头,任步摇所垂下的长长紫晶珠串贴在脸颊。“这一回,连先王的遗旨都救不了我了是吗?”

双手松开又握紧,胸口不断起伏,显然他内心正在剧烈地挣扎,万恶yin为首――何况又愚弄了他五年之久,不杀实在不足以平愤!

许久许久,终于有干涩的声音在这寂静如一潭死水的乾明殿中响起,“王后朱氏不守妇道德行败坏,着即日起废其王后名份,连同私通所生的孽种…”他咬一咬牙道:“一道撵出宫去!”

所有人均吃了一惊,妇德败坏是女子大罪,在民间都是要浸猪笼的何况规矩森严的宫庭,一个死罪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即使当真宽仁饶她一命也当囚禁冷宫终老一生,而今陈相允竟然只是撵她们母子出宫?

青青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清丽的脸庞有一瞬间扭曲,但很快就被感激的神色所取代,“王上宽厚仁德,臣妾代姐姐谢过王上。”

随后她走到拂晓面前带着几分歉意道:“姐姐,妹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对不起,今后的日子还望你与意儿多加珍重!”

拂晓瞟了她一眼未曾说话,青青见状微微一叹状似不忍地对垂立于两侧的宫人道:“遵王上旨意即刻除了她王后锦服与那孽种一道撵出宫去,不得延误。”

一切,已成定局…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逆(1)

第八十九章 逆(1)

“慢着。”就在几个宫人准备扑上去剥拂晓衣裳的时候。一个不急不徐的声音响起,正是一直未曾说过什么话的朱如水,只见她扶着银屏的手徐徐起身朝他们走来,“臣妾适才听得不是很明白,王上的意思是说曾出宫姐姐行宫轿鸾的人是殷无垢?”

“不错,这一点你刚才不也指认了吗?”陈相允紧了紧双手冷声道。

朱如水怡然一笑又道:“臣妾只说有人出入,并没有说那个人是殷无垢,臣妾见过殷无垢,断无可能认不出他之理,所以臣妾可以肯定,当初那人绝非殷无垢…”她瞟了柳青青一眼,看到她眼中的警告之色,然只是置之一笑,续道:“不信的话王上可以问问拉姑,她所见之人长何等模样。”

峰回路转,朱如水的话令往一边倒的形势发生了逆转,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陈相允将信将疑地问起拉姑来,拉姑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问,跪在地上吱吱唔唔,一会儿说是国字脸,一会儿又说是长方脸。牛头不对马嘴,被逼急了又推说过了太久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这样的表现就算是蠢人也看出不对来,何况是像陈相允那么精明的人。

柳青青飞快地扫了朱如水一眼,有恨意在其间,朱如水看到了,却毫不在意,依旧摇扇轻笑。

“你根本没见过有人出入王后行宫轿鸾是不是?一切皆是你编出来故意陷害王后的是不是?!”陈相允怒极之下的质问吓得拉姑瑟瑟发抖,缩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上,兴许拉姑真是记不太清了,毕竟事隔五年之久。”柳青青的劝声刚落朱如水的质疑便接了上来,“既然不记得长相,为何对其他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连那人穿的是什么衣裳,几月几日看到的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当真是一句记不清就能搪塞的?”

柳青青见她与自己针锋相对不禁柳眉微竖,冷颜道:“仪贵妃话中之意是说拉姑捏造事实污陷王后喽?呵,这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拉姑不过是一个奴才,她造这么个弥天大谎去陷害一朝王后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朱如水对着灯光比一比青葱似的指甲漫然道:“这个慧贵妃该问拉姑才是,本宫怎么会知道呢,本宫不过是就拉姑话中的疑点提问罢了,慧贵妃这么激动,难不成…”她露出一抹狡黠如山狐的笑容,“是你指使拉姑陷害王后的?”

见其越说越过份,柳青青不禁脸色一变,愤然道:“胡说,本宫素来敬重王后。视其为亲姐,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仪贵妃不要在此血口喷人。”

“你是有身子的人不要随便动气,如水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当不得真。”安抚了青青后陈相允转过头轻斥道:“孤相信青青,她不是这种人。”

朱如水淡淡一笑指了指拉姑道:“其实这事拉姑是最清楚的,到底是她一时发蒙还是有人主使,问问她不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忽地又想起什么,点着嫣红的唇畔道:“不对哦,这样问拉姑会说谎,不如动刑吧,这样就不会有隐瞒了。”

“不行!”陈相允还没说话,柳青青已断然否决,而她否决的理由听起来也合情合理:重刑之下必有冤狱。

一时间事情僵持了下来,直至拂晓带着陈天意来到他们面前,目光直视陈相允一字一句道:“任何人所说的话都有可能是假,其实王上想确认意儿是不是王裔很简单,只需滴血验亲即可。”

“滴血验亲?”陈相允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

“不错。”朱如水接过话道:“在我大明,断定是否亲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滴血验亲,如亲生父母子女,其血必能相融者。反之则不能。这一点想必宫中太医也是知道的,王上不如召他们来问问。若此法能行总好过听拉姑那些不知真假的话。”

“可本宫也听说这个法子能作弊,水中加入明矾虽父子不能相融,加入盐则虽陌生人亦能相融。”柳青青一口说出这些令陈相允为之恻目,他倒不知青青对滴血验亲这回事这么有研究。

柳青青说完后看到陈相允盯着自己看,顿时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了些,忙解释道:“臣妾也是有一回听太医偶尔说起才知道的。”